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橫屍遍地。
最先發現這些屍體的,居然不是敖開心不是王家兄弟也不是一直在前面探路的阿力,而是一直在轉着眼珠想怎麽跑路的花勝榮花大俠。當時,他不僅用一聲慘叫讓敖開心等人知道了他的方向,也用最高的效率,将分布在周圍數裏路内的幾支納人隊伍統統吸引了過來。
“……這是布納的屍兵。”
認真檢查完滿地被砍得亂七八糟的屍體後,楚白作出了這個結論。圍觀諸人剛松了一口氣,便見他陰沉着臉道:“下手的,是七股納。”
不以爲忤的翻撿着一塊又一塊碎屍,從中揀出了幾截大腿和半段腰身排着一處,細細打量,他眉頭越蹙越緊,道:“不是楓樹……是銅鼓出的手。”
“哦,真得嗎?你怎麽看出來的。”
白納此次追進試煉窟的,有一百來人,其中上得了台面的有兩人:女将白羅嬌,帶着蠱兵,守護在白納族王白二娘身側,外姓大将楚白,帶着名喚白天牙的副手,和少數精銳在前面開路。
說起這白天牙,卻也隻是方回納地未久:他多年前便已離開納地,外出闖蕩,争奈後來流年不利,爲青州大豪班戈所聘,莫名其妙卷進一場風波,險險被砍作了兩段不說,後來更因嫌撫恤不足吵鬧,幾乎又被主家添上一刀,沒奈何之下,隻得卷了鋪頭,另投它處。後來白納、黑納争鬥愈烈,白二娘倒想起來自家還在江湖上有幾籌好手,因此一一聯系,這才回鄉。
他自幼練得一身好武藝,心氣亦大。白羅嬌是整個白納一人之下的人物也便罷了,楚白原是外人,他卻那裏肯居服下位?雖然比武不敵,卻時時将“若非我舊傷未愈,他那裏是我對手”挂在嘴上,此時聽楚白語氣肯定,頓時便出言挑釁。
楚白尚未回答,旁邊已先有人道:“若是七股納……難道,是爲了計較交波寨那事情?”
當初交波寨上黃、銅兩納相争,各約援手,布納族摩師布歐強壓“蝴蝶”長欽一頭之事,也多有人知。七股納行事向來偏激燥進,如刀似刃,此刻聽楚白說起,十個人中倒有七八個“哦”了一聲,覺得合理的很。此際場中也有銅納的人,不覺便白了臉,道:“這個……”
卻聽一聲冷笑道:“且放寬心,我七股納一向行事分明,這事情隻着落在布納身上,再不會與你們計較。”衆人一片嘩然,紛紛擡頭時,方見一名三十出頭的男子自林中緩步而出,面色陰鹜,手裏提着一把無鞘刀,正是七股納“楓樹、銅鼓、蝴蝶”三大高手中的“銅鼓”長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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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股納’這些家夥,真會胡鬧……”
聽完禀報,鬼踏溪很不高興的道:“大哥,他們什麽時候不能找回場子,非要揀這種時候,成心添亂!”
要知此刻追入試煉窟内的,足有近百部族四千餘人,彼此間本就各各都有着新仇舊恨矛盾重重,當中如黑納白納這般相争的,甚至已算是好的,鬼踏江就爲慮此,在追入之前,再三與各部族相勸,想教他們少帶些人手進來,或者最好不要前來--卻也隻是白說。到最後,也隻争得各族共飲一碗血酒,做下個“私怨不入窟”的約定,雖然鬼踏江也沒幻想過各位大小族王能把這約定當真,但也沒想到會連拜月教的尾巴都沒追到,便已有人忍不住要動手。
鬼踏江也甚不高興,卻不帶在臉上,隻揮手教人退下,方道:“當初入窟之前,各族共約,道是一應私怨,事後再說……這個楓樹……唉。”
兩兄弟對坐閑說一會,早又扯到拜月教身上,卻終是不得要領,忽聽禀報道:“蕭真人來拜。”鬼踏江一怔,忙道:“快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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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和鬼踏江單獨交流了不足一杯茶工夫,蕭聞霜便告辭回轉。
她雖與鬼踏江同行,夜間卻是在鬼納營地外數十步自紮一處帳蓬,此時夜色已深,筅七延朱守一尚都未睡,正在帳中等候。那阿牛雖然渴睡得緊,卻也隻好硬撐着呆在那裏。
看着面沉如水,沉吟不語的蕭聞霜,兩人一肚疑問,卻隻是無從問起,也不知挨了多久,蕭聞霜忽地一擊掌,長身而起。
“走,去找敖家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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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已經知道的事情,我希望全部知道。”
“……大姐,你這樣說,我真是搞不清該不該改口喊你嫂子啊。”
目光冷得象要殺死人一樣,蕭聞霜道:“無聊的玩笑。”一句話說得怠懶如敖開心也不由得要縮縮脖子,居然有些說不下去。
……然後,他坐直了身子,神色轉爲嚴肅,口氣也變得認真。
“項人那裏發生的事情,老王爺倒曾經給我說過……”
“沒錯。”
漠然的點着頭,蕭聞霜道:“和那時一樣。”
“我們想要的,是與太平道合作的百納義軍。而不是與諸夏接壤的納國盟軍。”
“……很好。”
接下來,兩人做了無比坦率的情報交換,敖開心開放了經由英正渠道提供的所有情報,其中甚至包括了由潛伏在太平道中的暗線所提供的,關于太平道與諸納間的合作的記錄,而蕭聞霜也毫不避諱的告訴他,黑山秀、黑山連和白二娘,都是太平道的合作對象。
“這一次百納之會,我們知道的很早,而拜月教在起事之初,更是多得我道助力。”
“我很不喜歡拜月教。”
神色複雜,敖開心道:“他們讓我擔心。”
“我自幼厭佛笑道,不信神明……這也是我們敖家一向以來的規矩。”
不止敖家,一拜蒼天二拜祖,這本就是大夏絕大多數世家的傳統,雖然也時有談禅的居士,說玄的雅客,但論至本源,卻泰半還是“詩書傳家”四字,是以,骨子裏沒有任何信仰的敖開心,原也算不得什麽異類。
“不過呢,會在孟蘭盆節上,帶着一帶小兄弟去高聲念書的,那就很少見了。”
一想到一群六七歲的小頑童盤腰坐在法台下面,搖頭晃腦大讀“子不語”的樣子,連蕭聞霜也不禁要爲之失笑,又聽敖開心續道:“也是那一次,必戲老大惱火的緊,行家法把我揍了一頓。”
打到皮開肉綻,然後讓敖開心知道自己爲什麽要挨揍,那個答案,着實是銘心刻骨的砸進了心裏。
“老大說,你當他們信佛麽?他們不過是圖些錢花!”
看着蕭聞霜,目光中忽地閃過一片陰鹜,敖開心緩緩道:“也就是那一次,老大讓我真正記住了一件事……”
“隻有教首不圖财,骨幹不愛錢的教門,才是真正可怕,真正要提防的教門。”
“比如……”
“比如,我們太平道?”
陰着臉點點頭,敖開心似乎突然又沒了精神,焉焉的縮在椅子裏,道:“現在麽,我總算又多見識到了一家。”
“所以,我很擔心。”
靜靜想了一會,蕭聞霜道:“對黑山秀,我的了解可能會更多一些。”
“嗯?”
本以爲蕭聞霜會有什麽長篇大論,卻在那一句後就沒了下文,敖開心好奇擡頭,卻見她仍在沉思,如是一時,也隻又丢出來一句,道:“他,是一個真正有理想的人。”
“這樣麽……”
眼中光彩一閃即逝,敖開心低歎一聲,坐得更低了。
“但很可惜,他越有理想,就越危險。”
“幸好,拜月教中,也還有一些不那麽理想的人。”
醞釀着,敖開心将自己來路上的事情告知了蕭聞霜。
“在拜月教的高層中,有人與鬼踏江合作,爲此甚至不惜把自己的兄弟送上死路……雖然不知道是誰,不過,我很确信,那是餘下三大祭祀中的一位。”
“哦?”
對修鈕的死訊當然知道,卻沒想到那一夜鬼踏江竟然也親臨觀戰,蕭聞霜想了一會,卻苦笑道:“不管那是誰,卻未必還能有作爲啊。”
“哦?”
剛剛與鬼踏江的會晤中,蕭聞霜單刀直入,終于問清楚了一件事情。
“鬼踏江承認,他和拜月教間一直有所聯系,而……”
“果然,從一開始,傀儡蟲就是拜月教要的麽?”
這其實不算意外,就算鬼踏江不承認,蕭聞霜敖開心也早已有所察覺,在他們看來,鬼踏江到現在才肯吐實,更多還是因爲面子上下不來。
“難道要他自己承認被對方玩弄了麽……不過,到底是死間,還是反間?”
“那種事情,恐怕隻有走到底才能明白了。”
協議已經達成,蕭聞霜起身告辭,敖開心掀簾相送,眼見蕭聞霜已将出營,卻忽然笑道:“蕭真人,其實……有些事情,我還是沒說。”
蕭聞霜并不回頭,隻淡淡道:“我也是。”說着,已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