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光明普遍皆清淨,常樂寂滅無動俎;彼愛歡樂無煩惱,若言有若無是處……”

神态莊嚴,立如山嶽,張三槍雙手半擡,虛合若捧火焰,口中喃喃唱誦,語句甚粗若俚語,唯唱誦聲中,雲沖波卻見他掌心虛對處漸有半透明的火焰燃起,一時,更分化爲五,卻不攻敵,而是分罩向張三槍頭顱身軀諸處。

雲沖波自曆青州“小天國”事後,所知之博,勝從前何止百倍,一見便認出知這正是摩尼光明教秘傳“先意佛三法”之一,乃是存想“清淨氣、妙風、明力、妙水、妙火”這五明子之力,化爲盔甲,一旦甲成,攻守之力盡可進階。他卻不屑半渡而擊,隻默默看着,一邊還在打量唐賽兒,見她倒沒甚麽動作,隻是淺笑嫣然,那裏有半點要動手搏殺的意思?

“不死者……得罪了!”

半透明的火焰蔓延極快,轉眼已結連成甲,将張三槍周身覆蓋,他深深呼吸幾聲,方吐氣發聲,穩步而前,走得雖慢,卻似一座會走路的大山般,威勢十足,絕無破綻。

張三槍攻勢已成,唐賽兒神色也轉認真,慢慢退開兩步,微微沉身,月光下,她的眼中竟有淡綠色的光芒閃爍,一發似黑豹模樣了。

微微點頭,雲沖波道:“請……”一句話沒說完,便聽張三槍若獅吼般一聲咆哮,雙拳并發,以堂堂之勢攻上,那邊廂唐賽兒卻是一旋身,薄煙流動,人已不見蹤影。

雲沖波也不在乎他兩個分進合擊,左手虛揚,守護自身要害,右拳卻如陷陣鐵騎般重重轟出,全無花巧的迎上張三槍,眼見的第一招上便要分出勝負。

卻誰想,張三槍眼見雲沖波出手,眼中卻是異色一閃,竟有喜意!但見他忽地化拳爲抓,虛虛一旋,身上所附火焰無風自動,呼一下都揚将起來,竟如披風大氅一般,且由半透明的白色急轉爲深黑之色!

“……中際,暗既侵明,委質推移!”

眼見極強的正面攻勢,忽地化作極柔的牽扯鉗制,雲沖波隻覺對方力道重重疊疊,竟如萬千細索,雖攻勢驟弱,卻将雲沖波右拳之力牢牢困鎖,一時間難以變招。

至此,唐賽兒終于出手!

火光一閃,平地裏白蓮自生,唐賽兒踏蓮而出,臉上再無半點笑容,和身而上不說,似還嫌拳力猶有不足,竟是以肘、膝處同時發力,來勢洶洶,雲沖波雖有防護,卻那裏想到這一擊之力竟還在張三槍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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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

不遠處,林中,虛空長歎一聲,搖了搖頭,卻又露出幾分笑容。

“第八級頂峰力量……不,還不止,那實在已經無限接近到九級力量的境界。”

“不死者,單憑這一擊,當今年輕一代,君,當爲魁首!”

适才,張三槍唐賽兒聯手進擊,苦心惑敵,直到最後一瞬才亮出獠牙:主副相易,批亢搗虛。這并非兩人第一次合作,甚至,連虛空自己也稱許說“如果是初次對上,我也要慘痛收場”。

但雲沖波,卻用最簡單的方式,将兩人的攻勢擊破:依舊是那一記直拳,以最簡練的方式,将張三槍的萬千困鎖盡數擊破,教他吐血踣地。依舊是那一記擋格,以最直接的方式,将唐賽兒的攻擊完全擋下,餘力反挫,更教她面色蒼白,急退數步。

……當偏師也足以将中軍擊破時,兵法那東西,便已被限制到幾乎全無意義。

“在絕對的力量面前,一切計謀都隻是笑話,不死者,難怪釋師會選擇你來托付身後事。但我倒想知道,這樣的力量,和釋師又有無關系?”

沒有回答,雲沖波雙手垂落身側,冷冷注視虛空,适才他一擊敗敵,看似輕松,卻已分運“龍拳”和“縱欲”之力,更将當日旁觀雙佛會一戰的些些心得揉浸其中:誅宏以最原始的“地水火風空”之力化解“破執”,使他對龍拳的發力有了更多領悟,釋浮圖在“斷因果”與“結因果”間攻守互用,亦助雲沖波對斷欲刀法和縱欲刀法有了再進一步的認知。更何況,正如虛空的所說,雲沖波得釋浮圖以“破執”之法逆結因果,雖不知到底有何目的影響,卻覺本身力量運用更加從容随心,醇和厚重,固然仍把握不到向上突破的關節所在,卻知若自行淬砺,總也得十來個月苦功才能至這般地步。可以說,如果是在蓮音寺一戰前遇到這樣的襲擊,他縱然能夠脫身,也必挂彩,更不可能将兩人一并擊傷。

看着雲沖波警惕卻全不顯怒意的眼神,虛空苦笑一聲,輕輕擊掌道:“兩位辛苦啦。”張三槍唐賽兒齊聲道:“不敢。”說着皆快步退走,轉眼遠去。

“不死者……”

負着手,虛空笑意依舊從容,道:“我們,打個商量如何?”

“從現在開始,我可以不再向你追索釋師的傳承,但,我卻相信,縱然你找到了我那師妹,她也必定會拒絕這份傳承……這個賭約,不死者可有意?”

沉默一時,雲沖波緩緩搖頭,道:“虛空師兄,你的意思,我明白。”

忽地閃過一絲狡黠的笑容道:“但你想過沒有,那樣的話,我或者會最高興?”

“我受佛尊傳承之托,君子一言,驷馬難追,但,若終無人可付,普天下,又有誰夠資格來讓我把它交出來啦?”

一句話說到虛空錯愕不已,竟就這般眼睜睜看着雲沖波大笑轉身,徑自去了,許久,他才自失一笑,緩緩籲出一口濁氣。

“……師妹,你,怎麽想?”

“他不會吞沒的。”

輕歎一聲,站在虛空身後十步左右的黑影轉身而去。

“但,師尊的傳承,我也不能收。”

“師兄,告辭。”

“吾聞,出家人不打诳語……”

虛空的聲音中似出現些些不悅,觀音婢聽在耳中,腳步速度卻是絲毫不變。

“師兄你想問的兩件事,我現在就可答你。”

“第一,我始終認爲你最适合傳承師尊衣缽。第二,我完全不知道師尊的理由。”

耳聽觀音婢漸漸遠去,虛空苦笑一聲,喃喃道:“你認爲合适?”

“……又有,何用!”他眼望天上半扇明月,忽覺怅然。心中卻兀自盤算:“數月不見,她修爲居然又有精進,隐身瓜都,觀百種人欲,閱千般世事,看盡僞神外道,經‘他身覺’之途修習‘鎖骨觀音法’,果然是神妙無比的路子,但……”

負着手,微微的蹙着眉,虛空心下猶豫,一時竟難以定奪。

“若這是師妹你自行悟得法門,也便罷了,若果是釋師點化,那便是說,從師妹離山,不,也許從她往鳳陽入世起,釋師便已經……嘿,那又如何!”

目光棱動,虛空終是立定心神,散盡疑惑。

“敢造無量淨土,願渡十方民衆……淨教原乃大功德,救世方爲大慈悲,吾有,何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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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觀音婢的判斷,雲沖波并非會将他人托付私吞之輩。但,當眼看着七月上旬快将過去時,他卻非常希望自己能夠厚得下臉皮來吞掉這份東西。

(不能在這裏拖下去了啊……)

通過花勝榮的力量,雲沖波已将城中的灰色人群作了最大限度的利用,但當一點信息也沒法找到時,他便隻好苦笑着承認,自己實在是接到了一份太過燙手的托付。

“真是麻煩。”

悶悶咬着剛剛端上來的帶骨羊肉,雲沖波心裏盤算,倒也将事情料得了七八成:自己幾日來搞出這般動靜,更不要說那天和虛空一會幾乎把雞鳴寺拆掉半邊,隻消觀音婢身在瓜都,便萬萬沒有不知道的道理,至今仍無消息,那便隻有一種可能:

(躲着不想見我嗎?真不怕我把這東西吞了啊……該死,我苦苦掙個好名聲可不是爲了這種事情啊!)

很想找個人來商量一下對策,無奈蕭聞霜遠在千裏之外,至于花勝榮……不用去問,雲沖波也能想到他的回答:

“吞掉,當然要吞掉,賢侄,最緊要是記得吞掉後給大叔吃紅啊!”

(咦,說到這……)

忽地省起,花勝榮從吃到一半便說有事,匆匆出門,至今還未回來,要不是因爲今天是買得羊來自殺自吃,雲沖波簡直要疑他又是在躲付飯錢去也。

“哦,沒事,老花剛才出去摳酒呢,摳着摳着,又過來個漢子在旁邊一起摳,結果竟是老花的熟人……他兩個摳幹淨後,便自出去尋别處吃酒了,讓我給你說一聲來着。”

聽這般說,雲沖波一發覺得無趣:花勝榮固然怠懶,卻到底還能商議幾句,似眼前這桌人,卻那裏好談論什麽要緊事情?晃晃腦袋,也起了身道:“你們且先吃着,我也出去走走……”這邊出了門,卻聽身後已然亂紛紛一片道:“羊眼呢,羊腰呢,趁老花出去了,趕快給端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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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沖波繞過一個街角,夜風當面吹在臉上,頓覺精神一爽。

此時乃七月上旬,正是瓜都一年中最熱的時候,亦隻有到這種深夜時候,風中才有些些涼意,雲沖波擡頭見月已中天,心道:“要說涼快,當然去湖裏遊一圈是最妙,但卻遠了些,還是去碑林躺一會好了……”

他們落角地方在瓜都西城,去南湖是遠了些,離謝家“碑林”倒是不遠,雲沖波自入瓜都後,頗爲走了幾遭:他倒不是好什麽金石之學,純貪那裏大塊青石最多,睡上去分外解暑而已。

此地去碑林不過數百步,他一時便到,見月色灑落,園中若明若暗,無數碑石縱橫堆積,紛亂不堪,間雜着許多老樹蔓藤,野草叢生,端得好一番破敗景象--也唯是如此,周遭民衆中關于此地鬧鬼的傳言才會絡繹不絕。

雲沖波卻不會将這些怪談當真,揀塊長大些的青石,撣撣灰,便舒舒服服躺了下來,一邊扯着衣襟在扇風,一邊心中盤算道:“要是最後這個死尼姑硬是不出現可怎麽辦……”一邊算着返程路途,轉眼已打定主意:“虛空那邊是不能給的,答應人了終究還是要作到,但也不能一直等下去……三天内見不着人,我便返程。這東西緊要的很,佛門其它人物終不成就看着他師兄妹兩個在這裏胡鬧?或者還會因此給我們太平道些便利呢……”一時心下忽覺舒暢,便想着自己若一直将這東西拿着,似乎也不是很壞的前景。

他這時飲灑微酣,正是胸膽開張時候,青石一卧,再被夜風一吹,甚爲舒服,不自覺便眯上了眼,卻瞥見一抹浮雲掠過,将月光遮卻,園内一時便黑了下來。

雲沖波也不以爲意,閉着眼,正自想道:“這雲彩形狀倒也有趣……”忽地一個激靈,蓦地張開眼來,酒意全無。

……這天下,那有離地不足十丈的浮雲!?

他心頭警兆一生,早已挺身而起,争奈那天上“浮雲”卻是更快,呼地一聚,急旋而下,來勢之急、之強,簡直有如巨弩撞木一般,竟是帶得滿園草木一陣挲挲作響!

轟然一聲,雲沖波到底在“空襲”及身前的一瞬跳了開來,隻見那“浮雲”重重砸落,将整塊青石擊得粉碎不說,更在地上砸出近丈方圓一個大坑,雲沖波看在眼裏,亦爲之歎服:這般威勢他倒也做得到,但至少得是貫注七成力量的全神一擊,至于要從十丈高空處這樣突襲下來……那個,是萬萬沒有商量的。

(這家夥的硬功頂尖了啊……是什麽來頭?難道又是虛空的人?)

那邊隻聽坑中一陣悉悉索索,人未上來,卻已有冷哼聲飄出來道:“到底還是忍不住了……無謂再作戲下去,請把‘鑰匙’拿出來吧!”

這邊出聲威吓,那邊雲沖波果然應聲倒抽一口冷氣:這說話的明明乃是人聲,那邊自坑裏探出的,卻赫然是個虎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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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鬼,這是那裏來的怪物?!)

“浮雲”此時已自坑中完全爬出,卻是虎身鷹翼的一頭怪物,首尾九尺,雙翼開展,更有近三丈寬,這倒也罷了……最令雲沖波說不出話的,這怪物,分明是金木所制!至于剛才說話的人,黑巾黑衣,難辨形容,半跪着在這怪物背上,鬼氣森森,直是不類人身。

“不死者……我等并非入世之人,那鑰匙亦是世外之物,隻消拿出來教我等帶回,自然賓主兩便……恃強攻戰乃天下第一不義之事,我等也是着實不欲的。”

這聲音甚爲客氣,卻非先前那人。雲沖波與那“鷹虎獸”對峙時,早又有兩具這般的人造巨偶悄沒聲息的自園外翻入:今次卻都是人偶,高近丈,一持盾刀,一持大弓,背後各負一人。三偶分守三側,将雲沖波鉗制其中,雖都離着有二十來步遠,卻也限制住了雲沖波急速沖突的可能。

開言相勸的人,在盾刀偶的背後,亦是黑巾黑面,完全看不清模樣。

“問題是……我真得沒有拿你們什麽鑰匙啊!”

當真哭笑不得,本來以爲這些怪物仍是虛空的安排,甚至很不高興的将釋浮圖的舍利取出表示說要這樣用強就幹脆捏碎掉,反正該要的人也不肯要。卻誰想,對方的反應竟然是完全的迷惑不解。

“這是什麽東西……不死者,請您不要開玩笑!”

盡管雙方都很想盡快結束掉這種對峙,但面對這樣“雞同鴨講”的尴尬,縱然不欲,局勢也隻能僵持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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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偃師偶,竟然又看見這東西了……”

遠處,高塔之上,對坐飲酒的兩人中,有一個突然轉頭看向碑林的方向,并用一種頗爲懷念的語氣這樣說到。

“别用這種口氣好不好?!老子當年差點死在這些怪物手裏……到現在,我看見他們腿肚子還有點想轉筋呢!”

“過去的事啦!”

低笑一聲,先前那人擡碗傾盡,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匠門乃是天下第一等講道理守規矩的門派,到現在,你便是站對面指鼻子大罵……他們也不會動你一根指頭了!”

用力向後迎身,那人舒張雙臂,微微活動頸子,道:“不過……他們追着不死者要找鑰匙,這算是什麽意思?”

“呃……”猶豫一時,另一人道:“不死者身上,怕真得還有一把鑰匙……”

“你說什麽?!”

先前那人蹙眉道:“這怎可能,那東西不是明明隻留下兩件,一件……,一件已是沒了,另一件卻被趙家得到……”

“趙家。”

哼了一聲,後來那人道:“那便是些廢物,将這東西在深宮裏供了幾百年,屁的好處也沒得到,倒是險險害死個皇子……這些家夥,真以爲什麽都能用搶的麽!”

先前那人卻笑道:“你不必岔開話題……咱們這二十多年的交情,這點小把戲,總還能看的明白。”

“哼。”

後來那人忿忿道:“我自然曉得你是天下第一等的騙子,又怎會弄斧班門……”說着卻終是轉了話題道:“你當真不插手?”

先前那人見他這般,隻一笑,道:“何必插手,将這些怪物引到自己身上來很有趣麽……”卻見後來那人嗤鼻道:“扯你妹的淡,它們便吓遍天下人,也吓不到你……再說了,趙家那小子在瓜都露了白,引來他們,難道不是你給料理的?”

先前那人苦笑一聲道:“你果然猜得出來……”複又看向遠方,喃喃道:“倒是看得起人,一次出動了三台‘線偶’,不死者,怕是要有難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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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邊飲酒觀戰、談笑講古,那邊雲沖波卻已是郁悶到不行,從剛才到現在,他數度試探,發現這些戰偶速度驚人,力量奇大,出手之際竟不遜色于尋常的八級好手,更加上詭變異常,時而噴火飛刀,時而裂體奇襲,更加有一般可怖處,不僅是那鷹虎獸,便兩具人偶竟也都有自足下噴出火來,短時浮空的能力,交手間一發的難以揣摩計算。

(這分明就是當初在青州遇到的那些怪物啊……怎麽還有這麽強的?)

以雲沖波此刻力量,若再遇上當初山道相迫的那兩具人偶,六七十招之内,必能拆得幹淨,但今次三具戰偶卻又較當年強出許多,尤其是戰法詭谲,機變非常,雲沖波估算中,便以張三槍一流的好手,若是單個放對,大約還能撐持到五十招外,若是三對三的話,怕不出二十招便要了帳。

(強大的根源,以及它們的弱點,應該就在“操縱者”的身上了吧?)

交手至今,雲沖波早已發現,這批戰偶和前次青州所遇人偶的最大區别,就是身體各處有極細的絲線連出,彙向背後乘客掌中,換言之,若能将這些操作者擊落,戰偶多半也将失去威力。

(但是,這些人的配合實在太好了啊。)

高近一丈的戰偶,将背後的操作者完全掩蓋,更有着難以想象的反應速度,在中遠距離上,雲沖波根本找不到機會施以重手,而在近身戰的時候,對方更是戰術明确:盾刀偶糾纏,翼虎偶強擊,弓偶則是掌控全場,既會适時打斷雲沖波反擊的節奏,也确保雲沖波沒機會憑速度強行脫離。

雖然如此,雲沖波倒也不慌:激戰至此,他自問尚有不少壓箱底的本錢沒有亮出,若以全力一擊,總有八九成把握破圍而去,遊鬥不懈者,實在也是想厘清誤會,把事情搞個明白。

(什麽鑰匙……我那來的鑰匙?)

再戰一時,雲沖波漸覺雙臂酸痛:他以空手對敵,雖然依舊不落下風,但時間一長,終是吃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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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死者要突圍了。”

遠方,飲酒觀戰的兩人依舊閑适,一面還在作出評論,隔岸觀火的他們,連一點點的緊張也沒有。

“想借用猛攻爲掩護,來襲擊後方的匠門子弟……算是正确的判斷吧。”

仰盡碗中酒水,大漢懶洋洋的道:“不過……大匠作的傳人也不是吃白飯,線偶的驅動,現在可是有了新變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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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吼出聲,雲沖波運足力氣,抽起兩塊石牌,一記“雙風貫耳”,重重拍出,盡管隻是在及時橫過的大盾上撞碎,卻也将刀盾偶震退一步。

似這樣的突擊,他剛才也不是沒有用過,三敵陣腳全然不亂,那翼虎偶雙翅一剪,如大刀般斜斜劈落,遠方弓偶早張如滿月,更一次搭上三矢,在月色下寒光閃動,微微晃動着,卻是将雲沖波可能的退走方向全數封鎖。

卻誰想,雲沖波,根本無視身後虎偶!

吐氣開聲,雲沖波踏前一步,地爲之裂,那盾刀偶方退半步,正自調節,卻見雲沖波竟又抓起兩塊石碑,連拍擊也都不用,就使如攻城錘般硬生生一送,隻聽砰的一聲,将盾刀偶震得再退一步。

此時虎偶雙翼已然剪落,雲沖波卻似是兇性發作,根本不閃不避,隻又怒吼一聲,背上衣服無風自動,微微鼓起,手上卻不放松,一展一合,觑着刀盾偶空處,斜斜砸落。

連環三擊,刀盾偶終被打至失位,踉踉跄跄,竟直退出三四步也站立不住,晃得幾晃,砰然摔倒。

唯此時,雙翼已然剪落,立見……血光飛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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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家夥!”

驚訝當中,觀戰的兩人同時站起。

“不死者的硬功,竟有了這般修爲!”

衣衫破,皮肉綻,鮮血飛濺……卻,也隻是區區皮肉傷而已!

那虎偶雙翼斬落,卻隻能破皮見肉,難傷骨骼,自家事自家知,他在最後關頭的确有所收力……但,在被護體真氣消耗掉八成以上威力之後,他便是全力發動,也無非能夠多入肉一分,一般不能緻命。

虎偶幹擾無功,盾偶再吃三記重擊,終于不支,背後那人尖嘯一聲,左手猛然扯落一處銷子,立聽“崩”一聲響,那些百擊不折的細線齊根而斷,煙塵噴湧當中,那人倒飛而出,速度極快。

眼見戰友已退,虎偶那人面色一變,竟不等雲沖波轉身,已然一般的棄偶而退,反是遠方那弓偶,竟是突然加速,直直向雲沖波沖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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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然真逼出了這一招……”

微微點頭,那大漢淡淡道:“不死者,雖敗猶榮了!”

“嗯?”

身側那人一怔,又聽大漢道:“我也是才見識到不久,據說是匠門近百年才研得的新殺着……倉卒之下,我都幾乎吃了一點小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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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見虎、盾兩敵先後退走,雲沖波卻不敢放松,蓋今夜一切,委實詭異難明,果見那弓偶沖至一半,又是“碰”的一聲,身後那人一般是倒飛而出,所不同者,是他倒飛同時,已在合掌低誦。

“若以衆之所同見,與衆之所同聞……”

似咒非咒,似賦非賦,聽得雲沖波倒是一怔,又見那兩人也是同時合掌念誦,心下愈發不安,雖不明就裏,卻終歸不是好事,長嘯一聲,便要沖突而出。

卻不料,那三尊自操作者脫離後,便一直僵立不同的戰偶,忽地又活動起來,包夾而上,速度更快,殺意如潮且不說,更居然噴火飛刃,殺氣激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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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匠門戰偶,原是極妙的想法,但卻一直兩難。”

若無人操作的“堰偶”,則反應遲鈍,應變不足,正如當初帝象先、敖開心所遇兩偶,威力固然奇大,但遊鬥一時,便能找着弱點。

若有人操作的“線偶”,固然機變百出,但一方面操作者本身已是弱點,另一方面,受限于他們的肉身,線偶也難以作出更快的動作與更強的攻襲。

“至于說要将操作者本身就鍛煉成頂尖高手……嘿,且不說這當中的辛苦代價,若這樣作了,匠門的理想與堅持,又算是什麽了?”

這原是匠門一直以來的苦惱,也看似無法克服。但有心者事竟成,更不必說這群人,個個都是心存百竅,靈變異常,終于在某一代上,出現一名天賦之才,找到了将堰偶的威力與線偶的靈活合于一體的辦法。

“當然,辦法還有很多副作用,比如說不能持久,又比如說施用一次之後,偶人也會壞至不能複起,必得大修,但,不管怎樣……”

露出着贊許的神色,那大漢道:“在這段時間裏,他們的戰力将提升何止一倍!”

“我倒想看一看,面對匠門‘明鬼’之術,不死者,還能撐持幾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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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武功見識,那大漢都是當今天下頂尖人物,在熟悉他的人群當中,他所作出的判斷,根本就可視爲“事實”。

……所以,立刻,他的臉色,便有了幾分難看。

語聲未竭,戰鬥已然結束。

方一接觸雲沖波,三尊巨偶便似被突然抽掉了魂一樣,僵立如像,之後,轟然倒下,整個過程,隻在眨眼之間。

“這是,這是最頂尖的魂法啊……這明明是……”

“……這是東海方士們的不傳之秘,東天太山府君役鬼法!”

接過話頭,身邊的老朋友做出判斷,一張臉更臭的無以複加。

“我怎麽從來都不知道,這小子還偷偷修習過法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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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沖波所用的,自然就是東山當年威壓天下,連袁當也沒讨到好去的無上魂術,“東天太一聖山府君親傳九幽明真法”。

在當初,長庚讓在他在“九幽明真法”和“渾天寶鑒”當中選擇其一,雖然雲沖波拒絕了這全部兩條提議,表示說自己想要的是“知識”與“見識”,但最後,長庚還是将兩路功法的運使方法打入他的體内。

“一路,還是兩路,其實在我并無區别,之所以讓你隻能選擇一路,既是怕你因之而心生輕視,也是怕你分散太多精力,但你既然見能及,我又何必擔心?”

話是這樣說,但沒有“渾天”的支撐,以“蹈海”之力運使渾天寶鑒,仍是極爲不便,而“九幽明真法”則與雲沖波之前積累完全不同,所以,學到最後,雲沖波還是将兩者一并放棄,沒有投注過多精力,渾天寶鑒僅有小成:并沒法發揮出那種重新定義規則的可怖能力,更不能施展出那些撕天裂地的上段變化,隻是幫助雲沖波進一步增強了對周圍變化尤其是法術運用的感知能力,當初傲雲百種遁法,終究無所遁形,正是因此。至于九幽明真法,他更不過初窺門徑,九式幽法僅僅練得兩式,也用的亂七八糟,不成體統,用九天的話來說那就是:若以此臨敵,還不如一刀砍翻自己來得快點。

但……上陣對敵不成,對上幽冥之物,卻有奇效!

東天太山乃萬鬼之都,天下幽冥歸處,既所謂“諸夏人死者魂歸岱山”,東山當年踏足此處,感悟生死,複憑已杖之力,溝通萬古,汲考、譴、役之力,而創九幽明真法,當是時也,乃是彙集天下魂法大成的頂尖境界所在,至于觀戰兩人所以爲的“東天太山府君役鬼法”,隻是小天國事敗後,九幽明真法的的隻言片語流露江湖,被有心人整理複建,殘枝餘葉,又豈能與參天大木相媲?

匠門三人所用之法,是爲“明鬼”,乃是事先拘取遊魂,儲壓偶像當中,若果戰事當真不利,則操作者在脫離同時,将遊魂激活,以之操作戰偶,其優點,是因沒有了“肉身”的限制,可以将設計能達的各種威力全開。其缺點,除終究不能持久外,就是對上上位魂術強者時,将被完全投奔。

但,任誰也沒法想到,一直以來都是一刀走江湖的雲沖波,竟也會暗中修習役鬼之法,更是位居天下鬼法之首的“東天太山府君役鬼法”!

幾乎是感覺到有遊魂氣息的同時,雲沖波本能出手,隻虛虛一抓,已将三具線偶所寄遊魂盡數抽離,速度之快,連正在急退的匠門三人也都怔住,明明是應該加速撤離的時候,卻都愣愣站住,竟不知如何是好。

“那個,我說……”

别管場面有多古怪,戰鬥總算是停了下來,雲沖波大大的出了一口氣,便忙忙搭讪--這場架打的莫明之極,若不快些搞清楚來頭,隻怕日後還要糾纏,那可大大無趣。

一句話說一半,雲沖波忽地心生警兆,猛一旋身的同時,重重跺腳,将身前弓偶踢起,雙手抄住,斜張身前,看的遠處三人皆是一怔。

他動作堪堪将完之際,已是“碰”的一聲大響,那堅如鐵石的弓偶突然自中間綻開,四分五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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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你……”

愕然看着身邊的老友,就在剛才,他突然發難,聚氣爲箭,雖有數百步相隔,卻仍能準确無比的将雲沖波身形完全鎖定。

“……我想知道一件事。”

他出手極快,極重,每一發箭,必能将雲沖波抓起的戰偶也好,石碑也好的完全擊碎,更以連環六擊将雲沖波逼到一片空地之上,身周五步之内,除了殘木碎石,還是殘木碎石!

(這到底是什麽來頭?!)

懼意暗生,就算年初求見孫無法,就算上月對抗釋浮圖與誅宏時,雲沖波也沒有感受到這麽大的壓力……根本不知對方身在何處,直如九天之上的神祗,隻是随意降下一些手段,已将自己一應努力統統擊破,完全困鎖。

(這個人,似乎已經比翼王更強了?)

眼見得無路可退無處可遁,沒奈何之下,雲沖波也隻得運足力量,雙臂交叉,将要害處牢牢護持,果聽得尖銳呼嘯,又是一發氣箭破空而至,轟個正着。他苦戰半夜,早已疲累,複又連吃六箭,更是倦極,這下百上加斤,終于撐持不住,晃得一晃,砰然倒地!

雲沖波終于倒下,匠門三人面色卻都甚爲奇怪,皆扭頭看向氣箭來襲的方面,爲首一人更道:“又是你?!”聲音當中,頗顯憤懑。

“是我……”

竟是淩空踏虛,禦風而至,那大漢聲中帶幾分苦笑,道:“因爲……你們又找錯人了。”

~~~~~~~~~~~~~~~~~~~~~~~~~~~~

雲沖波醒來時,園中已是空無一人。月仍當空,風仍清冷,如果不是周圍散落碎石無數,他幾乎要以爲自己剛才隻是作了一場夢。

(那個人……難道,會是……)

從來沒有自大過,但也不至于到現在還妄自菲薄,以雲沖波當前修爲,實已是天下第一流的人物,若不算那些深藏草野,沒沒無名的強者,普天下有名号人物中,可以将他從容擊敗的,不會超過二十人,而可以象這樣讓他連還手的機會都被沒,被生生打爆的……想來想去,也便隻有那人。

(天下最強,獨射天狼……滄月明?)

一想到這個名字,便不由得輕輕戰抖,卻更多的是一種興奮。

(天下最強,獨射天狼……滄月明!)

……若在青州事前,雲沖波,絕對不會有這樣的反應。

那時的他,或有天下之力,卻絕無天下之志,終日裏渾渾厄厄,陷身于于他人所寄“期望”與自己心底“失望”構成的巨大旋渦,無力自拔。基本上,前行的每一步,皆是由他人、外務的推動,再加上種種巧合而成。

唯錦官一會,子貢在明,袁當在暗,“往事”與“今時”恰如兩扇陰陽石磨,将雲沖波夾在當中,無情輾磨。

那過程,自是痛苦莫明,不止一次的,雲沖波覺得自己再撐不下去,馬上就會被輾作飛灰,形神無存,子貢的質疑,袁當的诘問,都令他無法回答無法承接。

……甚至,連逃也無處可逃。

最兇險的時候,子貢已将“雲沖波”這個靈魂完全撕碎,不複能夠粘合,如果沒有袁當在陰面的支持,子貢便已全功。

最兇險的時候,袁當已将“雲沖波”這具肉身完全奪取,不複能夠自主,如果沒有子貢在陽面的刺激,袁當便已全功。

但陰差陽錯,袁當與子貢,這兩個可能是對“人心”認識最深的怪物,在互相不知道對方存在的情況下,固然形成了不自覺的相互合作,将雲沖波輾壓向更深的深淵,卻也形成了不自覺的相互鉗制,限制了對方威力的發揮。

兩廂厮鬥,更加上小天國起伏成敗十四年,中興五傑,十方王者間無盡浴血死鬥,無盡探索開拓,袁當挾千年不忿,兩世爲人,子貢載百代存智,萬般人心,長庚作半紀苦思,踏盡歧路……到最後,終于化作接天及地兩幅大字,烙入雲沖波心底。

……筚路藍縷,開此山林!

……爲天下,緻太平!

雙手劈開生死路,到最後,雲沖波終于自無邊黑暗當中,硬生生辟出通天大道,轉死還生,退袁當,敗子貢,收懾心性,昂首而出,斯時的他,才終于鑄牢了自己對太平道的信仰,對“天下太平”的追逐,終于全盤接受了自己“不死者”的身份,心意歸一,掃除掉了最後的猶豫,真真正正承接了“蹈海”,以及“不死者”們數千年如一的運命。現在的他……就算知道擋在前方的是“天下最強”,也不會再有猶疑,再作回頭。

慢慢的,以很小的幅度,由四肢開始,逐漸活動身體的每一塊肌肉,在将酸疼與疲倦一一驅除,也将周圍的動靜盡數感知之後,雲沖波方坐起身來。

(但是,那鑰匙到底是什麽意思啊……)

苦思當中,雲沖波忽地一震,肌肉蓦地收緊--卻已不及。

如秋水的一泓劍光,以近乎優雅的姿勢,無聲無息,擱在了雲沖波的肩上。

“誰?”

穩穩的坐着,雲沖波低聲發問,雙手一邊還在慢慢推拿小腿後側的肌肉,完全沒有要停止的意思。

“哼……”

月光灑落,照清來人模樣,那是比雲沖波略高一些的中年人,神色憔悴,更滿臉都寫着一個“倦”字,

“……我是一個死人。”

“倒演的好戲,可惜對我統統沒用。”

“下輩子投胎,作個平頭百姓罷!”

~~~~~~~~~~~~~~~~~~~~~~~~~~~~

來人說話兇狠,掌中劍卻沒有立刻壓落,隻是輕輕顫抖,将如水劍光晃得一發朦胧不定,恍若一團煙雲。

“雲青青兮欲雨……”

長聲吟哦,更将劍微微提起,但這點點距離的增加,卻使得劍上殺意瞬間強烈十倍,也使得雲沖波不再好速以暇,而是悚然長身,自劍下脫離。

“好劍法。”

微微立住身形,雲沖波并不轉身,隻是很誠懇的道:“劍勢越輕,劍意越銳,若讓你再提起一分,我要脫身,怕便得見血。”

“哼。”

并不作口舌之争,掌中劍隻是輕輕抖動,頻率不見增快,幅度卻是越來越大,一泓碧光,竟是濃豔欲滴。

“水澹澹兮生煙……”

依舊是輕得似乎風吹可動的劍勢,依舊保持着那種微微的震動,來人右臂慢慢探出,将劍鋒推向雲沖波的後背。

“呔!”

蓦地怒喝一聲,雲沖波蓦地由靜極化爲動極,旋風般大轉身同時,将身上已破爛不堪的外衣一把扯落,罩落劍上。

亦是此時,那人舌綻春雷般一聲叱咤,劍勢亦是急變!

“列缺霹靂,丘巒崩摧!”

八字吐出,劍勢連顫,已作一十六變,且一變更強過一變,一擊更狠過一擊,竟如千仞雷丘,重重壘起,卻偏又含而不發,連雲沖波一件破衣裳也斬不開刺不破。

“洞天石扇,訇然中開。”

平平吐聲,劍意也轉似平靜,卻隻一抖,早将之前一十六變之力盡皆噴吐,隻聞極短促的“哧”一聲響,雲沖波那件衣服竟被劍氣直接摧毀無形!

劍氣噴吐之時,雲沖波卻早已棄衣而退,嚴格說來,他以一件衣服引發對方所蓄霹靂劍意,實在大有便宜。唯對方攻勢卻不稍止,依舊隻是揚劍而上。

“青冥浩蕩不見底,日月照耀金銀台.霓爲衣兮風爲馬,雲之君兮紛紛而來下。”

一劍出手,竟真如青冥高降,劍光閃爍處,直令人忘卻此時乃是深夜。雲沖波若蹈海在手,或者還能揚刀逆迎,此時卻是無奈,隻能一路急退,卻眼見已退入一片長大碑材當中,頗有不便。

“……忽魂悸以魄動,怳驚起而長嗟!”

眼見雲沖波退路受阻,來人攻勢更盛,劍光蓦地收斂,青冥不現,卻抖振出層層劍歌,若号,若哭,若百鬼夜行,難言其怖。

唯劍光一斂,便再難遮面目,雲沖波看在眼裏,“啊”的一聲,頗爲驚疑。

“你原來……不是酒海劍仙?!”

~~~~~~~~~~~~~~~~~~~~~~~~~~~~

帝少景十二年七月初九帝京

“誠桑……啊不不,我是說包村桑……啊不不,我是說拔都兄,拔都兄,恭喜,恭喜啊!”

用力握着對面高大武将的手,這紫衣小監神彩飛揚,完全沒有那種“内侍不得擅交外官”的覺悟。

“元公公這是那裏說話,未将喜從何來?”

“當然是喜在萬古留名,拔都兄這次南征道賊,幾多兇險,依咱家看來,十有八九是要馬格裏屍了……一定能夠名垂青史,這樣的大好事,咱家又怎能不來恭喜一二呢?”

“……恭喜你妹!”

~~~~~~~~~~~~~~~~~~~~~~~~~~~~

“馬格裏屍個鬼……不認得那字念裹麽?”

瞥着嘴,孫孚意拈起一粒花生米丢進嘴裏,嚼啊嚼的道:“宮裏這些小太監真是不成話……咦?”

複掃了一眼,孫孚意奇道:“這服色……不是‘小太監’了啊?”

“當然不是。”

悶悶點頭,伯羊一邊夾了兩塊肉片在吃,一邊道:“他可是我的頂頭上司呢!”

“說到這……”

眼睛子咕噜噜一轉,孫孚意道:“你小子,真得沒有被閹掉嗎?不要怕啊,大家怎麽也是互相捅過刀子玩過命的交情,說出來好了,我不會笑你的。”

“……笑你妹啊!”

~~~~~~~~~~~~~~~~~~~~~~~~~~~~

鳳陽事後,伯羊似乎人間蒸發了一樣,但被他重重擺了一記的諸人又豈能咽下這口氣?各展手段,盤底溯源,到最後,卻是孫孚意最早摸到了尾巴。

在鳳陽事結的當日,伯羊便日夜兼程,趕赴帝京,之後……竟是寄身仲達門下,成了挂在“十三衙門”名下的一名外差。至于當初他和帝象先敖開心間的矛盾,自有仲達出面緩頰。無論敖開心怎麽不服不忿,但面對仲達這張百歲老臉,也總不能伸手打将過去。

“不過呢,老仲看來是沒把我們孫家放在眼裏……連齊家和左家那樣的仆街貨都派人說聲‘誤會’,偏是二爺這裏什麽動靜也沒等來……這該說是欺人太甚呢?還是欺人太甚呢?”

“沒錯,就是欺你啊,你打進十三衙門去好了。”

并不稍假顔色,伯羊冷冰冰的噎回來一句,孫孚意這邊已瞪圓了眼,卻見伯羊隻是若無其事的低頭吃酒,憋了半天,終于重重一掌拍在桌上。

“小二,把你們這最貴的菜每樣給爺上兩份來……吃不了?吃不了爺會帶走!你怕沒人結帳怎地?”

~~~~~~~~~~~~~~~~~~~~~~~~~~~~

在伯羊冷着臉告訴小二說“給他上,另外多拿兩瓶酒給我,挂在衙門公帳上”之後,兩人的鬥氣總算是告一段落,開始談論正事。

“一般談到仲門高弟,都知道有仲秦、仲趙、仲高三人,但其實在他們之外,十三衙門内還有一批名聲較小的中層力量,但各有所長,在仲達眼裏,這些人都是‘秦趙高’三位的後備力量,除了……仲元。”

能夠被選進十三衙門的,最起碼的條件就是心機缜密,自生百竅,這仲元也不例外,隻是性格卻太過怪異,與仲達那種恨不得一輩子都站在黑影裏面的想法完全不同,整日裏憧憬着怎麽在陽光下耀武揚威。

“怎麽才算是一個成功的太監?在内當掌神、禦之兵,在外當略山、河之地,至于披朱挂紫,封王列侯……那都是次要的啦。”

“這家夥……他腦子裏在想什麽啊?”

看着目瞠口呆的孫孚意,伯羊幹笑道:“想說什麽就說吧,我會聽的很愉快的……不過别指望我陪你說,因爲我剛好是挂在他名下吃俸的。”

“至于那個宇文拔都,其實你和他該蠻有共同語言的,一樣的兩個風流狀元。”

宇文拔都,字包村,是宇文世家當代最出色的新秀,天生神力,擅使一柄風翅锍金镗,有萬夫不當之勇,在京中早有名氣,今次伐道之役,他也随軍出征,更作出雄心勃勃的宣言……不過,真正使他得享大名的,倒不是這點。

精選四方美姬,親自訓練,充爲近衛,更名之曰“虎豹姬”,就因爲這個名字,他和九曲兒曹的摩擦已經不是一回兩回了。

“不過,這厮的确有些門道,兩度硬拼曹仲康,居然不分上下,‘天生神力’四字,那真不是虛言。”

“哦哦。”

随口應付,孫孚意已顯着有些心不在焉,再吃兩口菜,忽地站起身來。

“總之呢,當初的事情,也無非是你算我,我算你……咱們橫豎各有所好,也沒什麽。爲女人麽……女人本就是這世上第一般值得提頭瀝血的大事。”

“不過,有機會的話,咱們還是要較量一下的。”

表示說自己的“尋花問柳踏青樓”乃是數年前于一次無遮大宴上突有所悟,将所學無數雜術融會貫通,但從那時到現在,又是很久沒有了新靈感。

“武功這東西,正如詩詞曲子,最重要不是有用沒用,而是夠不夠好看。我的‘尋花問柳踏青樓’乃是自陰陽和合的道理中創出,跟家傳的‘千幻錄’完全不是一回事,親朋好友也多半幫不上忙,連我二叔那樣的怪物都沒有辦法……倒是你的天人化生之道,說不定是條路子。”

“什麽天人化生之道?”

臉色微變,伯羊想要搪塞過去,卻被孫孚意大笑着拍在肩上。

“再裝就沒意思啦我告訴你……膽欲大而心欲小,智欲圓而行欲方……已經練到方圓之境了,還敢說自己沒有參悟由醫入武的‘天人道’?”

複灌了一口酒,孫孚意搖搖晃晃轉了身,道:“咱們是打殺出來的交情,一齊喝喝酒沒問題,一齊喝喝花酒麽還要再看看……你且忙你的罷!”說着大笑三聲,推門而去。

盯着門口,伯羊面色方沉,卻見孫孚意又轉身進來,嘻笑道:“别苦成這樣,今天的帳,爺來會!你教那掌櫃先記着便是……晚間自有人和他結。”說着又退出去--一時聽腳步聲漸遠,是真的走了。

再一時,有極幹練的年輕人自門外轉入,看着伯羊道:“走了。”見伯羊面無表情,又試探着道:“下面……”伯羊已起了身,撣一撣膝上,淡淡道:“下面該做什麽,還用我說麽?”

那年輕人怔道:“這個……要不然,咱們安排人手,晚間去教訓……”卻見伯羊已拉長了臉,怒道:“胡說!沒來由惹他作甚!”

“既然他答應結帳了,現在要做的,當然是把手裏不好處理的挂帳梳理一下,統統打進今天飯裏……這樣的冤大頭不宰,你還想等什麽!”

~~~~~~~~~~~~~~~~~~~~~~~~~~~~

帝少景十二年七月初九瓜都

“我說,走很遠了啊……你這到底是要去那裏?”

“……昨天就說過了,六逍遙館。”

冷着一張臉,昨天晚上還用劍壓在雲沖波脖子上的中年人,袖着手,在前面自管自走着。

昨天晚上,他看似發動在先,掌握主動,但雲沖波一旦認真,便立刻自他的劍勢之中脫出……之後,他便一聲歎息,将長劍擲下。

“若我舊日心性仍在,這一劍你便别想輕松脫身……奈何,奈何!”

自稱“謝旻”,來人頹然坐下,喃喃而語。

“但不管怎樣……惡戰之後,仍然能一舉手破卻‘青蓮劍歌’,也算得少年俊秀……”

當時的他,顯着無比失落,卻又似乎透着幾分解脫,偏又時不時顯出分莫可解說的亢奮,如果不是之前展現的劍式身法的确一流,雲沖波簡直要覺得這是個失敗到了心志失常的廢人。

卻不料,他忽地擡首,目光雖一閃便又黯然,唯那一瞬,卻亮如炎炎天電!

“我想過無數次,會等來怎樣的一個人……但我卻沒想到,等來的,會是這樣的一個選擇……一個,簡直是最好的選擇!”

“不死者……你們與當今官家,絕然是不死不休,對麽?”

微皺眉,雲沖波沉吟一下,并不答他,隻略略點頭

“好……”

似終于作出決斷,那人輕拍身下石刻道:“明早過來,帶着你的‘鑰匙’。”

“……我帶你去,打開六逍遙館。”

~~~~~~~~~~~~~~~~~~~~~

所謂“六逍遙館”,其實是一組别館的合稱:春雪居于“未融”,晴夏則入“晚雲”,暑簟安卧“清風”,中秋設蹋“午月”,急雨安坐“夜階”,冬日對爐“當出”。各有特色的六座别館,或隐或現,分散于山湖之間,在謝家最輝煌的時候,這裏是曆代家主逃閑之地,即使是瓜都守臣這樣的高級官員,也視被邀請到這裏爲一種榮耀。

但,就如同當年号稱“天下金石大觀”的碑林已破敗到使人不忍回顧一樣,當年的“六逍遙館”,如今但有草長雀飛,鼠竄蛛據,早是一片破壁殘垣。

……一片風流,盡被雨打風吹去。

“你這樣的年輕人,根本無法想象當年這裏的繁華,那時候,這裏有最風流的名士,最美麗的女子,最好的詩、書、辭、樂,最好的酒與茶,最好的主人……一切的一切,都是最好的。”

“我倒是更想知道,你憑什麽一直斷定我身上有‘鑰匙’?!”

昨夜,當謝旻也說到“鑰匙”時,雲沖波真得是要抓狂了:每個人也認定有樣東西落在他手裏,他自己卻完全不知道那是什麽東西,這種感覺,簡直可以讓人發狂。

“你自己當然不知道……不然的話,也不可能騙過匠門的這些怪物。”

雖然多年來隻是靜靜的蜇伏在瓜都不動,謝旻卻似對匠門這樣的古老傳承甚爲熟悉,卻并不肯爲雲沖波作爲詳細解釋,隻是冷漠的看着他。

“我從來都沒有耐心……對幾乎所有的人。”

口氣中帶一些傲慢,他告訴雲沖波,不必再擔心那些怪物,因爲已有别人爲他将事情化解。

“他們的‘力量’固然強大,卻還遠遠比不上他們的‘紀律’或者說‘原則’……既相信你手中并無鑰匙,便永遠不會再出現在你身前。”

“而你……你可以任意的問我,但我不會作任何回答。”

“你能作的便是選擇,選擇來,打開那扇連我也從來沒進去過的門,選擇退,就當從來沒有來過瓜都,沒有到過這個園子。”

“君,當孰擇?”

~~~~~~~~~~~~~~~~~~~~~

“地點是城東龍陽路,譚家菜館,内容不詳,但似乎約談甚歡……”

“知道了。”

蹙着眉,瓊飛花揮手讓來人退去。

“居然‘約談甚歡’……孫家這個二少,真是妙人。”

“妙什麽妙,浪蕩子就是浪蕩子,作事真是亂七八糟!”

對李慕先的态度極不滿意,瓊飛花眉頭越蹙越緊,怒道:“明明是動過心思想害死他的人,居然能當沒事人一樣,孫太保真該慶幸尚有庶子……不然的話,孫家的榮華,怕也就是最後一代了!”

苦笑一聲,李慕先雖然詩酒無雙,絕不遜于帝京當今的任何一位名士,卻始終沒有學會怎樣哄自己的妻子開心,正如此刻,他雖然明知道瓊飛花是因爲拿伯羊沒有辦法,而把氣撤到了孫家頭上,卻完全不懂怎麽才能迅速的岔開話題并緩和情緒。

(的确麻煩……大黑一直說這小子還不能動,不然的話,一劍斬落,一了百了!)

伯羊入京已有數月,并未刻意隐瞞自己出身“藥王谷”之事,更甚至在仲達的默許下,透過多種途徑向瓊飛花挑戰,理由是:既瓊飛花已失去直面毒藥與殺戮的勇氣,便不配再傳承藥王谷的累世神功,理當将她所保有和參悟的“萬毒絕心經”與“千劫絕獄殺”交還。

“那小子,他懂什麽,毒經殺技,隻是皮相,溯其本源,沒有參透‘天人道’之前,那裏能說自己要傳承什麽藥王真傳!”

藥王谷并非顯門,更自閉世外,往往曆數代才有一二弟子行走江湖,雖然仗着萬毒絕心經、千劫絕獄殺兩般殺着狠辣絕情,得以自成一方名聲,卻鮮有人知道:若溯其本源,這卻原是“救人”之術!

“當年開創藥王谷的孫藥王,原是至情至性之人,天啓其慧,自醫中悟武,後來卻因一件大傷心事不能自拔,于是化針石之術爲殺戮之技,化藥服之方爲斷腸之方。才有了這兩路殺着。”

“越是大聰慧者,往往越不能自拔啊……”

雖然早已聽說過這段往事,李慕先還是不由得發出歎息:對自幼便被目爲聰慧無雙,天資橫溢的他來說,這樣的歎息,又何嘗不是夫子自道?

“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澆愁愁更愁……說起來,也不知謝兄現在何方啊。”

“還提他……上次被連累還不夠麽!”

一提到這事,瓊飛花更覺火大:上次瓜都一役,多少世家、多少勢力投注進去打生打死,幾多艱險,難以盡數,當中尤其是“六朝金粉”奇兵突出,事後總結,無論天機仲達,皆覺兇險,要知最後一役中,若非謝晦一時動了愛惜之心,将謝旻逐出戰場,以他便對上大将軍王也能糾纏幾合的身手,若全力一擊,真或會有不忍言之事!

卻誰想,李慕先卻在聽聞戰況時愕然驚問,那“旻天帥”去向如何,就連天下大黑等人與他兄弟多年,也還是第一次知道,他當年竟然曾與旻天帥見過一面,而兩人更意氣相投,隻此一識,便爲莫逆之交。

“想當年,我破門出晉,載酒江湖,四處尋訪名家,磨練劍法,卻終于漸漸觸到瓶頸,難以突破。”

當是時,李慕先剛好遊曆至袁,生性狂放不羁,無“不敢爲之事”的他,竟然仗劍直入瓜都,闖上謝家門楣,放話想入謝家祠堂一醉!

“我那時,功名之心尚存,心底念念,仍牽挂有一日能起居八座、衣錦回鄉,偏生青蓮劍歌又遇數般難處,數月而無寸進,于是便打上了謝家的主意……而且,我也的确一直很想知道,到底是什麽樣的人物,才能‘爲君談笑靖胡沙’!”

理所當然,這種行爲絕不會得到謝家歡迎,縱敗落,但爛船也有三斤釘,根本不必出動六朝金粉,已将李慕先打到和狗一樣。若無人出面阻止,更可能将他直接打殺。

“大道三千,各取一瓢,要參悟詩境畫意,又何苦獨沾一昧?”

将李慕先邀回自家宅園的,正是當年已傷心而還,成爲“六朝金粉”之首的旻天帥……他此刻固然深沉堅忍,日日陰郁,但當年卻也是極精擅詩詞歌賦的一代才子,若不然,又怎能入得詠絮女一雙法眼?兩人飲酒談詩,論武議劍,一晃便是三日,第三日上,旻天帥更是作出當頭棒喝。

“君本癡人,入不得名利場,承不得大功名……談笑靖胡沙,非君能解,何不回頭!”

當時兩人都已喝到半醉半醒,李慕先睨目而視,要他“說個道理出來”,旻天帥索性披發爲筆,蘸酒爲墨,大書“蓬萊文章建安骨”七字于地。

一句寫畢,李慕先木然片刻,拔劍而起!

“那一天,我忽地明白,東山功業大極,非我能爲,得效小謝清發,不亦快哉!”

那一天,李慕先縱酒舞劍,演盡“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愁更愁”之意,酒醒劍止,忽地發現無數裏平日不得要領的疑難盡數沖破,青蓮劍歌大成,更不知不覺間将力量沖到第八級初階境界,自此終于侪身江湖一等高手之林。

興起而聚,興盡而别,兩人一揖而過,自此再未相見,李慕先始終隻知對方“謝旻”之名,卻那裏想到,他日後竟會作出偌大事情,幾乎連帝象先也都斷送!

爲了這三日之誼,李慕先頗受責難,若不是帝少景對他極爲信任,甚至可能連近衛之職也都不保。但他自己,卻始終隻是舉杯一笑。

“朋友相交,貴以心知啊……”

~~~~~~~~~~~~~~~~~~~~

已到了謝旻所說的“六逍遙館”,而若有人能自高空俯視下來,更會發現,此地與謝家碑林和當初曾讓孫無法也都吃癟的段家殘陵,竟然構成了一個極标準的等邊三角形狀。

“匠門的人之所以會追到碑林,是因爲碑林中收藏了這塊東西,但他們不知道……”

将身上的包袱解下,取出收藏其中,已破成五塊的石片,不等拼好,雲沖波已看明白了上面那極爲刺眼的兩行大字。

……食谷者人,食人者神!

“不死者,這就是謝家一直努力保守的秘密,也是謝家一直沒能打開的秘密……瓜都地下,……”

靜了一下,似乎是要蓄足力氣才能說出那個名字,謝旻帶着奇怪的表情,換了語氣,道:“我知道你是不死者,是太平道的神,我還知道你是一個最奇怪的不死者,一個命格最硬,怎麽都死不了的不死者……但是,告訴我.”

風中,謝旻須發飄動,輕聲道:“若殺一無辜,可救一無辜,縱一無辜,則死一無辜……當是時,君,何擇?”

“若答案讓我滿意,我便會爲你打開這扇門,讓你走進去。”

“走進……這無支祁的墓地!”

太平記第二部第一卷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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