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四節

口胡,什麽叫言出如山?就是說連更就要連更,說血祭就要血祭,說血祭乃們一群,就要血祭乃們一群哇!!

~~~~~~~

說是四條生魂,其實是祭祀了六條性命。

最後時刻,某個自稱“方笑愁”的人,大吼着“我輩兄弟豈能不同生共死”沖将出來,那自然也沒人攔他。

另外一個卻更荒唐,居然連蕭聞霜也認得,竟然是帝軍先鋒将領之一的宇文拔都,據黑山秀說,這是他某天路過一處戰場時,看到一具被撕作兩半的屍體,生魂戀棧不去,來回逡巡,便順手拘了回來。

“不要啊,我不能就這樣消失,有元學姐還在等我,包村大計還沒有完成……至少,我們三恥應該同尼瑪進退吧魂淡!”

與方覺愁的慷慨赴死完全不同,這個已經被撕裂成兩半的生魂作出了強烈的掙紮,但最後結果也隻一樣,在黑山秀的手下,什麽反抗都沒意義,最終,還是被化入一盅金色的液體當中。

“三千六百隻傀儡蟲,三千六百枚鼠兒果,以及其它無數的珍稀異物,再加上取自這遺址當中的舊物,方合作這一碗汁水……”

臉色愈顯蒼白,黑山秀以左手托碗,大指微微浸入其中--蕭聞霜眼見,早瞧着他指緣被侵成深黑顔色--道:“以此一碗水,澆破千重浪!”

走到河邊,将金汁徐徐滴入水中的黑山秀,沒有遇到任何阻撓,因爲,一邊用極謹慎極小心的動作将金汁滴落,他一邊也在爲諸人緩聲解說。

“踏江,對這,你應該還有印象吧……事實上,一水破千浪的想法,本來不就是你提出的麽?”

“不是你開玩笑說,既然鳥不得飛獸不得臨,就幹脆以水破水麽?”

“嗯?!”

驚疑的聲音,卻是發自一直幾乎沒有什麽存在感覺的馬雲祿,大睜着眼,她道:“你們說什麽鳥不得飛……難道……”

伸出手指向那被瘴氣覆蓋的,深黑色的大河,馬雲祿道:“難道,這裏就是武溪?”

(是了,《武溪深行》!)

蓦地明白過來爲什麽昨天筅七延介紹這裏時自己會有一種莫名的熟悉,蕭聞霜一時間,簡直恨不得重重打自己一下。

(居然連這都忘了……南行萬裏,馬革裹屍,是馬征南的《武溪深行》!)

~~~~~~~~~~~~

多年以前,赤峰馬家,曾經出過一位第一流的将軍,雖然是從敵對的陣營中叛投,卻得到了極高的信任,被付以大軍,西讨南征,其女兒更被立爲後妃,代代貴戚,與國同休。

這位将軍最著名的豪語之一,就是“男兒當馬革裹屍,何能卧床上,死于兒女手中”,而最終,他也果然踐言,倒在了南征的軍中。

屍骨還鄉,一齊還鄉的,就是這首被人發現他用手刻畫在自己甲胄上的,莫名其妙的歌行。

“滔滔武溪一何深,鳥飛不度,獸不敢臨,嗟哉武溪多毒淫!”

關于這首《武溪歌行》中的“武溪”到底何指,曾經引發過範圍頗大的讨論和查探,但在整個南征大軍的範圍内,都沒人見過能夠當得起這幾句描述的地方,到最後,也隻好認爲這是一代名将因爲長期仰攻山頭不下,而郁積的怒氣。

(但是,如果真有這個地方,如果馬征南的歌行其實是實寫……)

心念如電,蕭聞霜轉眼已想過多個可能,卻也知線索不足,這些不過是全無根腳的推論。又聽黑山秀倒似是全未聽到馬雲祿的疑問,隻是道:“但當時,你也沒想到,最後居然會是這樣吧……”

“所以,你才放風說,你們需要大量的傀儡蟲和鼠兒果……黑二,你倒用得好間啊!”

鬼踏江的聲音中,怒氣滾滾,這也是他首次坦承自己在百納大會中設置的賭勝目标是受到了他人的操縱,黑山秀卻充耳不聞,隻是嘿嘿笑道:“也隻騙了你這一次……之前,你也沒少得利,要不然,他怎地能這般精準的把修狃殺掉,是不,火耐?”

一句話問出,鬼踏江臉色更形難看,而僅存的兩大祭祀之一的之耐,更是面色大變,急退出十數步遠方吃吃道:“你,你一直都知道?!”聲音居然已形嘶啞。

黑山秀卻似乎已根本懶得理他,隻又向着鬼踏江喃喃道:“其實,我們自己收集,也不是來不及,雖然非要在月圓之夜,但再等一年,也就是了……”沒等說完,已被鬼踏江沉着臉截斷掉,道:“所以,你們根本就是有心,是有心要把我們引來這裏,你還是沒有死心,你還是希望再傳一次教,讓我們接受你的想法,是不是!”

眼中閃過狂熱的火焰,黑山秀大聲道:“沒錯!”

“恢複對祖先們的尊崇與信仰!恢複那些古老的規則,我們根本還沒有深刻理解,就已經忘掉,已經抛棄的規則。”

“你們,所有你們這些人,你們好好看看,好好想想。”

神色狂亂,逐一的用手指向各族頭人們,黑山秀道:“我們有共同的歸宿,我們共同的家鄉,在那裏,月亮上的鼓場,是我們共同的根源。”

“一千人,也說自己是個部族,八百人,也說自己和山下不同……這樣下去,我們會越來越弱,我們會被消滅,會和祖先們的名字,和對月靈的記憶一齊消滅。”

“百納,必須歸一。”

将手高高的舉起,指向天空中的圓月,黑山秀道:“……在月靈的照耀下。”

~~~~~~~~~~~~

一片死寂。

(這個人,好大的心性……)

心下微生憚意,蕭聞霜默默評估着黑山秀這作法成功的可能性,又打量着那些頭人們的表情。

(但是沒有用,這種說法打動不了他們,利益,大量的利益,決定了他們不會這樣放下……)

越來越感到好奇,蕭聞霜很想知道,黑山秀費了這樣大的力氣,把百納頭領們都引來此處,到底,是有何把握?

“我看到你們不爲所動,沒關系……這不奇怪,我們已分裂太久,久到了很多事情都被忘卻。”

“所以我要引你們來這裏,所以我要收集三千六百隻傀儡蟲,三千六百枚鼠兒果……因爲我要當着你們的面,收複這座橋。”

“這座,當年被夏人最勇猛的大将,押上自己的性命,才一刀砍斷的橋!”

随着黑山秀的聲音,那色作深黑,瘴氣彌漫的武溪,開始有了變化。

一點,一點,那些被滴落水中的金色液體,漸漸洇開,更改變着周圍的水質……甚至是物質。每一滴金色液體,最後都化作金色的蓮花,朵朵相連,通向瘴氣的深處。

看着這蓮橋的不斷延伸,黑山秀的眼神也越發狂熱。

“諸位,和我一起過橋罷,那橋後,是我們納人祖先的祭壇,最古老的祭壇……到那裏,我們一起面對先人們,你們會回想起那些偉大的過去,會回想起……”

“夠了,黑二。”

突然開口,鬼踏江更向前走出,站到了所有人的最前方。

“這就是你的想法?修一座舊橋,尋一座老廟?”

“你就是想做這個?”

“我也相信那些古老的神靈,黑二。”

“相信我們的祖先,相信那些傳說,我尊重過去,尊重各種各種樣的傳統與習慣,論到祭祀的歌謠,論到種種細緻的地方,我便和你一樣熟悉。”

“但我便不認可你的作爲,我不認可你追奠先人的方式,不認可你承繼他們的方式。”

“你傳播拜月教,試圖重建對月亮大鼓場的信仰,恢複那些古老的東西。”

“自當年以來,你一直恨我,不肯助你,助你……光大這由你我共同創立的宗教,但你可知道,那是爲什麽?!”

一語出而滿谷皆驚,拜月教創立已久,黑山秀與四大護法早已響徹納地,卻從來沒人知道,鬼踏江,竟也曾是拜月教的創始人之一!

聽到鬼踏江這樣說,黑山秀瞳孔微微收縮,冷聲道:“若還是那些陳詞舊調,便無須說。”

“……不願聽?”

嘿嘿笑着,鬼踏江的說法卻一句比一句更加誅心的道:“還是怕辯不過我,怕在在這百納頭人,拜月教衆們的面前,辨不過我?”

“我和你同樣相信那些古老流傳的價值,我和你同樣相信月亮的神力,相信月亮上的鼓場與家鄉。但我卻不認可你的作法,不認可你的想法!”

“但既然你不願和我辨……黑二,今天,我便和你賭一番!”

忽地揚手向天,鬼踏江厲聲道:“我信月有靈,我信天有意,我信我所行……若月靈庇我,今夜,便不教你成功,不教你得意……我說,今夜,這月,莫圓!”

~~~~~~~~~~~~

鬼踏江一句話說出,最先面色大變的,卻是蕭聞霜敖開心兩人,王家兄弟也均有異色。

(這裏面,有問題!)

急急掐算曆數,蕭聞霜一邊看向敖開心,卻見他已是面色木然,左手微擡,指向上方。

(糟,已經晚了麽……)

從來沒有覺得“擡起頭”是那麽艱難的一件事情,蕭聞霜甚至覺得,自己可以聽到自己頸後骨頭摩擦時那種喀喀的響聲。

和蕭聞霜一樣,此刻還在試煉窟中的所有人,包括黑山秀與另外兩名祭祀,包括拜月教最後的教衆們,包括黑山連、白二娘,包括諸納的頭領們,戰士們,都擡起來頭,不發出任何聲音,看向天空。

……見,天心月圓。

可以感覺到幾乎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氣,甚至能夠感覺到,黑山連這些人,比黑山秀們,顯出了更加明顯的放松,但蕭聞霜卻隻想冷笑,因爲,她已經推算出了今年的曆數,也推算了此地的方位。

(是時候了。)

似乎是聽見了蕭聞霜的心聲一樣,天空中,那輪明月,那輪皎潔無暇的明月,突然,被染上了一抹黑色。

當黑色漸漸擴大,當那本是完美渾圓的月輪被慢慢侵蝕出越來越大的缺口,蕭聞霜心底的怒意與疑惑也越來越大。

……同時,她也感覺到了,周圍漸漸彌漫起的殺意,來自幾乎所有部族頭人的殺意。

(但他們不敢。)

默默的注視着鬼踏江,蕭聞霜心知,自己已經掉進了一個再大也沒有的陷阱,雖然這陷阱的目标看來并不是自己,但……那終歸極不好受。

似乎完全不在乎身後彌漫的殺意,鬼踏江平視黑山秀,臉色起來越扭曲的黑山秀,輕咳一聲,道:“如何?”

他聲音不響,卻似是當頭一記雷鳴,把已幾乎全數石化的拜月教衆們震醒過來,紛紛用一種驚恐的目光看向黑山秀,看向這個聚集了他們所有的信仰與希望的人。

過往,無數次帶着他們實現奇迹的人,這一次,也一定能走過去吧?

……于是,他們陷入了更大的驚恐。

“踏江,你……”抽搐着嘴唇,黑山秀顯然已在“失态”的邊緣。

“這不可能,你,你竟然才是得到祖先們的祝福,得到了月靈認可的人……”

顫抖着,黑山秀竟似連站立也都困難,步步後退,接近到了那滴水而生的蓮葉浮橋邊上。

“黑二,現在回頭還來得……黑二!”

似乎還想勸服黑山秀怎樣怎樣,鬼踏江的聲音突然轉急,也是在這同時,幾乎所有人都看到了,兩道巨大的觸手如閃電般自瘴氣中破出,把根本沒有反應的黑山秀死死捆住,一抽而去!

一片嘩然當中,鬼踏江第一個飛身而前,卻又在堪堪将至橋頭時硬生生止住了身形。

“……一切,都結束了,何必再作些沒必要的事情?”

若在剛才,這種說法就什麽用也不會有,有着信仰與忠誠的戰士,從來都不是語言所能動,然而,現在,剛剛看過了自己的領袖敗走,也剛剛看過自己所信仰的神靈在如何選擇……他們,終于低下了頭。

……月亮,已被侵蝕過半了。

“放心,結束後,就會出來的。”

如斷語般的說話,連解釋都沒有,卻如神谕般,輕易安撫了所有教徒,以及絕大多數的納人戰士,就算是那些面色始終難看的頭人當中,也有一些顯出來迷茫和掙紮。

“而我,我要去看看。”

“喂,大哥!”

看着鬼踏江居然似乎也有要踏上蓮橋的意思,鬼納諸人可真是慌了神,鬼踏溪第一個沖上來,擋着不放。

“放心,有月靈庇佑,我不會有事的。”

輕輕撥開兄弟的手臂,鬼踏江的笑意當中,卻又有幾分蕭索。

“我必須去看看,我與黑二,志趣從來相投,隻是各行其路……我要去帶他回來。”

揮着手,鬼踏江頭也不回,踏上蓮橋,轉眼已消失在濃厚瘴氣當中,看着這,蕭聞霜目光一閃,忽地看向敖開心。

“别攔我,今天我一定要去!”

寂靜轉眼已被打破,卻是王輔之在大吼大叫,并用一種流暢優美至無法形容的身法,很快繞開了王鎮之的阻撓。

當王家兄弟的身形先後消失在橋的另一側時,蕭聞霜也下定了決心,穩重的拱着手,向周圍各族頭人說明了自己的意思,在她與朱守一筅七延的身後,敖開心馬雲祿早已越衆而出,至于臉色灰白的花勝榮被咧着嘴的筅七延牢牢抓住,那也不必細表。

(總之,無論鬼踏江在搞什麽把戲……這事情,必須弄個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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