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就是好啊,煙花二月,莺飛草長,那像帝京那個鬼地方,雖然說是八水繞京,但天氣擺在那兒,那怕出了三月,夜裏照樣凍得死人,天上山上,都灰蒙蒙一片……”
背着手,孫孚意大發感慨,全看不見對面的左武烈陽臉上已幾乎是在苦笑。
“那個,孫兄……”
“唔?”
猶豫再三,左武烈陽終于還是很委婉的開口試探,這次的事情,難道就這麽算了?
“公道自在人心,朱曉傑一支手這樣辣,便出于天下公心,也……也說不過去吧?”
“唔?”
瞪視左武烈陽一會,孫孚意懶洋洋道:“又怎樣……你有本事把誰救回來麽?”
“說到底,這都是朱家自己的事……現在朱家宿長隻剩下朱老大一個人了,他不作族長,誰作族長?”
“但是……”
左武烈陽的意思,孫孚意倒也明白:嚴格說來,自己剛才的話并不全對,朱家宿長中,的确還有一個半死不活的朱曉松。可是……且不說誰也不知道他還能不能還陽,便是好轉回來了,大局底定,又能怎樣?
”你要搞清楚,就算是朱三爺這一系的人,若果确認了三爺好不了的話,也必定會咬牙切齒的投到老大門下……而絕不會和咱們這些‘外人’合作,至于其它人,就更不用說。“
“除非,你能抓到朱有淚吧……”
忽起身,孫孚意眯着眼道:“那小子進去好久哩,可莫把觀音妹……我是說大師,大師,别用這樣的眼神看我!”
本欲離席,卻見左武烈陽神色始終愀然,孫孚意撇撇嘴,終是停下腳步,拍拍左武烈陽肩頭,歎道:“左武兄,你心情不好,我也明白。不過,我也想問一句話。”
“從頭至尾,你想提親的,你想娶的,到底是誰?是朱大小姐,還是朱家的繼承人?”
“我聞佛雲,一飲一啄,莫非前定,咱們這些人從一開始便立心不正,又有什麽資格來抱怨失敗?”
“不,可是……”
掙紮一時,左武烈陽終是苦苦一笑,搖頭道:“一飲一啄,那是你說這意思,妄解經典,胡說八道……”孫孚意卻也不惱,聳聳肩道:“微言大義的,那是聖人,舉一反三的,那是聖人門徒,我輩小子,能夠‘胡說八道’,便很得意哩……”說着早去得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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盜跖離去,丢下話說自己會呆在錦官城内,等待雲沖波願意拿起蹈海的時候。這句話的後果,是雲沖波閉門不出,盤腿坐在床上,默默注視着蹈海,從頭天晚上,直到第二天的早上。
陪着小音将早飯送進去,又和她一起退出來,蕭聞霜強作歡笑,回到自己的房間,方頹然跌坐桌前。
“聆冰……我很累。”
“嗯。”
何聆冰的出現,是昨夜的又一大意外,盜跖現身解戰之後,她也從暗處奔出,助蕭聞霜療傷調息。
山林中與馬雲祿一戰後,何聆冰被自己所“看”到的東西震驚,全速離去,卻因催谷太過和心情混亂而撞中大樹,狼狽不堪,并被盜跖發現和施以援手。之後,三人便一路向錦官而來。
并不準備掩飾什麽,當發現對方是太平道的人時,盜跖很坦然的告訴她自己是要去找不死者比武,若是蕭聞霜,這很便足夠讓她立刻和盜跖反臉動手,但在何聆冰,卻隻是冷冷一笑。
“……好罷,反正我也是要找他。”
借助馬家的力量,也借助八焚的感應,他們很快找到了雲沖波的所在,也知道了子路的約鬥,并提前來到千秋山觀戰。
對雲沖波的勝敗甚至生死并不怎麽在乎,卻絕對關心蕭聞霜勝過一切,但,在戰鬥開始之前,盜跖已先将她禁制,這使何聆冰看着蕭聞霜節節敗退而無能爲力,眼中直欲滴出血來,也使她更對雲沖波極度不滿。
“身爲不死者,卻讓霜姐你冒名應付,這簡直是……”
還在尋找一個适當的詞語,卻已令蕭聞霜不滿,道:“不要亂說,是我不放心不死者才會替他來的,而且……他不還是趕來了嗎?”
“唔,你别說話,一說話,頭皮又在動了。”
讓蕭聞霜靠在椅子上,把頭向後仰着,解開頭發,何聆冰十指屈伸,爲蕭聞霜推拿穴道,活血松筋,助她盡快回複。
“總之,不能獨立陣前的不死者,就不能算是一個合格的不死者,善良……帝妖壓制咱們幾千年,可不是因爲他們更加善良!”
“不要太過苛求,不死者現在的進步已很大了,何況,他現在和天兵間的溝通也有點問題,隻要過了這個坎……”
“溝通?!”
語氣忽地提高,居然頗顯不屑,雖立刻反應過來,想要換個話題,但蕭聞霜與她何等熟悉?早睜眼皺眉道:“怎麽?!”
“唔,這個……”
居然躊躇非常,好一時,何聆冰才遲遲疑疑的告訴蕭聞霜,雲沖波之不肯拿回蹈海,自己,可能知道一點原因。
“你說什麽?!”
這一下真是驚詫莫名,蕭聞霜委實想不到,自己苦惱許久的問題,竟會這樣意外的撞出線索。雖何聆冰明顯的透着“不想說”和“後悔失言”,卻那裏搪塞的了他?
“……那好吧。”
似是一下子想通了,何聆冰搖搖頭,道:“其實,我也不明白我到底看到了什麽……不過,就是你說的,多一個人想想也好。”
“我……我在夢中看到了小天國。”
“嗯?!”
蕭聞霜的反應,倒讓何聆冰大感愕然,看了一眼,她失聲道:“難道說,你也看到了?!”
吱吱喳喳一時,二女你一言我一句,相互補充,方發現蕭聞霜遇見雲沖波後的那一夜,兩人竟同時入夢,也一起目睹了蹈海與東山在萬尺高空的晤談。
“我實在是想不通,爲什麽會出現蹈海,所有的記載中,都明明說那個時候根本沒有出現的……”
不僅如此,雲沖波與盜跖的對話也令蕭聞霜困惑,從聽得的一些細節,她知道蹈海與八焚的上一戰同樣是發生在小天國期間,但……這樣的事情,也對她自幼熟記的曆史形成了更強更多的沖擊。
“如果小天國并沒有一個北王,那我們看到的是誰,如果小天國真有一個北王,那我們爲什麽不知道……”
苦苦思索,蕭聞霜用力按壓太陽穴,使雪白的肌膚上出現深紅色的淤痕,并立刻被何聆冰心疼的把手打掉。
“我可能知道這個答案……霜姐。”
聲音忽變,何聆冰忽又止住,靜靜一時,方一聲歎息,臉上神色,居然有幾分認命的意思。
“因爲,霜姐你看來隻有那一次入夢,而我……我在當天晚上,又作了一個夢。”
“當天晚上?!”
立刻反應過來,那正是自己被異夢驚醒,和雲沖波夜遊千秋山的時候,也……正是在那之後,雲沖波才開始變得奇怪,變得害怕和逃避蹈海。
“聆冰,你……你到底看到了什麽?!”
聲音竟有些顫抖,手上更不覺失控,将椅背一把抓裂,蕭聞霜卻恍然不覺,隻是一疊聲道:“你,看到了什麽?”
“霜姐……”
咬咬牙,何聆冰道:“我……我也不是很清楚,隻是很短的一瞬間,我就立刻醒過來了。”
“我看到的,隻有一件事……北王,或者說蹈海,他……他和搏浪聯手,前後夾擊,刺殺了東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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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個家夥啊,真不怕餓死麽?”
摸着咕咕叫的肚子,孫孚意神色頗不高興。
仍在禅智寺内,從早上把棄命卒帶來,請觀音婢出手診斷,本來還拟要舌燦蓮花,卻沒想到對方隻是淡淡點頭,道:“那的。”倒是悶住了早作好準備的孫孚意。
“略作診治”,卻花了一個多時辰仍然沒有頭緒,孫孚意翻了無數遍白眼,也終是沒有辦法,又不想走遠,隻好抄着手,在禅智寺裏逛起了街。
……不一會兒,他便開始覺得不對起來。
孫孚意本乃無狀浪子,劣名昭著,更向來不以爲恥,連好端端的家傳武學,也生生被他改作什麽“尋花問柳踏青樓”,似這般人,對什麽夫子聖人也好,佛尊道祖也好,都談不上有半點敬畏之心,而反過來說,什麽佛寺道觀學宮之類的地方,自然也對孫二少歡迎不起來,這倒不是什麽互相拉着臉給難看之類的事情,而是從氣質上便格格不入的一種本能。
以往也不是沒入過古刹名山,多數情況下,孫孚意是一忽兒便會感到周身蟻行蟲行,說不出的難看,唯有這次鳳陽之行,數入禅智寺,卻沒一次覺得不适,居然還有“如歸”之感,想來想去,也隻有苦笑。
(有了這種“人才”,真是佛門的大不幸呐……)
擡天觀天,日已近午,孫孚意算着時間,本想再回觀音婢那邊看看,卻見前面孤零零幾間平房,不覺心中一動。
那幾間平房樣式頗老,邊上圍了一圈竹籬,隻留出一個缺口,幾名小和尚坐在缺口處,皆無精打彩的,有兩個更是鼾聲微作,要到孫孚意來到身前才蓦地驚覺,跳将起來。
“施主好……收錢!”
“我說,你們真不愧是釋遠任的好徒弟啊!”
苦笑着丢出塊碎銀子,也不理那幾個小和尚張着嘴說“我們這兒不找零的……”孫孚意徑直進去,隻揮手道:“不必找零,這錢算爺包場子了,給我封上門,誰也不許再進來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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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堂已了各西東,慚愧闍黎飯後鍾。三十年來塵撲面,如今始得碧紗籠……嘿……”
口中喃喃,孫孚意袖着手,在幾間屋裏晃晃蕩蕩,神色中頗顯輕蔑,卻又顯着幾分惆怅。
說起來,禅智寺雖爲古刹,但一向不曾出過什麽名僧大德,名聲之起,多半倒還是拜托了這“碧紗籠”一典。寺中顯也十分看重,幾間房皆收拾的一塵不染,桌椅如新,中間正屋上那一蒙碧紗,更是洇綠若水,一碧如漾,絕非二三兩銀子所能置辦下來的。
站住臉,眯眼看了一時,見後面墨迹隐隐,卻瞧不清到底寫的什麽,孫孚意出一會神,忽地一聲獰笑,伸手便撕。
“喔,孫少爺!”
一聲驚呼,更聽得地闆轟轟作響,不必回頭,也知道必是某個胖大和尚正在提着袈裟急跑過來,卻到底慢了半步。
“嘿,果然如此!”
大笑聲中,孫孚意已把紗籠扯下,更不回頭,隻一反手,早揪住釋遠任領子,生生提起。
“我說,這兒寫得是什麽,你能不能給我解釋一下呢?!”
“這個……孫少爺您慧眼如炬,也要體諒我們一下啊……樹老無花僧白頭,那日子也頗不好過啊……”
“哦?”
略顯意外,孫孚意眯眼看看釋遠任,将他放開,道:“說吧,這個‘請五路财神咒”到底是怎麽回事?”
“……見笑,見笑啊。”
忙忙将碧紗從孫孚意手中取回,細細粘回牆上,釋遠任方陪着笑,細說了來龍去脈。
“就是說,原來那個地方很偏,不便于你們開發旅遊觀光,所以你就在這個路口要道處重建了三間房子,又釘上了紗籠……我說大哥,你是和尚,和尚啊!作這種欺心的事,你是真不怕報應啊!”
“呃,佛門說四大皆空,就是說一切原空,那三棟房子到底本來在這裏,也就是空的……”
實在說不出話來,孫孚意苦笑一聲,問他原來那幾間房子在那裏,自己想去看看。卻見釋遠任不住抓頭,神色尴尬。
“你說什麽,你給,你給拆了?!”
“呃,也不能說是拆,隻是您也知道,我們禅智寺現在作大了,那方丈室也不能太小是不,那三間房又剛好在方丈室旁邊,所以……”
“你……你真不愧是佛門敗類啊!”
“這個,孫少爺,以您的名聲來說,罵我敗類沒什麽,别誇我是朋友就好……而且,倒不是在下自誇,這禅智寺早已衰落,全是在下這些年一手打理,才又重見興隆,宗門師長們每每提及,都說在下堪爲佛門表率……等等,您不能打人啊!”
眼看便要在這佛門淨地上演血濺五步的慘劇,卻又聽得腳步急響,見兩名精壯僧人疾奔進來,卻對釋遠任理也不理,隻向孫孚意一禮道:“孫爺,左武師兄有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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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然這樣?”
以“靈犀問心鏡”之力,觀音婢細探棄命卒體内經絡,尋找他“沒有痛感”的緣由,卻在最後到出驚人的結論,棄命卒的“不痛”,非關天生,本是人爲!
“這位施主的體内,被人精施刀圭,幾乎每一次細小經絡上都有動過刀的痕迹……”
緩緩述說,觀音婢告訴兩人,對棄命卒下手的必是醫道大家,手法極盡準,切斷掉所有痛感的同時,卻又爲他保留了足夠的感覺,使他能知道自己的血在流,知道自己已經負傷。
“那麽,這樣說來……”
與棄命卒對視一眼,見他面如死灰,孫孚意忽地起身,深深一揖,道:“這個情,記在咱家身上就是……告辭了!”說着一扯棄命卒,早旋風般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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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王……到現在,你仍然不肯給我一個答案?”
“……翼王,你還想要别的什麽答案?”
豔陽高照,風輕若拂,草長莺飛自在啼,正是春好時節。十裏長亭外,蹈海、無言各引駿馬,隔十步,對面而立。
……皆無笑意。
“北王,若你在外面征戰經年,然後回到天京,就突然聽說東王遇刺死掉,其它多一句解釋也沒有,甚至不知道刺客是誰……當你面對這個答案時,你會接受麽?”
瞳孔微微收縮,蹈海道:“真正對‘太平’有信心的人,不會懷疑。”
目光漠然,無言注視蹈海一時,忽然道:“蹈海,我一直希望,我隻是一個軍人。”
輕彈指,飛出形狀古樸的令牌,立被蹈海吸入掌中。
“拿去它,用好它。”
……三日前,小天國諸王會議,由長庚作出通報,稱東山被帝軍的刺客狙殺,蹈海則表示自己可以見證。
盡管有北、幹兩王的證明,但茲事體大,無言、金雕、青田等人仍然沒法立刻接受,若非渾天立刻毫無保留的表示了對此說法的認同,無言和蹈海甚至可能直接就在會上破面。
讨論的結果,無言自請專心鎮北,請辭政務,在天王與幹王的共同提議下,無言執掌多年的紀律部門改由蹈海統領,東山遺下的道務系統則暫由長庚、搏浪兩人分理。這也等于正式宣布,蹈海已在事實上超過長庚,成爲小天國的“第二人”。
“回想起來,咱們在千秋山上宣言起兵的時候,簡直就像昨天一樣。”
丢出令牌,無言喃喃道:“孟津、風月、東山……都不在了,真快。”
突然道:“北王,我能理解,能理解爲什麽要這樣作出官方宣布,但我還是想不通,爲什麽,天王……連對我們也不肯說實話?”
“東王,明明是你殺的吧?!”
目光忽轉淩厲,蹈海手按刀柄,卻沒有更多的動作。
一時,方道:“翼王,你要真相?好,我給你!”
說着,蹈海雙手抓住胸前衣裳,一把扯開,跟着轉過身,背向無言。
“你自己看看這傷痕……你應該能看懂。”
“東王,他出手暗算我,用了全部的力量,他要殺我!”
聽得見後面冷氣倒抽的聲音,也能感覺到背後那灼灼的目光,過了一會,無言方喃喃道:“這樣,竟然是這樣……怎會這樣?”
穿好衣服,蹈海轉回身,道:“因爲東山他變了……”卻見無言依舊神色若疑,道:“北王,這傷痕可以證明東王在你背後出手……但,那卻又帶來另一個問題。”
“以東王之力,背後暗算在先,你……你又憑什麽翻盤?!”
在問話的同時,無言雙手已垂回身側,神色平淡如水,卻又深邃如淵。這句話可說是問到了點子上,東山身爲小天國的前二号人物,也在很長時間裏都是事實上的二号強者,盡管蹈海以快到驚人的速度不斷崛起,盡管他也的确創造過一個又一個奇迹,卻還是沒法讓人相信:他可以在這樣的局勢下,翻盤成功。
“……問得好。”
忽地揚手,蹈海以掌爲刀,隔空斬向無言。
“這答案,我給你!”
這一掌實在太快,雲沖波剛剛反應過來,蹈海刀勢已成,刀氣已然迫發,但……卻是出奇的低調。
風不驚,草不動,甚至速度也不快,一縷刀氣徐徐而進,雲沖波覺得,就算自己,也有信心避開這一刀。
可,無言的反應卻極大,幾乎蹈海方一出身,他已閃電般退身,張弓。
“北王,你竟已強到這個地步!”
呼喝聲中,弦松勁發,正是無言的得意技“無箭之射”,無形氣箭脫弦急射,更爲“連珠”之勢,一發便是七箭,距無言的頂峰力量“九龍破日”隻差兩射而已。
無言這一出手,狂風立作,飛沙走石,大片地面皆被卷向空中,氣勁急旋,恍然若龍,與之相比,蹈海那一縷刀氣更顯微弱。
……卻,撲之不滅。
從容而進,如烈陽向雪,如吳刀破果,那縷刀氣如入無物之境,轉眼已盡破七箭,襲至無言身前!
“……好!”
一聲叱喝,顯然,無言還是沒有料準這一箭的威力,沒奈何橫弓如盾,終在刀氣及體前擋住,雲沖波隻聽得“轟轟”兩聲悶響,見無言身子一晃,便又挺的筆直。
冷冷看着無言,蹈海右手五指虛張,若欲拿天。
“那一夜,在萬尺高空之中,我先蒙天威,複受暗算,本以爲已是必死,卻得神賜,竟能再上重樓,終于領會到袁當曾經的力量到底是怎麽回事。”
“那就是神的感覺……一切,盡在掌中!”
神色不太好看,調息一時,無言方道:“你,什麽時候知道的?”
“會議上。”
蹈海盯着他,道:“我知道你已有第十級力量,所以剛剛那一刀才會出到這麽重。”
“那一刀……也許可以殺掉任何九級力量的人……如果你判斷錯了,我也許會死。”
“我不會錯。”
負着手,蹈海傲然道:“……神不會錯。”
終被震動到失去冷靜,無言退後幾步,呼吸急促,一時方鎮定下來,道:“但,你不是神。”
“我不是,我隻是神的工具。”
“這,就是我在那一夜所得的領悟。”
神色從容,透着說不出的堅定與自信,蹈海道:“什麽是不死者?爲什麽我們可以這樣簡單的得到力量,旁人一生一世也練不出來的力量。”
“因爲,我們是神的工具!”
“神使我們不死,神予我們力量,神教我們,共緻太平!”
“我蹈海,是神之刀,是太平之刀,誰若擋在太平的路上,就算是不死者,我也一定會把他斬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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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果然殺了東山……)
木然的坐着,雲沖波全身是汗,雖然剛剛睡醒,卻疲倦的象是三天沒睡一樣。
蕭聞霜剛剛回來的那個夜晚,千秋山上,雲沖波初次接觸蹈海,卻被可怖回憶沖擊:夢中,本安然相叙的兩人,不知爲何,竟然就這樣在萬尺高空之上,生死相搏!
那種激烈的沖擊,使雲沖波無法忍受,使他拒絕握回蹈海,盡管……那已令蕭聞霜誤解,使她不滿。
再上千秋山,已是蕭聞霜和子路的生死之戰,沒奈何之下,雲沖波再握蹈海,并,立刻,幾乎被強迫着,接受了從蹈海内洶洶湧入自己體内的記憶洪流。
那一瞬間,雲沖波第一次體驗了夢境與真實的重疊,不再是入夢後方出現的體驗,而是就在眼前:山路同時也是虛空,木石同時也是雷雲,子路同時也是東山……兩個世界同時存在,以最奇妙的方式并存眼前。
某種意義上,那不是壞事:雲沖波感受到自己從未領悟……甚至是想象過的刀法,也立刻得到了強大的,能将子路完全壓制的力量。
但同時,他也驚覺到自己的陷落:第一次感到,蹈海似乎是一泓深不可測的潭水,自己越向深去,就越能汲取到更強更大的力量……但,越向深去,自己卻也越難呼吸,越難保持清醒!
那感覺,并不痛苦,甚至是非常的舒服,雲沖波從沒體驗過那種随心所欲的感覺,一切都是那麽的令人沉醉,就象是最好的夢。
夢中,一切的一切對自己都不構成障礙,因爲自己就是神,至高者,大能者,掌握、并能改造規律,一揮手便能擊滅任何敵人……不,不是人,那隻是一群不知輕重的小小蠅蟲。
“殺……殺盡不平方太平!”
不知自己爲何會說出那樣的話,雲沖波隻能依稀記起,那時侯,在自己眼中,子路早已扭曲成渺小到可笑的小小灰影,甚至連蕭聞霜,也隻是一個沒有任何意義和存在感的影子。
……正是那,将雲沖波喚醒。
知道自己在任何情況下都不會将蕭聞霜視作“沒有意義”,雲沖波終于明白,自己在水中已沉得太深,自己的感覺已被阻礙,甚至……已被取代。
感覺到力量如海嘯一樣卷進自己的體内,感覺的無與倫比的權力感和威嚴正降臨自己身上,感覺到自己的無情,完全蟻視下界的無情,感覺到自己手中出現了前所未有、不可想象的權柄……但,最重要的,是雲沖波突然明白,在這神一般的目光前面,子路抑或蕭聞霜,并無不同!
已近完全沉沒,卻被最後這個念頭激醒,雲沖波以最快的速度突破識海,浮出水面,取回對自己身體的控制。
同時,他也發現,自己踏虛而立,強招已成,正是箭在弦上!
(但是,這些回憶……沒有用啊……)
歎了一口氣,雲沖波把蹈海收回鞘裏,向後靠在床頭上,呆呆的想着。
會努力克服自己的不适感去握住蹈海,是因爲雲沖波被盜跖感動,想要給他和八焚“一個交待”,爲此,他必須找回和蹈海間的交流,必須調适出彼此間的默契。
(神……,那麽偉大的事情嗎?)
一回想起适才的體驗,雲沖波仍會有輕微的顫抖,那是激動,也是畏懼,對“自我”的畏懼。
(可是,東王,他爲什麽會變……又爲什麽要變?)
努力想要記起更多的細節,卻什麽也作不到,似乎,當雲沖波拒絕接受蹈海的同時,蹈海也拒絕給他以更多的資料和幫助,饒是雲沖波絞盡腦汁,也想不出其它什麽。
(唉,爲什麽,我和蹈海就不能夠象柳先生和八焚那樣呢……)
想曹操、曹操到,一推門進來的,赫然正是盜跖,高大的他,一進入房間裏,總會讓雲沖波覺得連屋頂都矮下來了。
“柳先生……”
“喂,麻煩,不要喊我柳先生!”
“啊,可是秀才……”
“……唉,交友不慎啊!”
歎着氣,盜跖坐下來,抓着頭,露出很苦惱的神色。
“那個秀才,沒有表面上那樣老實啊,你不要聽他的,以後喊我大哥……呃,慢着。”
皺一會眉,盜跖捏着下巴道:“算了,你和我徒弟的相公似乎是兄弟相稱,不可亂了輩份,我占點便宜,你喊我大叔好了……”
“呃?”
倒不是覺得被人占了便宜,雲沖波隻是有點本能上的抗拒,畢竟,長期以來,“大叔”兩個字在他幾乎就等于花勝榮……換句話,幾乎是個可以拿來罵人的話了。
“啊,那個都不重要啦,蝶兮我兮兩翩跹,也許我們一覺醒來,就發現自己這輩子不過是個騙子在作夢……啊,我意思不是說老花是個騙子啦!”
跟着一齊笑起來,屋裏的氣氛實在很好,但一邊陪着笑,雲沖波一邊肚裏卻不住犯疑,從這次見面以來,盜跖對他一直非常友好,甚至不惜開罪儒門來保護自己,就算說是爲了滿足“八焚”的心願吧,這樣作也似乎很奇怪。
“那個,沒辦法啊?誰讓八焚和我鬧脾氣呢……反正,你現在不能給我出什麽事,至少……在我公公平平的把你砍倒前不能出事。”
相當别扭的說法,而當雲沖波仔細思考時,更發現這話若推演下去真是大大不妙:盜跖現在已有九級力量在身,而自己連八級頂峰力量也還沒有摸清是怎麽回事,要實現盜跖心目中的“公平一戰”,恐怕還得等不短時間,這樣說的話,他難道就打算這樣一直陪着自己當保镖不成?
“嗯,你想到那裏去了?想拉我投亂黨嗎?”
把臉色拉到非常嚴肅,盜跖正色表示,公平一戰,沒必要非等到雲沖波的下一次提升,最重要是讓八焚感到在戰的是一個完全的蹈海,在這前提下,自己完全可以把力量降到雲沖波的層面。
“而且……”
輕輕叩指,盜跖油然道:“我想,你破入九級力量的時間,應該已經很近了。”
說到這裏,這話題已很難繼續,還是盜跖搶先換過話頭,問雲沖波對那幅字研究的怎麽樣了。
“嗯,什麽字?”
真真如雞同鴨講,莫名其妙的雲沖波,好容易才明白過來,當初顔回留給自己的那幅仿古,原來是得自盜跖之手。
“啊,你放心,不是要你還啦,那東西我本來就隻下了定金……還不算我的呢!”
問起的緣由,隻是好奇,亦有不忿。被天下盜衆共尊“盜王”之号,所倚者,非隻他以盜悟道的“道刀”,亦因爲他的确眼力獨到,堪稱這一道上的大阿哥。
“說起來,咱家入行幾十年,就算上剛出道的時候,看走眼也總共不會超過五次,其中還有兩次是失手給楊繼之那個扮羊吃狐狸的混蛋……卻偏偏就在這幅字上折了風,這口氣,委實不好咽哪。”
“啊,秀才可沒說這麽多啊……你等下,我給找出來。”
并沒有想到那幅字居然有這麽多來曆,雲沖波翻了一會行李,找出來,因爲桌子太小,索性在床上攤開。見确是作得老舊之極,展紙時居然梭梭作聲,酥脆欲碎,色泛暗黃,心下倒也佩服:“這些人作假作得還真象……”
那書軸不大,更有數處殘破,還被撕脫一角,字極一般,寫得是一阙《水調歌頭》。
“不見南師久,謾說北群空。當場隻手,畢竟還我萬夫雄。自笑堂堂漢使,得似洋洋河水,依舊隻流東……萬裏腥膻如許,千古英靈安在,磅礴幾……?”
到此處便被撕斷,雲沖波記得當初顔回曾給自己說過下句,一時卻想不起來,正撓頭時,盜跖早漫聲續道:“……磅礴幾時通。胡運何須問,赫日自當中。”
他似有所感概,背着手踱了幾步,道“好紙好墨好詞家,可惜了這筆爛字……”說着又掃了幾眼,卻到底沒什麽收獲,複又歎到:“也可惜了俺的好定金……”方将字軸卷了,交于雲沖波道:“好生收着吧,說不定日後又有線索呢。”
雲沖波依言收了,肚裏主意卻是不同:“這既然是别人偷來銷贓的,便該有正主兒,管它什麽千金萬金,有機會還給正主兒才是正事。”便随口問道:“柳……呃,大叔,這東西是從什麽地方搞來的?”
盜跖自想不到他是在打這等主意,順口道:“來處?很遠了。”說着忽地自家先笑起來,道:“倒是好地方呢,絲竹佳處瘦馬鄉……”卻見雲沖波一臉茫然,也覺無趣,咳嗽一聲,道:“算了,莫教壞了少年人……”摸摸頭,想了一時,道:“具體倒真記不清了,似乎……是從禅智寺流出來的?”
見盜跖風風火火走了,雲沖波怔怔坐了許久,忽地下了決心,喊過花勝榮,讓他把“聞霜”和“……反正你知道是誰的!”請過來。便一個人坐着,捧着頭,神色頗有幾分痛苦。不一時,見蕭聞霜何聆冰過來,眉宇間皆有疑色。
“不死者?”
“聞霜,何……九天,請坐。”
神色倦極,雲沖波用手按着太陽穴,用手虛虛的讓着。待兩人坐下,他忽地起身,向着蕭聞霜深深一禮。
“……對不起,聞霜。”
“不死者,你……”
驚訝之極,蕭聞霜急急起身,何聆冰也不能安座,卻被雲沖波雙手虛張,将兩人輕輕壓住。
(不死者……他,他好象又有提升了?!)
蕭聞霜倒也罷了,何聆冰向來不服雲沖波,但此刻被雲沖波輕輕一壓,竟覺微微發麻,站不直身子,心下委實有幾分驚駭。
“這段時間以來,我一直很累,非常非常累……因爲,我不知該怎麽說才好。”
坦率的承認,自己之所以累,是因爲有很多事情被悶在心裏,不知道該怎麽表述才好。
“有很多事……有的,我不知道該怎麽給你說,有的,是不知道該怎麽解釋。”
看似啰嗦的說法,聽在蕭聞霜、和聽在正悄立門外的某人耳中,卻如魚飲水,冷暖自知。
“但是,我想,我這樣是不對的。”
非常疲倦的樣子,雲沖波摸着頭,表示說,自己想了很久,也想不出該怎麽說,然後,卻突然發現,這樣什麽都不說,可能還糟糕過“随便說什麽”。
“你一直是很信任我的……我也該信任你才對,我不是什麽聰明人,但你是,九天也是……所以,我想把每件事都說清楚要,然後,你們幫我想一想,這一切,到底是怎麽回事?”
“總之,我想,還是開誠布公,會更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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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之,我想,還是開誠布公,會更好吧!”
“唔,孫二爺您的‘開誠布公’就是這個意思麽,那……可是相當的浪費啊!”
地點仍然是天上人間,卻非那奢花到令人隻能仰望的頂樓,而是一處香湯蒸蔚的小院,自地下湧出的熱水被巧妙引導之後,自九處獸頭噴出,注入用黑白二色卵石砌成的小池當中。
說是“小池”,方圓其實頗闊,更因爲霧氣蒸騰,視野朦胧一片,水面上浮着十數隻銀盒玉盤,皆是精工細雕,上盛諸色食點,尤奇者,還有三隻四尺見方的酒箱在水中浮浮沉沉,本來池水極熱,但這三隻箱子皆襯以絲綿,實以冰塊,居然能将箱内美酒鎮到暈然凝露。便看一看,也能想到那種入口齒戰的滋味。
“唔,第一,朋友相交,的确不可能比這樣再‘坦誠相見’了,我們常說‘吃喝嫖賭見人品’,就是這個意思……”
不着片縷,孫孚意端坐水中,身邊盡是莺燕,倒都着衣裳,卻非綢便絲,吃水一浸,緊緊貼在身上不說,更襯着諸般妙處若隐若現,倒比赤身裸體更能激人色欲。對面,帝象先敖開心棄命卒分坐水中,也都是赤體相見,表現卻是大不相同,帝象先面沉如水,任身邊女子怎樣嬉笑,皆若罔聞,敖開心嘻皮笑臉,不住調戲兩邊女子,又是讨吃讨喝,又是“來,喂哥口酒……”一雙眸子卻始終神光湛然,絕無稍渙,隻棄命卒最慘,雖努力保持着臉色不動,卻誰也能一眼就看出他的瑟縮:簡直如同一隻受驚的兔子般,就連被身邊女子碰到一下,也會猛然一顫。
“第二麽……有機會請到狄二爺和敖九爺賞光,這些些排場,又算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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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在孫孚意的努力之下,觀音婢全力診治棄命卒,卻得出驚人的結論:棄命卒的“異狀”,原是人爲!
想一想棄命卒的出身,這到底是何人所爲,簡直是沒有懸念的問題,這更給棄命卒帶來頗大打擊,使他罕見的出現沮喪,但遇上堪稱沒心沒肺的孫孚意,他卻沒機會讓自己這樣軟弱。
“把你老大喊出來……唔,你知道我說的是誰。”
眯着笑眼,孫孚意要棄命卒傳達他的口信“這個約會,是男人就不會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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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孫孚意看破身份,兩人并不驚訝,敖開心依舊是一臉怠懶笑容,帝象先微微颔首,卻道:“果然,孫家和謝家是有勾結的。”
“這個麽……沒人會看不出吧?”
嘻笑自若,坦承了孫家長期以來與謝家的聯動,也直言了孫家謀士們在确定帝象先的行動後,便決定放棄謝家。
“說老實話,雖然具體數我不清楚,但老頭子這些年來在謝家指定是沒少花錢,那當時看看要打水漂了,就得想想回報。”
“這年頭,最珍貴的是什麽,人才啊!”
對六朝金粉頗感興趣,更将昊天帥與棄命卒兩人評估爲“最具價值”,但,終究是隻由所控制的二線世家“六郡子弟”參與戰鬥,孫家的反應到底稍有不足,兩個目标均告失敗,唯一算是收獲的,也隻是大約知道了棄命卒的去向。
“所以,也就猜出了來的是誰……”
捏個響指,敖開心教身邊女子“那個九層酥點,多拿幾塊過來”,一邊嘴裏還咬着兩塊蜜餞,含含胡胡道:“這個咬頭的确不錯……但腌的還不夠勁。”帝象先則似是對這話題根本不感興趣,頭向後一迎,閉上了眼,一邊還用人指指後頸,示意身邊女子施以推拿。
“喔,兩位确實放得開,果然有作人間敗類的潛質……”
隻一笑,伸手拈過隻長頸酒樽,捏裂封泥,孫孚意隻一迎脖,早咕嘟嘟下去了一半,方抹抹嘴,眯眼笑道:“想當年,這裏原叫湯泉,隻後來鳳陽入主帝姓的時候,爲避尊者之諱,易湯爲溫……一字之易,卻不知給人帶來多少麻煩,貴爲九五者,手擁天下,卻還要計較這點事情,豈不可笑?!”
說着,孫孚意更伸張雙臂,把兩邊女子摟進懷裏,醉醺醺道:“怎麽,爺說的笑話不好聽麽,你兩個也不笑一個來聽聽?!”登時又是一片莺燕之聲,嬌柔無限。
“很好很好,的确好笑的很。”
笑眼惺松,敖開心忽道:“想起來,二少,咱倆倒是有緣哩。”說得孫孚意也怔在那裏,道:“哦?”卻聽敖開心道:“聖人雲,‘食色性也’,君好色,我好食,咱們兩不如合股開個店子如何?就叫‘聖人性’,一定生意好的很……”
“你……”
一時真被憋到,孫孚意正說不出話來,卻見帝象先铮然開目,道:“都下去罷”。
說起來,這地方原是孫孚意包的,但帝象先一句話丢出來,不怒而威,這些個女子竟沒一個敢稍有遲滞,皆連頭也不擡,快步趨出。
“喂,我說你們……”
瞪眼也是沒用,轉眼間,池中隻餘四人,立時顯得空空蕩蕩起來。
“好家夥……”
愣了一會,忽地自失一笑,孫孚意又拈一樽酒喝了。
“任怎樣布置,也終教你們反客爲主,怪到當年瓜都一戰後,雲台山上便……”忽又住口。
“不必暗示。”
依舊面無表情,帝象先淡淡道:“我們一向都知道東江孫家與雲台山的連動,就象我們一向都知道黃老将軍的神射。”
聽到“黃老将軍”幾軍,孫孚意臉色更是難看,似欲開口,卻快不過帝象先。
“大家都很忙,二少,請直言吧。”
“好……很好。”
苦笑一下,孫孚意突然搖頭道:“不,已經沒什麽要說的了。”
“因爲,看見兩位的表現,我突然明白了……何必多作多爲?”
“後天,禅智寺,朱大之約,兩位,是不可能不去了……”
對視一眼,帝象先道:“對。”說着已又閉上眼,向後躺倒。
“唉,奈何明月照溝渠呐……”
顯着無精打彩,孫孚意拍拍手,提高聲音道:“妹妹們,進來吧,這兩位爺發完神經咧……”見兩人稍顯松馳,卻忽道:“既是開誠布公,就不該再藏着掖着了,在下倒有一個問題,想問很久了……”說着向後一仰,意态閑适,道:“我那幅畫,到底落在誰手裏了?!”
一句話閑閑說來,卻如春雷出岫,帝象先這邊廂愕然開目,那邊敖開心已是擊水而起。
“……你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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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目前爲止,全部的夢,就是這些了。”
已是黃昏時分,雲沖波整整說了一天,卻也隻講了一個大概,畢竟,那是另外一個人的“一生”,在他,無論怎樣努力,也隻能在一天當中描摹十一。
但,對蕭何二女來說,這已夠多,多到讓她們難以消化。
各各閉目思索一時,複又埋下頭,對着錄下的厚厚一疊紙張苦苦用功,倒是說出一切的雲沖波,雖感疲勞,卻又輕松,是那種“終于過去了”的感覺,看着全神貫注的二女,他坐了一時,便悄悄起身,到廚下煮了兩碗面來。又把屋裏的油燈打着,剔亮。
“唔,先吃一點吧,不要餓着,也不要累着眼了。”
面對雲沖波的關心,蕭聞霜是露出了歡喜的笑容,何聆冰卻顯出了非常僵硬的神色,似乎是不想道謝或者承情,卻又不得不公道承認的樣子,雲沖波看在眼裏,居然有幾分開心。
“總之,霜姐,現在的時間不夠,咱們隻能作一個簡單的分析,我覺得呢……”
沒有動雲沖波端來的面,何聆冰斟酌了一下語言,提出了她的意見。
“這些夢中,有一些值得特别重視的地方。”
冷靜列出自己的想法,比如說,袁當爲什麽會一次又一次的對蹈海手下留情?對他,蹈海到底意味着什麽?
“哦,你說這個啊,我也很奇怪。”
不用别人提醒,雲沖波自己也早已感到不對,袁當若要殺掉蹈海,實在有太多的機會,卻偏要一一放過,至于最後袁當話說一半的測命詩,更一直讓他心存疑惑。
“還有,公孫三省他到底說了些什麽?在夢中,始終沒有得到清楚的答案。”
對此非常關注,也努力搜索了自己的記憶,但蕭聞霜并沒能得到什麽線索,隻能将希望寄托在玉清身上。
“尤其是那句話,讓我非常困惑……”
“強者要多作努力,而弱者也能分享”是雲沖波莫名産生的想法,在他自己,覺得這隻能也是來自那些夢境,來自某名不死者的領悟,但,蕭聞霜也好,何聆冰也好,對這句話卻沒有任何認知,也從沒有聽說過太平道曾這樣對“太平世界”作過铨釋。
類似這樣的地方,還有很多,但“這些,都隻是要‘重視’的地方。不是‘不對勁’的地方。”
神色很嚴肅,何聆冰道:“不死者,不是在下不敬,但,在從您的這些夢境汲取資料之前,我們必須先就兩個疑問作出解釋。
首先是南王身死的那一戰,袁當爲何會提到“太平的詩”?
“啊,這個倒不奇怪,主要是我剛才沒有說清楚,太平是另一個人,我見過他,那是……”
忽然止住,雲沖波終意識到問題何在,在他而言,太平……是在“未來”!
“啊,那,爲什麽,袁當會知道有這個人,甚至還會引用他的詩……”
“所以,我說這裏是個問題。”
寫下“太平”兩個字,并在邊上标上一個圈,何聆冰看向蕭聞霜,道:“霜姐,你算了沒,北王‘不在’的夢境,一共有幾次?”
“……唔,首先就是袁當擊敗天王的那一次。”
“你說什麽?”
吃驚不小,雲沖波卻也終于想起來,在過往,自己的确曾經有過“不對勁”的感覺。
“原來……是這樣,怪不得我當時會感到很不對勁!”
不僅如此,在雲沖波描述的夢境中,曾有過大江之上的破碎對話,認真解讀,二女皆不認爲那兩者中會有蹈海在。
“可是,這樣的話……這個夢的主角,又到底是誰?”
“這,也是我們想知道的啊。”
端筆寫下“其誰”二字,蕭聞霜蹙着眉,道:“所以,這兩個地方,很重要很重要……因爲,那關系到,不死者的這一系列夢境,到底,是真是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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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道一以貫之。
六個字,刻在已極破舊的竹簡上面,刀法古樸,頗類金文。子貢高冠峨帶,正襟危坐,神色俨俨如對師長。
“什麽事情,要想這麽久呢?”
推門進來,子路把一杯清水和兩塊面餅放在桌上,卻沒有象前兩次一樣退出。
“很多事,不過……剛才,我似乎有點想通了。”
“子路……你給了我很好的提示。”
“唔?”
面對子路帶着疑問的眼神,子貢道:“因爲你說不死者讓你想起來了一個人,而使我也想起了一個人。”
“那個人,又讓我想到了另一個人,那一個人,又讓我想到了下一個人……一個人,一件事,很多人,很多事……很多,本來該是完全沒有關系也不可能有關系,卻又似乎可以有關系,可以被連在一起的人和事。”
“誰?”
沒有回答子路的疑問,子貢隻喃喃道:“流、柳、留、陸,終歸天下一劉……好大的手筆,好大的布局!”忽道:“不死者那邊,都有什麽動靜?”
“很熱鬧,盜跖一直在那裏呆着,宰予也去了。”
“宰予……”微微點頭,子貢突然道:“那麽,他有沒有可能見到貪狼呢?”
不等回答,又自點頭道:“會見到,該當見到,太平一衆們并不知道他是誰,不會刻意如何……”他聲音越說越低,幾不可聞,子路卻也不燥,隻默默坐着。
一時,子貢方緩緩搖頭,神色之間,大顯疲意。
“真不好,這樣下去,可能會有最糟的狀況……”忽地下了決心,喚入公孫,教他和“那位小姐”聯系一下。
“明天上午,一定要請她過來。”
帶着一絲迷惑的樣子,公孫躬身退出,顯然并不明白這道命令爲何這樣突然又這樣堅決,但,對子路而言,子貢的意圖,卻是再明白不過。
“你要毀掉那個女孩子……爲什麽?”
“變數。”
略顯伛偻,子貢微微搖頭,表示說當前的變數實在太多,自己必須要作最糟的打算。
“宰予,他現在應該已經明白了……明天,至遲後天,他就會來戰我,以他最認真的态度戰我……要安心戰他,就一定要先除掉那位小姐!”
太平記第二十二卷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