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方今次交手,兔起鹘落,三合已分勝負,唯這短短幾個彈指,在他,卻真若隔世。
在剛才,雲沖波本已吃袁當用語言逼住,心意動搖,當蹈海離體的那一瞬,他根本已将放棄。
卻誰想,蹈海浮動之時,竟也是三别震動之刻,在全無準備的情況下,雲沖波感覺自己的識海被激烈沖擊,海量的感受與回憶激突而入,那瞬間的震蕩幾乎讓他昏厥,卻也,讓他在驚疑中睜大雙眼。
……湧入的,竟是袁當的“前生後世”!
不僅僅是“袁當”的這一生,他更看到“三分”、看到“三别”,但,或者因爲袁當是一體雙兵的緣故,那些記憶都是破碎不堪,使雲沖波沒法看清。
……而且,雲沖波也不在乎。
便是所有這些都能看得無比清楚,和另一段人生相比,這些,來去縱橫的神祇之争,都,如同嚼蠟般的無味。
那段人生,雲沖波甚至看不清居于“過去”還是“未來”,他隻知道,在那一世,袁當至死未知,自己,本該命屬太平!
在那個時空中,一樣有着太平道的蜂動,但,直到那被血腥鎮壓後,袁當才出現在這巨大舞台上,沒有汲取太平神力,他卻仍能憑後天努力,成爲當世戰神,成爲唯一能令所有人低頭的無敵戰神。
力足以敵天下,智足以謀天下,卻總會在關鍵時候,迎來一個又一個的打擊,使他的路越走越窄,到最後,站在那時代最高端,并主帝姓的兩名枭雄,不惜聯手以十倍軍力圍攻,更集合天下過半智士、過半猛将,布下無懈可擊的完美殺局,終于将他逼入絕路。
……甚至,那還不夠,還要再加上天,莫測之天!
(如果沒有那完全不正常的暴雨……他……仍能殺出生天!)
在極短的時間内,雲沖波幾乎被那奮鬥燃燒,又幾乎被那挫折打垮。
(這個……才叫天意弄人吧?)
被震動,也被感動,雲沖波覺得,無論是誰,在經曆了這樣的一生之後,都有資格說:“我要再來一次!”
(不管怎樣,他的确比我更适合“天下”的大舞台啊……)
本已經心意搖動,使蹈海與自己分離,在那一瞬,雲沖波幾乎已在放棄,将自己的“未來”轉交袁當。
……但。
但,更令雲沖波驚訝的,是那一世袁當的最後演出。
無敵戰神的最後一幕,竟是如此卑賤!
他下跪、他乞求,他無所不爲,隻爲,求得一點生路。
來不及細細品味那震撼,短時的錯亂已告結束,各自的天兵都複歸體内,雲沖波也得以平定心神,來面對這意料之外的事情。
袁當……那口口聲聲教雲沖波要“拿得起放得下”,要“輸得漂亮”的袁當,那武功智謀都蓋世無雙,似乎周體都散發着英雄氣概的袁當,在自己的最後關頭,居然,卑賤如斯!
這樣的沖擊,使雲沖波不敢相信,甚至,當他試探着發問時,仍然存有一種僥幸之心,使他希望,這一切并非真實。
……那怕,這“真實”的代價是袁當将奪他一切。
但,袁當的回答,卻将他無情打醒!
“……天不佑我,更當竭盡人事。”
“史書其實很簡單,隻有勝與敗,沒有光榮的敗,也沒有恥辱的勝。沒機會重來的,才是真正的恥辱。”
聲音平緩,沒有特别的波動,卻,似攜着無盡寒意,令雲沖波在聽到的同時,已覺耳朵在被凍結。
但,亦是這樣的沖擊,終于讓雲沖波破盡心中糾纏!
長久以來的困惑,對“我是誰”的追尋,從獲取“不死者”之力起,就一直纏繞着雲沖波,揮之,不去。
那種驚喜,那種擔憂、那種憤懑,那種不自然不自信不自安,那種“一夜間失去所有”的恐懼,始終圍繞着他,那種“我到底配不配不得上”的苦惱,始終困擾着他……無時,曾安。
直到,現在!
自己的一切,都來自這前世之力……又怎樣?
……既來之,則安之!
前世曾無盡輝煌又怎樣,後世能刀壓天下又怎樣?
……既來之,則安之!
面對無盡強敵無盡困局又怎樣,沒法作到他人期盼的最好,沒法緻天下以太平又怎樣?
……既來之,則安之!
今世便是今世,我生便是我生!
又怎樣?
……又怎樣!
唯當,竭盡人事!
帶着那覺悟,他首度揮出不屬于任何其他人的刀……那刀中,有“回首定乾坤”、有“弟子規”、有“面壁十年圖破壁”、有“金色雷震,潛龍騰翔”……但,卻又不是“回首定乾坤”不是“弟子規”不是“面壁十年圖破壁”不是“金色雷震,潛龍騰翔”!
雲沖波,終于揮出了完全屬于他自己的刀!
沖波、逆折、回川!
三刀連環,第一刀已将袁當逼退,第二刀擊破防禦,第三刀上,已将袁當貫胸,刺落!
……直到已取下勝利,雲沖波,兀自未敢相信。
“……居然,會是這樣。”
面色如此,袁當的聲音中,居然隻聽得出隐約的歎息。
“竭盡人力,卻到底難回天心啊……”
“天意亡我……奈何!”
自大的口氣,但雲沖波隻是沉默,因爲,經曆了剛才的一刀,他反而更明白,袁當到底有多強,和自己到底有多幸運。
在剛才,誓言要作生死之戰,袁當實已将力量提到十級頂峰,但,奇妙的,當雲沖波全心揮刀時,卻發現自己的力量竟也在瘋狂突破,攀至自己沒法理解沒法想象的強大,攀至,竟可和袁當拼作兩分的強大!
(那是,第十級力量!)
模糊有所想象,卻始終不敢斷定,直到現在,看着袁當的苦笑,雲沖波也蓦地明白。
“一直,都是我們的心志在戰鬥吧……”
“……對。”
默默點頭,袁當苦笑道:“以你現在的身體,根本駕禦不了這種力量,就算有人強行輸功,也隻會爆體而亡……但偏偏,在這個地方,你我所能自主的,不過是一縷神識……”
說來似乎很玄,但事實就是如此,在剛才的生死一瞬,雲沖波湧生出前所未有的決絕,亦終覺悟到自己始終糾纏的東西,那一瞬,對自己的未來,他終于有了不下于袁當的自信與堅定。
心至,力随!
“說到底,仍然是太平之路的選擇……當你對自己的路有更深認識時,當你對太平的執着、忠誠和信仰在我之上時,你便能比我更強……”
“在這裏,我們比的是‘心’啊!”
似笑似歎,袁當每說一句話,都有大量的血水湧出,臉色更在慢慢的變白。
“在剛才,我的确感受到了無比倫比的決絕與執着,我的确感受到了你的選擇……很好……若在‘同樣’的世界中,以這樣的覺悟,你便可以與前世一戰,或者,可以支撐到五招以外……”
“但!”
大聲的咳着,袁當的肩頭漸漸塌落,神色,卻越發倨傲。
“想勝我,你還差着太遠!前生後世,三刀并作,或者,才配和我一戰!”
以失敗者而言,袁當的說話真是猖狂到了極點,但沉默着,雲沖波沒有任何反駁。
……他知道,袁當并沒有說錯。
(分心他顧,同時還在監視着那麽多人……甚至,将整個“三分”的力量都抽去那邊……)
作最好的估計,此刻的袁當也隻有五成神志,發揮得出三分戰力,但就算是這樣的他,雲沖波也隻是險險勝出!
“祝賀你……”
大聲的喘息着,袁當劇烈抽搐,口中咳出血沫,卻仍在勉強将雙手抱拳,高舉過頂。
“雖不甘心,但某還是要說一句,太平,他沒有看錯人……。”
“蹈海啊……袁當,在你之下!”
聽着這已可算是完全認輸的遺言,雲沖波,卻半點高興也都欠奉。
“但是,我不明白……”
從巨大的激動中平複下來,雲沖波此刻所感受到,是一種深深的疲憊,從身體,到心裏,都是這樣。
……但,隻有這種時候,很多事情,才能看得明白,想得明白。
“……你所作的事情,很矛盾。”
回頭細想,袁當本可輕松奪舍。
“如果你一直就不告訴我你的圖謀,甚至,隻要你不讓我知道,事情的關鍵,不讓我知道我們所較量的其實是我們對太平的希望與信仰……你可能,早已取得成功。”
“那麽,爲什麽?”
“……好問題。”
對雲沖波的疑問感到意外,更似乎自己也不知道答案,袁當愣怔一會,才道:“……也許,是因爲,我還是,很想看到你的堕落吧……”
始終也沒能搞清楚自己到底想要什麽,從一開始,袁當始終陷于兩種選擇的糾纏中,到底是要磨砺雲沖波,讓他更強,還是要擊垮雲沖波,奪取他的身份?
一時想要“報恩”,報太平之恩,雲沖波之恩,一時又想要“報複”,盡自己前塵後世,無數挫磨當中難伸的報複,在這樣的困惑當中,一向剛健決絕的袁當,竟也作出了兩端之事,甚至,在初次奪下雲沖波身體時,他仍然留下了雲沖波一點元神修煉,而不是将他送往輪回,永絕後患。
“現在再說這些,又有何趣?”
臉色變作灰白,袁當喃喃道:“莫以成敗論英雄……嘿……真真笑話,不以成敗,又能以什麽來論?!”
忽地雙目一張,道:“我去後,你……”卻見雲沖波緩緩點頭,道:“我知道。”
一怔,跟着忽地一笑,道:“你自然知道,剛才那一擊,你便是我,我便是你……有何不知?”
忽地道:“吾聞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看你際遇非凡,格局宏大,非憑蹈海一刀之力,非倚太平一門之功……卻,當記。”
“……衆星之明,不如一月之光!”
“……我知道。”
默默低頭,雲沖波眼見得袁當的臉上漸漸失去血色,身軀漸漸冷硬,眼見得,是活不回轉了。
卻,仍舊是默默低頭,注視袁當屍身,目不稍瞬。
“……我知道。”
“你,知道什麽?”
蓦地開口,竟是,已然死硬的袁當!
略無訝色,默默目注,雲沖波道:“我知道,袁當走後,您會回來……太平長庚,天國幹王!”
“好!”
長笑聲中,“袁當”一彈而起,便見身上七彩光華缭繞,轉眼間相貌已變,卻不正是長庚?
“終得脫困……”
微笑拱手,長庚道:“北王,多謝了。”
木然搖頭,雲沖波道:“我是蹈海,不是北王。”
旋又道:“幹王,很多事情,你要答我。”
眉頭微皺,長庚細細打量雲沖波,見他面色漠然,卻似神光内結,竟有種看不透、動不得的感覺,一時,忽地嗒然長歎。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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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冷看着敖開心,伯羊忽地一咧嘴,道:“不,你猜錯了。”
旋又看向朱子慕,神色中居然有些黯然,伯羊道:“可惜,真可惜。”
“朱小姐啊……某對你,是真心愛慕,某,是真正能看懂你的好,看懂你的美啊!”
忽地一指敖開心,道:“說起來,要怪,也隻好怪他!”
“敖龍将啊敖龍将,若你隻是一介纨绔,那該多好?!”
“若孫孚意能隻是一介纨绔,那該多好?!”
“若如此,事情,也不會走到這一步!”
“……我不明白。”
面色微動,卻依舊鎮定,阿服道:“我完全不明白。”
“嘿……”
目光竟散亂,似作瘋狂,伯羊獰聲道:“你原也不必明白!”
“事已至此,無可挽回,但,朱小姐,你卻可以放心!”
“雖生不能同衾,但他年吾事了後,必回此間,與子,同穴!”
(胡說八道,誰要與你這怪物同穴……)
當真是勃然大怒,卻苦苦捺着性子,阿服終是不肯死心,總想找個機會,将局面扳轉,卻見伯羊一聲怪笑,居然抽身急退。
“朱小姐,敖龍将……想逃的話,就……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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禅智寺中,局勢依舊膠着難解。
山賊進攻的節奏始終如一,雖然執着不去,卻也并非激昂,一闆一眼攻将上來,棄命卒雖然辛苦,卻自招架的住,這本好事,但,看在帝象先孫孚意眼中,眉頭,卻皺的一發緊了。
“這些人……”
對視一眼,兩人神情同時一變,竟異口同聲道:“吃人下藥在先了!”
普天下落草爲盜者,無不是圖财不圖氣,便懷疑這方丈室有多少金寶也好,似這般不要命的蜂擁在外,居然都沒幾個去搜檢它處,實在是不正常到了極點!
“好詭異的藥力,居然不閉神智,隻是令人不知自制,行事無度……順水推舟!”
同時想到伯羊,藥王谷的當世傳人,那似乎永也淡淡的表情,蒼白的臉,恭敬的神色,唯直到此刻,二人也同時驚覺,每每,在不經意間的斜瞥時,伯羊眼中,竟似也曾閃爍過激烈的光!
(伯羊他……到底想要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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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來,原是我的私心……”
想當年,渾天東山長庚蹈海四人合力,更出盡奇謀,終将袁當擊敗,在時光洪流中,将他轟至形神俱滅……這,原是雲沖波所知道的。
“但,其實,他并非完全的形神俱滅……”
苦笑着表示,因爲一點私心,在那戰場上,長庚就以巧妙的手法,将袁當的一滴血扣下,亦将袁當的一點元神遮沒,而之後,他更倚之爲媒,将本該重入輪回的袁當收服、困鎖。
“說到底,若論對付其他不死者,本就不會有人比我更強……渾天,還有你,都一樣是由我親手困鎖,雖經千載,也決然不能自行脫困。”
坦然承認着他當年對戰友們的“背叛”,臉上卻是略無慚色,長庚表示說,在自己的計算中,袁當隻是一點殘魂,生前雖有無匹力量,卻再無肉體憑籍,又能如何發揮。
“我卻沒想到,他的‘執着’,竟能夠突破掉我以‘知識’構成的防線啊……”
小天國之變後,長庚不唯将“渾天”、“蹈海”自輪回當中拘絕,自己亦放棄肉身,借助某種辦法,永生于斯。
“我……我是希望,能夠好好的想一想,小天國……我們那個如此完美、如此強大的小天國,到底爲什麽……會這樣失敗掉……”
回說當年舊事,饒長庚已有三千年靜思,一般的語氣斷續,極顯沉郁。
“我們都錯了……我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太平,但卻都是錯誤的太平……那麽,唯一的,正确的,那個‘可行萬世’的‘太平’,到底在那裏,到底是什麽?”
“你和儒門……合作,也是因爲這麽?”
本想用“勾結”,但話到嘴邊,還是換成了“合作”,蓋雖知道眼前這人實可算是小天國最終失敗的元兇,雲沖波卻也同樣能夠感受到他對太平和小天國的巨大眷戀、巨大失落……乃至,那種最巨大的悲恸。
“對……”
苦苦一笑,長庚道:“因爲,我能看到……那個小天國若果勝利,也并不能帶來‘太平’,隻會……是一個君臨萬邦,君臨萬世的,帝渾天!”
默不作聲,雖然不認同長庚的作爲,但自回憶當中,雲沖波亦不是不知道渾天身上所發生的緩慢變化,
(我乃人王……渾天,他所選擇的‘太平’之路,的确如此啊……)
因爲這,長庚将小天國出賣,因爲這,長庚更将渾天與蹈海封禁。
“你們兩個,太強了……強到我不敢讓你們再入輪回……至少,在我想明白之前不能讓。”
喃喃表示着自己的害怕,那種在臉上閃現的恐懼真真入骨,雲沖波在側旁觀,也足能體會有如身受。
(的确……如果将“不死者”與“皇帝”的身份合一,太平,也許就真得沒有希望了……)
至于被袁當反客爲主,倒是一大意外,盡管有着勝出袁當不知多少的知識,并以之構建出無數道防線,但玩火者終遭其害,面對可能是史上最執着的心志,長庚終在某次不經意間失手,被袁當反過來吞噬。
說到這”不經意“時,長庚語氣含糊,一帶而過,雲沖波雖然聽得莫明,倒也不急發問。
蹙着眉,長庚道:“自然,我也不是毫無知覺,他能制住我,卻滅不了我……亦不敢滅。”
(是因爲,袁當也不明白這空間到底是如何建立的罷?)
對之早有猜測,雲沖波并不意外,又聽長庚道:“但自主既失,終是麻煩……險些,釀成大錯!”
“大錯?”
“自然是你……剛才種種變化,真是險不堪言,若有半分差池,你此刻,或者已入輪回!”
世間萬門,有法必有破,長庚當年以時光咒封禁蹈海,便知終有咒破之時,是以其時倒不意外,但之後雲沖波種種事迹,他困處錦中,卻是沒法知曉。
“我本未想到,居然會與外界斷絕消息……人算終究不如天算哪……”
雲沖波但聽到長庚喃喃歎息,卻不明白他到底在說些什麽,所幸,很快還是轉回正題。
“我卻未想到,你居然會來到青州,居然……會引發共鳴,将我喚醒……”
語氣一發的含混,雲沖波自然聽的莫名其妙,卻也明白,長庚似乎本是處于某種龜息的狀态,全是因爲自己來到青州,才有此後種種變化。
“發覺你來到這裏,我本亦驚亦喜……”
說到此處,雲沖波早已明白,自己種種異夢,渾然是拜長庚所賜,亦正是因此,自己才數度在夢境中暗感違和,皆因,那本就不是“他自己”的記憶。
(所以,我才會看到那些“我”根本沒有參加的事情……卻不知,這些夢境當中,有幾分是真、幾分是假?)
體驗過袁當用以壓垮他的千幻夢境,雲沖波相信,隻要長庚願意,絕對可以爲自己設計出随便怎樣“真實”的體驗。
“不……不是你想的那樣。”
雲沖波雖未作聲,長庚卻已知雅意,也不稍愠,就那樣袖着手,淡淡解釋着。
“我隻是想讓你知道前世種種,如此而已。”
“除我之外,你不會從其它地方知道這一切了……”
關于小天國的一切,關于那些最重要最關鍵的細節,早已被封入重重黑暗,隻在極狹窄的若幹小圈子内,由極少數人代代相傳……這,亦是長庚當年與儒門的約定。
“甯教後人以爲小天國力戰而敗,也不能讓人知道小天國亡于内亂……太平道的意志,不容有二!”
心底暗歎,雲沖波倒不怎麽認可這種看法,蓋在他心中,分歧若然存在,便當先想如何解決,開誠布工,以明示人。
(像這樣壓制消息作出團結模樣,若一朝被人知道了,隻怕反要壞過十分……)
又聽長庚道:“中間變化,亦是奇特,這城中竟有夢法高手,數度施法,要主你于無知之時,卻将我力量激動,幾番沖撞,亦給他以小小苦頭。”
“呃,夢法?能決定讓我作什麽夢?還有這種法術?”
大爲吃驚,卻決然想不到小音身上,更想不到自己之所以能在被子貢壓迫幾近崩潰之際卻能脫身逃入這莫名世界全是因爲小音的苦心布置,雲沖波苦思一會,也隻能喃喃道:“準是那個子貢,鬼法子真多……”
“似乎不是,儒門正法,按說……”
略有懷疑,卻也無從求證,更何況長庚此時尚有要事無數,一語帶過,道:“亦因我妄動力量,倒教袁當這厮窺着時機,暴起發難,将我反制,之後更假我之力,誘你心意,要行奪舍之事……”
說到這裏,長庚臉上竟也不由現出緊張之色,倒是雲沖波,臉色一發冷冰冰起來。
“嗯,我可以想象,當時,幹王您一定是很緊張的……”
瞪着長庚,雲沖波道:“因爲,袁當如果真在奪舍後順手把我打入輪回,你……就再沒機會第二次封禁蹈海了吧?!”
“你……”
熟視一時,長庚忽地微笑道:“你很聰明。”
“……不錯,我不會放你回去的。”
“爲什麽?”
聲音中已油然生出森然怒意,長庚卻似罔聞,負着手,道:“因爲,你就象渾天,太強,又太執着……”
“你們會把太平帶向錯誤的道路,失敗的道路,并在那道路上耗盡大夏百姓的鮮血與耐心,耗盡大夏百姓對太平的追求。”
“帝姓斷絕不了太平道,斷絕不了天下萬民對太平的追求,但你們卻能……或者說,隻有你們才能。”
“能将‘太平’永世斷絕的,唯有不死者啊……”
“所以,讓你們回去,我不放心。”
“除非,你能給我一個答案。”
“答案?”
“對。”
直勾勾的看着雲沖波,長庚的眼中,竟有狂亂的火花。
“爲了這個答案,我想了三千年,也等了三千年……如何,緻天下以太平?”
“我用盡我所有的智慧,我回憶了我知道的所有曆史,我設計了一條又一條道路,但卻找不到能夠通往未來的鑰匙。”
“給我答案,給我能讓我信服的答案……否則的話,你就别想離開這裏!”
~~~~~~~~~~~~~~~~~~~~~~~~~~~~
“……來人,送敖龍将從後門離開。”
神色冷峻,阿服揮手作出指令。
“你們,都可以走……”
“但,小姐!”
家人們的驚呼,被阿服鋼鐵般的手勢一下制止,跟着,她苦笑了一聲,神色當中,居然有幾分無奈。
“走罷,留着也是無謂。”
“那個人……不是爲了取财,也不是爲了殺人。”
“我現在才明白,他要毀掉的,是‘朱家’這個符号啊……”
就在剛才,本已完全控制局勢的伯羊,居然主動退走,退出門洞,退入群盜當中。之後,他更以卒不及防的速度,散出淺黃色的藥粉,将諸盜罩入其中。
“自上清身隕,普天道門皆言東海留仙就是第一魂法強人,孰不知,我藥王谷以藥入法,以毒控魂,也自有一番妙用。”
“……教你們看看,這是,連留仙也用不出的變化!”
一反手,自杯内拈出上繪雙魚圖案的扁平鐵盒,信手拍碎,立見無數淡綠色的光點自盒内湧現,如渴馬赴水,疾射入群盜體内,更令之出現極爲明顯的變化:速度、反應皆有所變慢,神色轉作麻木,卻仍是不住前移
“以魂入體……這是三山方術。這些人,已成行屍走肉。”
龍天堡銜命帝京,雄踞東海,諸島勢力無不了然于心,敖開心隻掃得一眼,便看出這正是留仙獨門鬼法,隻不知怎地會到了伯羊手中,他自不知留仙剛剛已爲伯羊所殺,一時間,竟難止驚疑:“三山何時和藥王谷勾起手來啦?”一邊已道:“不妨事,射斷關節便好。”阿服依他提示發箭,卻聽撲撲悶響,雖能射穿,卻射不斷,竟不能将群盜速度減慢多少。
“敖龍将,莫費心了……你但識得三山以魂入體的法門,又豈知我藥王谷以毒強身的妙用!”
隐身群盜當中,根本不予阿服将他狙擊的機會,伯羊冷笑開口,聲音飄乎不定,也真如鬼音一般。面臨這樣的壓迫感,阿服終于咬緊牙關,發出命令,教一衆家人帶着敖開心退走。
(可恨,我朱家向來以軍法治家,若二百家丁能有半數……不,隻要給我五十人……那怕是大伯他們家裏那些廢物,隻要聽得懂号令,張得開弓,得我指揮,這伯羊又能算什麽東西,區區百來山賊,又能算什麽東西了?!)
“但……你爲什麽不走?”
眼見自己根本無力反抗,敖開心亦不多作無謂事情,止是直直盯着阿服,意欲勸她同退。
“包羞忍辱是……是好樣的,卷土重來自有時啊!”
“……不,我不能走。”
短時的沉靜,之後,阿服舉起手,指向上方。
……那裏,是朱家堡的最高處,盡管已經不止一次進入過朱家堡,敖開心卻隻是第一次注意到,那裏,似乎有着隐隐的紅色。
“其實……這一切本來完全不該發生。”
聲音突然變得沉郁,憑空生出幾分憂郁,敖開心聽在耳中,竟莫名就生出幾分妒意來。
“我有一個哥哥,他從小就聰明絕頂,膽子大,武功也好,七八歲上就把家傳箭法練成了一半。我的箭法,一直是他在指點我練……”
本來,那個人就該繼承朱家,既有名份,亦有實力,若有他在,無論朱子森還是旁系諸朱,都輪不到他們動心思想主意。
“但是,我哥他的心志太大了……今天的朱家,根本沒法托起來他。”
若果倒退百年,以當時名列三公之首,執掌天下軍權的朱家爲支持,那個年輕人,或能作出不得了的事業吧?但,不幸的是,他所承接的,卻是一個早成驚弓之鳥,從上到下都喪盡了雄心壯志的朱家,一個殘破不堪,把求田問舍錢米茶帛當成了頭等大事的朱家。
“我哥常說,這樣的朱家,是一個恥辱,帶領這樣的朱家,他沒法去見皇覺祖先和燕北祖先,沒法去向列祖列宗交待……”
說出口的,是雄心,沒說出口的,是仇恨,但原也不用不着阿服說太明白,帝京對朱家的算計,朱家對帝京的仇恨,敖開心,又豈會不明白?
“結果,有一天,他告訴我說,他要出門了……他知道了一個線索,他要去一個地方。一個能讓他重振朱家的地方。”
“我問他什麽時候回來,他說,當他成爲世上最……”
忽然止住,阿服怔一怔,接道:“他回來時,我會知道的。”
這話說的不盡不實,顯然有所埋伏,敖開心次凝神細聽,倒也沒有發問。
“……那是十年前的事情了,那一天,是他最後一次給我講故事。”
“因爲他要離家,所以,他給我講了一個回家的故事。”
“他說,在很久以前,很遠的地方,曾經也有人象他一樣,離家去很遠的地方,那時侯,家裏爲了讓他在回家時不會迷路,就在窗口點上了一盞燈,日夜不滅,無論他走到多遠,隻要回過頭,就能看見那盞燈,就能找到回家的路。”
那一天,剛剛九歲的阿服,獨自,把那塊鮮豔的紅布系在了朱家堡的最高處。
沒有告訴敖開心,這塊紅布是自一面曾經代代相傳,現在卻早被子孫們當作廢物丢入倉庫深處的旗幟上裁下。她隻是簡單表示,“對哥哥來說,這塊紅布,會比燈更好。”
(因爲,那是取自紅巾軍軍旗上的紅布啊……)
……一去十餘年,阿服的“哥哥”,再也沒有回來。
“大伯他們,都說哥哥死了,包括子森……雖然不說,但我看得出,他也相信哥哥已經死了。”
“隻有我相信,他一定還活着。”
“他一定還在努力,他絕對不會放棄。”
“成功的那一天,他會回來。當累極的時候,他……我希望,他還能回來。”
“而在他回來之前,我,要代替他,守護朱家,守住這個家……”
“隻要朱家堡還在,哥哥累了的時候,就能看見回家的方向……隻要這塊紅布還在,哥哥就能找到回家的路。”
眼光變得柔和,阿服喊過幾名家人,要他們把“這位公子”用快馬從後門送走。
“你不是朱家的人,沒必要呆在這裏。”
“但是……”
調勻呼吸,敖開心慢聲道:“如果我說,我也願意作‘朱家的人’呢?”
“不管其他人有多少想法,但……敖某此來提親,絕無,雜念!”
“我剛才就已說過,管你是丫頭還是小姐,管你是孤女還是千金……敖某對你,是真心愛慕!”
斬釘截鐵的說話,令周圍家人盡都愕然,之後,則是不自禁的,歡喜的笑容。
但,聽在耳中,阿服卻隻露出幾乎是“慘然”的笑容。
……當她這樣笑的時候,整個人,都似乎透明了起來。
“真心愛我……但你真得知道我的‘真心’嗎?”
猛一揮手,阿服厲聲道:“把他送走,我不要再見到他!”
“你……”
還想開口,但阿服動作比敖開心更快,“哧”的撕落自己一截衣袖,塞入敖開心的口中,用力極大,噎得敖開心“唔、唔”作聲,急得兩眼翻白,卻到底再說不出話來。
之後,阿服再也沒說過話,始終就是冷冷的站在那裏,用着固定的節奏,一種能夠讓體力得到最大限度恢複而又能最大程度阻滞對方前進的節奏,一箭,又一箭的殺傷着對方。
直待敖開心被帶走,直待其餘家人也都在命令下退走,直待那最後一聲腳步的回音也從廣場上消失,阿服,才突然間,有了微微的戰抖,臉上的肌肉更在痛苦中扭曲起來。
(你說你愛我?)
(但你知道嗎?爲了守護這個家,我作了什麽事,作了多少事。你知道嗎?)
(你說你愛我……那是因爲你還沒有看清我、看懂我……如果你真的知道了,然後,你還可以說你愛我嗎?)
(我,我這樣一個滿手血腥,我這樣一個下手殘殺親族也絕不會猶豫絕不會手軟的女人嗎?!)
淚水無聲滑落,流過阿服那平凡到甚至有一點醜陋的面龐,卻,居然襯出了幾分剛強,幾分堅忍!
(真情心領,卻不敢相報……你我今生,有緣相見,卻無緣相守!)
指張,弦振,箭尖嘯、飛馳,劃破天空而後墜下,深深陷入敵人的胸膛,便有鮮紅的血夜,從血槽噴濺出來,張揚,如怒放的花。
(求來生……我們,還是求來生吧!)
~~~~~~~~~~~~~~~~~~~~~~~~~~~~
“不,我要回去。”
挺直身子,雲沖波神色怔忡,卻又透着一種說不出的堅定。
“幹王啊,你不能這樣決定我們命運……我們的身上,帶着太多人的希望,個人的想法,早不重要。”
“身爲不死者,我已經沒有資格自傷。”
“我,必須回去。”
出現了極爲奇妙的表情,似乎是疲勞,似乎是輕松,似乎對自己滿意,又似乎對自己很生氣,雲沖波好象剛剛經過長途跋涉,卸下背上包袱的旅人。
“至于未來的道路……我承認我不知道。”
“我不是什麽聰明人,但我也一直在努力的想,想什麽是太平,想怎麽才能達到太平……雖然我想不出來,但我還是很努力的想……所以,我才會來到這裏。”
點着頭,透過雲沖波的五感,長庚可以知道外界發生的事情,與子貢的交流,他完全明白。
“可現在,看着你,看着躲在這裏空想了三千年的你……我突然明白了。”
“我錯了,你也錯了,天王、東王、翼王……我們都錯了。”
“幹王啊,你說你想了三千年……三千年無所獲,但你想過沒有,以你的聰明,你的見識……如果入世三千年,或許,早已把那道路找到!”
并未留意到,自己的口吻已在悄然改變,開始以平等之姿面對長庚,雲沖波邊想邊說,講的不快,時斷時續,卻令長庚眼中出現了隐隐的光彩。
慢慢回憶着,雲沖波把“白蓮”的故事約略叙述,盡管長庚不明白他突然說這些有何用意,卻還是很耐心的聽了下去。
“這個事情,我已經聽過兩次,兩次,都是由當事人親口對我說的……唔,可以這麽說。”
苦笑着,雲沖波不覺又回憶起在那雪域天路上,化身淨土老僧的誅宏,是怎樣借他人身份,把那段故事告訴自己知道。
“我第一次聽說的時侯,很感動,很佩服他們,爲了改造佛門,不惜一切……第二次的時候,也一樣。”
但,感動之餘,雲沖波卻又覺得,有些事情感覺上并不對,雖然,他并不知道不對在那裏。
話頭一轉,竟然又帶到了盜跖的身上,回想着對方是怎樣耐心的誘導自己掌握力量的流動,雲沖波不禁浮出感謝的笑容。
“那真是非常有意思的技巧,自己隻用一點點的力量,依靠非常柔和又精巧的動作,來引導甚至是榨取對方的力量,引爲已用……用這樣的辦法,就算是面對力量居于上位的敵人,也可以撐持一段時間,更可以給對方造成極大的消耗。”
“唔,這的确是道門的絕技,但……”
“不,幹王,這不是我想說的重點。”
截斷掉對方的說話,因爲雲沖波很有信心,對方一定還沒明白自己的思路。
“然後,我曾經問了一句話。”
回想着自己當初的想法,取人之力以敵人,卻有着不可逾越的缺陷,就算全取對方之力,也不過戰成平手。
“我就想,如果是同時對戰多人呢?如果能夠同時引導這些人,從這些人身上榨取力量的話……那怕,一個人身上隻取出少少一份,合在一起,應該也能夠一擊打倒任何一名敵人吧?”
“……可是,這是不可能的。”
引導,控制,這些對武者的要求可能比刀劍相擊還要更高,需要無比堅韌的神經,與無比精密的計算能力。
“何況,随着對手的增強,運用這些技巧的難度也會成倍增加,就算是道門的最強者,大概也隻能同時應付兩名同級的對手,要以一敵百……”
“不,這也不是我要說的重點。”
可行性的分析,盜跖早已作過,且比長庚的分析更爲清楚,但,雲沖波所想的卻非止這樣。
“我想的……是合力。”
“那怕,一個人身上隻取出少少一份,合在一起,應該也能夠一擊打倒任何一名敵人吧?……這,才是我想說的重點。”
“……”
“這些天來,我接收了您的回憶,也激活了我的回憶,我知道了很多,您的過去,我的過去,渾天、東山、無言……我們很多人的過去。同時也有關虎林、有公孫三省、有左武王……很多人。您清楚的記着他們每個人的情況,他們的名字,他們的經曆,他們的每個有用的、重要的細節,您也好,我也好,都還牢牢的記着。”
“……但是,您卻記不住您自己的衛兵叫什麽了。”
“不僅是衛兵,在您的記憶中,所有的下級道衆,所有的百姓、所有的士兵,帝姓一方的也好,我們一方的也好,都是同一個樣子,同一個名字……對您而言,他們沒有細節。”
“……沒有意義。”
“那是因爲……”
欲言又止,長庚眼中閃過驚訝和領悟的光芒。
“蹈海,請說下去。”
“我是說……你們有沒有想過别人的意見呢?”
“太平道衆的意見,普通民衆的意見……他們想要什麽樣的太平,他們想要怎樣建成這個太平?您、我、天王、東王……我們中的每個人,都沒有認真的了解過,考慮過。”
“可是……”
“我們……我們不死者不是神,不應該是神,也不可能是神。”
打斷掉長庚的疑問,雲沖波越說越快,越說越顯自信。
“我承認,我仍不知道我想要一個什麽樣的太平,我承認,我仍不知道我該怎麽建設那個太平……但,我知道,我應該,也必須去爲了太平而努力。”
“我要作的,就是繼續努力。”
“但……根本不知道,你又如何建設?!”
雲沖波緩緩張開雙臂,臉上散出自信而剛毅的神采。
“我不知道,您不知道,就算合我們十二不死者之力,也不可能知道,就算是太平……我相信,他,之前也不知道。”
“因爲,大道如天,是走出來的!筚路藍縷,開此山林!”
“太平,是爲了天下,天下人心中的太平,才是真正的,也唯一可行的太平!”
“所以我要離開這裏,我要南下,去到太平道衆中去,記住他們的名字,記住他們的細節……了解他們在想什麽,在要什麽,了解這個天下,在想什麽,在要什麽……”
“能集天下人之力的,就是天下最強的武者,同樣,能集天下人之智的,也就是天下最強的智者,到那一天,就一定能象您、或象其他無數大人物所夢想的一樣。計算出……”
“通往未來的鑰匙!”
臉色變作慘白,長庚道:“你相信,能作到自己所說的?”
“不能。”
幾乎沒有任何猶豫的回答,令長庚臉色又是一變,卻聽雲沖波早已續道:“但失敗也有其價值!”
“就在來到青州之後,我多次聽人說起過戰國時代那些偉大的人物,那些偉大的會議,百家争鳴,諸子并發,都隻爲找到一條路,一條通往‘太平’的路。”
“……他們中的每個人,都是爲了實現‘天下太平’而設計自己的理論,但到今天,他們隻是諸子講義集成中的一篇,或者,隻是一個專題,甚至一頁。”
“而,我們卻不會爲此而嘲笑他們,說他們在作着錯誤和無用的努力,就算給您機會踏入時光長河,您也不會因爲他們理論的無用而在開始就将他們抹殺,不是嗎?”
“幹王啊……我想我終會失敗,我想我不會比您、比天王、東王,比小天國那時代作的更好,但我相信,我能讓太平離我們更近一步。”
“……或者,至少,我能夠再多标出幾條錯誤的道路。”
“隻要明天比昨天更好,就離太平又近了一步,不是嗎?”
“今日太平道中,有一個叫玉清的人,他曾當面吐露過對我的懷疑……不,或者該說是憎恨……即使不用語言,他也能讓我感受到那種東西。”
“但也正是他,使我終于明白:支撐太平道千年不滅的,不是不死者,而是天下萬民對太平的追求,我們不必高視自己,能讓太平不絕如縷的力量,原在天下。”
“石在,火就不會滅!”
怔怔看着雲沖波,看了很久,長庚忽地長歎一聲,整個人似突然塌了下去。
“不愧是蹈海……這一刻,我終于在你眼中,看到了仲連的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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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到這時了,有些問題……我覺得,該要弄清楚一點。”
(透過交流,兩人對證了各自掌握的材料,終于搞清楚朱家諸多血案的來龍去脈)
(根本不存在所謂來複仇的朱有淚,那隻是一個傳說,一個被朱子慕利用了的傳說!)
(第一次的事情,是阿服遠程射殺,第二次的事情,更是阿服近距離狙殺,因爲沒人知道阿服和朱子慕的關系,也沒人會懷疑阿服才是那個兇手。)
(至于禅智寺這邊,對方怕也根本沒有什麽殺意,隻是想拖住這邊一幹人等,不要往援朱家堡。)
“沒錯,是那丫頭。朱老三死的那天……我就知道了,”
長歎一聲,孫孚意說出的話,讓人目瞠口呆:那一夜,齊野語左武烈陽銜尾急追,本有機會将兇手追上,卻被孫孚意橫刺裏殺出,攪得一攪,方令兇手跳去。
“那天,我其實已攔住了她……”
再忍不住,齊野語重重擊掌,怒道:“那你,爲何!?”說着卻是身子一晃,忙運功鎮壓毒力。身側左武烈陽雖未開口,眼中卻也堪堪怒火噴湧。
“爲何?”
連正眼都不掃兩人一下,孫孚意嗤鼻道:“一邊是美人如玉翩若驚鴻。一邊是濁物兩塊面目可憎……你兩個倒說說,我該幫誰?”
說着又蹙眉道:“隻伯羊那厮,我真是錯看了他……朱家堡那邊,現在正不知是模樣!”
帝象先苦笑一聲道:“擔心又有何用,所幸開心一早便去了那邊,有他在彼,希望不會出什麽大事吧……”
卻聽一個極陌生的聲音緩緩道:“會出事。我們還是要趕過去才好”
“這些日來,一直心潮難平,卻隻不知緣故……至此方明,一點塵緣,原來糾纏此處。”
和其它人一樣中毒,沒法将自己的力量發揮,自退入石室後,觀音婢一直如石像般,低眉垂目,靜坐無語,唯此時,卻突然開口說話。
臉上帶着苦笑,左武烈陽用虛弱的聲音道:“師叔慈悲。但那賊子詭計百出,又是藥王谷的嫡傳……”
不必說盡,衆人亦明白他的意思——伯羊既然放心它往,必料定這傳自藥王谷的毒藥能夠阻住此地人等。
而強如帝象先、孫孚意,之前談話之時自然也未放松對毒素的抵抗。卻,拖到現在,也未稍取成功。
(……就算我們能夠壓住體内劇毒,也趕不上那邊了吧?)
依舊低首,觀音婢一默不久,卻開口說:“佛渡衆生,唯慈悲意耳。”
(嗯?這是?!)
衆人環視之下,觀音婢雙目似閉非閉,結印趺坐,恍惚間,身上竟現出十八臂法相,各捏法印,分持淨瓶、寶珠等各般佛器——卻都模糊不清,但見着白光缭繞而已。
諸人自不知這正是佛門“六觀音法”中号稱能“破盡一切人道苦”的“天人丈夫觀音法”,但見觀音婢法相莊嚴,神色之間一發脫俗起來,雖當此時,也不由生出贊歎之意。
按六觀音法非出禅宗,原系天台、密宗兩宗共創法門,以六觀音相,破六道苦,若于陣中庇護友軍,實是妙用無窮,但若孤身對敵,卻嫌威力不夠,是以近百年來早沒什麽了得人物修習,卻不料十二年前,白蓮役後,釋浮圖居然造訪密宗,并天台餘僧,求得這一路法門,授予自己女徒修習,其中有何用意,自無他人能測。
此時一室皆寂,雖室外厮殺不止,卻再沒他人留意,皆目注觀音婢,絕無稍移。
見她默默運功一時,雙目本似張非張的,忽一聲低喝,額上铮然作響,自開一目,兩眼同時大張--卻皆無瞳仁,諸人看将時,無不目眩,但覺其中竟似乎有無限天地一般。
獨那左武烈陽精熟佛法,于六觀音法亦頗有所知,心下暗暗吃驚:“師叔好生了得!這遮莫便是能破前世業、今生惑、來日苦的‘三慈目’?要開三慈目,必履大圓通,她年紀輕輕,居然已将這一路觀音法修煉到這般境界?”
卻見三目中投放毫光出來,竟似有些駁雜,方恍然而悟:“是了,聽聞師叔本是胎中帶來沉疴,藥石難施,全賴釋尊以無上妙法,将一塊靈犀問心鏡的碎片投入體内,方才吊住性命,複授她佛法武技,以強身體……她這原是倚了問心鏡之力,方能開天目,現法身。”卻仍覺乍舌不已,縱有法器,這修爲也着實非凡,蓋莫說左武烈陽自己,便他本座恩師,也斷無這般能爲。
此時諸人本都覺周身酸軟,吃那光一照,立覺有所舒緩,雖似無大效,倒也沒誰不知好歹到開口催促,忙各自用功,隻求能将這毒素快些逼出。
(等我出去,一定要把那混蛋打得鼻青臉腫……)
全力逼毒,孫孚意心中卻禁不住點滴亂思,蓋,本來打定了主意做食蟬的螳螂,卻被人一喙啄中,險些沒有翻身之機。
心中想着,感覺着力量一點一滴的回複,這東江的浪蕩子正盤算脫困之後要如何報複,卻,忽然覺得全身力量一滞。
(這?!)
孫孚意急擡頭,亦見帝象先等人跟他一樣,把目光投向了一個人。
本未注意,現在三目毫光卻明顯斑駁起來的觀音婢。
原本諸臂所執法器,寶瓶、雙魚、法輪、金幢、蓮花、法螺……寶光四溢,雖握手中,卻似無一刻不動。此刻,卻如經風殘雲,冬日經幡,失了不少靈氣,形象也一時虛化,似要破碎一般。
依舊寶相莊嚴,卻任誰也看得出,觀音婢大大不妥,蓋因她原本淨白如玉的面上,浮起絲絲黑氣,更見黑氣隐隐向她雙目湧去,随着黑氣湧動,觀音婢的身子更在止不住的顫抖。
(不好!)
左武烈陽終是稍有見識,立刻反應過來,觀音婢本就是借法寶之力,強發慈悲法力——怎奈她再有大慈悲、大覺悟,仍不過一年輕女子,就算從胎裏帶來的佛力,也不過二十幾年,何況她身體本弱,怎禁得住這大法力的消耗?
“師叔!”
情急出口,卻難以爲繼,隻因,這“六觀音法”,左武烈陽亦不過略有所知,縱然想幫手,卻哪裏能夠了?
“……我沒事。”
額上已沁出汗來,黑氣籠罩下的玉容亦現出大片紅暈,顯是勉力支撐,觀音婢強出口寬慰。卻誰也看得清楚,也許下一刻,觀音婢自己就将不支倒地。
(嘿,到底是功虧一篑嗎?開心,我怕是趕不過去了啊……)
不止帝象先,在座諸人心中無不現出惋惜的念頭。唯此時,最不可能的人,卻突然出手!
“你,在說謊。”
輕輕按着觀音婢的肩頭,那人忽自搖頭,道:“不對,你不會說謊……應該說是,你沒有說出全部事實。”
“出家人打不得诳語……告訴我罷,爲什麽?”
“你!”
同時色變,帝象先也好孫孚意也好,從剛才起,他們都一直把這個人看在眼底,卻又都完全無視掉這個人,蓋在他們心中,這個人委實沒有任何值得注意的地方。
禅智寺主持,釋遠任!
寶相莊嚴,絕無稍移,三道毫光依舊在諸人身上遊走不已,觀音婢唇齒不動,卻不知怎地,竟能發聲道:“你……怎知道?”聲音與平日無異,隻顯着又清冷了幾分。
“……正如你們所認爲的,我隻是一個騙子,一個無恥的騙子。”
目光有些漂浮不定,釋遠任露出自嘲的笑容
“所以,别人說謊,我一眼就看得出。”
(被釋遠任看破,觀音婢淡然承認:自己的說法不實,這手法并非“驅毒”,而是“取毒”,是以近乎“移經易脈”的手法,用本身元氣将他人體内毒質置換過來,再以問心鏡之力鎮壓,徐徐銷磨。)
(這是釋浮圖自創秘法,其實質,近乎割身飼虎,将毒質轉入自己體内後,以靈犀問心鏡的獨特力量,徐徐滌洗逼出,)
(在釋浮圖的手中,“六觀音法”被推導出了“六神觀道”的上段法門,變化愈增,運用無窮,觀音婢所用者,正是“地藏觀音道”,取地藏王菩薩“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之意,割肉飼虎,度人間苦!)
“不愧是佛尊……”
似這種功法,可說全然是損己利人,也隻有以釋浮圖這種大慈悲心,才會創制這種功法。
“但你不是佛尊,你的力量根本不夠……你想死嗎?!”
最爲着急的居然是孫孚意,左武烈陽也是面色大變,但,始終也是六情不動,觀音婢面色如水,淡然表示說,自己願意。
“我嘗問釋師,何是證三生法,如何修菩薩道……釋師卻隻賜我當頭棒喝,道是‘從心所欲’。”
諸人自然不知:觀音婢自幼便被釋浮圖收入門下,養就清心寡欲的性子,雖然年輕,卻已将心境修煉得極爲精深,直如枯木涸井,根本不知何爲“從心所欲”,倒近乎儒門所謂“從心所欲,不逾矩”的境界。更不知道,她在聽說朱子慕事後,居然會恍然若失,而終于決定首次嘗試“從心所欲”,去不惜代價的施法相救。
……所有這些,觀音婢自不會說,諸人也不會明白,但他們卻能看出:觀音婢的臉色越來越顯灰暗,身體也出現不自禁的抽搐。
對觀音婢的情況,孫孚意左武烈陽自然是最爲關心,尤其孫孚意,神色間簡直恨不得自己設法将毒質吸納回來,但,奇妙的,在他們之外,釋遠任居然也是臉色連變,時而憤怒,時而猶豫,似有極難決斷之事在心中一般。
“年輕人……越是年輕,越不知死不惜身麽?”
忽地長歎一聲,釋遠任道:“也罷!”
“老夫聊發少年狂……貧道今日,便也從心所欲一回!”
(貧、貧道?!)
雖說此刻氣氛嚴肅壓抑,但猛然聽到一個和尚自稱“貧道”,諸人還是極感違和,而一直看他不順眼的孫孚意,更幾乎想搶上前去,先将那佛光湛然的秃頂打腫。
那釋遠任,卻似知人心意般,亦是先和孫孚意招呼,漠然道:“孫少……我知你一直惱我亵渎這一方佛土,作許多焚琴煮鶴、著糞挂金的勾當……卻不知,這一切,原非貧道所願。”
将五指一張,按住壁上那張總也值得幾十兩銀子的佛畫,釋遠任嗔目道:“你不是恨某毀卻碧紗籠麽……今次,便教你看看!”順手便撕将下來,現出背後石牆,卻當不得釋遠任發力一按,竟然片片碎裂,掉落下來。
(這是,以薄石闆塗色而成……)
心中已有預備,但,當終于看清,被釋遠任藏在牆體的東西時,孫孚意,仍然禁不住倒吸一口冷氣。
那是一堵已極爲陳舊的白牆,整個牆體都被巧妙包裹進顯然是後增的石塊當中……但這些,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那牆上有一處地方有着明顯的不同!
“碧紗籠早已撤除,字迹也早已刮去……但,這堵牆,仍然值得關注,仍然值得我這樣的人不遠千裏趕來,将它污化,将它隐藏……”
“這是……忘情訣?!”
聲音中透出驚疑難信,蓋帝象先一見那堵殘牆,便覺得心中一動,不自禁已将那三字說出,立時一片嘩然。
天下最強武學之一,琅琊王家賴以開宗立門數千年不墜的神技,忘情訣?!
……怎會,在此?
一片混亂當中,倒是孫孚意最早流出穎悟神色,驚道:“是了,那個人……”便聽釋遠任冷笑道:“不錯。”
“千多年以來,禅智寺早成風流勝地,但讀過幾卷書的,皆知碧紗籠故事……但,誰又還記得,曾經一怒題詩的那個人……姓王!”
手一翻,掌中早多出一角紙片來,已是殘舊不堪,似是從整幅書卷上扯落的樣子,孫孚意眼睛最尖,早瞧着還有八九字的樣子。
(雲何須問,赫日正當……這寫的是……)
正苦苦思索,卻見釋遠任将掌一合,把紙片揉在當中,神色之間,頗顯惋惜。又見他十指交握,中間,卻隐隐有淳正金光透出。
說也奇怪,釋遠任手上泛出金光時,那塊牆壁也似有什麽東西在裏面掙紮一樣,鼓動,開裂,并泛出一樣的金光來,陰晴明滅,兩者并無二緻,倒似是一處呼吸一般。
牆上的光漸漸擴大,原本塗在牆上的一層不知什麽東西如龜甲般裂開,剝落。似因開口漸大,那金光也漸漸稀薄,慢慢轉成了白光,隻泊泊然,讓人仍看不清牆内的樣子。
帝象先看在眼裏,倒覺得有點眼熟,恍惚間仿佛看到一輪太陽從黑漆漆的牆壁裏升起一樣。
隻未及他想清楚,釋遠任忽然一聲大喝,雙手緊握,指間的金光轉濃,卻忽然啪的一聲,像水中氣泡破了一樣,消散于無形。
(……這算什麽?)
雖然聰穎,卻畢竟沒見過三王秘技,孫孚意便不及帝象先首先發現異狀。
一團白光,從牆上浮起,緩緩飄至觀音婢後腦,似懸了一圈佛光,越發顯得她真正的觀音菩薩也似。
得佛光之助,觀音婢臉上黑氣轉眼褪去,眼中三道毫光又盛了起來,也純淨了不少,用比之前快兩三倍的速度,助各人成功解毒。
心腹之患,一朝盡去,衆人皆站起,活動手腳。唯觀音婢,向着自己之前心裏也頗不屑的本寺主持,釋遠任,表示誠重的謝意,并如弟子一般,向他請教是怎樣幫自己推進了修爲,竟能使這屠龍之術一般的“六觀音法”完功。
面對疑問,釋遠任卻隻是微笑揮手,表示說事後再有分解。
“何況,當下急務,在朱家堡。其他的事,以後再說吧。”
隻是……還來得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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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貢已等了很久。
剛才,沒有任何先兆,“雲沖波”蓦地僵硬,眼中光彩瞬間泯滅,如一塊石頭般,直挺挺倒在椅中。
事起倉卒,諸人均大感愕然,子路更在短時驚訝後,就按住劍柄,看向子貢。
但,微微的擺着手,子貢安坐如山,阻止了子路的意圖,目光閃爍不定,瞧不出他在想些什麽。
(子路啊……你是不會明白的……)
神色略顯頹廢的宰予,才是此刻唯一能夠理解子貢的人。
(如果剛才,不死者僅僅展現出了他的“力量”……他一定會讓你下手的。)
但,卻不僅是力量,輕松壓制全場的同時,他也作出可怖的宣言,一個,幾乎要将儒門長久以來的理論全數破壞的宣言,盡管子貢以其強韌心志和無敵言術将局面扳回,但落在宰予耳中,卻能聽出他的動搖與迷惑。蓋對他們而言,對勝負實有着極簡單的判斷标準:當被迫到要純粹使用“言術”去壓制對手時,就算取得勝利,也會在心底标記自己爲敗者。
(還想讓他說下去……讓他列舉更多的細節,使你能夠作出更準更狠的攻擊,将他的描述完全撕破,還是說……)
雙目驟張,宰予帶着一絲不敢置信的驚疑,看向子貢。
(還是說,在剛才,你也和我一樣,有了一絲絲的沖動……甯願失敗,甯願倒下……也希望……能夠被那個人,說服?!)
“……呼。”
低沉的喘氣聲,終将室内死一般的沉寂打破,幾聲深深的呼吸後,雲沖波,慢慢坐起,一邊活動着全身的肌肉,一面,用一種很奇怪的眼神,打量着屋裏的諸人。
“……聞霜,讓你擔心了。”
一句話,足以讓蕭聞霜聞之哽咽,一句話,足以讓每個人明白,雲沖波,那個真正的雲沖波……回來了!
“不死者……你……”
微一欠身,子貢待要發問,卻見雲沖波根本不理會他,而是走向蕭聞霜,把她扶起來。
“在青州,真是耽誤的太久了……”
微笑着,雲沖波看向何聆冰,道:“九天,你也辛苦了。”,目光方落回蕭聞霜面上,深吸一口氣,道:“……聞霜,我們該走了。”
“慢着,不死者!”
面色終焉勃然,子貢腰身微挺,一邊子路早吐氣開聲,掌中無倦锵然一聲,已是出鞘半截。
“不,子路先生……我不會在這裏戰您的……我有太多事情要去想,要去辦,我的時間,很少了……”
說着話,雲沖波徐徐轉身,目光竟如兩道冷電,隻一閃,居然令子路也微微一戰,刹那間生出種“不願直視”的念頭來。
“但,今年秋後,若你随軍南來,吾,必予你一敗!”
一句話,說到子路須發皆張,更令子貢宰予公治長三人霍然長身,但,雲沖波,卻比他們更快!
“莫留我……子貢先生,你已留不住我了。”
看向蕭聞霜,雲沖波的眼神當中,滿是溫暖,更,比過往多出了絲絲洞徹。
“你剛才,問了聞霜一個問題,我現在,一樣問她一個問題……”
輕輕握住蕭聞霜的手,雲沖波問出的,卻居然是子貢不久才剛剛問過,并同時給蕭聞霜雲沖波以巨大傷害,和引發此後種種事端的問題。
“請告訴我,請誠實的告訴我,不死者,和我雲沖波一齊掉到水裏,你會,救誰?”
怔怔看着雲沖波,蕭聞霜竟不自禁的抽搐起來,但,當手被雲沖波緊緊握住時,她的任何顫抖,都會被制止,和安撫下來。
“不死者,不,沖波……”
目光一閃,似是下定了決心,蕭聞霜斷然道:“我沒有說謊……我會先救不死者。”一句話說完,面色已如死灰,更默默低頭,将手自雲沖波掌中抽了出來。
“答的好……”
微笑全然不動,雲沖波一伸手,早又将蕭聞霜手握住,其他人倒也罷了,唯有子路悚然一驚:“不死者的速度,竟又有提升?”
“但是,我還沒問完呢!”
緊緊握手,雲沖波道:“聞霜,告訴我,然後呢?”
“……然後?”
“……對,然後呢?”
“在救起了不死者後,在放棄了我之後……然後呢?”
“……”
比諸剛才,這問題居然似乎給了蕭聞霜更大的沖擊,她愣愣的迎着頭,滿面迷惑,嘴唇輕輕顫抖,似乎自己也拿捏不準那個答案,過得一時,眼中忽然閃過惶恐之色,全身一震,似乎才發現自己雙手依舊被雲沖波握住一樣,猛的抽回,跟着,居然轉身奔出!
“霜姐!”
顯沒想到會有這般變故,何聆冰一時間竟不知所措,待反應過來,不覺重重一跺,急追而出,之前卻先打量雲沖波一眼,神色極是複雜。
“不死者……你……”
“子貢先生,你該明白了罷。”
轉回身,雲沖波負着手,淡淡道:“‘當‘不死者’有難時,‘雲沖波’會被犧牲,相對那個身份,我的‘自我’的确可說全無價值,這都沒錯……但!”
“……‘貪狼’會爲‘不死者’而死,但,‘蕭聞霜’卻會陪着我‘雲沖波’去死!”
“但知其一,不知其二……子貢,你已敗了!”
一句話恍若震雷,說得子貢面色如土,跌坐椅中,許許不能言語。
雲沖波,卻仍沒有放過他。
“道不同,不相爲謀,但初代夫子在亂世當中,理詩書,定禮樂,教化天下,我們原是極佩服的……倒是後世儒門,未必能解夫子微言大義,膠柱鼓瑟,豈不可笑!”
“……你!”
一句話說得四人面色齊變,宰予更不自禁踏前一步,似要開口,唯,雲沖波如連環滾雷的層層質問,卻來得更快。
“爲什麽…儒門中不容許有兩個子貢?”
“爲什麽,一定要在争競中産生失敗者,在産生子貢的同時…也産生一個宰予?”
“夫子的深意…子貢,你真得明白了嗎?”
“夫子深意,不死者,你是說……”
相比子路公治長那種意外到近乎癡然,子貢宰予俱是目光大熾,顯是胸中急轉,要尋話出來答他。
“子貢與宰予必須并列!在以副帥身份執掌黑暗儒者,操弄黑暗人性那巨大力量時,就必須有人站在他的對面,以完全相同的能力,去作完全相反的事情!”
“這就是爲什麽,有了亞聖的同時,儒門還要有孫卿,這就是爲什麽,在産生子貢的同時,也要産生宰予。這才是夫子的真意,這才是儒門千年不堕的源泉!”
“在虛僞的仁義道德之下,是深到讓人不能正視的黑暗人性,對之不存幻想更能夠随心操縱,所以子貢你就有着無與倫比的強大…但在那深邃黑暗之中,在更深的地方,卻又掩藏着善良和忠誠的光芒,隐藏着一些高貴和光明的東西…而它們,你便看不到!”
“光後有暗,子貢你操暗爲用,佐進光明,但…如果根本不知也不信何爲光明,你又如何能将之佐進?”
“光後有暗,暗後卻還有光!善惡相生,神魔一念,這才是人性的真相!子貢,你可明白!”
一席話,令子貢宰予皆面無血色,大汗淋漓,呆呆跌坐下來,半句話也答不出來。
眼見雲沖波轉身出門,子貢卻似突然來了力氣,揚聲道:“慢,不死者!”
雲沖波聞聲停步,卻未轉身,隻道:“怎樣?”
子貢深深呼吸幾下,安定心神,拱手道:“不死者高見,開吾所聞……但!”
目光在雲沖波背上一轉,子貢道:“恕吾直言,此中深義,斷非不死者您所能洞察!”
“朝聞道,夕死可矣……請不死者明言!”
“……沒錯。”
沉默一時,雲沖波突然一笑,慢慢擡手,指向自己的太陽穴。
“剛才所說的,不是我的見識,是别人送我的禮物。”
“一份,厚禮。”
“但是,你也不必問了,那個人……已去了他該去的地方,今生今世,你是不會再見着他了。”
“子貢先生,宰予先生,錦官一行,兩位賜我良多,無以爲報,今便别過。”
“儒門太平道的千年糾葛,原非言語能分,他年沙場重逢,我等,再決高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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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自站在門洞的内側,阿服冷靜的射出一箭又一箭。
藥化後的山賊,已爲行屍走肉,速度變慢,耐久力卻大爲增加,平均要三箭才能徹底解除移動力
阿服甚至感到,正是伯羊的目标,要看着這死亡之潮慢慢逼近朱家堡,用最慢卻最徹底的方式把朱家堡毀滅,這才能給他以最高的享受。
(但是,你爲什麽要作這樣的事?)
眼見山賊已将通過門洞,阿服雖仍站得筆直,心下,卻難掩悲涼失落。
(是我錯了嗎?)
朱家雖然衰落,但總也曾是帝姓世家,族大業大,人丁衆多,若非近日來“朱有淚”事搞得人心惶惶,更令四支長者先後隕落,偌大一個朱家堡斷不至淪至這般此時内中空虛,外無援救的慘狀。
堅信那些人必須清除……因爲,他們,想要從阿服手中奪走這個家,奪走這個朱子平總有一天會回來繼承的家,可,看着眼前的一切,阿服,卻不能不感到迷茫。
(對不起,哥,這個家,我守不住了……)
“小姑娘,箭,不是這樣用的……”
耳邊忽地響起低語,阿服悚然一驚,竟不知這人是何時出現,跟着但覺鬓側微痛,卻是來人将一縷青絲捏落。
“箭,應該是這樣用的……”
恍惚間,阿服竟不知不覺中便依那人耳語,發力、張弓,唯,搭在弦上的,卻非箭隻,而是,在風中飄忽不定的柔弱長發。
“很好……”
爲阿服校正着姿勢與手法,最後,那人似終于滿意,小指在阿服頸後一按,淡淡道:“……去。”
周身劇戰,阿服但覺無量大力洶洶而入,透八經,走百竅,如大風經天,轉眼已在體内運轉一周,逼至指上,那力量委實大極,阿服竟壓之不住,任之透掌而出,走遍長弓!
箭離弦!
(這,這本是我朱家射法,而且,是最普通的平射啊……)
最普通的箭技,卻有着不普通的效果,一發如矢,竟連續洞穿三名山賊,才力竭而落,而和剛才不同,被這發箭貫體的山賊,皆在短暫顫抖後,踣地而起,再不複那種打不死的生命力。
(并且,這和他無關……射出這一箭的,完全是我自己的力量!)
心下駭極,蓋阿服此時已然察覺,對方灌注入體的力量固然強極,卻止于體内,并無半分作用箭上,換言之,對方的那一道力量,根本隻是引導阿服自己去運氣發力,指點她一道射術法門而已。
“這就是‘專注’……箭術的根本,在練出這種專注之前,不應該學習其它任何技巧。”
低沉的聲音,中間更似乎有着莫名的惆怅,一邊說着,一邊一翻掌,中指點住阿服頸後,道:“因爲,真正的‘技巧’,是這樣的。”
強勁力量再度湧入體内,但今次已有準備,阿服全不抗拒,更松馳心神,去全力感受、順應那力量的引導。
(原來,如此?!)
與前次沖擊經脈不同,今年的力量隻在五官遊走,而,随着這力量的引導,阿服更驚訝發現,周圍的一切,竟變得分外巨大,一絲發,粗如梁,一呼吸,如風暴,張眼望去,自己,竟能看到太陽的溫度,聽出風的流動,察覺到周圍環境的每個細節……一切,盡在掌握!
“所謂‘技巧’,隻有一條,那就是‘熟能生巧‘……當能把針眼看出井口大小時,技巧,自然會出現在你的身上。”
右手不自禁的一動,發矢再度離弦而出,卻與方才不同,竟似遊魚般,在風中飄忽遊走,轉眼已刺殺兩人,皆是擊破太陽後,自右眼鑽出,若非阿服此刻連空氣流動也能看得清楚,斷然領悟不到此箭妙處。
(這一箭,是最大限度的利用了此刻的風向……不,不止,是最大限度的利用了此刻的一切,若日影稍移,若風力稍變,這箭便沒可能再有這般威力。)
阿服箭術委實已算不凡,若不然,也不能化身“朱有淚”,将朱家宿老一一刺殺,但,與這個人相比,她的所謂“箭術”,簡直就是笑話!
“專注、技巧,當這兩樣都已掌握時,才可以去作更深修習,亦隻有如此,你才能真正将那些招數掌握。”
感覺到對方以左手大指按上自己後頸,阿服如今已有經驗,正待放松身心,全力領悟,卻不料,今次的力量,竟如九天雷火,又似萬千刀兵,瘋狂卷入,摧經脈,擊五内,端得痛不可言,竟令阿服幾乎昏将過去!
“還是差一些啊……”
意識幾乎完全喪失,隻能依稀聽見對方的輕聲歎息,這卻也似是一個提示,令阿服咬緊牙關,盡最大力量凝聚心神,去拼着命多作一些記憶和領會。
恍惚間,她已不知自己是如何張手發箭,恍惚間,她隻能依稀聽見對方陣中傳中似乎是伯羊的怒嘶……恍惚間,她竟不知對方何時自自己身後離去。
“你……你是誰?”
心意全爲那一箭所懾,阿服甚至連指揮自己的身體也作不到,一失支撐,立刻軟軟倒下,而回答,則是從遠遠的前方,從追着伯羊而去的那一點灰影中傳回。
“你可以叫我作……朱有淚。”
本該因這名字而驚訝,但……今天,阿服實在已經曆太多。
無力的倒在地上,張大眼睛,望向天空,亦望向那一抹系在朱家堡最高處,已在空吹雨打中變作暗淡的一抹殘紅。
“決生死……哥你始終沒法練成,甚至連頭緒也找不到的九殺神技,原來,是這個樣子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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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帝象先一行趕到朱家堡時,就連山賊的屍體,也已被收拾幹淨了。
淡淡的笑着,阿服以“朱大小姐”的身份表示着對來援一衆的感謝,這令諸人極爲震驚。
而當阿服要給大家一個“解釋”時,一個捂着腰間,一跛一跛跑回來的人卻先搶先喊出了聲。
“阿服!”
帝象先等人扭頭看時,卻見敖開心咧着嘴角,也不知是痛是爽的神情,更對衆人視若不見,隻向着阿服跑過去。
(喂,開心,你手裏怎麽還攥着一片布……這是?兄弟你好大膽啊……而且這樣還敢跑回來?!)
阿服卻順勢道:“既然敖龍将回來了,便由他替奴家解釋吧。”便丢下被衆人圍住的開心,率衆家丁離去。
得知伯羊的一切盤算,衆人恍然大悟。卻怎麽也猜不到那種情況下,阿服是怎樣擊退了他。但既然阿服一臉“…這是秘密”的樣子,衆人自然也不會再問。
一場風波過去,各人亦要踏上各自的歸途。
在離城之間,敖開心再次向阿服認真提親,并得到柔韌的回絕。
“想要娶我,可以……”
帶着淡然卻不可動搖的笑容,阿服道:“兄未娶,妹不嫁,兄未歸,妹不出。”
“公子若然有意,就請先把我兄長找回來吧。”
“沒問題。”
拍着胸膛,敖開心表示說,最怕是無從入手,隻要阿服肯劃下道兒,那便有辦法。
“我說,你哥叫什麽名字?”
“……朱子平。”
在敖開心糾纏朱子慕的時候,帝象先約談孫孚意,含蓄表示了招納之意,卻被其拒絕。
“我本是個胸無大志的人……”
臉色居然有點惆怅,孫孚意表示說,孫家的立場,孫家的想法,那些都和他無關,現在是孫無礙作主,将來,會是他哥哥作主。
“不過。”
怪異一笑,孫孚意告訴帝象先,他近來倒是常常有個想法,想去見一見他的“二叔”。如果這個消息被官府知道了,還希望帝象先幫忙把事情壓一壓。
“莫誤會,我絕不會想去‘投賊’啊。”
舉眼望天,孫孚意喃喃表示說,自己隻是突然想去看看這位“二叔”,想向他請教一些爲人處事的心得。
“我嘗聽說,他其實也不是什麽大志氣的人,當年更曾和今上是好朋友好兄弟……”
一句話說出,帝象先已然微微色變:因爲很多可以理解的原因,帝少景登基前的那段曆史,于今幾乎便是禁區,雖無嚴令,卻無人敢言,饒他身爲帝子,很多事情也隻有影影綽綽的了解。
“你都知道些什麽?”
不自禁間,聲音中已透出莫名威嚴,但這對孫孚意卻不會有用,帶着苦惱的神色,他抓抓頭,道:“我什麽都不知道啊,所以想去問問二叔……”
“我爹總是挂在嘴邊的‘紅顔禍水’,到底是什麽意思呢?”
從來都見帝少景以“嚴父”的形象出現,自然帝象先也不知道當年他跟孫無法有過什麽瓜葛,更不會覺得他跟“紅顔禍水”有什麽關系——帝少景極是勤政,後宮妃嫔少得可憐。
而在此之前,帝象先收到釋遠任留下的信函,告訴帝象先,自己經已遠遁,如果還有不明白的地方,日後,可以自去向人王求教。
(果然,是義父的布置嗎……他們老一輩人的事情,還真是難以琢磨呀……)
鳳陽城外,臉色蒼白的伯羊,被“朱有淚”持住,卻似乎并無敵意。
“……爲什麽?”
面對似可穿透人心的目光,伯羊終于崩潰,說出了自己的心意。
“從小,我就喜歡玩火,因爲火是一個好東西……窮的、富的,一火過後,衆生平等。”
初代藥王本姓孫,,藥王谷自創建之初,其實便是孫家的分支力量,隻不過,就算多數藥王弟子自己也不明白這一點。
“比如,我那個被公認爲天才的師姐。”
作爲藥王谷下代最被看好的弟子,亦是最聰明和善于應對的一個,伯羊被認爲是前途無量,今次派他出來,原也是對他的培養和重用
“可以幫助孫家的少主來求親,和幫助孫家下屬朱門反噬本家,将鳳陽掌握,對一個年輕人來說,這真是一種榮耀。”
在伯羊自己,也有着勃勃的雄心,要借助這個機會,在門派中,和在孫家眼中取得更高的地位。
但,在見到朱子慕之後,所有的計劃,就都被伯羊遺忘了……
(溫柔的天使在天堂門口。
低低地垂下頭,十分耀眼,
而陰暗的和反叛的惡魔
這時候正飛臨地獄的深淵.
否定的精靈,懷疑的精靈
擡頭觀望着純潔的精靈,
它第一次模模糊糊弄懂
感動的無法抑止的熱情.
“請原諒,”他說,“我看見了你,
你并非徒然的向我榮耀:
我并非憎恨天上的一切,
并非世上一切我都不屑一瞧)
沒有人看出:在伯羊随和、靈活、謙恭的外表下面,有一顆瘋狂的心!
“朱大小姐的畫,我來之前看了很久,那讓我迷惑。”
和敖開心一樣,伯羊自那畫卷中所讀出的,遠非畫力或者容貌那樣的的東西,而是一些更深,一些阿服在揮筆作畫時,自己也沒有留意,就在揮毫間滲于紙上的東西。
……一些,将伯羊深深吸引的東西。
若僅止于此,伯羊還可自控,尤其是來到鳳陽,親眼見到朱大小姐,發現她雖然美極,卻并沒有畫中那種奇特韻味時,伯羊更是覺得,初見畫卷時那砰然心動,隻是自己一時的錯覺。
但,随着事情的發展,假象被慢慢剝落,伯羊更在驚愕中發現,朱家竟然玩了一個捉刀人的把戲……那相貌平凡的随身丫頭,竟然才是真正的朱大小姐,更極大可能就是那個化身修羅,在黑夜中肆意收割生命的朱有淚。
“當我留意時,當我去認真觀察時,我終于明白……就是那個人,那個作畫的人,那個令我初次知道何謂‘心動’的人。”
生平第一次,伯羊終于“失措”,但,和其它人不同,每一滴血都已毒如蛇冷也如蛇的他,很快已平靜下來,更用冷冰冰的目光,審視着自己的可能。
審視的結果,是“絕無可能”。
若隻是這樣,倒也罷了,伯羊甚至希望,靠着這次失敗,将自己的心境修補齊全。唯,數日下來,他不僅沒能安定心意,反而産生了更大的波動。
一向以自已的出身貧寒爲傲,更相信若有世家背景、資源支持,必能勝出那些纨绔子弟無數,對自幼曾經過無數挫折羞辱的伯羊來說,這一直都是他賴以找到平衡的心靈支撐,而少數幾次與官宦子弟們的交流,更讓他堅定這一認識。
但,今次的鳳陽之行,卻将他的世界觀,徹底擊碎!
孫孚意、敖開心、帝象先……與天下最頂尖的這批世家子們相處之後,伯羊發現,的确自己仍有資格傲視齊野語和左武烈陽,卻必須在敖孫等人面前低頭。
“沒有家蔭……即使沒有家蔭,即使他們不是孫家少主敖門龍将……朱大小姐,仍然會選擇他們。”
“……我,從來沒有敗得那麽慘過。”
經已駐足在懸崖邊上,再被自己的覺悟推了最後一把,伯羊終于下定決心,向着那無法預測的未來,再度,摸出了他最鍾愛的火石。
“若我不能得着……那,便幹脆全數毀掉罷!”
默然良久,來人終将伯羊放過,更告訴他,自己,也是寒門出身。
“尊嚴,是自己給的……你以懷恨于心,又豈能求着安甯?”
臨去之前,詢問伯羊原本的打算是什麽:方知道他确乎也有退路,來自某個地方的秘信,早已揣在他的懷裏,隻是,本來根本沒準備回複的他,此刻卻似乎隻剩下了那一個選擇。
“那個地方麽……那老家夥……”
揮手告辭,那人道:“也許有一天,我們還會再見……年輕人,好自爲之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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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已追上蕭何二女,之後,三人中卻出現了一種奇怪的尴尬。且不說剛剛吐露了最隐密心聲的蕭聞霜,便是何聆冰……對着這樣一個雲沖波,也,委實不知當如何應對。
幸好,很快的,雲沖波也放松下來,那種威嚴、深沉的感覺慢慢散去,又出現了已爲二女所熟悉的,帶一點怯意的,溫和的笑。
當看到雲沖波邊笑邊不自覺去撓自己後腦時,何聆冰終于松下一口氣……卻,又感到一種隐隐的失望。
(果然,剛才的種種,隻是前代不死者的餘光,在他本人,還遠遠未足踏入那個世界啊……)
簡單的交流了一下信息,雲沖波表示說,儒門的事情已經全部結束,今天,便可離錦南下。
對之自然不會有任何異義,若非覺得此刻一切都已經結束,二女甚至恨不得就這樣立刻出城。
聽到這個消息,花勝榮自是立刻告辭,“開什麽玩笑,你們是要去造反,造反啊!我不現在去舉發就算念着舊情了!”對之,雲沖波還有幾分惋惜,但二女眉宇之間皆透輕松,顯是反覺安心。
在行李收拾差不多的時候,雲沖波猶豫再三,忽地自懷裏掏出一件東西來,正是那塊翡翠,蕭聞霜嘗帶過幾天,後在往戰子路時歸還。
“聞霜,你拿着它……試試,試一試。”
神情古古怪怪,雲沖波堅持要求蕭聞霜握住不放,過一會,見沒什麽反應,更居然想要她刺些血來滴上試試。
“嗯,還有你,九天,你也來試試,都試試,我覺得你們倆都比我聰明的多……”
“我說,你到底想幹什麽啊!”
“呃……”
無奈的笑着,雲沖波表示說,自己也沒有辦法。
“這真得是一件好東西……但問題是,我自己沒辦法用它,也不知道怎麽能讓别人用他,所以……隻能這樣試了。”
本來隻是感到好奇,但,當雲沖波就這翡翠稍稍作出解釋時,二女同時面色大變,幾乎要驚呼出聲。
“你說,這是……這是,幹王長庚的遺寶?!”
“嗯。”
點點頭,雲沖波帶一點遲疑的道:“這東西哪,似乎是很厲害的,它有個非常奇怪的名字,叫作……”
“……天下第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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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在那純意識的空間中,雲沖波與長庚作着最後的話别。
“看來,我真得錯了……”
反複重複這句說話,長庚似乎一下老了數百年,好一會兒,才表示說,自己将會盡力補救。
“我會釋放掉渾天,而我自己,也該是重入輪回的時候了。”
話說至此,雲沖波便知道,自己離開這裏隻是時間問題,餘下的,便要趁機搞清幾件疑問。
“你說公孫的言術?……其實,你早已知道了。”
苦笑着告訴雲沖波,公孫三省當年的說辭,正是指摘諸不死者根本就是南轅北轍。
“天之道與人之道的區别,還要大過天與地的區别,不死者,你們也隻是人,是一群偏要幻想自己是神的人,但,神救不了人。”
“你們不可能取得勝利,你們不可能建立起太平世界。能救‘人’的,隻有‘人’。”
“當然,在具體闡述時,他的技巧勝你千倍……但論諸境界,也不過如此。”
說到這裏,長庚更向雲沖波作出交待,請求他在一會之後,将子貢擊敗,爲自己出一口惡氣。
“嘿,雖然這樣有以大壓小之嫌,但……反正,我那一代的子貢,也沒機會再見到他,隻能辛苦你了。”
居然露出孩子一樣的微笑,想象着那一瞬子貢該有怎樣的表情,有一會兒,長庚才回過神來。
“今日一别,便當永訣,它年輪回再逢,怕你我都早忘前世相晤……”
抿着嘴,長庚苦苦的皺着眉頭,試圖盡可能多的告訴雲沖波一些東西。
“唔,比如說,力量。”
告訴雲沖波另一件由小天國諸王所總結出來的事情:不死者的力量,是一種頗爲神奇的東西,倒下的不死者越多,餘下人的力量就越強。
“我們不明白那是爲什麽,隻能認爲那是同志的遺贈。”
“所以……”
忽地明白,爲何北王能有那樣迅速的增強,爲何渾天後來會強大到那樣不可想象。
(原來,我們是依靠戰友的血肉而強大麽?!)
悚然一驚,雲沖波竟覺一陣戰栗,卻,旋又覺得一股豪氣莫明而生,湧上心頭。
(爲有犧牲多壯志,敢教日月換新天……本是如此,本當如此!)
忽地想到一件在心頭萦繞已久的事情,見長庚似又在沉思,雲沖波連忙發問。
“……你說,我怎麽知道你來錦官了?”
哂然一笑,長庚道:“不死者間,自有感應……須知道,從前年時光咒破那一瞬起,我就在盼望着今天了。”
“不不,我想問的關鍵是……”
支吾許久,雲沖波才把自己的意思表達清楚:長庚是否并不能把随便什麽人都拉入夢境?是否,一定要是能與他産生感應的不死者?
“唔,那倒也未必,以我之力,想讓随便什麽人夢見随便什麽事情,都不至爲難,但,那樣所消耗的力量會多很多,所能作用的範圍也會小很多……喔,你的意思是?!”
“……對。”
大力點着頭,雲沖波用一種非常期待的神情看着長庚,道:“幹王,我隻是想知道,如果您隻是想讓我重新體驗那一切,聞霜,她爲什麽也會進入夢境?”
“……蹈海啊,你其實是想問,她有沒有可能也是某一位不死者的轉世吧!”
苦笑着,長庚微微搖頭,道:“不可能的……如果真是那樣,她一入錦官我就會發現,那裏還要等到她誤入夢境,那大約是你當時将蹈海給了她的緣故……”
“哦,這樣麽,我其實也是這樣想啊……”
悻悻搖頭,雲沖波倒也不感意外,蓋以張南巾之能,說他會讓一名不死者在鼻子下呆十幾年而不知,實在很難想象。
“唔,也對,還有九天……要說會有這麽多不爲人知的不死者,未免太好笑了些……”
卻見長庚仍是雙目微閉,口中喃喃,倒似乎是想什麽東西想入神了一樣。雲沖波等得一時,終覺無趣,自盤腿坐下,默想自家心事,卻見長庚似知道他動靜般,霍然張目,眼中居然透出一種奇怪的神色來。
“但是……這也……”
欲言又止,複又拈須苦思,長庚方表示說,可能,是由于雲沖波與蹈海分離太久的緣故。
“總之,蹈海,以後不要再這樣長時間與天兵分開,也許……這會對你的力量形成影響,不好的影響。”
“是嗎?”
對這倒不在乎,蓋“反正也隻會是聞霜得着好處。”雲沖波雖然笑着表示了感謝,但顯然沒把這提醒放在心上,對之,長庚也隻能無奈的搖搖頭。
斷斷續續又交待了很多事情,很多雲沖波在正常情況下怕是永遠也沒機會知道的事情,如果良久,長庚終于道:“我能說的,也就是這些了……下面,是最後一件事。”
“你,想要什麽?”
“……呃,你說什麽?”
長庚表示說,此别便是永訣,盡自己最大的努力,還可以留給雲沖波一件禮物。
“當然,你還需要自己去練習,去掌握……但不管怎樣,那都會讓你少走很多彎路。”
“是‘渾天寶鑒’,還是‘九幽明真法’?我都可以立刻給你,讓你立刻掌握……這都是足以睨視天下的絕學,以層次而言,北王的諸路刀法中,無一能及。”
“……不,謝謝。”
很短時間的遲疑後,雲沖波便果斷搖頭,表示了自己的拒絕。
“這的确很讓人動心,但是……有個人剛剛才勸過我。”
“衆星之明,不如一月之光!”
回絕掉長庚的好意,雲沖波卻又吃吃表示,自己,倒是希望長庚能給他另一樣東西。
“……你說,你要我的知識?”
看着愕然的長庚,雲沖波也感到自己這要求看來實在過分,但這實在是他心中渴望至極的一件事情,明明看着長庚似有不豫,也隻得勉強解釋。
“……總之,我覺得,我讀得書實在太少,很多道理都不明白……但,我又不是什麽聰明人,作不到一目十行,更何況還有話叫作‘紙上得來終覺淺’……”
總之,雲沖波就是有一個異想,希望長庚能夠象“灌頂傳功”一樣,給他來個“灌頂傳書”,讓他直接得到長庚累積數千年的知識與思考。
“但是……”
“但是”再三,長庚終于苦笑道:“但是,這東西,是我本來就準備給你的啊!”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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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腦袋擠在一起,細細端詳着那塊碧綠通透的翡翠,饒是雲沖波再三解釋,也還是半信半疑。
“你說,這塊石頭當中,有着無盡圖書典籍,心意一動,便可知曉?”
“嗯。”
“你說,這塊石頭當中,還有風水陣法,肉身毀卻後,元神遁入其中,足可千年不滅?”
“嗯。”
“你說,這塊石頭當中,還自有機杼,如果智足運用的話,戰場之上,能夠算清敵人一切變化後着,就算以八級力量,也能敵住十級強者二三十招不失?”
“嗯。”
“……我說,你真的信麽?”
許是近來混的熟了,也許是這次雲沖波的表現得到了認可,何聆冰與他說話時漸漸随意,也不再一口一個“您”字。
“……我也不想信,但,他真是這樣啊!”
當表示說,自己隻想得到知識時,長庚大爲愕然,更告訴他這本就是自己的打算。
“我肉身早壞,能數千年元神不滅,皆因當年得着那件異寶……”
異寶來曆似乎并非什麽正面回憶,嘴角微一抽搐,長庚将話頭抹過,直接爲雲沖波介紹起此物功用。
“……總之,後來諸事機巧,這物事幾經輾轉,竟然失落土中,從此深埋,所幸去年竟又出土,更居然輾轉入你手中,若非如此,以我苟延之力,實在沒法扯你入夢。”
聽長庚這般說法,雲沖波也覺恍然,更至此方知,馬蘇諸家幾番糾纏,羅漢寺一場惡鬥下來,居然是魚目混珠,将小音那塊赝品當作了正主兒,反将真品遺在自己手中。
(但,如果不是這樣……)
愈想愈覺今番事情真是離奇至不可言,雲沖波苦笑一聲,也隻好歸諸于天。
(這種事情,真得隻能說是天意了啊……)
告訴雲沖波如何将此物運用之後,長庚更帶着遺憾表示說,以雲沖波之資質,并沒法将之充分駕馭,也隻能部分吸納資料而已。
“日後,你身邊總會出現一些聰明人……也許,他們甚至聰明到能夠駕馭這塊石頭,那時,就按照我教你的辦法,将石頭送他罷!”
對這句話記得最牢,方一有空,已迫不及待拿将出來,讓蕭聞霜試驗,争奈,無論是蕭聞霜還是何聆冰,似乎都還資質未夠,沒法得到這塊石頭的認可。
“這是什麽怪東西啊……”
喃喃抱怨着,雲沖波将之收起,抿一下嘴,道:“便等罷,看能等到個什麽人……”
此後一時無話,無非是三人收拾行李,打馬出城。待出門已然數裏,将将轉過一處路口時,雲沖波忽覺心生感應,回頭望向已漸漸模糊的錦官城頭。
(在這裏,耽誤的實在太久了啊……)
(袁當、長庚,我要去探索我的太平了,你們……等着看罷!)
在心中虛想日後輪回當中再逢時,自己該當說些什麽,又能夠說些什麽,雲沖波渾未發現,在自己轉頭那一瞬消失的兩道身影,又出現在城頭之上。
“……不出手嗎?這一次,我不會插手的。”
聲音中透着隐隐的傲慢,更似乎在挑釁什麽,但釋浮圖隻是微微搖首,不爲所動。
“不必了……天意難測,強爲無益。”
目光閃爍,顯出幾分迷離,釋浮圖看向已縮成一個小點的雲沖波,油然道:“更何況……不死者的想法,吾也很感興趣。”
“在他看來,你我,隻怕都是走錯了路的人啊……”
太平記第一部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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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終于是把青州篇結束了。這地方到底寫了兩年還是三年?有人還記得麽?
青州篇的結束,同時也是太平記第一部的結束。雖然有太多人在努力,太多人不甘心,但,各種布局已經基本完成,天下大亂的畫卷,正在徐徐拉開,在第二部中,這些布置、這些亂線,最終将會糾纏到一起,并用火與血合力并出的大紅染色後,編織出一個新的世界。
或者,也可能是……新的平衡?
在太平記第二部中,會有更多的故事,更強的戰鬥,更激烈的劇情,更詭異的轉折……不過,在那之前,我們還是來談談第一部好了。
本來的計劃中,這個地方,應該是在第十五卷或第十八卷就告結束,結束沖波的迷茫與成長,轉入征戰天下的第二階段:以“龍武伐道”爲引爆點,激發出第二部中更加宏大的諸多劇情。
而,現在,事實證明,我掌握節奏和進度的能力,的确還有很大的提高餘地啊……
關于小波的成長,好多朋友都表示過說實在太慢,這個呢……我也很無奈啊。
(嗯嗯,這個話題太大,容易跑空,而且以後還會有很多機會讨論到,所以,我們還是來談一些其它比較落到實處的話題吧。)
……比如說,談一談青州(鳳陽)篇。
早在瓜都篇後,我曾下定決心,決不要再出現這種大失控的局面,可惜……光有決心,還是遠遠不夠的。
仍然是雙主線纏繞前進,仍然是多家勢力多個人物的亂入,仍然有人氣新角色的強力推出……而結果,也和上次一樣,仍然是拖戲拖到暴棚,仍然是發展到讓我産生審美疲勞,最重要的……仍然有一堆想送去死的人沒死掉,有一堆想寫出來的劇情沒寫出來。
沖波這邊,還稍好一點,雖然最後趕戲趕到喘不過來氣,也砍了包括雙佛鬥和雷法大比拼這樣的勁爆情節,但總得來說,主線劇情完成的還是比較飽滿,如果從青州篇開始一口氣看下來的話,各種伏筆暗線到最後也都有交待,同時也爲後續劇情作了鋪墊,算是完成了一個閉環。
象先這邊,就很杯具了。
鳳陽這邊的伏筆,埋于瓜都的最後決戰:被作爲炮灰丢掉的朱家子弟,他的遺物引發了敖開心的興趣,而使帝象先與敖開心卷入鳳陽劇情。
安排這段劇情的初衷,有這樣幾處:
首先當然是開心的愛情,在設定集中,鳳陽篇的副标題就是“開心問朱”,這就是本篇毫無疑問的主線,不過,很遺憾,從頭讀回來,開心在這個劇情中實在是沒有什麽發光的機會,雖然跑任務跑的很辛苦,但光亮差不多都被另外兩個人搶掉了。
……沒錯,我說得就是伯羊,和孫孚意。
阿服、伯羊、孫孚意、觀音婢,是我準備在鳳陽篇強力推出的四個新人,而留仙、老黃、群朱,還有齊野語或左武中的一個,是準備下場一鞠躬的便當衆。至于棄命卒,本來的計劃,是在鳳陽篇中完成升級,在孫二和觀音婢的幫助下,找到自己的“人心”。
不過,棄命卒這段劇情現在是被完全砍掉了,而且,我暫時還想不到什麽時侯能夠補上,至少,在未來帝京風雲之刺客大亂鬥的劇情前,我還沒有找到合适的檔期插入。
但,雖然這讓人很頭疼,倒也不是什麽大事,就算沒有完成升級,棄命卒仍然是一個足夠優秀的刺客,要和老楊叔殺青兄傅家小哥澹台MM再加上冷面男壽十方一齊把場面攪到燦爛,也已經夠了,畢竟,那隻是一個支線劇情。
真正讓我煩惱的,是計劃中的愛情戲沒寫出來,開心與阿服的糾葛寫得如同兒戲倒也罷了,反正我可以硬拗說愛情是盲目的,你們看不懂發展是因爲你們不懂愛情……但是。
但是,觀音婢和孫孚意的愛情戲,被完全處理成了隐線,這個,真是太失敗了。
現在的文字中,隻能影影綽綽看出孫二對觀音婢有所好感,就這還得您用力去看。而觀音婢一方,别說什麽愛情戲了,啥戲也沒寫出來,如果不是最後一個場景中發了一點點光,就完全成了一個角色球員。
(真是和那個藍頭發,那個本該在瓜都篇與開心一齊華麗登場,成爲超人氣角色的藍頭發一樣的杯具啊……)
對後面的劇情發展,這是非常重要的一個地方,沒有這兒,就無從解釋孫孚意爲什麽會跑去雲台山和碰到一些他本來不該碰到的事情,沒有這兒,也很難交待觀音婢爲什麽會離開靈台山,以入世求出世,并最終修“鎖骨觀音法”有成,突破“六神觀道”的境界。
而且,我非常非常非常非常希望把事先準備的幾首詩給搬出來,無論是“世間安有雙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還是“**情雖重,山林志自誠。”都是我希望販出來的。
……這個地方,隻能想法在後面彌補了。
另外一處大遺憾,是沒有寫出現場感來,最後的兩面受敵,讀來真如小兒劇戲,怎也沒有緊張感覺,但要要推倒重寫……好吧……我真得下過決心,打死也不入宮T_T
希望,将來的某一天,我能把這地方重新梳理幹淨罷。
最後,是有關第二部的一些預告,當然,就和之前在群裏流出來的那些設定一樣:能否最終兌現,本人,概不負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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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的章節,新的故事……
新的選擇,新的變化……
新的了解,新的認識……
龍武伐道,帝京驚變,雲台招親,承京再戰、白浪滔天、風雲變幻……
正與邪、黑與白、敵與友、真與假、八極搖、五星動……
宮鬥、心鬥、血鬥、死鬥、假鬥、決鬥……
太平記第二部,即将華麗開篇,敬請期待!
漫長的甬道,持續了近乎四千步,才終于來到終點。
早有高大的石像,背向面立,已令XXXX覺得有幾分熟悉,而當那石像突然動起來、轉過身時,那面容,更讓XXXX幾乎驚呼出聲。
卻,立刻發現,對方的眼中沒有任何光彩,沒有凝聚在任何焦點上。
轉過後,更立刻向前邁步,兩三步後,已開始踏步空中,以越來越快的速度“飄”向XXXX。
想避讓,卻被直覺掌握,XXXX矗立原地,眼睜睜看來人“飄”到了自己的身上,并立刻“撞碎”。
……碎作,千萬光點,飄蕩在這古老甬道當中。
“……XXXX,我希望是你,但如果不是的話,也沒關系。”
明明一片寂靜,卻“聽見”聲音的回蕩,那聲音,是直接響在了XXXX的腦中。
“不管是誰,既然來到了這裏,就請聽我講一個故事。”
“一個,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
“……一個,關于‘玄武’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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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老又威嚴的宮室,依舊高大,如四千年來的每個歲月,卻,就是,似乎,在透出着無限的秋意。
向後迎着頭,那人依舊坐在自己的位子上。
那是用明黃色和五爪金龍裝點起來的位子,那是普天之下,獨一無二的位子,那是任何其它人若敢坐上一下,便要準備好帶着整個家族一起去死的位子。但今天,便這位子,也似乎有些暗淡無光。
身後,黑暗當中,面無表情的老監抱拂枯立,似無生機。
腳步聲響起,極輕,慢慢接近,随着它,那人慢慢坐直身子,盯向殿門。
……他在笑,奇怪的笑、諷刺的笑。
殿門終被推開,有明亮的光閃了一下,那是月光,反射自某些利器上的月光。
“你終于來了……”
聲音當中,居然還似乎有一些欣慰和放松,若細聽時,甚至,還有着隐隐的贊賞。
“你終于來到我面前了,你終于要來殺我了……吾兒啊!你終于走出這一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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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變作日光,日光又變作月光,如是三番,卻不能稍減那沙漠的鮮紅,那些血,似乎都被永久的凝固在了那一刻,那一瞬,盡管發招者已經不再,它們也仍然要爲世間留下證據,證明那一擊的強大與可怖。
……就這樣,敖開心不飲不食不眠,在這片血海當中,靜靜躺了三天。
當日月第四次交替時,敖開心才終于站起:似乎已不習慣這個動作,起身時,他晃了一下,幾乎沒有站穩。
低下頭,以血爲鏡,打量着自己:出現了明顯的消瘦,發亂、須長,憔悴的就象一個失敗的流浪漢。
“嘿……”
發出哭一樣的幹笑,敖開心再度跪倒,将四肢,将臉,将整個身子埋進到這血紅色的沙子中。
“武德王,請您放心,我會守護好敖家,一直到下一個夠格的繼承者出現。而同時,我也一定會爲您報仇。”
“蒼天厚土爲證……我敖開心,一定、一定會親手殺掉鬼谷伏龍!”
長号如哭,最終結于沙啞,一切,複歸靜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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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以爲我會怕?”
獰笑來,來人露出兇狠的笑容。
“這一戰,已經來得太晚了……三千年,整整三千年啊。”
背後現出巨大黑獸模樣,英正臉上那塊巨大傷疤不住抽搐着,或是血氣上湧的緣故,那至少有幾十年的老傷,居然也顯得鮮紅若滴。
“……從我第一次聽說荥芎祖先的事迹開始,我就一直在期盼這一戰。”
“不死者*蹈海,隻有用你的血,才能讓我再取突破,更上層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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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
面對衆多期待和信賴的眼神,他所給出的答案,竟然是“逃”。
“君子可欺之以方,亦隻有面對龍王時,我們才有機會騙到這三天時間。”
“不死者……從現在開始,就逃罷!”
“三天之内,你必須逃到那個地方,才能,求來一線生機!”
“逃到,那裏?”
猶豫的問着,雲沖波一時間實在想不到,當敖複奇不惜身份的宣稱會用一切力量一切代價将自己除滅時,普天之下,又有什麽地方能将自己庇佑?
(總不會,是讓我跑去找滄月明罷……)
卻見玉清并指若戟,重重刺在地圖上一處極不起眼的地方。
“就是這兒……大昭嶺中,獨秀峰前,不死者,在龍王追上你之前,你必須逃到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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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已散去。
天已黑。
……XXXXXX卻還沒有死。
整條脊骨都被抽離,他卻竟然還沒有死,大張着眼倒在地上,那中間,隻有恨,沒有怕。
……多年以前,他早死過一次。
他隻是恨。
強烈的恨,火一樣的恨,苦謀無功,更反而變作了仇人手中的鋼刀!
“我不要死……XXXXXX,我不要死……你的仇人,我還沒有殺掉……X家的祖業,我還沒有重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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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正是一道長約數十丈的石橋,橋身修長,雕工精美那都不用說了,便是腳下石闆,仔細看去,也都是細膩光潤,偏又絕不滑腳,顯非平常石材.南北兩方也各有一道一模一樣的石橋,西方雖是看不見,想來也是一般無二了.
四橋相會之處,乃是湖心,一座極是雄壯華美的五層樓閣,如奇迹般淩然水上,頂部以五色精金打造出一個巨大日輪,工藝極是精美,在陽光照射之下,耀然生光,就似在向天下誇示着這"沛上劉家"的财力與地位一般.
這四橋橋面其實已是甚寬,但與這氣宇軒昂的樓閣一比,便不見其闊了.
XXXX歎道:"四橋分守,一水中踞,久聞劉家'一水閣'可稱天下一奇,今日有幸得見,方知傳言猶還未盡其美."
XXXX面有得色,笑道:"先生過獎了."
又笑道:"不過,此處原無任何陸地,此樓純系起于水上,那确是極不容易的,若不是當年建和老皇爺賜了三十二根長逾十丈,堅如鐵石的蠻方鐵樹來起樓,那是決然起不來的."
又笑道:"便是這樓上匾額所書的'一水淩波'四個大字,也是老皇爺的龍筆親書,因是挂在南邊,此處看不見,待轉過去先生便能看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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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座山,叫九宮山,這面坡,叫鳳凰坡。”
袖着手,來人表現的很從容,很有風度。
……既一切皆在掌握,又何必,急于,吞食?
“……好名字。”
微微擡首,自對方的頭頂望過去,一輪紅日,正緩緩沉下,映出渡口前一片碎金,鋪波卧瀾。
“那麽,我剛剛通過的山谷,想來該叫虎狼谷了?”
“正是!”
XXX大笑擊掌,眉宇之間,盡是掩不住的得意,XXXX卻隻若罔聞,皺着眉,打量着前方那空無一人的渡口。
“這個渡口呢,又叫什麽,牛頭渚?”
“……不。”
笑意突然散去,來人的臉上,閃過了冷酷的光。
“此渡……蓑衣渡。”
“斯地天成,宇内無雙,其時正當,吉刻良辰……XX,請上路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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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招!"
怒喝聲中,那金箍黃袍道士似已結法完畢,雙手一分一劃,而隻是這一個簡單動作,異變立生!
隻一瞬間,他周身皮膚已盡數化作青紫之色,而下一瞬間,衆多青紫異電,已自他身上激射而出,轉眼間便織出一張龐大電網,将他身側數丈空間盡數罩起!
XXXX微微皺眉,心道:"這是什麽?"右臂輕振,射出一道白光,轟在電網上面,卻似是攻不進去,隻是盤在表面,吱吱響了幾聲,轉眼便已消去.
他一向爲人小心,見自己以六成真力揮拳卻全不見功,便不肯冒險搶攻,隻朗聲喝道:"給我上!"衆多兵丁聽他号令,拔刀揮槍,一擁而上.XXXX不動聲色,細察那道士動作.
在他心中,能夠連擋自己三記重擊的人,自然絕非這些尋常軍士可敵,但所謂好虎難敵群狼,任他如何厲害,要同時抵擋這數百軍士,又怎會不露出些微破綻了?
說時遲,那時快,幾個走得快些的,早搶到那青紫電網前面,也不打話,惡恨恨的吆喝了幾聲,早已揮刀劈下.
那想到,刀鋒方觸到那電網上,便是一震,幾人手中顧覺輕了許多,方奇怪間,忽聽到XXXX怒叱道:"住手,速退!"怒叱聲中,他竟已急撲過來!
那道士大笑道:"發現了?晚啦!"大笑聲中,那電網劇震數下,竟忽地向四面八方膨脹開來.正自圍攻這道士的衆軍士走避不及,早被盡數貫體而過!
隻是,這紫電雖疾雖詭,卻似是沒什麽後勁,殺傷力也不足,隻貫得第一圈十數人,便散去無蹤,而便是那十數人,身上也沒甚麽傷痕,仍是好端端的站在那裏,隻臉上表情未及反應,仍是好生的驚恐失措,看上去倒有些滑稽.
...一擊無功,這道士卻沒有任何沮喪又或失望之情,反而調整了一下姿勢,臉上神情一發的好整以暇起來.
那幾個軍士見電網既散,身上又沒傷痕,那裏還顧得多想?發一聲喊,已又一湧而上!
那想到,方一提步,這幾人,便已覺得不對了.
何解,腳下沒有感覺?
低下頭去,他們卻發現,腳,竟已不見了.
原本該是腳的地方,此時就隻有一堆黃沙,而原本該與腳部相連的踝部,正不住顫抖和向上萎縮着,隻是,那斷口處,卻是一滴血也未出,隻不住悉悉梭梭的向下掉着沙粒.
這??!!
驚慌之極,他們便情不自禁的低下身伸出手,想要去将傷口包裹,但這樣一個動作,卻就隻帶來讓他們的手臂又或腰部斷折的後果,而當然,斷折之後,并沒半點血液濺出,仍隻是不住的湧出沙粒而已.
XXXX目眦欲裂,叱道:"好膽,你是誰?!"吼聲中,他已撲擊而下!
那道士哈哈大笑道:"我是誰?"
"普天之下,錯非流沙之王親至,又有誰能将這手'萬裏狂風沙'用到這般舉重若輕,随心而發的了?!"
大笑聲中,他身周數丈地内的一應綠樹紅花,大石清泉,同時崩裂,化作滔滔黃沙,沖天卷起!
(果然是他,上當了!)
運氣劈碎當先撲至的一頭"沙虎",XXXX心中暗罵,已知今日實是上了人家大當.
原來這道人并非全真,隻是愛作道裝而已,他本名喚作沙巴爾克,乃是西北胡人,曾至龍虎山學藝,雖爲着不修道藏,不敬三清而被逐出山門,但離山之時,他卻已有着當時諸弟子中最強的土系修爲.
他原是西北三十六族項人中的桑族少主,出山之後,便回複西北大漠,西北諸族久居漠中,時日所積,各各都有些相關術法積累,桑族更是個中翹楚,他又極是聰穎,竟是将龍虎山所傳道法與本族役沙之術結合,去粗存精,自行推演出了一片天地.實爲項人中第一術者.各族敬他法術通神,皆尊稱其爲"流沙之王"而不敢名之.
這"萬裏狂風沙"其實本名"風沙化劫",隻是土系尋常道法,卻被他精化演練,推至了這等聲勢浩大,可敵千軍的大型術法.
XXXX心道:"這人一向不好世事,雖号稱流沙之王,卻絕少出手對付旁族,更已多年未涉中土,今日卻是爲何來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