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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第一第二節

“我想說……可惜。”

被叫破“子貢”的身份,公孫三省默默點頭,吹吹灰,在一塊斷裂的石柱上坐下來。

“我們儒門,一直都希望,你們能夠取得成功啊……”

聽在雲沖波耳中,這簡直是胡說八道,可,長庚卻隻是靜靜颔首。

“那麽,今後,你們會怎麽作?”

“……文王已經裁定,我們,不會再給太平道機會了。”

“……那樣的話,會有更多的血流出來,用這種方式維護的平衡,隻會是一個血腥的平衡,和定期崩潰的平衡。”

“對……但你們已證明了自己的失敗,到最後,無數夢想者的犧牲,也隻成就了一個人。”

說着話,公孫三省又複站起,掃視着黑暗中顯着更加龐大的議事堂,似有無限感慨。

“……帝渾天,而且,是一個被目爲半神之體,連聖人也不必敬畏的帝渾天。”

“咳、咳。”

心情似乎很不好,長庚隻手按胸,咳嗽幾聲,慢慢擡頭,卻正好看向雲沖波的方向。

(他的眼神……很難過啊!)

盡管這樣,并不代表雲沖波就能想通長庚的所作所爲,想明白他的道理何在,不管怎樣,“現實”是,長庚他剛剛在背後暗算渾天成功,“現實”是,公孫三省和長庚坐下來,作着并無敵意的交談,無論怎麽看,都象是兩個合作者。

作爲一個旁觀者,雲沖波知道,自己并不屬于這裏,他影響不到這些人,正如這些人也影響不到他……但是,不知爲什麽,他仍然不想走近,停留在能夠看清也能夠聽清的地方,便駐足不動,雖然沒理由,但,這卻會令他很安心。

……然後,他看見,長庚,露出了奇怪的笑。

“你在困惑嗎?你……想得到答案嗎?”

(他,他在對我說話?!)

心下大駭,一時間,雲沖波竟錯疑自己根本仍與蹈海一身,卻又見,公孫三省一臉木然,似完全沒發現長庚正在對第三者說話。

“不後悔的話……就自己看去罷!”

雙指一彈,寒光急閃,雲沖波在來得及反應之前,已被這道寒光擊透眉心,當即,失去知覺!

~~~~~~~~~~~~~~~~~~~~~~~~~~~~~~~~~~~~

“放了他。”

當伯羊已将一切掌握時,卻有年輕而又堅定的聲音,這樣的說着。

“呃?”

眯起眼看過去,更帶着詭異的笑容,伯羊喃喃道:“怎麽,直到這時還要讓你出面,大小姐呢……”卻忽地變色,銳聲道:“你是誰?!”

那一箭,卻比聲音更快!

叱喝同時,箭已近身,伯羊卻也當真兇悍,隻一側身避開要害,右手卻疾插而下,竟是拼着生受這箭,也要先殺掉敖開心。

插落,卻,隻插中箭身!

伯羊出招的同時,那一箭竟也嘎然而止,急旋起來,雖這樣便傷不到伯羊,卻也剛剛好解去敖開心破胸之厄。

“……辯真僞?!”

瞳孔收縮,伯羊尖嘯一聲,全不防護自身,雙手并舉,猛插下來,仍是要先取敖開心性命。

“我說……放了他!”

聲音中出現明顯的怒意,而和剛才一樣,當伯羊聽到這聲怒喝聲,箭,已及身!

精修藥王谷近千年都無人能夠完功的“金蠶蠱術”,伯羊恢複之力,遠非常人可以想象,他對敖開心實極忌憚,這是拼卻重傷,也要先取他性命。

卻,還是無功!

看着明明隻是一箭,卻忽地自中而分,分取雙肩,力道極大。伯羊明明雙手已插至敖開心胸前,卻被箭上巨大的爆發力推得向後急退,竟是眼睜睜錯過這個機會!

“别智愚……原來,如此!”

聲音已轉尖利,又顯憤怒,又顯興奮,敖開心聽在耳中,竟也不禁心悸。

“頂天盔、五龍甲、乾坤弓、開雲箭……自朱太師之後,朱家,終于又有人能穿上這身戰衣了麽?”

尖利的笑聲一路遠去,更灑下斑斑血迹,那一箭的力量控制極準,竟推得伯羊直退出數十步外,直撞入群賊當中,方站立得住。

“……是你?”

帶着困惑與愕然,敖開心努力坐起,卻發現伯羊的爪技委實可怖,任怎麽用力,身子也不聽使喚,隻能勉強扭過頭,看到一個頂盔曳甲的身影,緩緩走近。

一時間,敖開心甚至産生錯覺,認爲自己看到的正是當年列名天下五強,位居第一重臣,挾弓張矢,威不可當的朱家之主,朱溫!

(不對,是……是阿服?!)

這一驚非同小可,但旋即,了然的笑容便在敖開心臉上緩緩浮現。

(原來,如此啊……白龍,魚服!)

掃一眼敖開心,阿服目光爍動一下,也看不出有何含義,隻淡淡道:“敖将軍,一向以來,失禮了。”話音未落,肩頭輕輕一振,閃電般張弓發矢,撲撲兩聲,早将兩名沖在最前面的山賊射殺。

“就憑這樣的烏合之衆,也想來打朱家的主意?”

此時,伯羊已退入山賊當中,距離既遠,又有掩護,阿服便不追擊,隻手執弓,另一隻手叉在腰前,冷冷掃視,雖然一張臉極是醜陋平庸,卻透着莫可言表的英武飒爽,遠遠望去,真有大将軍十蕩十決的威風。

“阿服,你……”

變起突然,幾名家丁猶還摸不着頭腦,正打招呼,卻聽後面一個沉靜的聲音道:“糊塗。”

“到了此刻,還在喊阿服?”

款款走來的,正是朱子慕,美麗的臉上,比平時多了一些失落,卻也多了一些欣慰和歡喜,堪堪走到阿服身後五步的地方,忽地一斂衣服,跪了下去。

“……大小姐在此,還不參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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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麽想?”

“……我們的想法,應該是一樣的。”

五感中至少有四感還混沌未明,雲沖波隻能依稀聽到一些聲音,似乎是兩個人在對話。聽着很耳熟,卻又似乎陌生。

(是,是天王和北王的聲音啊……)

覺得四肢仍然沉重,還似乎被什麽東西捆着,更能感到體内多處地方都在隐隐的痛着,雲沖波知道,這個“自己”體内受着很重的傷,正在恢複。

“袁當,他應該是不死者吧?”

“……對。”

聽到這個結論,雲沖波倒沒有半點驚訝,在體驗過蹈海的最後一戰後,他已自己想通這個關節所在,雖然……還有很多細節,仍然令他困惑。

(那麽,下面……)

依稀已想到現在是什麽時候,和什麽地方,也依稀想到了接下來會聽到什麽,但……但那句話終于刺入耳中的時候,雲沖波,仍然,會感到,錐心的悔,與痛!

(果然,那一句話……不是在說東王!)

“不死者,又怎樣?在我們的曆史上,又不是沒有出現過迷失的不死者。”

說是這樣,長庚仍然向渾天提出,要盡可能的調查出袁當爲何會投身帝軍,要盡可能的把他導回正途,但,同時,他也作出了明确的表态,若袁當不能回頭,他……也絕對不會手軟!

“‘太平’,是我們‘最高’,也是唯一的‘追求’,‘不死者’本身,隻是爲了實現‘太平’而存在,絕不會高過‘太平’…所以,就象我當年說過的那樣,天王…”

“那怕是‘不死者’…隻要他已成爲了‘太平’的障礙,我長庚,一定會毫不猶豫的将他排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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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清這句話的同時,雲沖波也感到,自己的其它感官在漸漸複蘇:能嗅到一些沒法形容的氣味,也感到風在吹過皮膚,更覺得,眼前依稀有點模糊的光感。

但,他絕對沒想到,當自己睜開眼睛的時候,會看到什麽!

(這裏,是時光洪流!)

乳白色的大河在下方翻騰不休,“自己”踏足虛空,怒目橫刀,正作着殊死的戰鬥,對手……是袁當。

“蹈海縱死……其它不死者仍能帶領小天國走向勝利……當今天下,再沒人能抗衡天王與東王的組合,沒人可在智慧上淩駕幹王……何況,我們仍有翼王、英王,有忠王、燕王……天下太平之時,便是蹈海永生之日。”

“而袁當你……你的野心,馬上就會和你的生命一起終結,即使和我攜亡,你也已經失敗……所以,蹈海無憾!”

隻剩下半身的袁當,已走到生命的最後時刻,而雖然此刻他面前隻有蹈海,雲沖波卻知道,馬上,渾天與東山便将追蹤而來。他的努力、他的奮鬥、他的夢想、他的野心,很快,就将和他的生命一起結束。

……可,他卻隻是在狂笑。

“天下太平之時……?”

爆發出突然的狂笑,卻又立刻止住,袁當喃喃道:“無知……真得是一種幸福啊……也罷,左右你已必死,讓你知道又有何妨?!”

“渾天與東山的強大,你以爲是因爲什麽?力量這東西,你以爲到底是什麽?!”

“我告訴你啊,蹈海,‘真相’這東西,不是每個人都有能力面對的!”

這是雲沖波曾經見過的情景,是他牢牢記憶,和回憶了一遍又一遍的情景,因爲,在袁當身上,有太多令他不解的地方,即使是現在,當知道了袁當正是小天國所缺失的最後一名不死者的時候,他仍然覺得,有太多的事情,沒法解釋。

“袁某是感激你的……究其源頭,燦爛今生得你之力非小。”

“但袁某更嫉妒你……若不是對你的嫉妒,和因之而來的期待……袁當早可将小天國的火種拔除,早可踏上自己的登天之路!”

聽到這裏,雲沖波已知道,接下來,便是袁當的“讀血測命”,甯可放棄擊殺蹈海的最後機會,他也要看清蹈海的未來。

“……怎,怎會這樣?!”

突然睜開眼,袁當的神情滿是驚懼,看向蹈海的眼神與過去完全不同。

“你……你竟然才是小……”

這地方,雲沖波曾回憶過無數次,更清楚記得,因爲渾天等人的介入,自己沒有聽清袁當的說話,隻依稀覺得,對方的最後三個字似乎是“第一人”。

但……卻變了。

一切,忽然靜止,時光洪流、袁當,周圍的一切,乃至雲沖波自己,都突然凝固下來,沒有了任何的動作。

(這,這是怎麽了?)

很快就已發現,被凝固的不是“雲沖波”,而是“蹈海”,自己的意識更迅速從蹈海身上抽離,向上飛起,向下看去時,更覺得下方的一切都變得很小很小,近乎玩具。

(我這又是要去……等等,這是怎麽回事?)

發現下面被凝固的兩人突然又有了輕微的動作,卻隻是一下,立刻又停止不劫,就象兩隻被人操縱的木偶一樣。

“慢一點,幹王,不要着急。”

渾天的聲音突然在身邊響起,更異乎尋常的洪亮,猛一驚,雲沖波回過頭,卻看不見渾天何在。

(這是……他怎麽啦!?)

一恍惚後,雲沖波便已看清,渾天,就在自己的身後,而之所看不見,是因爲……他變得,太大了!

如巨人般的渾天,以及……如巨人般的長庚和東山,三雙目光交彙在一起,投注在下方的蹈海與袁當身上。

(不,不是他們變大,是我們變得太小八……也不是,這是,這是他們在“回憶”!)

終于明白過來,看清楚這是渾天等人議事的地方,熟悉的方桌,空蕩蕩的房間,晃動着的油燈就在自己的上方。

桌子上的一切都被挪走,隻留下一個方形的沙盤,上面,正降起着半球狀的乳白光球,當中,“蹈海”與“袁當”正擺着那天在時光洪流中對決的架勢,一動不動,看上去,居然有些可笑。

(這是什麽樣的法術啊,長庚,還真是可怕……)

渾天、東山,兩人對面而立,各伸出一手按在沙盤的邊緣,至于長庚,則是兩隻手都虛懸在光球上方,緩緩磨動。

随着他的動作,雲沖波看到,“蹈海”與“袁當”正以十分之一、百分之一的速度,緩緩重現着那一戰,而随着戰鬥的漸漸趨向尾聲,三人的呼吸,居然都不自覺的粗重起來。

“你……你竟然才是小……”

終于,雲沖波又聽到了袁當的呼号,那曾讓他無比好奇,回想過無數次的殘句。到底,是怎樣的第一人?

“……小強第一人!”

“不行,隻能這樣了……”

無論如何調整、重試,到最後,也隻能多聽到兩字而已,長庚微微的搖着頭,表示說還需要更多的線索和努力,才能确定下了袁當到底測出了什麽。

“……真得需要嗎?”

提出不同的意見,東山沉着嗓子,表示說這隻是無意義的拖延。

“那五個字……不可能有别的意義,那五個字……我們該明白是什麽意義!”

(呃,是什麽意義?)

一時間想不出東山到底想到了什麽,卻見渾天沉下臉,表示說他同意長庚的意見。

“東王啊,正因爲那五個字代表的意義太過嚴重……我們,才不能這樣輕易決斷!”

看向長庚,渾天的眼神沉重,卻又閃爍着決斷的光芒。

“請北王來罷,幹王。”

“……集三人之力,和有袁當留下的線索,我們,也可以讀血測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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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剛才一樣,在意識恢複之前,雲沖波經已“知道”了會看到什麽。

依舊是渾天、東山和長庚,依舊是那空曠的房子,依舊是那方沙盤,雲沖波卻知道,現在,絕對已是另一個時間,他知道,“自己”,才剛剛離去!

(滴血扶乩……其實,隻是要用最自然的方式取到蹈海的血吧?)

在心裏發出冷笑的同時,雲沖波也發現,這并不完全是事實:爲了盡可能準确的偷窺未來,長庚精心布置,将使蹈海在剛才輸送的力量保存下了一部分,爲渾天和東山兩人提供支持。

但,這些細節,對雲沖波都不重要,現在,他隻想知道……“自己”或者說“蹈海”的命,到底,是什麽?

……是什麽,竟能讓袁當一次又一次的放過自己,是什麽,竟能讓渾天等人要痛下殺手?!

“……的确。”

當那閃爍着赤紅光華的文字自沙盤上湧起時,雲沖波,終于再沒法呼吸,他終于明白了……是什麽,是渾天一衆會要這樣謹慎,這樣如臨大敵。

“……也曾慷慨濟饑民。梁山逼上投天國,禍起蕭牆第一人。”

“禍起蕭牆第一人……果然,我們猜對了。”

默默掃視其餘兩人,渾天道:“現在,怎麽辦?”

“我相信北王對太平的忠誠。”

長庚首先開口,表示說預言始終隻是預言,就算被一再重複,也不能作爲鐵證。

“……對此,我想我們都一樣。”

以已杖輕輕頓地,東山表示說,沒人會懷疑蹈海對太平的忠誠,那,是他以無數血戰所證實過的。

“但是啊,幹王,北王所夢想的‘太平’,和我們所夢想的‘太平’到底是不是一回事呢?”

說到這個話題,長庚立刻陰下了臉,渾天也是一樣。

“其實,根本沒什麽‘我們’所夢想的太平吧?”

最後,還是渾天先打破沉默,帶着自嘲的笑,他指出,豈止蹈海,渾天、東山、長庚所夢想的太平,也各各不同。

“東王你想要的,是地上神國,神之律令高過一切,大夏百姓皆爲道衆……爲此,你不惜放棄自我,去感受,去領會‘神意’。”

“天王,我……”

“……我明白。”

揮手阻斷東山的解釋,渾天表示說,自己完全理解東山的“降神”,也明白那所發揮的巨大作用。而雖然東山還想說些什麽,渾天卻已将話頭轉向長庚。

“而幹王,你想要的,是一個作坊主和商人的國度,你之所以全力以赴于農業,不是因爲你重農,正是因爲你輕農。”

“……因爲,從他們的身上,我看不到未來。”

對之頗感驚訝,因爲一直以來,雲沖波始終有一個印象,作爲小天國經濟事務方面的最高負責者,幹王對農桑之事高度重視,從良種推廣到四時耕種皆高度重視,親自過問。

(不過,也對……)

終于回想起來,當自己還是“北王”的時候,長庚也曾數度提起過,隻要多數人還被捆在土地上,這個天下,就不會有什麽變化。

(當一個農人能養活一家人的時候,他們就隻能這樣活下去,但當一個農人能夠養活兩家人的時候……就會有一家人去嘗試更多的可能……也就是說,幹王的最終目的,是,讓農人離開土地?)

這一驚非同小可,雲沖波從來沒有想過,還可能有這樣的“未來”,在他,雖也常常冀望着農田的豐收,卻從來沒想過,連年豐收之後,又可以怎樣。

(長庚,他總是走在我們前面啊……)

“至于我……”

說到一半又止住,沉思一會,渾天方道:“我的‘太平’,你們當然也都明白……”

“正如我說過的……我乃人王!”

對此同樣不奇怪,早在那一戰之後,雲沖波便已發現很多端倪,而透過從蹈海那裏得到的記憶,他更知道,渾天決意淡化掉小天國

的“宗教”特質,盡可能多的吸收立場尚在搖擺不定的人員,爲此,他甚至不惜借用帝姓數千年來承襲的種種手法,将自己包裝成爲又将要取代舊有帝姓的巨人。

“而不僅是我們,翼王,也有他的‘太平’,鐵律如山,以法治國……甚至于金雕、青田、搏浪,當他們走到更高的地方時,也一定會成長出各自不同的太平……這不奇怪。”

“但,隻有北王。”

“……北王,是我們中唯一一個會用武力來清除其它‘太平’的人。”

黯然長歎,長庚顯得老了很多。

“他,他有很多誤會,而我們,我們也犯了很多錯。”

“我們一直把他當成一把刀……卻沒想到,他竟會比我們都走得更快!”

咳嗽一聲,東山表示說,自己願意來處理這件事情。

“以有心算無心,我的九幽明真法,可以壓制住他的斷欲之刀。”

看到渾天與長庚似有不同意見,東山強調指出,兩人皆有不便,渾天沒法隻是制住蹈海而不重傷他,至于長庚,他若出手,一定會暴露出袁當一戰的真相。

“……隻有我可以。可以擊敗蹈海,制住他,并讓他信服。”

低低的笑着,東山提出,他與蹈海間的嫌隙,很多人都知道,而當他請降神意時,又足以提供對蹈海的權威,在這兩項條件的複合作用下,他與蹈海的戰鬥縱然被人知道,也能夠解釋,不緻造成太多負面影響。

“總之,我相信北王對太平的忠誠……如果你們兩個去的話,事情,就沒法轉寰了。”

關于東山一戰,蹈海始終隻有細碎的片斷,而且,每次的回憶都會讓他極爲痛苦,更多的,隻能記起一些結果,比如,直到現在,他都記不住“自己”到底是怎樣擊殺了東山,也想不起搏浪爲什麽會跑來參上一腳,即使是現在,在這些細節的提醒下,他腦中仍然一片混沌。

“那麽,東山……馬到成功。”

拱手相送,渾天和長庚的神色是一樣的嚴肅認真,東山揮揮手,已杖笃笃點地,慢慢離開……隻有雲沖波才明白,這一去,便是永訣。

(但是,我……我什麽都作不了!)

極想大呼大叫,想要拉住東山,想要提醒渾天和長庚,但這隻是讓雲沖波再一次悲哀的提醒自己:這些事,早已發生,這些人,早已死去,自己,無能爲力。

感覺到眼睛在發酸,感覺淚水正在作最後的掙紮,想要突破眼眶的束縛,但雲沖波還是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感情,讓自己專心于周圍的各種動靜。

……記住,隻有記住,才是最好的懷念。

本以爲立刻就會進入下一段記憶,可,雲沖波,卻聽到了自己完全想不到的一句話。

“天王,我還是有些擔心……”

“嗯。”

默默點頭,渾天猶豫一時,終于道:“你私下知會燕王一次,不必把話說透……讓他,多看護些東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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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王?那是……搏浪!)

忽地驚覺,終明白搏浪之介入那一戰原是渾天的安排,但,這樣的話,他……又爲何反會攻擊東山?

想不明白,也沒有時間去想,雲沖波被一波又一波的記憶裹脅脅,翻滾不休,一忽兒是看到東山死後,渾天與長庚的密議,并終于決定誅除自己,一忽兒又是那最後一戰,再度體驗了自己是怎樣被長庚生生擊潰,一忽兒又突然看到了渾天的倒下,看到了長庚與公孫三省的會晤,卻聽不清他們在說些什麽,一忽兒,忽又發現自己獨處高空,腳下,是正在刀與火中抽搐的大城。

(這是,渾天倒下後的第二天了……)

閉上眼,卻發現沒用,自己仍能清楚感知到下方的每個細節,感知到天京的城牆是怎樣被擊破,感知到帝軍是怎樣沖殺入城,感知到金雕的拼搏與倒下、感知到青田的拼搏倒下,感知到無數小天國将士的拼搏與倒下……無論雲沖波怎樣努力,也沒法阻止這些感覺湧入自己的體内。

……而,還不僅于此。

拼搏、倒下、痛苦、絕望……所有這些,都激烈的撕扯着雲沖波,讓他幾乎要發瘋,但,所有這些加起來,都比不上另外兩種感覺。

懷疑……乃至憤怒。

“不死者,他們在那裏!”

“他們,真得能帶領我們到達太平嗎?!”

“不死者,到底在作什麽!”

眼看一生追随的事業瀕臨崩壞,這種反應絕不奇怪,也絕不爲少,至于在戰士以外,那些普通的商人、手工業者和農夫,那些眼看着自己的一切都将毀滅的普通百姓中,更是充斥着這種種對太平、對不死者的質疑和憤怒。

“沒有太平,不會有太平!太平道隻是一群騙子,我們都被騙了,被騙了啊!”

淚流滿面的老人,對着天空這樣呼号,尚不曉世事的孩童,充滿恐懼的躲在窗下……數十萬民衆的憤怒,糾結、滋長,成爲看不見的巨大惡龍,昂首飛天,将雲沖波整個吞沒。

……還不止于此!

覺得自己似乎再一次超越了時間:天京百姓的痛苦,小天國百姓的痛苦,甚至,是在小天國覆滅的消息傳向四面八方之後,那些在帝姓治下,卻對“太平”有着隐隐渴望的人們的痛苦,集結一處,湧向自己的身上,充斥着每根毛發、每點思緒,使他成爲淹沒在這大海當中的一顆石子。

……一顆,最微不足道,卻承載了整個大海之憤怒的石子。

幾乎完全失掉了自我,無論雲沖波怎樣努力沖突,也找不到方向,無邊無際的痛苦,無邊無際的懷疑,無邊無際的憤怒,形成如抵天巨峰一樣的高壓,輕易粉碎掉雲沖波的任何努力。

最糟糕的是,在這種情況下,雲沖波卻終于,想起來自己爲什麽是陷入夢中。

他突然想到了,自己今天早上作了些什麽,他突然想到了,自己是怎樣跟着子路來到子貢的居所,他突然想到了,子貢是怎樣無情的向蕭聞霜發問,他終于想到了,想到了,蕭聞霜的那個答案!

“我會去救……不死者。”

……一切的一切,隻因自己身爲不死者。

愛也好,恨也好,忠也好,算也好……一切的一切,何嘗,和“雲沖波”這名字,有過半點幹系?

“但是,這又不是我要的啊!”

終于不能自制,發出着歇斯底裏的大叫,雲沖波終焉崩潰,淚水奔湧而出。

“我沒有想當不死者,我不是要當不死者,爲什麽要來找我,爲什麽要爲我犧牲,爲什麽要對我……與我無關,這都與我無關!”

長哭以淚,呼吼出心底壓抑了不知多久的委屈與憤懑,也順勢宣洩出那些沉積了無數層的愧咎與不安,雲沖波胸中翻翻滾滾,盡是離開檀山後的一切,認識蕭聞霜後的一切,他回顧着自己曾經的驚訝與茫然,回顧着自己曾經的感動與決心,回顧着自己曾經的努力與奮鬥,以及,回顧着,當自己看到别人望向自己的目光時,那隐隐的不滿和不甘。

……萬千目光,聚于一身,卻,何曾在乎過,他是誰?

“我有什麽錯?我沒有偉大到想救世人,我隻想出來見一見世面,然後回到家鄉,娶一個老婆,生一群孩子,其它的事情,和我有什麽相幹?……我是雲沖波,…我,我不是不死者啊!!”

近乎絕望的吼叫,卻……似乎擊碎了一些什麽東西,雲沖波的感覺忽又爲自己所掌握,眼前出現了光,乃至隐約的人影,感覺到有手伸過來,把自己拉起,更聽到聲音,子貢的聲音。

“你終于明白了麽……很好。”

“那麽,結束了。”

“不死者已死,雲沖波重生……一切,終于結束了。”

~~~~~~~~~~~~~~~~~~~~~~~~~~~~~~~~~~~~

“大……大小姐?!”

同時張大了嘴,家丁們當然明白這句話是什麽意思,卻正因如此,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面面相觑,一時竟都呆住了。

忽聽嗡嗡聲響,卻是阿服連珠箭發,又射殺兩名沖在最前的山賊--本該是三人,卻有一箭被伯羊擋下。

“還不跪下!”

“朱子慕”再一聲叱喝,衆家丁終于明白過來,齊齊跪倒道:“參見大小姐!”當中幾個年長的又看向她,張了張嘴,似是不知該如何招呼。

“我才是阿服……一向以來,辛苦你們了。”

“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

終于開口,阿服,或者說真正的“朱子慕”,聲音變得和平日完全不同,平靜,淡漠,卻透着說不出的威嚴,散發着陣陣的壓力。

“留四個人備箭,其它人按平日裏的安排,查點各處要害,及時走報……”頓一頓,朱子慕道:“先爲敖将軍備一把椅子。”說着居然似有微微笑意。

她幾句話淡淡說來,諸人齊聲答應,快步退走,轉眼便有兩人搬來一把椅子,将敖開心扶起,又有四人肩箭而來,朱子慕猶豫一下,卻道:“這些便夠了,你們也上去幫忙罷。”

一時諸人盡退,空蕩蕩的廣場上,朱子慕提着弓,站在敖開心身邊,透過洞開的堡門,看着聚集在百步之外的山賊。

“這個樣子,可不是我想要的啊……”

苦笑一聲,敖開心用力聳聳肩,卻立刻痛得臉上一陣抽搐,道:“我的計劃中,是一直指望着能有機會英雄救美,沒準備反過來啊……”

“救美?”

朱子慕聲音中透出強烈的反感,敖開心卻立接道:“我覺得你很美啊。”

“你……”

一時失語,朱子慕雖立刻回過神來,連發兩箭--皆被伯羊擋下,但也壓制了山賊的撲近。卻又聽敖開心道:“那畫像,是你作的吧?”

~~~~~~~~~~~~~~~~~~~~~~~~~~~~~~~~~~~~

今天上午,帝象先替敖開心往赴禅智寺之約,敖開心卻來到朱家堡,求見朱子慕。

“請傳話進去,建威上将軍,敖椒圖求見。”

名列九子龍将,東海敖家第一新銳,這樣的身份,足以令任何世家敞開大門,至于見面之後阿服驚呼“淫賊”雲雲,倒也無須再提。

敖開心前來的目的,不是提親,而是詢問。

“一向以來,添了很多麻煩,之後,我必有補償。今天來,隻想請教一件事。”

想知道小像的作者,敖開心本以爲這該是個簡單問題,卻得到極不友好的反應。他甚至覺得,對方如果不是顧忌自己的身份,可能會立刻就下逐客令。

在這種尴尬時候,有家丁呼天搶地的撲進來,通知了馬賊來犯的消息,終将那種僵持的氣氛打破,也令敖開心再度活躍,表示說自己願意

代勞。

在敖開心,那裏會将百來名尋常山賊放在心上?本是打了速戰速決,再套問畫家消息的心思,那想到,接下來的變化,竟是如此奇詭?

猶豫一下,朱子慕終是默默點頭,看到這個動作,敖開心雖還是不能動作,眼中卻放出了熾熱的光。

“那麽……我不會讓你嫁給齊野語!”

手一抽搐,朱子慕道:“你……”卻聽伯羊在山賊中大笑道:“大小姐,白龍魚服的朱大小姐!”

伯羊也是智能之士,阿服既然披甲執箭,便知對方必能想通她身份,倒不以爲怪,哼一聲,揚聲道:“你待怎樣!”便聽伯羊道:“沒甚麽,隻是想問大小姐一句,等一下我打破朱家堡後,可不可以在畫上給我題個名兒……”不覺怒氣勃發,道:“你作夢!”

“隻要有我在,沒人能動得了朱家!”

“我說,他就是要激怒你啊,你……”

敖開心這邊正在提醒,那邊卻見伯羊排衆而出,雙肩已簡單包紮,猶還滲着血污。

“說真得,大小姐,我很佩服你,但是……你認爲,你真還守得住朱家堡麽?”

“恕我直言,現在的禅智寺,怕……比朱家堡更加難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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