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激戰至此,已漸至湖心,隻能依稀瞧清,這一下戰局陡變,諸僧空自大驚,卻是無法可想,甚至連能察知戰局如何變化至此的也沒有,隻是紛紛簇簇的在那裏怒目握拳,簡直恨不得下一刻便由佛祖顯靈,一道雷落下來将誅宏劈死。這邊雲沖波凝神觀看,卻是幾乎驚呼出來。
(好精彩的連擊!)
當頭一擊顯然未能給釋浮圖以重創,轉眼間他已破水而出,掌中更有法***輪形狀流轉,顯是要作出強力反擊,争奈誅宏竟是不避不讓,硬吃一擊的同時,左手閃電般刁住釋浮圖腕子,右掌斜飛,斬落肩上!
“浮圖,且教你看我淨土禅法。”
五停心觀,五門禅!
砰然聲中,誅宏連環出手,不淨手慈緬指因緣掌數息拳界分别腳連環使出,轉眼已是數十重擊,釋浮圖連連吃招,竟是避無可避,直待誅宏五路禅法使盡,堪堪将要轉折,方觑着是空,強運華嚴宗“獅子無畏法”,将誅宏稍稍震退,跟着身形一幻爲四,卻是密宗“五智四身”的變化,仗着法、報、化、體性這四具身外身的掩護,急急退開足數十步遠,見有一支浮蓮婀娜水上,方輕輕立着,止了身形,并不說話。
誅宏卻也沒有立刻追擊,隻淡淡道:“如何?”
釋浮圖沉默一時,終開口歎道:“道宏,你……”一句未完,早一口鮮血噴出!
适才戰局兔起鹘落,雖則幾下變化間便分出勝負,當中卻不知有多少心機智謀:起初是釋浮圖設謀在先,看似失手被誅宏打入湖水,實在卻是心中有數,防備在先,受傷非重。他意欲是要借此一擊,引誅宏入圍,将之制住。兩人在湖面上鏖戰良久,釋浮圖早已密密出手,布下數十道暗勁,隻一發動,便是密宗“大金輪法陣”,雖然倉卒成之,威力不全,卻也足将誅宏牽制一時,之後自己自有無數後招,重重發動,而竟全功。卻誰想,誅宏心機卻更加細緻,亦更加勇悍,明知是餌,卻偏要昂首來吞,反而借着這稍縱即逝的一息機會,倒回手來,五路禅暢快使出,反将釋浮圖重創。
但若細細說來,誅宏剛才也實是險到了極點。釋浮圖硬受一擊,那是先有防備,傷處實不甚重。誅宏吃釋浮圖那一擊,卻真是拼着前胸破綻不守,若非釋浮圖一絲心結忽動,手下不覺便松了幾分,,此刻誅宏早已慘敗。
“爲什麽?”
一聲低歎,卻勝過萬千禅唱,竟如深山晚鍾,餘波所及,已令岸上無數僧俗铮然心驚,誅宏首當其沖,也不由得一震,卻見釋浮圖仍是那半死不活的疲憊樣子,看着更比初開戰時還要憔悴。
“若勝得我,你自然知道道理。”
冷冷的回答,令釋浮圖雙目微閉,整個人顯得更加蒼老,愈發象是一顆将要倒下的古樹。
“道宏……”
依舊是那低到聽不出任何活力的聲音,釋浮圖身子緩緩升起,盤膝而坐,雙手分結印法,周身上下,竟透出淡淡金光。
“生死勝負,一招而分罷。”三世三劫第三擊,未來世,星宿劫!
铮然張目,内中透出耀眼金光,這一瞬,諸僧眼見着釋浮圖形容大變,肌肉虬張,身量暴漲,恍若大日金身一般,身周更幻出千幢佛影,重重疊疊,将其擁在當中,諸僧望之心生敬畏,一個個低首誦經,莫敢正視。誅宏卻不爲這氣勢所懾,冷笑道:“便随你!”
說話間,誅宏身上已是黑氣缭繞,結如巨神形狀,卻透着兇邪非常,不類佛門。
“一七亡我中蔭身,驅羊隊隊數如塵。且向初王齋點檢,由來未渡奈何津.……”
喃喃聲中,誅宏神色卻漸顯平靜莊嚴,居然自透出一種莫大慈悲來,釋浮圖看在眼中,卻是面色微動,道:“轉輪地藏之法?”
目光棱動,誅宏獰聲道:“不止!”
雙臂輕振,周身衣服鼓起如帆,誅宏一聲厲嘯,立見黑氣翻滾前出,化作三丈來高巨神形狀,望之卻如人間帝王。
“十殿閻王令第一令,秦廣迎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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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論雲沖波本身修爲,正如釋浮圖的評價:他還遠未夠資格參與這樣的戰鬥,但,在閻王令與星宿劫對拼的前一瞬,他已感到,誅宏,将是今天的勝者。
(不過,這比鬥并不公平,如果他之前那一擊沒有得手……)
胡思亂想當中,湖面上的拼鬥已分出勝負,星宿劫空有萬佛助力,卻不敵閻王令一擊,釋浮圖金身盡潰,被轟至倒飛百步,“通”的一聲,摔落岸上。
“道宏,你……”
一語方出,卻似打開了什麽開關,釋浮圖身上忽地綻開無數傷口,血水飛濺,将周遭地面也都染作鮮紅。唯他卻似完全沒有注意到自己的身體狀況,支撐着坐起,神色甚爲複雜。
“有此一令,我雖敗無憾。但……”
“一令?”
顯然沒準備放過釋浮圖,誅宏踏波而來,神色漠然,卻又顯着十分倨傲,不容釋浮圖說完,便冷冷截斷道:“……豈止?!”
隻一聲吼,誅宏身後黑氣自裂爲三,旋又化作三尊巨像,環伺在側,正是十殿閻王之第二初江王、第三宋帝王和第四五官王,看到這,釋浮圖眼中終顯馳然。
“和當年一樣,你再次走在了我的前面……”
神色倦極,釋浮圖咳道:“今日之戰,是你勝了,日後佛門,有何打算?”
……一句話問出,萬籁俱寂。
天下最強者之一,佛門之長,釋浮圖,終,将,敗北?
這一刻,不知多少雙眼睛在打量着他,打量一時,又看向誅宏,看的一時,又打量回釋浮圖。這些目光當中,有恐慌、有迷茫、有憎恨、有算計……卻沒有決心沒有勇氣,沒有任何一道目光,敢于和誅宏對視那怕短短一瞬!
但這卻又不能怪他們:連天地八極的釋浮圖都已倒下,他們又能怎樣?連庇護天宇的神祗都已倒下,身爲凡人的他們,又能,怎樣?
這一刻,心情最複雜的卻是雲沖波。不自由主的,他的思緒已回到兩年前的那個冬日,那一天,曾經和釋浮圖同樣名列天地八極的張南巾,在陰謀與強敵的夾擊中,轟然倒下。
(兩年多時間而已,我已經見過兩次了……這似乎也是僅有的兩次?)
肚裏幹笑一下,雲沖波已知今次自己的外交努力必定無功:連外交的對象都已倒下,又談何合作與相互容忍?
(不過,對我太平道而言,這未必不是好事。)
佛道并立,太平道更是道中旁門,念念以殺官造反改天爲地爲事,這與最善因時度勢,順水行舟的佛門,直是南轅北轍,原來,玉清等人對佛門的期望也無非是他們能夠盡可能的袖手旁觀,不要将精英子弟派上第一線,也不要運用遍及天下的佛刹叢林來爲帝軍提供情報與物資的支持。
(而無論釋浮圖能和我們合作到那一步,都不可能比得過現在!)
浮圖身死,無論之後是誅宏重現血戮說法,去推進他統一佛門的大計,還是佛門在爲釋浮圖複仇的口号下團結起來,戮力同心滅此朝食,甚或是有強力人物從外部介入,設法制止誅宏或至少是磨合出一個平衡……無論那種情況發生,太平道,都将是獲益的一方。
心底盤算,卻又未有片刻放松對場中動靜的觀察:見誅宏雖然速度不快,卻步步逼近,顯無停意,又見釋浮圖肩頭漸漸垂落,愈顯伛偻,身上的傷口卻不見愈合迹象,隻是血流不停,又見衆僧空自怒目,卻竟沒一個敢于上前去扶釋浮圖一把,不覺心底暗歎。
眼見誅宏堪堪走到約三十步的距離,釋浮圖忽地咳嗽一聲,竟又直起身來,誅宏足下立時一頓,便站住不動。
“不死者……請過來。”
聲音幹澀、微弱,片刻工夫間,釋浮圖的聲音中竟似完全沒有了活力。
(?)
微微一怔,雲沖波掃視場中一圈,複又打量了一下誅宏,方走過去,路上卻已将勁力提起,實是不敢放松警惕。
“不死者。”
見雲沖波走至三步外便站住不動,釋浮圖苦笑一下道:“請再過來一些罷”見雲沖波又走近兩步,方澀然笑道:“吾方才所用武學,是爲破執,嘗得龍王稱許,以爲堪稱守禦天下第一……唯他卻有一事不知。”
“其實,破執,也是可以用來攻擊的?”
“嗯?”
心底忽生警兆,但在雲沖波得以作出反應前,釋浮圖雙手已飛速揚起,那一瞬,似有千朵鮮花,盛開空中。
“當年白蓮一役,吾有所感悟,坐禅十年,而創破執,計四式,是爲解嗔、化癡、忘愛、消怨,本意是求無攻。蓋無攻則無傷,無傷則無悔……唯天意難測,吾破執大成之日,方始明白,世間萬物混沌,光暗交用,吾欲創無攻之武,卻不知……”
“守極,适可爲攻!”
說話間,釋浮圖雙手已印至雲沖波身上,一蓋天靈,一鎮丹田,雲沖波隻覺兩道沛然大力湧入,周身盡僵,隻能眼睜睜看着釋浮圖,竟不能運一指之力,轉瞬便覺大力已在體内相撞,轟然一聲,昏了過去!
破執,斷因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