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着頗可玩味的笑容,袁當看着雲沖波,慢聲道:“殺的第一個人,就是我的兄弟。”
袁當本是雙生子,出生時一死一生。對亂世當中的底層家庭來說,這真是毫不稀奇,隻有袁當自己才知道,那個兄弟,根本就是死在自己手中!
“很奇怪,的确很奇怪,還在出生之前,我居然已有了意識……能夠感覺到營養的不足,能夠預想到未來……兩人一起死掉的未來,而,比那更重要的是。”
仔細端詳着雲沖波的神色,袁當淡淡道:“我還擁有能力,将他扼殺掉的能力。”
并不能說清自己到底是“怎麽”作到的,袁當隻知道,在自己“想要”獨占母體的全部營養之後不久,那個兄弟便停止發育,繼續漸漸萎縮。
“在那時,我感到,我從他手中奪過來的不僅是‘生存’,還有‘命運’……但是,我并不知道那是什麽意思?”
“命運?”
忽地明白過來,雲沖波失聲道:“那個人,你的兄弟,他……也是不死者?!”
點點頭,袁當道:“到底是誰,可說不好,總之我們兩個,一是‘三分’、一是‘三别’。”
自知道袁當身爲不死者以來,雲沖波就想不明白,袁當以一人之身,爲何竟能容納兩件太平天兵?直到現在,方知道原委,雖仍覺有不明白之處,卻到底有所解釋。
此後無話,不過長大成人--正值亂世--要知小天國之能起事,沒有朝廷的“配合”,那終是萬分困難。
袁當生于平民家庭,本就是饑一頓飽一頓,又值此亂世,更加艱難,至十七八歲時,家裏終于不能支持,适逢當地抽役,他将心一橫,便從了軍,充作夫子。
“然後,沒有多久,我因爲餓到不行,偷吃東西,被長官發現,一頓拳腳,活活打死了。”
“死了?”
猛一怔,雲沖波卻旋就明白過來,知道至此方說到大關節處,果見袁當竟也有些出神,道:“然後……我就遇見了太平。”
暗算點頭,肚裏道聲:“難怪”,雲沖波自己也是太平從生死界上救回來的人,自然知道那穿梭時光洪流當中的大能,雖然太平曾再三強調說那當中實有極多巧合,極多僥幸,但在雲沖波想來,卻總覺以太平之無所不能,再多困難,也難不倒他。
“那一次,讓我知道了很多……也是那一次,讓我記住了你的名字。”
掃雲沖波一眼,袁當淡淡道:“生于我之後三千年的不死者,上應醜刀蹈海的不死者……因爲你,袁某才能得享燦爛今生。”
“……你到底是什麽意思?”
從一開始,袁當對蹈海的态度就令雲沖波極爲困擾,就算到現在,在梳理、了解了幾乎全部曆史之後,他仍然不明白,袁當所說的“爲,燦爛今生、因你而始”到底是什麽意思?曾懷疑蹈海嘗在不經意間救助過未得志的袁當,卻又覺得這似乎太過傳奇。因爲,對兩人的性情生平了解的越多,他就越覺得不可能出現這種交集。
隻聽袁當長歎一聲,道:“太平一衆之能,超佚鬼神……時光洪流之奇,也真令人瞠目……”看看雲沖波,忽道:“太平遇到你,在遇到我之前,或者說……如果沒有你的話,我,我大概也沒機會遇到太平!”
“你是說……”
這下真是目瞪口呆,空自張着嘴,卻什麽也說不出來,雲沖波隻覺腦中一團亂麻,好容易理出個頭緒來,吃吃道:“就是說,太平是先遇到我,然後……”
若分開來想,也不奇怪:太平超脫于時光洪流之外,雖然袁當在雲沖波之前三千年,對他卻并無意義,先遇雲沖波、後見袁當,原是可以理解,但說是這樣說,雲沖波仍是難以接受。
“就是說,你再三對蹈海緻謝,其實,不是謝他,而是……謝我?”
“……沒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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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千年前,袁當在生死線上,被拉入時光洪流,見到了太平,并且,和雲沖波那一次不同,他與太平所作的交流,長的多,也詳細的多。
在這次交流中,太平告訴了袁當他的身份,也說明了自己的身份,更明白指出了對方本來的“命數”,該是自此而絕。
“但那卻會是一種遺憾,因爲你的特殊,不死者曆史上從未有過的特殊,因爲這個時代的特殊,不死者曆史上一共隻出現兩次的特殊。”
與雲沖波當初相比,袁當與太平的交流要多很多:除了同樣在時光洪流中進退,旁觀自己的前世今生外,他更從宏觀角度了解了天下大勢,知道了小天國的現狀,更得到了太平的提點,初步明白了自己的力量所源,獲得第一次提升。
“……而,所有這一切,都是因爲你。”
太平與雲沖波的交流,是曆史上的第一次:之前,不死者也好,無數的強人智士也好,用盡一切辦法,卻也最多隻能作到沿着時光洪流倒溯或前行若幹年,隐藏于冥冥中的,那些不可測的規律與力量,使他們沒法在自己的時空外施加任何影響。
“……直到,你。”
作過無數的嘗試,積累下無數的經驗,太平終能夠在那個時間點上切入進來,将自己的意志施加在千載之前,雖然,隻是一拳之力,但那一拳卻救下了雲沖波,更爲這個世界帶來無數改變。
“而,對我來說,更重要的倒不是這些改變。”
對袁當來說,最重要的,是這一次成功,使太平終于能夠作出另一個嘗試:介入小天國的時空,那太平道曆史上最爲巅峰的時空!
“就這樣,他救下了我,指導了我,啓發了我……他讓我接受到了我自己的曆史,讓我得到了無數知識,把我從一個死人,變成了天下強者。”
“可是……”
一直就在想着一個問題,至此終于找到話頭,雲沖波皺着眉頭向袁當發問,爲什麽,重生過來的他,卻成了太平道的敵人?
“你問這個?”
很好笑的看着雲沖波,袁當道:“可以,你可以知道。”
“但,你要先答我一個問題。”
“爲什麽……你能發現,我不是長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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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
老老實實的回答,讓袁當的眉毛立刻蹙起如山,卻,又因爲之後的說話而迅速塌落。
“我隻是覺得不太對,這個夢和之前的很多夢都不一樣,你的口氣,也讓我覺得很熟悉……”
想了一想,雲沖波很肯定的道:“尤其是,你在說話之前,還要先背兩句詩,這個習慣不好,想冒充人的話,就得先改掉自己的習慣。”
在雲沖波,對袁當最刻骨銘心的記錄正是風月身死一戰,是役,蹈海從武技到心志,皆被袁當壓倒性的擊潰,而那似滿蘊得意的“待到秋來九月八”的吟哦,更曾爲蹈海帶來無數噩夢。因此上,剛剛“長庚”的感慨吟詩簡直就是一個強有力的刺激,令他爲之震動,也因之而生警惕。
“可是……可是……”
連說兩個“可是”,袁當的臉上交替出現驚異、不甘、苦笑等種種表情,最後,終于變成抑止不住的狂笑。
“……非戰之罪,非戰之罪啊!”
連眼淚都笑了出來,袁當拍着雲沖波的肩,對他表示祝賀,祝賀……他的運氣。
“爲了讓你相信我是長庚,爲了讓我自己也相信我是長庚……我摹仿他的每個習慣……卻忘了,你認識的長庚,還生活在三千年前,還是那個小天國的幹王!”
“等等,你是說?!”
袁當的笑聲中包含了太多信息,雲沖波想要追問,卻被袁當用堅決的擺手阻止。
“這不重要,如果你能知道,你早晚都會知道……”
背着手,來回的踱了幾步,袁當複看向雲沖波,目光當中,又是雲沖波沒法看透的無盡深邃。
“雖然我不喜歡你的回答,但那也的确是一個答案,所以……現在該我來答你。”
“我,爲什麽要與小天國爲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