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住,吃餃子也是有講究的,初一吃素餃子,素素靜靜,初二吃葷餃子,紅紅火火,初三才能吃面,不然的話,一年都會糾糾纏纏…”
“可是,我就是喜歡吃面…而且,姐你說這樣的話,一點說服力都沒有啊!”
“啊,是嗎?”
隻能苦笑,因爲,雖然隻有極少數人知道,但小音自己在每年的初一,的确一定會爲自己做一碗手擀面吃,有着這樣奇怪習慣而要說教他人,真得似乎很沒立場。
“嗯,老師一直教導我說…桃園一脈,首重‘人術’,不信‘天數’,面對任何民間禁忌,都首先要追索出其背後的源頭和真實…并以此來做出謀劃,所以,姐總是盡量不讓自己在乎這些東西…有時候,甚至故意反着來…可是…”
猶豫一會,小音慢慢道:“習慣總是習慣,到底是爲了什麽形成的,姐也真說不清楚…弟你又不是謀士,不用刻意…反正隻是一碗面,就等到初三再吃,也沒關系…又何必,非要搶這兩天呢?”
聲音很柔和,也很認真,品味着話中的意思,流赤雷慢慢低下頭,不再反對。
“反正,我會聽姐你的就是了…”
“這才是好孩子。”
展顔微笑,小音退後幾步,端詳一下流赤雷,又走近來爲他整整肩頭,和攏一下額前頭發,再退後幾步看看,方笑道:“行啦。”
“趕快走吧,天快黑了。”
神色猶豫一下,流赤雷卻道:“但是,姐…”
“唔?”
微微一怔,小音旋笑道:“你放心好了。”
“雖然羅漢寺這事弄的亂七八糟,但到最後,結果還是和想要的基本一樣…”
“姐!”
不算強烈的一聲,卻有着明顯的抗議,甚至是…怒氣,這終于讓小音停止說話,默默的看向流赤雷。
面對小音的目光,流赤雷似乎有些瑟縮,但隻是輕輕抖了一下,他還是站的很直,眼光也完全沒有回避,到最後,反而是小音開始苦笑,并微微的搖着頭。
“好吧,姐的确不該這樣應付你…弟你現在已經長大了,已經是能夠保護姐姐的堂堂男子漢了。”
笑容中,有滿足,卻也有一些落寞,夕陽透入,照在小音的臉上,那微微泛黃的光芒,爲她若透明般的白晰又染上别一種奇異的顔色,使那笑容更加的難以索解。
“總之你放心…那小子,很笨、很可愛、很善良、也很認真,他絕不壞,更不懂得對人用心眼。”
“我們兩人當中,就算最後有人受傷,那也絕不會是姐…其實,和姐這樣的壞女人在一起,那小子,才是更該讓人擔心的一個呢!”
“姐…”
突然走上前,緊緊抱着小音,流赤雷的動作令小音一驚,而之後的說話,更令小音完全無言。
“姐,你不是壞女人,絕不是。”
簡單的說話,口氣則是完全不容置疑,直到流赤雷松開手,走出去很久,小音仍然愣愣的站着,到最後,是一聲低低的歎息,在這室内盤旋,消逝。
“傻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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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
“總之,你這樣做是非常不對的!”
“是,是是。”
一方在毫不留情的嚴厲指責,另一方則是低三下四的點頭哈腰,到最後,旁觀者終于有些不忍,開口相勸。
“唔,我看就算了吧,花兄,反正最後一切也都很好啊,再說了,認真算起來,要不是花大叔的死纏亂賴,我也沒辦法用那種辦法過關…”
“就是就是,其實啊,大叔那時去談條件時就已經爲你想好了這條路的哇,隻是沒來及告訴你…”
“你閉嘴!”
很兇狠的瞪着眼,使花勝榮再一次的乖乖閉嘴,雲沖波同時也向蘇晉元道謙,但蘇晉元隻是很爽朗的笑着,滿不在乎的揮着手。
“反正,一切到最後都很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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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前,最後用把“羅漢寺”重新登記爲“玉佛寺”的辦法,取得了文字層面上的勝利,但對蘇北固來說,這已足夠,苦笑着,他告訴蘇晉元,已可以去放心追逐自己的夢想。
“有這樣的執着,兒你便有資格去追求…爹,确實已經老了。”
在取得自己夢想的同時,蘇晉元亦保留了他人的理想,告訴馬雲祿,她可以修行其的武道,将婚期繼續後押。
“我有我的夢想,你有你的夢想,我爲自己的夢想而努力,卻并不想因此就破壞你的夢想…而且…”
執着馬雲祿的手,蘇晉元淡淡道:“表妹你在武道上的成就,我大概一輩子也不可能達到,所以,我更要先建立起自己的事業,亦隻有當我相信自己已足夠有資格時,才會來娶你過門。”
“我…我決不會讓你受委屈。”
破落不堪的寺院中,陽光斜斜的照着,蘇晉元的說話收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馬雲祿突然緊緊抱住他,毫不羞澀的重重親了一口。
“好人,表哥你真是好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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仔細想來,一切的确都是很好的結束,可一看到花勝榮,雲沖波還是惱火的很。
“虧蘇兄還那麽信任你,那麽指望你,你竟然兩頭吃…太…太沒有道義了!”
“唔,賢侄,你這樣罵我就不對了,相信騙子會講道義,就象相信戲子會很傻很天真一樣…會那樣想,隻能說明你自己很傻很天真啊!”
“你…你還敢還口!”
很想飛起一腳,但想到蘇晉元就在邊上,雲沖波還是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緒,隻是吩咐他趕快收拾東西,準備跑路。
“總之…我是不能在這裏成什麽親的!”
之前已對蘇晉元含含糊糊的作出些解釋,對雲沖波“心有所屬”的情況,他非常同情,也非常佩服。
“不棄糟糠,花兄你真是太有原則了。”
被誇的臉有點發紅,雲沖波卻也有些擔心,替小音,新郎落跑…想一想,那真是很悲慘的事情。
(可是,不管怎樣,我都不能對不起聞霜!)
決心已下,雲沖波一邊收拾自己東西,一邊和蘇晉元閑說,卻突然發現一件奇怪的事,從剛才說要盡快走之後,花勝榮說是收拾行李,卻完全沒有動靜,跑到隔壁一看,屋裏空蕩蕩的,什麽都沒有動。
(大叔…跑那裏去了?)
突然有了很不好的預感,雲沖波迅速跑下樓,果見花勝榮正在鬼鬼祟祟的向門口跑。
“大叔,你去那裏?”
聽到雲沖波的詢問,花勝榮象是被紮了一下般,速度猛的快了幾分,還邊跑邊扯着嗓子喊了起來。
“快點!你們快點,這小子要逃跑了!”
随着花勝榮的嗥叫,甯靜的街道突然熱鬧起來,十數道黑影嗖嗖出現,奔向客棧。
“快,快去保護姑爺!”
看着這,雲沖波的嘴巴張到完全沒法合上,旁邊,蘇晉元也變了塑像一樣,呆呆的,幾乎失去知覺。
(大叔…你到底同時賣了多少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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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山路。
“唉唉,竟然連太史哥也學壞了。”
“…”
“明明是偶然碰上我的嗎,非騙說是爹讓你來的…跑到半路我才想起來,你明明是和爹打架後跑掉的,又怎麽會聽爹的話來找我呢?”
“…”
“總之呢,聽軍師說,有很可怕的人,要來青州這邊對付人…很可怕啊,連軍師也怕的人啊!那我又怎麽能不來看熱鬧呢?”
“…”
“而且,聽說錦官這邊的小吃非常棒…我早就想吃了…唔,既然太史哥來了,錢當然是你出的,對吧?”
“…”
“當然,要是再有人想抓我…别管是回山還是去那裏,太史哥你也當然會管的,對吧?”
“…”
“很好,既然你都同意,那就這樣定了,我就知道,太史哥最可靠了!”
很滿意的拍着手,少女做出決定,而始終隻是默默跟在身後,一直都隻是淡淡微笑着的藍發男子,卻在這種時候突然眉頭緊皺,快速将孫雨弓拉到身後,同時擺出一個戰鬥的架勢。
“誰!?”
并沒有清楚的察覺到對方的方位,隻感覺到對方已接近自己到至少三丈以内,這令太史霸更加警惕,半立胸前的掌緣上,已開始出現幽幽熒光。
“哼,過去沒有這麽膽小啊…”
說着可算是挑畔的話,赤發朱瞳的男子出現在高處,瞪着眼,但看到他,太史霸反而有了略略的放松。
“你居然也在青州…是要走嗎?”
“對。”
沒有擎出任何法寶,抱着胳膊,流赤雷的臉色依然很難看。
“但我現在心情不好…所以想把遇上的第一隊行人打一頓後再走…可以嗎?”
聽到流赤雷的話,孫雨弓的反應很大,但态度依舊冷靜,用一隻手擋住他,太史霸仍在爲和平結束而作出努力。
“不打的話,可以嗎?”
“可以…”
聲音拖得長長的,卻突然變作銳利,流赤雷更振臂作拉弓狀,在虛空中拉出熊熊燃燒的弓矢。
“那我就打你的女人!”
聲未畢,矢已發,一弓三矢,其中兩發更用迂回路線攻至,但隻射到一半,便被森藍色的寒光迎上,射滅。
“哈,果然是這樣!”
出手已經很快,但卻還是半道而沮,和太史霸實力其實相若,也不是第一次交手,會攻到一半便被遏止,隻有一個解釋…那就是,對方,同樣有意偷襲!
的确,不止是阻截火矢的寒光,太史霸自己也已快速掩上,雙手皆被冰氣覆蓋,結成大劍形狀,招勢狠辣,徑取要害,那有半點想要和平結束的意思?
“心口不一的家夥…但,這種事隻能做一次啊!”
幾乎和太史霸的撲近同時,流赤雷右手連彈,在空中畫出深黑色的罡形,六點結環,圍繞在自己的前方。
“靈寶會元術,連天鐵障罡!”
六點閉合,散發出鐵色光芒,與冰劍撞擊産生耀眼的火花,卻完全沒有動搖。
“嘿…”
一擊無功,太史霸立刻将力量提升,将冰劍凝到更巨更強,和用着更加兇悍的劍勢斬下,而同時,流赤雷則是默默的閉着眼,喃喃念誦。
“天一北祚,太一紫元,北魁玄範,神虎玄冥,鬥中大聖,玉女追魂…”
轉眼間連斬九劍,太史霸已在鐵障上制造出明顯的破壞,卻也似乎一氣已竭,但隻略一呼吸,他便再度出擊,将冰劍催運起拳套形狀,以更高的頻率連環擊出。
“…十方精光,随我呼靈,一呼一吸,入我身中,随氣而出,随氣而行,變化億千,元亨利貞…”
眼看已可将鐵障完全破壞,太史霸卻蓦地收手,用比攻進時更快的速度後退,和張開雙臂,深深呼吸。
一呼吸間,溫度驟降,周圍草木皆蒙白霜,而同時,流赤雷身前的鐵障更自行開裂,片片消碎。
“…急急如中鬥大魁破!”
铮然開目,赤瞳中若有火光流動,将手隻一放,立聞虎嘯經天,跟着便見紫雲碧霞之氣急湧,神将符吏簇擁中,身高近丈、虎首人身的怪物出現,牙齒如鋸,目若銅鈴,口角更有涎水滴落。
靈寶會元術,召役神虎嘯命靈罡!
以“連天鐵障罡”拖住對手,流赤雷終能完成這繁複程度超過鐵障罡一倍有餘的神虎罡術,但時間的付出卻有其價值,隻一撲,這兇狠虎将已将地面擊破,使太史霸要向後急退。
“好家夥,是才練成的罡法罷?!”
以左手冰劍硬擋虎将追擊,雖然冰劍立刻碎卻,太史霸卻能夠趁機躍到其側面位置。
“呔!”
雙手重重對擊,立刻有連續的碎裂聲響起,周圍已被白霜所蒙的草木同時崩碎,化作點點寒光,飛舞不定,更随着太史霸的下一個動作,結連成無數細線,盤旋而進,縛住虎将。
“給我倒吧!”
一聲吼,太史霸抽緊冰線,把虎将生生勒爆,但,此時,流赤雷卻已如鬼魅一般移近,五指成鈎,直取頸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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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坤空落落,歲月去堂堂。末路驚風雨,窮邊飽冰霜。命随年欲盡,身與世俱忘。無複屠蘇夢,挑燈夜未央…”
面對自己剛剛寫下的淋漓墨迹,玉清,一時間竟也爲之恍然。
歲未年初,會以近于“扶乩”的方式,讓自己完全放松下來,随意的寫出一首年詩,這是玉清二十多年來一直堅持的習慣,道中老人,無不知道,有時候,太清他們還會專門相詢,看看詩意的吉兇。
幾十年來,玉清并不是沒有寫出過寓意不祥的文字,便“千家笑語漏遲遲,憂患潛從物外知”也都見過,甚麽未路窮邊,又算什麽?但,對他而言,今次的文字,卻有着特殊的意義。
(末路驚風雨,窮邊飽冰霜…難道說,那一天…真得已經近了?)
沉吟再三,玉清吹幹墨迹,卷起收了,方道:“九天,進來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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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謠言太多…雖然都是細小瑣碎,但累積在一起,就讓我有些擔心。”
最近一段時間以來,南方太平道雖然大面子上一片太平,但底下實有暗流無數,而其中,又以“謠言”令玉清最爲憂心。
劉家正在精心謀劃,預備再作天海之變!
“當然,這是絕不可能的…沒有道理,也根本不符合劉家…或是南方任何一姓世家的利益。”
天海之變時,汪家隻是地方世家,百多年沒沒無聞,因此奇功,一躍而至“六部”高位,但對四世三公的劉家來說,早已是一人之下,又何苦要甘作矢的,爲皇前驅?
“不僅是劉家,李家、孫家…都沒有理由來在這種時候做這樣的事…而同樣,我們也沒必要在這種時候全面起事。”
在目前而言,最希望太平道起事的,大概就是雲台山,而同樣的,最渴望雲台大軍盡快入關的,也非太平道莫屬。
“總之,誰也不想先把手往火裏伸,可到最後,也總還是要有人先出手…總要有人無奈,隻希望那不是我們。”
發着感慨,玉清更要求何聆冰将各世家的動向彙報,認真聽着,他的眉頭越皺越緊。
“果然…那邊也有謠言出來…”
和這邊是正好相反,流傳于官場上的謠言,皆指太平道因當今大勢而躍躍欲試,隻看來春天時,若果春荒,又或時疫,便要以糧藥爲說,挾民,起事!
“同樣是禁不起認真推敲,隻要作些精心的分析,便會知道這些理由都是妄言,但,星星之火…”
相比于玉清的擔憂,何聆冰倒是不怎麽在乎,在她看來,權力始終也隻被“少數人”掌握,“多數人”的迷惑,并沒甚麽打緊。
“從目前來看,真正有權做決策的人并沒有相信,那也就等于說,不會出現實質性的變動。”
慢慢點頭,似乎是認可了何聆冰的分析,但玉清的神色仍然凝重,慢慢揉着自己右邊的太陽穴。
“希望如此吧…”
結束這個話題,玉清問起蕭聞霜的近況。
“武藝又有精進…很好。”
猶豫一下,何聆冰卻道:“但…貪狼卻始終固執于‘不死者’的正朔,有很多次,她原可以做到更多,卻堅持放棄…要等待‘真正’的不死者回來…”
“那…也沒辦法了。”
苦笑一下,玉清道:“貪狼是上清一手調教出來的,對不死者自然奉若神靈,現在能夠同意冒用不死者的身份,便很不容易了…”一邊說,一邊已又在案前坐下,何聆冰見此,便躬身道:“弟子告退。”
自靜室中辭中,何聆冰的臉上,卻出現了很奇怪的神情,皺着眉,抿着嘴,竟還有幾分煩惱。
玉清之于九天,正如上清之于貪狼,但今次,何聆冰卻覺得,玉清的身份和閱曆,可能都使他把一些事情忽視。
(聞霜…對你來說,那個人,他真的僅僅隻是“不死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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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高、野闊。
開闊的平原上,軍隊正在無聲無息的前進着。
總數是六到七千的樣子,清一色的馬隊,極有秩序,移動中幾乎沒有任何聲音,簡直…讓人感到心悸。
“果然,‘明修棧道,暗渡陳倉’啊…”
沉寂突然被打破,閃爍着的綠色光球出現,擋在了整支隊伍的前方。
“袁當親領大軍叩問鎮南關,将我軍主力吸引,卻同時分軍作出數千裏路程的迂回,意圖破壞我軍糧所…好大氣魄,好大手筆。當然,赤兔軍的機動能力,也的确令人歎爲觀止。”
綠光當中,正是小天國東王,已杖東山。他的出現顯然在對面的軍隊中造成不安,輕微的騷動後,三名武将排衆而出,更用一個手勢令軍隊重新安靜。
“我們,是陷陣營。不是赤兔軍。”
低沉的聲音,卻是如此驕傲,當中,更流露出很多東西,令蹈海也好,雲沖波也好,都要一愣,去想一想的東西,而同時,那武将更迅速用手勢和呼喊,将部下安撫和動員。
“此地開闊,絕無伏兵!神域強者…他也隻是一人!”
“陷陣之志,有進無退!”
“陷陣之志,有進無退!”
同聲吼叫,數千人的馬隊,反應竟是如此迅速,相互間更極顯默契,兩翼微微展開的同時,前列數百騎兵摘槍踏镫,分作三路,高速前沖。身後,更有數百人搭箭扯弦,寒光閃閃,皆朝着東山方向。
(好家夥…陷陣營,還真是了不得的一支軍隊啊!)
可以感覺到蹈海正在因這敵人的“優秀”而贊歎,更能感受到他那躍躍欲試的戰意,但,顯然被某個目的束縛着,蹈海隻是觀看,并未發動。
(不過,他們真得沒有帶兵來啊!)
暫還不知道北王爲何沒有參戰,卻已知道此刻太平軍除東北雙王外确沒有第三人在,一時間,雲沖波着實有點擔心,也許神域強者真得是強到難以想象,但,隻憑一人之力,要在完全開闊的平原地帶抵敵數千精銳騎兵…真可以嗎?
面對洶洶沖近的騎兵,東山的反應,是将手中已杖抛起,雙掌似緩還疾,劃出極爲奇妙的弧線,而随着這動作,他身後更浮現出巍峨山嶽的形象,威嚴森然,莫可正視。
“都令天下鬼幽魂物,東天太一聖山府君…”
聲音似乎拖的很慢,卻又似乎說的很快,聽着讓人很不舒服,傳入耳中時,更讓雲沖波難以自禁的起了一背雞皮疙瘩,因爲,那聲音中,實在…有太多的冷笑,有太多的嘲笑!!
“…九幽明真法,幽冥路無窮!”
雙掌砰然擊實,卻似乎沒有什麽異樣,但跟着,前方奔馳的騎兵們似乎撞上什麽東西,突然做出幾乎是急停的減速,轉彎之突然,饒是陷陣營個個馬術精強,也有數十人要被從馬背上抛出,而當收勢不及的後隊又撞進來時,混亂就更加驚人。
“地面有問題…立刻棄馬!鋪路!”
沖在最前面,陷陣營的主将反應也很快,得他提示,雲沖波發現,在東山前方,闊達數百步的地面,全部缭繞着奇異的黑色,将地面腐蝕,成爲爛泥一樣的形狀,在嚴重的地方,戰馬甚至會一直陷到腿彎。而在主将及時作出指示後,這些騎士更迅速作出反應,自已經成爲累贅的戰馬上躍下,并将鞍鞯扯落,向前抛出,而數十匹扭傷較爲嚴重的戰馬更被立刻砍殺,以供踏足。
失去掉戰馬,也就失去掉速度,但這卻完全影響不了陷陣營的士氣,踏着用馬屍和鞍鞯臨時形成的道路,他們繼續向着東山,猛烈的推進着。
“好家夥…”
蹈海的贊歎,也是雲沖波的心語,縱使是敵人也好,看見這樣優秀的軍隊,也不能不生出贊歎之心。
“沒有馬,陷陣營也還是陷陣營啊!”
大吼着,将士氣鼓舞至更高,而同時,部分臂力較強的士兵更引弦連發,試圖至少是對東山造成幹擾。
(竟有五分之一的士兵能射至二百步以上麽?可怕的袁當…)
從專業角度出發去做出分析,蹈海的戰意之沸,雲沖波能夠清楚感知,但同時,他卻更關心另一個問題。
(一下子削掉對方的速度,的确很幹淨漂亮,但問題是,這并不能直接殺傷敵人啊?)
幾乎和雲沖波的疑問同時,已将已杖接回手中的東山,發出着那種仍然是讓人極不舒服的冷笑,并劃出一個新的圖像,象是虎頭,又象是哭泣的人臉。
“九幽明真法,幽治怅無邊!”
霹靂一聲,東山身後的黑暗似驟然濃冽十倍,更有幽綠色的熒光盤旋飛舞,結連成骨門形狀。
(這難道是…)
屏住呼吸…雲沖波突然覺得,自己似乎知道那裏面是什麽…但,又一點都不希望自己猜對。而同時感受着蹈海的心情,他更能感到那種雖然隐約,卻又難以抑制的厭惡感。
“這…這是什麽!”
驚呼出聲,陷陣營的主将雖然沉着,卻也終于沒法掩飾自己的驚訝。因爲,當骨門洞開時,蜂湧而出的,竟然是無數目光呆滞,身着帝軍服色的士兵!
(怅無邊…是怅鬼!)
人死爲鬼,鬼生尋報,但鬼中卻有一類異數,雖遭橫死,卻不思報應,而是奉敵爲主,爲敵前驅,是爲“怅鬼”,所謂“爲虎作怅”,指得便是這種情況。
(是前次在金州戰線死掉的帝軍,東王…竟能把這些人的魂魄收煉爲用?)
透過蹈海,雲沖波便能知道幽治怅無邊的真相,更知道了這些怅鬼并沒法反複爲戰,隻要被從骨門中放出,便不會回還。
(還好…這才公平,不然讓他反複收反複收,越收越多…那到後來誰也不夠他打了。)
明明東山才是已軍,但奇怪的,雲沖波卻覺得自己對他有些些戒意甚至是敵意,仔細想來,可能是自己第一次親眼目睹魂法師戰鬥的緣故。
(總之,玩鬼的人…總是很難讓人信得過哪。)
一時分心,當注意力再回到戰場上時,兩軍已戰在一處:成爲了怅鬼,幾乎沒有實體,它們并不能造成太多的傷害,但卻能夠阻止掉對方的前進,盡管陷陣營已不惜采取了“甯可犧牲前軍”的戰法,将全軍展開突入沼澤,但被同樣有數千之多的怅鬼所牽扯,他們推進的速度近乎爲零,被迫陷入泥沼戰。
(對…當初青羊砭一戰,東王就是這樣,利用自己的強大法術,加上事先埋伏的弓箭隊,将數萬大軍困住後,生生射殺…但今次地形開闊,東王也隻是一個人…他要怎樣?)
“看着吧,這就是超越了人智的天意!”
發出刺耳的笑聲,東山越飛越高,更将已杖舉起,指向天空,随着他的動作,天空中黑雲翻滾,更有青白光芒閃爍。
“幽獄,劫無盡!”
長笑聲中,異像紛呈,多達數十的雷柱自雲層中劈落,無情鞭笞着正被泥濘和怅鬼雙重困鎖,進退不能的士兵,使泥濘當中燃起數人高的巨大火頭,并迅速擴展,吞噬着逃過雷擊的幸存者。
第一波雷擊之後,陷陣營已被擊殺了約四分之一,一千六七百具屍體錯亂的分布着,散發出嗆人的焦臭味,更有很多暫時失去掉移動能力的士兵,眼看着火頭燒到身上,卻走避不能。
(這…這太強了啊,每一道的威力,都比九天的狂雷破五獄更大…如果用來對付單個敵人的話…)
張口結舌,雲沖波更覺得蹈海背上也是汗水涔涔,似乎也在對東山的強大感到恐懼。
“抓住這個機會,不要讓他再發第二擊!”
落雷雖猛,卻仍未能讓陷陣營的指揮系統癱瘓,武将們迅速發出指令,将餘下的士兵集中起來,利用着怅鬼也被一起擊殺的機會,向前突進。
組織、戰略、鬥志,每樣也是強到驚人,雖無馬匹,雖蒙重創,陷陣營仍能閃電般複活,和惡狠狠的反攻回來,但,隻是剛剛集中起來,東山已又在冷笑當中,将已杖旋動。
“想利用施術後的這段時間嗎…好,來吧!”
“快散開,再集中會被全滅!”
反應極快,但卻快不過煌煌天威,在已杖的牽動下,幽獄劫無盡的驚人威力再次展現,被誘惑着集中起來的士兵,正是落雷的最佳對象,一波雷火洗禮後,剛剛重組的秩序被完全摧毀,陷陣餘衆死傷過半,還能站立着的不過兩千來人,更無不帶傷,狼狽不堪。
堪稱一邊倒的戰局,陷陣營雖然強悍,士卒們也要開始出現懼色,但,幾名武将的臉上卻仍無懼意,更…還似乎有着隐隐的期待。
(他們這是…慢着,不對!)
雲沖波警意方生,異變已至,自信的長笑聲橫空而至,壓過了烈烈火嘯,也遮住了天空中猶在悶悶回響着的雷音。
“一鼓作氣,再而衰…下面,難道東王您還有餘力嗎?!”
僵卧地面的士兵屍體突然飛起,披發、持戟,高大的身影沖天而起,徑取東山。
袁當!
(糟!)
一瞬間已明白,太平道的謀劃再度落入袁當算中,丢出一隻注定要被吃掉的餌,把東王誘來,制造出一個可以單挑的戰場,而隻要能将東王殺在這裏或者那怕隻是重創,便足以讓整個小天國爲之震動。
(這明明就是對付渾天時用過的招數啊,可東山還是上當了…慢着,不對?!)
突然省起,驚、疑、懼,都隻是自己的反應,而身爲小天國北王的蹈海,卻一直靜若無波,甚麽異常反應都沒有。
(…難道?)
來勢好快,袁當轉眼已迫近東山。似乎真得因剛才消耗太多,東山什麽也沒有作。
“戰神之強,真是絕世無雙…但,我太平軍中,也有戰神啊!”
“嗯!?”
東山一語出口,強大氣勢驟然湧現,翻翻滾滾的刀氣,如萬山連綿,層層湧至,在未作接觸之前,已将袁當影響。
“好家夥…”
帶着怪異的笑容,袁當似乎想要反手作出防禦,但比他更快,似可斬開一切,更因潛藏半夜而更增殺勢的大刀,已經斜斜砍在他的肩上。
“袁當,你的死期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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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張開眼睛之前,雲沖波已經想起了自己所在的地方,是在錦官城上遊的群山中,兼具“火井”和“鹽”,同時周圍也有“鐵礦”和“銅山”的寶貴地方。
那一夜,因爲花勝榮的陣前倒戈,雲沖波的逃跑大計終告失敗。之後,以“姑爺”這身份,他得到甚高級别的對待,更在數名司馬家子弟的帶領下,逐一參觀、了解司馬家的各種産業,機要所在,無不相告,那真是把他當成了“自己人”,才會如此。
唯其如此,雲沖波卻更感頭大:對這所謂“親事”絕對是強烈抗拒,但小音殷殷切切,全然一幅“絲蘿已托喬木”的安心樣子,在雲沖波而言,卻也實在不知道如何開口,來告訴她自己的想法。
(小音…很可憐了…好容易才過上好日子,快活一點…)
雀屏迎賓,鳳台揖客,到頭來卻隻是剃頭擔子一頭熱…這種事情發生時,女方會遭到怎樣的嘲笑,将受到怎樣的打擊…就算是雲沖波,也能想象出來。
(可是…我也不能呆在這裏啊…這個…絕對不行啊!)
張開眼睛,雲沖波覺得仍然很倦,活動一下肩部,他慢慢站起來。
(在這樣的地方也能睡着,我倒也不是一般人呢…)
站在一處向前突出的平台上,雲沖波的下方,是由群山合圍形成的谷地,幾十口徑寬五尺有餘的大井,錯亂的分布着,在剛才,雲沖波親眼看到工人們是怎樣把燃燒的木柴投入,和立刻引發出如雷鳴的震動和上沖數丈的耀眼火光,并爲大地之下所潛藏的巨大力量而驚訝。
每口井邊,都分散着數十甚至上百的竈頭,在确認了火焰的強度之後,工人們便用一種專門形狀,上邊帶有很多孔洞的蓋子把井口逐一封住,使火焰熄滅,再以用漆布封住間隙的竹筒從各個孔洞插入,另一頭則是連入各個竈頭,同時,不斷有人以獨輪車運來一種粘稠難聞的液體,傾倒在竈頭上的鐵鍋裏。
竈頭下,明明沒有柴禾,但隻要用燃着的布頭向裏一丢,便會在“碰”一聲巨響的同時,出現近乎透明的淡藍色火焰,很快把鹵水燒幹,凝固出半透明的鹽晶。
“一斛水得五鬥鹽,如果用柴火煮,就幾乎煮不出來呢。”
據說,這是因爲火力的不同,火井所生的溫度,是爐竈的四倍以上,這樣的威力,就能用更快的速度得到更多的鹽晶。
按照司馬家子弟的介紹,青州群山中有味道苦鹹的鹽井存在,是很早就知道的事情,但因爲青中的日照不足,而導緻始終難以利用,直到火井被發現,和找到了應用的辦法,才使這些深藏多年的資源走向人間,亦立刻使西部諸州的鹽價開始下跌。
(最早發現辦法使用火井的人,還真是了不起啊…)
剛才來到這裏的時候,有七八個司馬家的人在,但現在,都不知道去了什麽地方,更顯得此地空落,不過本來就不想和他們多作什麽接觸,雲沖波倒是舒心的很。
(唔,不知道能不能這樣跑掉呢?)
想想也知道不可能,被用馬車帶進山中,根本不認識路,就算跑掉,難道要自己用走在這無邊山海中一個山頭一個山頭的試出路來嗎?
(但是,好象有點奇怪…)
眯着眼,雲沖波覺得,下面的工地和自己入睡時好象有些不同:工人似乎多了些,但井頭卻好象變少了,再仔細看看時,雲沖波更覺得有點眼睛發花,似乎很多地方都不對勁。
(呼,白天睡覺果然會頭昏啊…不好,這樣不好。)
用力的伸着懶腰,雲沖波聽到後面有腳步聲響起,正要回頭的他,卻在聽到對方招呼的同時,瞬間僵硬。
“你醒了啊…蹈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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汜水關頭,點點雪花正打着轉兒,輕輕飄下。
“竟然下雪了呢,真是難得…”
将雪花接在手心,旋一合掌,靜靜感受着那輕微的刺寒,石作蜀長長籲氣,再分開時,雪花已完全消失不見。
“極南之地,濕熱無雪…仔細算來,近五六年,這還是汜水關第一次見着雪呢。”
和石作蜀站在一處,餘林手撫箭垛,隻是掃視下方道路。
“想當年,學藝東海的時候,每年過了十月,便一天冷過一天,大風刮起來簡直能穿骨頭,一場雪下來,不開春是絕對不會化的…”
微微點頭,石作蜀道:“忽聞海上有仙山,山在虛無缥缈間…蓬萊一脈的方術仙法,名高千年,在下一向仰慕。”
頓一頓,又笑道:“聽說餘将軍所習是‘仙劍’一流,今日無事,可能讓石某見識一下?”
猶豫一下,餘林便笑道:“那就獻拙了。”說着手一招,背上隻一閃,早飛出五把劍來,分青、黃、赤、黑、白五色,恍如五道彩霞,射人眼目。
石作蜀定睛細看時,每柄均長三尺左右,闊約寸餘,薄隻一分不到。聽餘林笑道:“接着好了,不妨事。”便接下了,權其株兩甚輕,不知怎的,揮動時,卻又十分沉重。
餘林道:“此乃五花劍,是采日精、月魄、電火、霜花并雷霆正氣而成,其質非鋼非鐵,乃是落花之液釀成。每花隻取乍落的第一瓣,故得先天第一肅殺之氣,和以鉛汞,計凡千煉始成。劍質可以吹毛使斷,濡血無痕,削鐵如泥,砸石成粉。”說着不禁面有得色。
兩人寒喧幾句,餘林見關下有些騷動,便告辭去了,石作蜀注視他背影一時,忽然一笑,卻…是如此的深沉難測!
“石師…看到什麽了?”
餘林離開之後,有中年儒生快步過來,在最近,這是經常會出現的事情,畢竟,對僻處松中的這些儒生來說,繼承了“古名”的石作蜀便是非常了不起的大人物,特别是來者包曉,作爲汜水關内學院的主持者,幾乎每天都會來向石作蜀請教解讀諸經的心得。
掃了來人一眼,石作蜀轉過身,看向關下。
“包曉呢?”
奇怪的問法,但來人卻隻是輕聲的笑着,表示說包曉隻會消失半天,不會有任何問題。
“因爲,在下必須和石公見一次面了。”
神色不動,石作蜀淡淡詢問來人的意圖。
“…想要破壞嗎?”
“怎會?”
再一躬身,那人表示說自己銜命而來,要全力協助石作蜀成事。
“儒門之力,真是無遠無涯…象這種事情,我們是根本連想也不敢想的。”
“協助…是監視才對吧?”
冷冷的笑着,石作蜀首先認可了對方的判斷,表示說今天見一面已經足夠,在成事之前,兩人不必再見,之後,是交換了若幹個情報,内容甚廣,卻又甚雜,從物價到道路交通狀況無不涉及,隻最後一個,才落實到人頭上。
“至于餘林…”
最後一個問題,回答也是最快,石作蜀隻問到一半,對方已道:“正如石公所度。”
“餘林此人,實爲當年東海煉氣士餘化族弟,而雖然很少有人知道,但餘化過身之前,确實曾經拜托好友照顧這個弟弟。”
“餘化的好友麽…”
嘴角出現冷酷的笑容,石作蜀喃喃道:“東海有飛仙,忘形酒劍間,一諾萬裏行、隻劍破陰山…便看一看,在‘東海酒劍仙’心中,餘化這個老朋友的托付,到底重要到什麽地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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僵硬的同時,雲沖波發現,自己已又成爲“看客”,隻能随着另一個“自己”的動作,去聽,去看。
“穿地取火,破石得鹽,同時也建立起巨大的冶鐵與制錢基地,在把沼澤改造成爲小天國的糧倉之後,又将這片荒山建設成爲小天國的财源,幹王,你實在是讓我驚歎。”
轉身之前,雲沖波已聽出那是“幹王”的聲音,聯想到他設計和督造三江堰的紀錄,能夠再創建出這工業基地也不算奇怪,相比起來,倒是“自己”,才真正讓自己感到驚訝。
在之前的回憶中,面對天王、東王、幹王等人時,蹈海總是甚爲低調,從言行至心态,均明顯的“自居下位”,而今次…雖然是稱贊,卻已明顯是在平手視之,聽着這從容的說話,雲沖波,實在有一種很強烈的不協調感。
“北王何必過謙?小天國能有今日,乃我兄弟戮力同心而至,幹王理政,财用無虞,當然是了不得的大功,但北王橫刀立馬,軍功赫赫,亦一樣是小天國的肱股幹城…遠的不說,便上月‘雙神會’一役,北王一刀敗袁當,南線局勢,一夜而易,豈不亦是潑天大功?”
幹王身後,天王竟然也出現,氣色仍不算好,似乎是傷勢未愈的樣子。
“暗算在先,還被袁當一掌反擊打到騎不了馬…這算什麽大功?”
苦笑一下,蹈海在這個問題上倒是全沒自矜的意思,随他說話,雲沖波也已想起,那一夜,袁當不惜以陷陣營爲餌引出東山,反落入陷阱,被蹈海偷襲重創,但他也真是強得不可思議,在那種時候,仍能反手重傷蹈海,令他要連續休息二十多天到現在,才算是剛剛痊愈。
但不管怎樣,袁當還是重傷敗走,同時,翼王無言兵出鎮南關,攻破虛幟以待的神臂軍,更将太山卒主将射殺陣前,再加上精銳幾乎全滅的陷陣營,袁當所轄馬步弓三大主力同時潰敗,使南方戰線宣告全勝,在東王的調度下,太平軍一日千裏,席卷大半松州。隻是因爲糧草的供應問題,才暫時放慢掉前進的速度。
“從現在來看,松州一線的局勢,應該可以暫時穩定下來了…”
不止松州,連番大戰之後,兩邊整備軍隊的能力都已到了一個極限,今次大捷之後,本來就掌握了整個青州、金州和芹州的南部,以及堂州一部分的小天國一方,更是将松州方面的帝軍壓縮到西南部分,與一直在明州活動的忠王青田和燕王搏浪會合,聲勢大漲。但這也導緻小天國的實力被稀釋,因此上,渾天作出決策,整固各個方面的防線,選擇進入相持階段。
“但相持歸相持…背後的隐患卻必須拔掉。”
說話聲音不大,卻透着無尚威嚴,即使是透過蹈海去感受,雲沖波也能清楚感知到那種令人難以自持的氣勢,盡管明知道渾天至今傷勢未愈,隻能發揮到第八級力量,卻仍然可以讓已開始要和長庚“平等相處”的蹈海主動低頭。
(嗯,不過…爲什麽他傷的這麽厲害?)
仔細想想,蹈海前後與袁當相遇三次,兩次受傷,尤其最近一次,袁當卒遇暗算,生死一線當中,自然全力反擊,卻也隻是讓蹈海重傷二十多天,而渾天受傷已有數月,爲什麽傷還沒好?
(難道說,袁當就算到那種時候,也還是沒把“我”放在眼裏…欺人太甚了吧?)
寒暄幾句,蹈海便轉身走開,來到石台邊上,留下渾天長庚兩人說話,認真看着,雲沖波也終于發現了自己剛才感覺到的恍惚是什麽。
(天…天哪,竟然是這樣煮鹽的…)
一樣是用特制的蓋子封住井口,和用竹筒将火井中的氣體引出,但竈頭卻都變了整塊的大青石,每塊都是約七尺見方,一半陷入土中,中間被鑿出半球形的空間,和有一處可以嵌住竹筒的缺口,旁邊則放着能夠蓋住整塊石頭的厚大木闆,上面傷痕累累,縱橫交錯的綁着很多粗大木棍。
工人的數目多了很多,都是年輕而又強壯,個個赤着上身、精神熠熠,按照工頭的指揮,不停的把鹵水運來,分别倒進青石,一般是在大約三分之一的地方停住,然後便蓋上木闆,并由六七個工人抓住木棍,将木闆牢牢壓着。
“氣滿了…好!”
用竹筒把然氣導入石竈,在技工确認之後停止,和把竹筒抽出,之後,是站在中央,一名身着紅衣的工頭發出号令,便有人舉着燃燒的火把過來,拆出帶火的小枝,順着孔洞丢進去。
(等等,這不是要…)
和雲沖波的猜想完全相同,小枝丢入,跟着便是轟然巨響,強大的震動使地面也爲之顫抖,全靠周圍工人死死壓住,才沒有把木闆崩飛上天,饒是如此,也有壓不住的火焰四下流溢,一落在工人身上,便是一陣滋滋響聲。
“再來!”
如是三次,再将木闆掀開時,裏面的鹵水便全被燒作了鹽晶,使雲沖波張口結舌。
(唔唔,這樣搞,好象比現在用竈的還要快…但是…)
爆炸力量之大,豈是人力所能長久壓制,就在眼皮底下,雲沖波看到許多碎成片片的木塊,顯然是沒能封住火力,被強行炸碎,而在這種情況發生時,周圍工人的安全,更實在堪憂。
(剛才司馬家的人倒是說了,火井裏面的氣體,對鐵鍋影響很大,好好一口鍋,用不了多久就脆到不能用了,難道是,就是爲了這樣,才用這種辦法來煮?)
心念一動,雲沖波已知道自己猜的沒錯,本質上仍是以戰時經濟的模式來運轉,鐵器是非常寶貴的東西,當然要設法節約。
(而且,這也比司馬家的搞法出鹽更快更多,可是…這樣子搞法,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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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入錦官城的時候,雲沖波曾經因此地的閑逸而吃驚,後來才慢慢知道,錦官城地區的經濟結構,與自己所熟知的大部分地區都有極大差别,雖然也有肥沃的良田,但多數人民并不寄食土中,而是以工商業爲生。
鹽、鐵、銅、織、酒,皆是重要和可以批量生産的物資,亦是需要大量人力的行業,把持住它們的司馬家,自然是财源滾滾,這一點,非隻錦官,在那裏都是一樣。所不同的,是司馬家在人力雇傭時總是開出慷慨的價格,亦使得錦官一帶的百姓隻要肯幹,就總可以在辛苦幾天後,有足夠的錢去喝酒賭錢或者隻是簡單的擺龍門陣。
“哼,這樣搞法,他們撈得才更多咧…”
曾對司馬家這種慷慨感到好奇,但蘇晉元卻撇着嘴作出分析:安則易逸,饑必可激,司馬家家大業大,自然要求安穩之道,掏錢買平安,本來就是商賈故智,那也不算什麽。
“而且,他們又不用長工,都是短工,當然要多給一些…”
多用短工,這一點上司馬家倒确實有些無奈,大正王朝幾千年的規矩,一向輕商重農,刑法嚴峻,多有苛刻,對結衆集黨之類的事情,更是警惕非常,司馬家當然不敢常募太多工人,落人口實,另外,嚴格說來,司馬家也的确沒有足夠的名份募工。
“畢竟,他們真正抓在手裏的,隻有織行,鹽、鐵、銅、酒,皆是國家專賣,設流官管理,就算是織行,也有專門負責‘平準’的官員。”
認真說來,司馬家現在的身份更象是朝廷的高級雇員,接包下全部工作,按年度計交鹽鐵銅器,又或是按照要求向錦官城外的鑄币廠提交已經提煉好的銅材,這樣的他們,也并不能從礦山當中得到太多财富。
“其實,錦官城内的茶店酒肆,幾乎都有司馬家的股子在内…”
一句話,解開雲沖波的疑問,多發工錢買到平安的同時,已知道這些錢的大部最終還會通過各種方式流轉回自己的手中,這樣想着,雲沖波實在很佩服司馬家的精明算計。
“不過,司馬家的鐵行,也确實很厲害,這口飯吃了上千年,便放眼天下,也數得着了…”
據蘇晉元說,司馬家的鐵器質量極好,行銷天下,當然,這和地利也不無關系。
“反正…聽說鹽山在煉鐵制銅時都很重要的…淬火時用鹽水,鋒刃會更利,煉鐵時加鹽,鐵的質量會更好,而在燒銅的時候加鹽,據說還會增加産量呢!”
經由蘇晉元,雲沖波才知道,司馬家竟也是天下少數幾家大武器商之一,生産的箭矢特别有名,刀箭的銷路也很好,長久以來都在向朝廷供貨,自己在金州被人追着跑的時候,身後亂箭衆飛,說不定就有很多是司馬家造出來的。
(等等,這樣說來,小音那時候也被司馬家的刀箭追過啊…這樣追當家主的女兒,算不算是造反…)
用戶有官有民,産品覆蓋各個方面,更有着精明的算度,和能夠成爲“世家”,雲沖波對司馬家的商業頭腦實在佩服的很,但蘇晉元卻似乎很是不屑,并曾說出過讓雲沖波不解的話。
“不過,說到底,商人始終隻是商人,眼界到底欠奉,始終隻是‘樂天下之淤’,作不到‘與天下之樂’…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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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天下之淤”,那到底是什麽意思啊…)
蘇晉元的說話再一次閃過腦中,當然依舊是不解其意,但同時,雲沖波卻已部分的理解了小天國爲何能夠這樣的使用人力。
(因爲,他們工作不是爲了“錢”,而是爲了“信仰”啊…)
年輕的工人們,臉上閃着興奮的光,雖然這是辛苦和容易受傷的工作,卻顯然對他們的士氣不造成影響,看着這些年輕的面容,雲沖波在深受感動的同時,卻也閃過一絲難受。
(可是,你們的理想,到底還是失敗了啊…)
一念及此,雲沖波立刻就想到自入夢以來每每出現的那個問題:小天國,到底是怎樣失敗的?
(真是的,陣容強到這個樣子,地盤也這麽大了,爲什麽最後還是會失敗…朝廷那邊,難道又出現了什麽了不得的高手…)
漫無邊際的亂想中,雲沖波突然發現,這一會兒,自己都完全沒有感受到蹈海的心情,似乎…他從剛才起就什麽都沒有想。
(嗯,爲什麽…原來這樣。)
蹈海之所以沒有“想”什麽,是因爲他的注意力已完全集中,雖然站在平台邊,腳下就是轟鳴連連的工地,但,他卻一直在努力去想要聽清,渾天和長庚正在說什麽。
(爲啥要偷聽他們說話啊…而且,還什麽都沒聽到哇)
相隔實在太遠,現場又實在太吵,根本就是什麽也聽不到,在又堅持了一會後,雲沖波甚至都能夠感受到蹈海的失望,但,或者是運氣,正當他已準備放棄時,渾天和長庚一面說話,卻一邊向這邊慢慢走過來。
從語氣上來判斷,渾天似乎在就某事質詢長庚的意見,而顯然非常謹慎,長庚一直也隻是在低聲的發問,絕不表态,但似乎是決心在今天得到一個結論,在走到離蹈海有三十多步遠的時候,渾天停下腳步,不再前進。
“幹王…在這件事情上,你必須有一個态度。”
被巨大的噪聲幹擾,蹈海沒能聽清長庚的回答,但似乎是一個疑問,因爲渾天下一句的口氣已是更重。
“仍不相信嗎…但你看一看東王的動作…幹王,你難道自己還看不明白?或者說…是你不願明白?”
聲音依舊很低,似乎是在陳述着自己的意見,但顯然沒能說服渾天。
“這樣罷…長庚,我來問你。”
“在剛剛起事的時候,在我們不死者尚未聚集的時候…我們曾經開過一個玩笑,對麽?”
不知道那玩笑是什麽,但顯然絕不是“開玩笑”那麽簡單,因爲,長庚的呼吸一下子急促起來,這就連遠處的蹈海也能感覺得到。
(玩笑…什麽玩笑?)
猶豫很久之後,長庚似乎終于下定決心,說話清晰很多,已能讓蹈海勉強聽清。
“茲事體大…天王。”
表示說自己還需要更多的時間,以及更多的信息來作出判斷,但有一點,現在自己就可以表态。
“‘太平’,是我們‘最高’,也是唯一的‘追求’,‘不死者’本身,隻是爲了實現‘太平’而存在,絕不會高過‘太平’…所以,就象我當年說過的那樣,天王…”
“那怕是‘不死者’…隻要他已成爲了‘太平’的障礙,我長庚,一定會毫不猶豫的将他排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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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真得太累了,在火井前面都能睡着…”
已經回到錦官,白天,雲沖波被人發現躺在火井上方的石台,任憑轟鳴不斷,隻是鼾聲如雷,使同去的司馬家子弟都很吃驚。
吃驚…甚至有人覺得好笑,連雲沖波自己,也覺得這似乎确實可以算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但在聽說之後,小音卻憤怒的有如母老虎一般,指責着随行的人員。
“現在是什麽天氣?你們是怎麽辦事的?怎麽會把公子一人丢下?!”
下人們喏喏連聲,連着那幾個司馬家的子弟臉上也不太好看,都讪讪的,最後,還是雲沖波打圓場,把事情給抹了過去。
但或者真是被小音說中了,從當天晚上,雲沖波就覺得有點頭熱身重,第二天更是厭厭的,這自然讓小音擔心不已,盡管雲沖波自己硬挺着不肯睡倒,還是被小音強迫的帶離錦官,前往某處司馬家的别業“靜養”。
“你們…你說,這個地方叫‘小築’?”
雲沖波的啞然來之有由,距錦官城有一天半的車程,這所謂“錦然小築”位于山中,總共占據了約二百畝地的樣子,式樣不同的小樓足有十來座,中間則是被巧妙分割着的人工湖,如果這都算“小”,雲沖波實是在很想知道司馬家的“大”是什麽樣子。
按小音的說法,這裏其實是司馬家非常重要的一處地方,那些手握重權的官員們,身份崇高的世家子們,又或是可以作出關鍵決定的任何夥伴們,常常會被帶到這裏來,放松下來,享受一下最好的酒與食品。
“當然,這地方絕對不光有酒和食品…還有…還有很多男人喜歡的東西。”
雙手放在膝蓋上,說到這個話題的小音低着頭,臉色绯紅,吞吞吐吐,卻還是很認真的表示,如果雲沖波願意見識一下那些“男人喜歡的東西”,也都立刻就可以有。
“舞娘、歌姬、琴女,還有…,總之都是第一流的。”
“啊,不不,不用了!!”
臉比小音更紅,雲沖波拼命的搖着手,表示說自己隻想吃飯,連酒都不用了。
似乎是誤解了雲沖波的意思,小音再三解釋,請他隻管放心,自己從小受學,知三從、守四德、力戒七出,絕非妒婦。
“唔唔,我不是因爲怕你在乎…不不,我的意思不是我不怕你在乎…也不對…總之,我不用,我絕對不用!”
說到最後,雲沖波幾乎是氣急敗壞,卻隻換來小音的掩口一笑,眼睜睜看着她半躬着身,倒退出去,雲沖波突然覺得,自己實在很象一個呆子。
吃中午飯的時候,正如雲沖波的要求,沒有出現任何舞女歌姬,但服侍的人還是超過三十之多,地點是在湖畔,三面用錦障圍住,隻留下向湖的方向,中間一張紅漆小幾,精雕細镂,隻雲沖波和小音對坐着,種種菜色,如流水般被自千多步外的廚房送來,皆精緻異常,雲沖波一眼看去,竟是沒一樣認得出來,全得小音介紹,才能知道自己吃進嘴裏的到底是什麽東西。
“豆腐、茄子、豬肉…喔,也沒有什麽稀罕的東西啊?”
“嗯,因爲平時到這裏來的客人,肯定什麽山珍海味都吃過了,要給他們驚喜,就隻能上這些普通菜。”
平凡之中見神奇,才是第一等的功夫,這種說法雲沖波倒是很能理解,而且确實,吃進嘴裏的這些食物,簡直是好吃到讓雲沖波幾乎要把舌頭也一齊吞下去。
倒不怕被人笑話“沒見過世面”,雲沖波坦率的表示了自己對這些食物的贊賞,卻沒想到,還沒有聽完,小音就帶着很明顯的喜悅站起來,欠着身,表示感謝。
“啥啥,這都是你作的?”
“唔,也不能這樣說吧,隻是參加了事先的準備,但這幾道涼碟,确實都是小音親手弄的呢。”
”喔…那小音你真進步的很厲害啊,在金州時記得你也弄過小菜,那時還沒這麽好吃呢。“
顯然笑得很開心,卻在聽到雲沖波的說話後瞬間僵硬,幸好,那也隻是無心的一句,很快就被帶過。
除菜飯之外,小音也預備了酒水,一小壺“錦江春”,顔色當真是嫩如春水,雖然雲沖波表示自己隻想吃飯,但還是被小音勸着喝了幾杯。
“男子漢怎麽能不喝酒呢?”
看着雲沖波喝下去,小音面有得色,告訴雲沖波,這是錦江春中的上品,一壇子抱出來,萬錢不易,
“…蘇公最喜歡的就是這種酒呢。”
“等等,你說誰?蘇公?”
細問之下,雲沖波才知道,蘇馬諸家的長者,都是這裏的常客,尤其是蘇北固,自少年時便以“風流才子”而著,雖然膝下已有三子一女,卻仍然會不定期的來到這裏,飲酒燕樂。
“聽幹娘說,蘇公的眼光是很高的,酒菜都要第一流的…唔,女人也是。”
再次被吓了一跳,雲沖波實在是想不到,蘇北固竟然是這樣的人,但發出感慨的他,卻隻是令小音投來迷惑的目光。
“背着家裏人…公子,你搞錯了吧?”
“你的意思是…”
“他家裏人當然知道,怎麽可能不知道…畢竟,所有的男人,不,至少,所有有身份的男人不都是這樣嗎?!”
再一次張大了嘴,雲沖波幾乎在懷疑,現在的自己,是否又陷身在另一個夢境中?但很堅持的,小音認爲,這就是男性的權利,亦是有身份者在很多時候所不得不爲的逢場作戲,爲人妻者隻能襄贊,絕不能在這些地方上斤斤計較。
“我就知道過去有很多著名的賢妻,甚至曾經親自替夫君挑選妾室或是春風一度的對象…有一些,還上了列女傳呢!”
實在沒法繼續這樣的話題,臉紅紅的,雲沖波很僵硬地低下頭,并急急的吃着酒菜。但肚皮裏面,卻也難以壓制的有些胡思亂想。
(這個…不過…從小杜老爹講的所有故事裏面,英雄好漢确實都是三妻四妾…而且,有錢的人家…不不,我在想什麽啊!)
但似乎仍不肯這樣結束掉這話題,溫柔笑着的小音,用一句如打雷樣的說話,令雲沖波徹底無言,再裝不下去的,把筷子也都掉在了地上。
“總之…後宮這東西,應該是每個成功男人的夢想與驕傲啊,所以…公子您請放心,不管是蕭姐姐還是其它什麽人…小音,是絕對不會吃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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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雲沖波而言,這可能是他吃過的最震撼的一頓飯了,但,當吃完飯,小音把他帶到後山,把準備好的馬、幹糧、盤纏以及地圖交給他時,還是讓他再一次的張大了嘴。
“你…你讓我跑路?”
“嗯,公子您不是一直都在惦記這事嗎?”
低眉微笑,笑容中卻有着淺淺憂傷,小音表示說,男人有男人的事業,拖累住男人不是好女人,男人有男人的生活,看死住男人更不是好女人。
“總之…蕭姐姐結識公子在先,更也同樣是小音的救命恩人…所以,就請公子按照原先的計劃,繼續南下吧!”
這當然正是雲沖波的想法,也是他謀劃了很久的事情,但用這樣的方式實現,還是讓他覺得很吊詭,更有着很強烈的擔心,例如…新郎落跑,新娘,将何以自處?
“這個不要緊,我早就想好了…”
淡淡的,小音表示說,早已準備好了說詞和應付的方案,雖然肯定會有一些耳語,但隻要自己避開錦官幾個月,一切自會消散。
“但小音會等着公子的…無論要等多久。”
幾乎是伏到了地上,更怎麽攙也攙不起來,而在小音請雲沖波隻管放心,告訴他自己如果遇到意外,一定會“誓死守節”的時候,更使雲沖波再沒法接話,隻有結結巴巴着告辭,匆匆離去,特别是打馬的時候…那感覺,實在很象是一個正在逃跑的毛賊。
“丫頭啊…你到底在想什麽呢?”
雲沖波逃去沒有多久,氣質高貴的女人便皺着眉頭出現,正是當今司馬家的女主人,清夫人。
“我…應該算是在放風筝吧。”
苦笑着,小音并沒作出太多解釋,隻表示說,有的男人,要緊緊束住,有的男人,卻隻能欲擒故縱,對雲沖波這樣的人,放的越遠,收時,才能收到越緊。
明顯不太贊成,但到最後,司馬清隻是婉轉的提出警示,要小音一定當心。
“對‘女人’來說,‘男人’是永遠都不可能被完全看透和掌握的,丫頭你的聰明,當然過幹娘百倍,但如果太自信的話,就可能會犯下沒機會彌補的錯誤啊…”
自信的搖着頭,小音拒絕掉司馬清的警示,表示說自己有信心掌握一切變數。
“幹娘啊,我明白你的意思…但,隻有動情,才會失措,而當我對他根本就沒有任何感覺,根本就一點也不在乎他的死活成敗時,他又怎來機會,和怎來資格,令我犯下彌補不了的錯誤?”
仰視天空,那裏,此刻,并沒有太陽的蹤影,從午後開始就出現彤雲的集合,此刻,更開始有飄絮點點,自雲中墜下。
舉手向天,将這冰冷的潔白納入手中,那一瞬,小音臉上的光彩,便如高居九重的女帝一般,令人莫可直視。
“總之,他的心,遲早會落在我的手中,至于現在,就讓他再保留一段時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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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之,你的頭,遲早會落在我的手中,至于現在,就讓你再保留一段時間吧…”
堪稱豪氣的話,卻是自一名宦人的口中說出,更說的磕磕巴巴,顫抖不堪,讓人在旁邊聽了,都會不禁要有點同情這被強迫着“重述”見聞的不幸證人。
但他的位份已不算低,五品主管,已是宮監所能作到的極緻,事實上,在禁宮的行政序列中,根本已沒有其它太監的品秩比他更高。
…而,這,是因爲,正皺眉閉眼,細細聽着“重述”的人,從一開始,就沒有領受過任何品秩。
“丢下這樣的說話後,孫無法就離開了…三名主戰力皆已負傷,更要防止玄武的潛伏,當然也沒法将他追擊…”
今天,本是一個好日子,誓師北門,帝颙嗣便要統領大軍北上,與已經在芹州和雲台偏師纏鬥數月的帝牧風合兵,将雲台山的力量擠壓回到北行山中。而爲表示對今次出兵的重視,帝少景更罕見的來到城外,瀝酒壯行。
但偏偏,繼去年二月之後,雲台山的大頭領再次出現在帝少景面前,更同時也對帝颙嗣發出挑戰。
“大将軍王…去年在瓜都的遺憾,現在便給你機會彌補好了。”
若果“冰火九重天”齊集,或者真能抵敵住當今天下除滄月明外的任何高手,但實際上,冰天五俠、火域遺舟、天下大黑三人均告阙席,止靠酒海劍仙和重樓飛花的聯手,根本無能阻止孫無法,亦隻是當瓊飛花不惜将大隊随扈人員也都犧牲的釋放強力毒煙時,才使孫無法有所顧忌。
“那當然,雲夢一系的萬毒絕心經…本就是天下最強的毒功,而若和千劫絕獄殺配合起來,威力更有倍增,要不是瓊二娘爲了李老三的喜好,硬生生改作以毒入藥,化武爲舞…成就又何止隻是今天這樣?”
聽到一瞬間已有過百人被毒殺,仲達根本不爲所動,隻是這樣沉吟着慢慢思考,更在稍後吩咐仲秦去尋一樣東西出來。
“很多年了…也許,那邊,已又夠時間培養出下一個人來了。”
毒術雖強,但也隻能令孫無法稍稍顧忌,真正将他阻止的,還是統領諸将圍攻上來的帝颙嗣,雖然說自己也付出嘔血而退的代價,卻使得侍衛及軍隊們可以在帝少景周圍布成陣形,重重阻隔。而同時,城中諸大臣更得到消息,匆匆趕來。
似乎不希望落入重圍,也似乎并非執着于非要在今天殺掉帝少景,孫無法沉吟一時,留下前面那豪邁宣言,便奪馬離去,雖然稍後便有大隊騎兵被派出追擊,但除了因被催谷太過而告爆體的馬屍外,他們便什麽也沒能找着。
一直也如泥塑木雕們紋絲不動,直待所有禀告者皆退走之後,仲達方長長籲氣,站起身來。
“孫無法…大将軍王…很好,真是很好。”
對視一眼,仲趙與仲高似乎想要發表意見,卻被仲達揮手阻住。
“你們兩個的意見,自己再議一遍,寫出來,我明天早上看,至于現在…”
頓一下,仲達慢慢道:“…立刻遣人往歸勝裏,請曹少監過來說話。”
顯然因這命令而愕然,但什麽亦沒說,兩人同一揖,迅速退出。
慢慢來到窗前,看着已下了大半天,将什麽亦都染白的漫天飛雪,看着仲趙仲高留在雪中,并被迅速掩蓋的足迹,仲達抿抿嘴,微微搖頭,神色間似有猶豫,卻又似有期待。
“該來的…總是要來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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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來的…總是要來的啊…”
六出瓊花片片舞,染白了天地,目之所向,無不素裹銀裝,在森寒月光的籠罩下,雖嫌凄涼,卻也精神。
肩上停着一隻烏鴉,介由面有憂色,站在長亭中,向驿路的遠方眺望,荀歡則是站在亭外,背着手,一動不動,早被堆的如雪人一船。
“好雪啊…”
徐徐喟歎聲中,出現了目光如鷹的黑衣儒者,此刻雪已盈足,雪片霏霏,更有着似連石子也刮得走的大風,他孤身一個,在這般深夜,這般風雪中一路走來,卻全然不顯辛苦。
“可惜還是不夠大…遮不住你的黑暗。”
敵意明顯的說話,卻又似乎含着濃濃的疲倦,荀歡的态度,絕對不會被誤解爲歡迎。
“再大的雪,也遮不住我的黑暗…能夠包容‘子貢之惡’的,唯有‘夫子之善’。”
冷冷的說話,子貢根本不在乎對方的指摘,并以更加犀利的方式反擊回去,一瞬間,荀歡的表情爲之凝固,但立刻,便又平靜下來。
“我在這裏,當然不是想來迎你…我在這裏,當然也不是想來戰你…我在這裏,隻是想問一個問題。”
“問題麽?…但有‘公治長’在,和根本未有改變過聯系的方法,連我會在此時取此路入錦也正确判斷,儒門中…又有什麽是你還要來問的?”
“有,當然有。”
聲音沉郁,荀歡緊緊盯住子貢,神情專注之極。
“你…你的心…和你将要前往的方向,那,是連文王也沒法事先判斷的東西。”
“呵呵…答的好,十年不見…你似乎還沒有退步…”
崖岸高峻,子貢根本無視對方,坦然而前。
“但我卻沒必要答你,因爲你也和我一樣知道,對子貢的信任,文王從來也不曾收回,而子貢的說話,更永遠都隻會是在維護儒門,和維護這個天下…”
神色不動,但在子貢與自己擦肩而過的一瞬,荀歡還是出現了輕微的抽搐,而這,更被子貢察覺,和發出低低的笑聲。
“總之,你會剛巧在這裏,完全是計劃外的事情…但…”
已到荀歡身後,漸行漸遠,子貢的聲音如毒針一般,在風雪中穿梭。
“如果不自量力,如果想作些多餘的事,如果再一次的要擋在我前面…那麽…‘宰予’,也許,就連文王,都沒法再修複你的‘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