山腹中,處處皆是争鬥,處處皆有血光。
黑納、白納、布納、七股納……衆多宗族因爲各自的理由,派出人手追入,而麒麟窟、桃花林等等連三納大戰都沒有介入的勢力,也因爲這樣巨大的變動,紛紛浮出水面,插手其中。
拜月教僅存的精銳,追随在姜央的身後進來,他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追進來是爲了什麽,或者,隻是要給長久以來的信仰一個交待?
似乎有着共同的目标,但不同勢力間,又各各有着新仇舊怨,即使黑山連等首領人物能夠分出輕重,但在布歐或是長欽這樣的層面,卻很難完全約束住自己的情緒。
而這當中,又還有太平道,有王家與馬家,有南征軍中的大将……諸多本不該出現在納地的勢力的介入,使這樣的局勢更加錯亂複雜,更加的讓每個人都擔心和緊張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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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揮過。
刀已斷。
曾經的“蝴蝶刀”長欽,如今已是一個死人,殺人者白發蒼蒼,披須至胸,身裹一張斑駁獸皮,腰懸上書“壽”字的金漆葫蘆,神色漠然,自他的屍體上踏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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棒棒煙、鈎鈎刀、竹條镖、連加棒……諸般異種兵器并施,卻保不住他們的性命,泥秋指、草鞋錘、四門打、太山握……各種奇招絕學盡用,卻不能将敵人阻擋片刻。
各戴了一串玉佛珠的雙手不住虛抓,來人用得明明隻是納地幾乎習武之人便懂的“八大手”,卻每一出手必奪一件兵器,必取一條性命,尤爲可怖的,是他面色始終如悲似喜,模樣瘋癫,心思似乎完全沒有放在眼前的戰鬥上。
“鬼踏江,這些人是擋不住我的……别讓他們白白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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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混亂當中,蕭聞霜當先開路,一行五人徑取後洞,全然無意介入混亂當中--自然,若有笨伯不開眼到想來向這支小隊挑畔,也沒道理會被輕輕放過。
(黑山秀……他才是現下的關鍵,他向那裏去了?他想要作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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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位,我現在呢,第一,是很餓了想吃東西,第二呢,是想去找那位黑大教主,對你們的事情,我一點興趣都沒有,所以,麻煩讓讓路好不好?”
嘴巴上說得客客氣氣,敖開心卻早已做好了用拳頭溝通的準備,而身旁的馬雲祿更是躍躍欲試,一臉的“你說完沒有快點動手吧”的表情,畢竟,對面堆着的三四十具屍兵,怎麽看也不象是好說話的架勢。
所以,在對方那名頭領客客氣氣的說着:“明白了,得罪了”并把屍兵散開時,敖開心才感覺到格外的愕然。
“我說,老兄你到底是何方神聖啊?”
與布納諸人對峙時,敖開心早已察覺到背後有人正在接近,但藝高人膽大的他渾未将之放在心上,直到這時,才想起來回頭看看到底是怎般回事。
“他們不懂事,請敖将軍見諒。”
從後面走來的隻有一個人,一身灰布衣衫,面如死灰,了無生機,面相似乎隻四十來歲,聲音卻枯澀如年逾古稀的老人。僅僅是作着手勢,他就令剛才那蠻橫強勢的摩師把道路讓開。
“剛才的事情,一定是有什麽誤會。”
微微的躬着身,來人向敖開心與馬雲祿緻歉,并報上了自己的姓名。
“我姓石,蒼山石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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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您老人家今年高壽了?有三百沒有?”
啪!
“别啊,我這眼看也是要死的人了,你滿足一下我的好奇心不成麽。”
啪!
“我說……你隻會打耳光是吧!”
碰!
終于來了一點變化,不再大扇耳光而是一腳踹在鬼踏溪小腹上,把他還沒來及說出口的話統統踹斷在了肚子裏,隻能默默流淚。
(……老實看家多好,沒事非要踏什麽武溪,好奇心害死鬼啊!)
自我安慰說“怎麽也比被血祭的強,活着就還有機會”,但正被四具屍兵叉起,晃晃悠悠跟着布納諸人一路前行的鬼踏溪,想來想去,也想不出什麽有吸引力的前景。
(不過,這老頭居然還真活着啊。)
不覺又偷眼看了看那正背着手,走在自己旁邊的屍兵--卻已不是剛才一照面就把自己制服的那一具。鬼踏溪隻覺背上寒氣直冒,肚裏咬牙道:“這樣人不人鬼不鬼的,可不該叫聲鬼師麽……活着還有什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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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師”這個名字,開始出現在納地當中,也不過是近幾百年的時間。
在向來以“摩師”爲領導階層,以役屍術爲最大憑籍的布納一族當中,出現了一位想法怪異,劍走偏鋒的天才。在禦使屍體方面有着無可比拟的天賦,不過二十出頭,他就成爲讓布納族所有人都心悅誠服的“第一摩師”,甚至,爲了表示那種尊崇,而在“摩師”之上又新造了一個名詞,是爲“鬼師”。據說,在他手中,再普通的屍兵,也能發揮出意想之外的威力,而最著名的一點,就是在他的操作下,甚至可以讓人認不出這是屍體。
在當時,就算在整個納地當中,他也有着足可列名前十的聲威,盡管那時的布納還沒有真正獨立的地位,隻是古納大旗下的一系旁支,但“屍将軍”之名,卻完全不在當時古納的兩名最強者之下。
鬼師的壽命很短,隻活了三十幾歲便告辭世,在當時還引起過無數歎息,但對到了鬼踏溪這個地位的人,卻又能夠知道多一些的信息,比如說,他一直在進行某一項奇怪的研究,已經持續了十年,又比如說,他當初死的時候很突然,也沒聽說有什麽急病。而這些傳言中最重要的一點,也是鬼踏溪一直當作鬼扯的一點……
(果然,這老頭真是瘋了……舍棄肉身,借屍寄魂!)
一想到正走在自己身邊的人可能已經活了三百年,鬼踏溪就覺得一陣寒戰,而再一想到這三百年間,他不知換過了多少屍殼,先後寄居了多少具屍體,就更是有一種想吐的沖動。
(咦,這樣說來……)
“喂,我說老頭,你……又打臉!你有點創意好不好啊!”
帶着兩記高高-凸起的紅色手印,鬼踏溪悲憤道:“我隻是想在死前再作一下學術研究而已……這些年來,你有沒有用過女人身體?如果沒有的話,爲什麽?如果有的話,有什麽感受?”
一句話問完,鬼踏江已經緊閉眼睛,運足了力氣,但意料中的巴掌遲遲未來,反而聽見了一陣騷動。
(嗯,這是?)
睜開眼,鬼踏江發現,剛才還散發着無盡威勢的鬼師,已是頹然倒地,四分五裂開來,而随行的兩名摩師,更愕然相望,神色中驚懼皆備。
(果然和傳說的一樣,隻要有摩師能夠唱頌出《洪水滔天》鬼師就可以瞬間移至他所攜帶的任何一具屍兵……但是,出什麽事,要這麽緊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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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長老。”
一肚皮疑問的敖開心與馬雲祿早已離去,石五卻仍留在布納諸人當中,盤腿而坐。
呈半圓形散開的屍兵将石五圍在當中,他們中最瘦小的一具,卻坐在石五的對面,冷冷打量着他。
因爲已是全新一具屍體的緣故,現在的聲音和鬼踏江剛才聽到的已又大爲不同,依舊是渾濁不清,卻顯出幾分象在冷笑的味道。
“……鬼師。”
靜靜對坐一時,石五突然道:“你的身體……”卻又止住。
“快了。”
說着含混不清的話,鬼師道:“你呢?”
石五按一按胸口,站起身來,并不回答。
“七大摩師盡出,此刻,此地,不會有人比你的耳目更加清明……鬼踏江在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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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踏江在那裏?”
“關你什麽事?!”
火耐咬着牙,微微躬着身,雙手上各有黑色霧氣缭繞。在相距約十一二步的對面,一身黑衣的男子側着身,左手單執長棍,棍頭虛虛點在地上,卻似乎時時都在顫抖。他臉上罩着黑巾,隻露出一雙眼睛,精光如刀,竟使火耐幻覺到身上在微微作疼。
“……好緊的口,該叫你做忠誠的叛徒麽?”
聽到對方的譏笑,火耐臉上抽搐一下,怒道:“那都是我們自己的事……不消你們來摻!”
“居然認得我麽……”
似乎在低低的笑着,但下一句話說出時,黑衣男子已然自原地消失。
“那,你還妄想活命?!”
自認出眼前這黑衣人似乎就是多年前肆虐納地的四名殺神之一後,火耐一直在全心戒備,更在暗中唱誦咒歌,此際對方甫一發動,他已本能般将術法激發。
“代生下代達,才生下土地公,才生下土地神。”
“他是圍寨腳的銅鏈,他是圍寨頭的鐵鏈,保佑一千個婦女的命,保護一百個小孩的命。”
以極快的速度,千重銅鎖幻現空中,将火耐重重圍住,同時,亦聽得“撲”、“撲”幾聲疾響,卻是對面那黑衣人運棍如槍,連續四下疾刺,四下全部刺在同一點上,每一下都令火耐身周的防禦激烈震顫,幾乎崩潰。
(這個人,好象比當年傳說的更強!)
和“孟密七鬼術”一樣,這一路“代代達咒”同樣是黑山秀他們自試煉窟中的遺址取得,也是火耐修習的最強防禦術法,卻隻一個照面,就幾乎被對方擊破,驚懼之下,也知這樣守禦,必是死路一條,雙手一推,袖中紅影翻飛,連環射出。
“……徒勞!”
隻覺眼前一花,對方的速度竟赫然又作提升,閃電般将自己所發十一道“赤飛線蠱”盡數擊中不說,更居然沿着爲了發射蠱蟲,而在“代代達鎖”上開出的唯一縫隙,準确無誤的刺了回來。火耐再想有所變化,已然不及,就這樣眼睜睜看着對方,一棍搠入自己咽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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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手輕輕擰動,将長棍從火耐咽喉中退出。來人的目光漸漸又渙散開來,不複剛才淩厲,變得疲倦、漠然,甚至,還透出了幾分市井之色,猥瑣之意。
“大人。”
自一側閃出的年輕男子,背負雙刀,一身皆是納人打扮,恭敬的作着報告。
“剛才暗算鬼踏江沒有得手,被他走了……哦,火老頭已經死了?”
黑衣人幹笑幾聲,道:“鬼踏江倒好手段,當年大将軍帶着我們,想把納地這些什麽傳承守護統統的清掉,火燒神木林,血洗玉佛寺,卻也被那老頭走脫……很好。鬼踏江這般,倒也是爲王前驅。”
頓一頓,便道:“傳話他們,殺得着一個,便殺一個,殺不着,隻管向後洞會合。”
“今天的事情,還多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