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不僅如此。”
騰蛇大過六合甚多,已有四十五六歲年紀,他天生一幅愁眉苦臉,此刻還皺着眉,更是讓人一看便覺難受。
“雪飄、霧起、葉枯、花綻,都隻是一瞬間的變化,大霹靂轉眼做大風雪,若準确些說的話……”
斟酌一下,騰蛇道:“應該說是,四時皆亂。”
宇文拔都雖然以爲自己是因爲戰功太盛,而被太平道設計伏擊,但實在說,那真是一場無妄之災,神盤八詐乃是南方太平道最頂尖的人物,又豈會隻爲了一個區區偏将而聯手伏擊?
騰蛇與六合的目标,本來就是已進入中部戰場近二十天的傲雲一行,至于橫沖直撞,把自己送到對方嘴邊的包村軍,不過是正餐前的一份開胃點心而已。
“四時皆亂……”
沉吟着,玉清的臉上閃過種種古怪神色,到末了,卻隻是一聲低歎:
“英才輩出,龍虎并舞,此乃……大争之世啊!”
一邊歎着氣,玉清一邊已經登至山坡的頂部。此山不高,頂部倒是平坦,約有數百步方圓,早有一群道士等在那裏,爲首一個矮胖道士,神色從容,見玉清上來,微微欠身道:“傲雲見……。”一語未畢,卻見玉清微一揚手,虛虛一點,竟就在空中繪出一個小小光點。他手法當真快如閃電,傲雲一句話未有說完,他已連繪十點,跟着并指一抹,便見一縷金光橫空流溢,将十點盡數勾連,顯出一幅甚爲古怪的圖形。
“天授禹步未濟鬥罡……破!”
将整句話壓縮在一個音符的長度内喝出,卻依舊清楚異常,玉清食指虛按,那圖形蓦地張大十倍,向着傲雲一衆,包卷而下!
“乘鸾辂,駕蒼龍……其神蓐收,律中無射!”
反應也是極快,幾乎在玉清出手的同時,傲雲側身探臂,捏出古怪手型,無名指與食指上的兩枚戒指砰的碰在一處,與之同時,他身後左起第一人與右起第五人同時捏出法訣,各各迸出一道毫光,貫入傲雲體内。
“……大疫,疾風暴雨數至,藜莠蓬蒿并興!”
傲雲一叱,方寸間,竟如小小天地,狂風無源而生,暴雨無根而落,更有諸般縱橫肆虐,轉眼已将玉清所發罡法撕得粉碎。卻見對面玉清身子一晃,一化爲三,且各各手法不同,一個捏訣步罡,一個齧指書符,一個并指誦咒,竟是同一時間施展出罡符咒三門道法!
“九鳳破穢,邪精滅亡,天将騎吏,徑下雲崗……九鳳雷火破穢鬥罡!”
“北鬥焰焰鬥柄前……七元燔符,滅!”
“六十八句鬼神驚,不在請齋持素清,欲得雷霆随掌握,且誦天蓬一部經!”
九鳳雷火破穢鬥罡,七元燔符,天蓬護命雷隐經咒法,皆是道門中的上階法術,便在龍虎山上,能夠一念而發的,也不超過十人,而能如玉清這般,再輔以“分身”之術,同時施之的,怕也隻有張元和一人!
“草木皆肅,時雨不降,兵革并起……”
雙手連連揮動,在空中畫出無數怪異圖形,與之同時,傲雲身後第三、第四、第七、第十道同時出手,四道毫光融彙一處,劃出一道極流暢的弧線,自他泥丸宮處貫入。
“……其帝,太皞!”
如咆如哮,傲雲一聲吼間,十指箕張,用力向外推開,而随着他的這個動作,沉沉烏雲,立刻将整個山頭包裹,雨如潑,風如割,更有雷龍電蛟,出沒其中。方圓數百步内,對面不能相見,玉清罡、符、咒三擊盡被烏雲吞沒,竟是連點聲息也沒鬧出來。
“好,果然後生可畏……再接我的,天童二十四符!”
沉沉烏雲當中,忽有點點彩光浮現,細看時,正是道門秘法《天童符經》,玉清手法也當真快絕,轉眼間已自除鬼怪符穰惡夢符鎮除拔災符一路書至鎮護身符辟惡護命符鎮見怪符,便将手隻一放,虛空裏一聲雷震,二十四張符圖結連如龍,破雲斬風,卷向傲雲身上!
傲雲卻也不驚,他适才以季春行令,合并夏、秋、冬三時之力,威能強極,天童符法雖強,他卻也自信依舊能夠應付,隻是……轉眼間,他已是面色大變!
隻一轉眼,二十四張符圖竟自熔鑄一處,化作一柄巨劍,殺氣四溢,當頭斬落!
(他剛才不是在繪符,他是在把法寶分解成符咒!)
自玉清踏上山頭至今,不過數息工夫,但他已連施五道上階法法,着着圓熟老辣,且皆自有機杼,别顯心裁,傲雲被他這般壓制,一時間竟忘了:眼前這人,首先是天下第一煉器士,雖然力量上據最強者們尚差一線,但“法寶”之學,卻足可睨視十州!
“王、相、胎、沒、死、囚、廢、休。”
吐氣開聲,傲雲雙手交叉,十指展放如花,與之同時,身後十二道士同時出手,将毫光度入他體内。
“……寒、暑、燥、濕,四時,大逆!”
這是傲雲第三度出手,也是他的最強一擊,但,勁力将發未發之際,卻已聽到漠然的聲音從對面傳來。
“開、生、休、景、死、驚、杜、傷。”
“……南、北、西、東,四象,有規!”
奪目白光,如千重瓣花,從容綻放,将烏雲風雨盡皆撕碎,傲雲身子連震,終于鎮壓不住,哇的一口鮮血噴出,倒是身後的十二道士,依舊木然而立,似乎什麽都沒發生一樣。
“難怪師父再三叮咛,絕對不要和你交手……”傲雲雖然受創,眼睛卻更加明亮,抹出嘴邊鮮血,他道:“天鏡八途,果然在你手中!”
輕輕磨動手中古舊銅鏡,将白光收納,玉清淡淡道:“這不是什麽秘密,上一輩多有人知,倒是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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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爲太平道在南方事實上的最高權力者,玉清,根本就不是傲雲所夠格“邀戰”,但在聽取了騰蛇與六合的詳細回報,特别是聽取了傲雲讓他們轉述的口信後,他仍然決定前來。
……甚至,将随行的騰蛇一幹人等全部留在了山下,一個人登上山來,面對這年輕的後輩,以及,被目爲龍虎山最神秘力量之一的“十二歲次”。
“十二歲次。”
目光微微閃動,将十二人逐一打量後,玉清忽然笑道:“原來,是十二紀令麽?”
傲雲此時已恢複過來,面上全無沮喪憤怒之色,嘻笑道:“前輩好淵博!”指向最左首那道士,道:“這位,孟春。”一一介紹,依次正是仲春季春孟夏仲夏……至最後一人,道:“這位,季冬!”
說着又笑道:“若沒這幾位師叔師兄們幫手,隻靠手上這副‘誅八戒’,晚輩又怎敢來招惹天下第一煉器士啦?”
他這裏笑意盎然,玉清卻是面色漠然,隻道:“居然能夠這樣運用‘八誅’,不死者倒真是看輕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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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誅,這個名字,就算在道門内部,也隻有少數最淵博的人才會知道。
那本是道門曆史上的一次重要嘗試:在初代四大弟子聯手煉制天鏡“八途”與天刀“八焚”之後,他們再度努力,試圖創制出能夠溝通天地之力的法器。
八途汲引四方八門之力,八焚借用生死予奪之勢,各各蘊有無上威勢,縱與禦天神兵和太平天兵比拼,也不落下風。八誅則是别開生面,以“時間”之力爲助,戒共八枚,分按“王、相、胎、沒、死、囚、廢、休”八字,蓋世間萬物,有生必有死,盛衰各有時,若真能引之爲用,順守逆取,則堪稱無敵。但或許是這力量太過逆天,道門雖付出巨大,最後卻隻能煉制出一件廢品,無論如何努力,也不能如計劃般接引時間之力,最終,這項失敗作品被丢進了龍虎山巨大的庫房當中,慢慢被人遺忘。
直到出了一個傲雲:他天性跳脫,凡事嘻嘻哈哈,卻每每有驚人之見,别開生面。在閱讀到關于“八誅”的記載後,他極感興趣,纏着張元和将其取出,之後,更想到将其簡化的辦法,不求破入時光洪流,以順逆之力破敵,而是将其與“十二歲次”的力量聯結,以《春秋》月令之法,激動四時之力,操爲已用。他本來隻是張元和最喜歡的五名弟子之一,亦是在此番事後,才被正式立爲龍虎山第一順位的繼承人。
至于今番會面的由頭,說來卻還要歸到雲沖波身上:當初袁州一會,他出刀如電,将傲雲輕松壓制,更放話說,他日要在萬軍之中,取其首級。
“所以,現在,我自己捧着頭來啦。”
輕松的笑着,傲雲表示說,自己對軍功沒什麽興趣,隻是想會一會雲沖波而已,但如果他一直不出現的話,那也不介意用太平軍來刷刷成就。
“千軍萬馬對決的話,我這樣能刮風下雨天打雷劈的人,應該,比不死者效率更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