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二節

夏花盛開,豔陽高照,将旺元寺的屋頂照的亮閃閃的,折出來的光就好象金子一樣,一晃一晃,苦蔗大師看在眼裏,輕輕歎了一口氣,複又低眉垂目,将念珠拈在手裏,喃喃誦經,端得是寶像莊嚴,望之真如佛祖下凡一般。

他一路走過,正如舟行水上--這旺元寺中竟是擠滿了信衆香客,一個個目光炯炯,神色躍躍,卻都向着同一個方向--那正是寺内最大的一間靜室。

(這旺元觀……不不,是旺元寺,真是許久沒這樣熱鬧過了呢!)

若倒退月前,在姚灣左近,說起旺元寺,準是沒人知道,最多,也就有人會想到似乎有座叫“旺元觀”的小道觀,但自上月觀中冷德道長自稱佛祖入夢,棄道向佛,改觀爲寺,并另取法号苦蔗後,便立時名聲鹘起,旬前又自外地請來“雨花大和尚”,道是要辟谷旬半,爲民祈福,于是才轟動四鄉八裏,門庭若市,香火亦旺了些些。

轉眼來到靜室門前,苦蔗深深一躬,道:“大師可安好?”便聽一深沉聲音道:“衆生安樂,吾則安好,衆生不樂,吾豈得安好?”聲音中透着濃濃的悲憫關懷之意,周圍信衆聽着,便又是一陣嗡嗡贊歎。苦蔗也唏噓幾句,方轉回身來,揚聲道:“各位父老鄉親,雨花大師乃是當今天下第一流的大師,那個……那個和佛尊他老人家也是見過面的。”見信衆們又是一陣騷動,滿意道:“今番大師駐足旺元寺,那是因他前些日子夜觀天象,發現此處将有一樁大禍事,又覺心血來潮,掐指一算,就知道自己亦有一番因果要應在此處,那個,那個,所以大師來此辟谷,爲大家祈福去災,那個,還可以求雨……”見下面香客卻有些散亂,忙又提高了聲音道:“大師說要辟谷十五日,如今已是第十一天了,中間但飲清水,粒米未進,大家也都是親眼看見的,足證大師法力高強,降妖除魔不過等閑,得大師在此,那真是我輩的大幸事……”如是說了一會,方道:“大師一心慈悲救世,自然是無視身外之物,但卻也有一樁心事,那便是當年曾發過一樁大願,要廣結善緣,造九十九座佛寺……”卻見下面轟的一聲,一時就散了,隻餘下幾個站在靜室門邊,向裏不住的張望,神色中猶有些半信半疑的樣子。

目瞠口呆站了一時,苦蔗方悻悻而去,到前面點檢善薄,十個中不過有一兩個樂助的,也都隻是些廖廖之物。

“這些不識好歹的愚夫愚婦,佛祖有靈,怎不……”似乎頗有些想要口出惡言的意思,苦蔗終按住了性子,卻是因看見又有個單身香客進來,卻似是外鄉模樣,忙推着笑臉騰騰跑将上去,卻見那人将手一拱,笑道:“聽聞貴寺有大師駐錫,斷食祈福?”見苦蔗怔怔點頭,便笑道:“我家倒是自幼笃信佛法的……”早說的苦蔗喜開了顔,旁邊就有眼頭活的小沙彌将善薄捧過,那人也不讓,徑就提筆在手,卻又笑道:“這供奉卻須得先見過大師面後再說……”見苦蔗了連連點頭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方蘸飽墨,龍飛鳳舞般寫了“二十兩”三個大字,直喜得苦蔗若證了羅漢果般合不得嘴,卻見那人未填姓名,便又笑道:“施主若方便,倒不妨留個名字,我們也好爲施主日夜祈福……”那人聽他這般說,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忽道:“那好。”筆走龍蛇般幾下,便擲了筆道:“且去見見大師!”苦蔗這邊頭點的如啄米般道:“那是那是。”一邊又在贊歎道:“花平……真是個好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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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人自然正是雲沖波。

他得了蓮音寺的邀函,往赴釋浮圖法會之約,依舊是如前次般,單身獨騎,穿山越嶺,隻每到一個地方會與當地太平道分壇作出接觸,交換信息,雖則辛苦了些,但一來他原是自幼吃慣了苦的,二來這正是他“傾聽”的最好機會,一路上他微服而行,和色溫聲,自又有許多感悟,那也不必一一而述。

來訪旺元寺,卻是一時心血來潮,他自得花勝榮曆練,于此道雖不稱精,卻也大通,在路上一聽,便知這十之八九是群裝神的頭陀、弄鬼的和尚,無非是些牛肉念珠米糕蒲團之類的勾當,原是不耐去看,卻不知怎地就踅進寺來,此時聽着苦蔗跟着身邊,谀辭滾滾,心下暗自好笑,也且不去谀破。一時到了靜室門口,站定腳跟向裏一觑,不覺就喜得睜圓了眼,攥響了拳,喝聲撞天彩道:“好一個高僧!”何以見得?有《西江月》一首爲證:

寶像莊嚴安祥,擡首忽失堂堂。瞠目倒身心下怅,但恨不能穿牆。

本名下榮上勝,問姓拈花取香。雖有巧舌機如簧。至此不免倉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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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輕,輕點賢侄,痛,痛啊!”

“你倒是膽大的,佛尊說法啊!普天下的大和尚都在向着這裏來,你不怕出事麽?!”

“切,老子早打聽過了,他大概是多年不和人論法了,怕口生難看,所以特特地吩咐各宗隻許來年輕弟子……老和尚倒也罷了,一群小東西怎是咱的對手?不說到他們改宗易教就是給蓮音寺面子了!”

雖然說來很兇,但遇上許久不見的花勝榮,雲沖波心底還是有幾分高興的:自當初錦官事後,他與蕭聞霜何聆冰一并南下,花勝榮則是拒絕邀請,分道揚镳,繼續他行騙四方的逍遙日子,轉眼已是半年不見,雲沖波有時惦起,還難免有些想念,卻居然在這裏撞着。

“哦哦,賢侄,你是說你也要去參加那個法會?”

聽到此節,花勝榮頓時精神一振,道:“左右這地方我也呆的夠了,便……”卻見雲沖波拉下臉道:“你當真要去?”見花勝榮連連點頭,方道:“那也随你,但我警告在先啊,這次的人可比雪域那次更加大隻,你要再搞出什麽花樣來,别怪我……”

一臉沒好氣的樣子,雲沖波指手劃腳的威脅着花勝榮,而爲了加強說服力,他更将手按向蹈海,唯,在握到刀柄的一瞬,他面色卻忽地一沉,化作森寒!

“看夠了沒有!”

一聲斷喝,蹈海蓦地出鞘,劃出奪目刀光,割向數十步外的空中!

“喂,賢侄你……”

被雲沖波的出手吓了一跳,花勝榮正想破口大罵,卻聽空中轉出一聲輕笑道:“不死者……果然名不虛傳!”

一時間,輕風流動,居然有細雨平空出現,無聲灑落,跟着,更見一隻小小花苞自虛空中浮現,片片綻開,向前飛旋而出,雖一觸刀氣就被擊得粉碎,卻是前赴而後繼,轉眼已開出數百重瓣,将刀氣消磨的七七八八。

“這是?”

目瞠口呆,花勝榮正想發問,卻見雲沖波早已不在身側,那不知名對手化解刀氣的同時,他也已高速掠出--卻是向着别一個方向,一刀揮出,砍得卻是院内一顆大樹。

“喂,你?”大爲心疼,苦蔗忍不住開口時,卻見那大樹猛地一顫,竟有一道人影自樹内透出,唯終是慢了半瞬,眼見仍在刀勢籠罩當中。

“……燃!”

一聲斷喝,那人身側忽地浮現六顆拳頭大小的火球,急速飛舞,在空氣中切割出六道鮮豔火圈,逼得雲沖波不得不吸氣長身,有此片刻工夫,那人一擰身,急急遁開,轉眼身形就又淡去不見。

雲沖波卻那裏肯舍?舌綻春雷般叱道:“走不得了!”在那大樹上一點,高高躍起,一刀斬落,卻又是朝着别個方向。

“何必……相逼太甚!”

不等蹈海斬落,虛空中早有電光閃爍,結連如鞭,揮擊而出,看看将至雲沖波身前,卻又忽地炸裂開來,橫經豎緯,編織若網,向雲沖波罩将過來--他倒也不敢硬接,左手虛劃一個半圓,已将電網隔空撕裂,順勢輕輕落地,已看向第四個方向。

“龍虎傲雲?”

空氣一陣波動,凝出個矮胖道士,笑的倒十分可喜,拱一拱手道:“正是在下。”

雲沖波微一點頭,将蹈海收回腰間,卻道:“久聞上代高手,在獨射天狼橫空出世以前,原是各擅勝場……”

他忽地開口講古,諸人都不明所以,傲雲一雙小眼睛眨個不停,卻到底不知如何接口,聽雲沖波徐徐道:“吾聞當時,渾天大聖号機變無雙,東海龍武數剛猛第一……”一邊說,一邊上下打量,唯在看到傲雲雙手上微一停滞--食、中、無名、小指上各有一枚深黑色的戒指。見傲雲滿面呆然,目光卻微微閃動,忽道:“至于龍虎道師,卻号稱是‘百步以外,天下最強’?”

傲雲一滞,依舊腆着臉笑道:“這個,倒真是沒聽說過……”卻見雲沖波眼中寒光一閃,便覺不妙,他應變倒也極快,雙手急提,十指連彈,嘶聲道:“六畫成卦,造用剛柔!”吼聲未竭,早被雲沖波一記重拳當胸打穿--卻隻是殘影而已。

再看傲雲,竟又已移至十餘步外,身子微伏,眼中又是恐懼,又是憤怒,道:“不死者,你?”卻見雲沖波冷冷道:“你明明足可與我一戰,爲何非要故作小醜形态?”

臉色數變,傲雲終于緩緩挺直身子,臉上諸般癡呆驚恐之色盡數散去,盯着雲沖波的眼睛,淡淡道:“這是要去見佛尊,難道你敢手上帶血?”

一句出口,雲沖波忽地迎天大笑,道:“有何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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