憤憤的坐着,盡管天的确已經亮了,雲沖波仍然很惱火,很希望自己能夠再睡着過去。
(至少,應該讓我夢到怎麽向第九級力量突破吧…)
力量間的障壁,如果不說是這世界上最大的秘密,那麽至少也是最大的秘密之一,即使是那些已經走到最前面的人,那些如天地八級一樣的強者,對這問題,也并不比他們身後的追趕者知道更多。
從這角度來想,渾天的宣示委實驚人……而這樣一想的時候,雲沖波就更加惱火。
(可惜,真可惜啊…那怕能夢到一點細節也好…那樣的話,我說不定也會…)
再努力也好,睡不着就是睡不着,悻悻的起了身,雲沖波決定,今天晚上一定要早睡。
(就不知道,如果離開錦官的話,這夢還會不會再做下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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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小弟…你看來也會些拳腳…”
站在迎着風的斜坡上,荀歡邊活動手臂,邊用一種非常閑适的态度,說出了令雲沖波非常意外的話。
“左右現在還早,我們來活動一下如何?”
“咦?”
很警惕的看着荀歡,猶豫許久,雲沖波提醒對方,自己…可能還是很厲害的,如果一不小心,說不定會傷到人。
“哦,是嗎?”
啞然失笑,荀歡表示說,自己倒從不覺得自己是什麽高手,隻是喜歡活動一下身體,因爲可以卻病健身。
“要較量力量,我當然是不成的,所以咱們都不用力氣,就走幾手拳腳如何?”
答應着,雲沖波已打定主意,龍拳不僅威力大,被認出來時麻煩更大,顔回所教的那套弟子規雖然好用…但,似乎也很容易被認出來曆,和惹出麻煩,至少,一想到前次九天那樣的激烈反應時,雲沖波就很感頭痛。
(真是的,有了好武功也不能用,憑什麽啊…)
到最後,雲沖波還是決定以顔回所傳的另外一套拳法和荀歡過招,從那幅據說是“非常珍貴”的書法上,借鑒而得的拳意,盡管殘缺不全,使用上也不見精妙威力,但至少也算筋架完整,而且,最重要的是…想來也不至惹出什麽麻煩。
荀歡所用的拳法,自稱爲“五禽戲”,極爲簡單,來來去去隻有幾招,變化也甚顯粗陋,但他用的熟練之極,真如行雲流水一般,再加上雲沖波拳腳功夫本就平平,那套拳法又從來未用于對敵過,一交手便連連中招,幸好對方确沒什麽力量,打在身上,簡直連痛也不痛。
雖然如此,這卻很令雲沖波惱火,蓋他雖出道時人見人欺,但近一年實力漸增,戰績也頗可觀,已很有了些“我是高手”的自信,不料現下碰到個從沒聽說過的深山隐士,便被人打的束手束腳,一時間,竟又有些“往日重現”的錯覺。
(哼,還不是事先說好了不用力量,要不然的話…)
對方手法的确很快,但腳步輕浮,手掌相撞時,雲沖波更能感受到對方力量确甚低微,如果将自己第八級中遊力量運起的話,相信一招就能讓他遠遠飛出。
(不過…話說回來…這麽想的話,難道我隻是靠着力量了?)
突然一怔,雲沖波蓦地發現,這樣的自己,似乎正身陷險境而不自知。
(純粹的拳法比拼,我難道是這麽差的一個人麽?那樣的話,如果别人的力量和我差不多…)
仔細想想,也不能完全這麽說,龍拳的強悍,弟子規的細膩,雲沖波皆已有所掌握,用的還算不錯,更能夠将之和其它所知武學融合變通,很見成效。
(可說回來,那兩套拳法如果被人認出來,後果也都很嚴重…)
龍拳也好,弟子規也好,落在識家眼中,簡直就和一張名刺無異,而爲了要證明自己有資格帶這張名刺,則可能會引起更大的麻煩,特别是一想到九天,雲沖波就覺得,爲了日後能在太平道裏好好呆着,這兩套武功就最好不要随便見人。
(對的,我的确需要再練一套基本的功夫,一些“可以見人”的功夫…嗯,不過,這套拳法也是秀才教的,不要到最後,又變成太平道的人看見我就發火吧?九天之類的也就罷了,萬一聞霜也…)
心意一分,雲沖波手下動作不覺就慢了幾分,荀歡眼光倒也真毒,早把握機會欺近身來,一個錯步,别住雲沖波下盤,右掌在他背上一拍,笑道:“你還不倒…咦?”
分心思索,的确使雲沖波的動作露出破綻,但同時,這也使他的一直崩作很緊的自制松馳下來,幾乎是感覺到自己“有危險”的同時,他猛然一個前傾,看似被荀歡所推,其實卻是自行化去他的掌勢,一撲至地的同時,雙手支住,身子一繃一松,如勁弓般猛然彈起,竟能用一個頭下腳下的怪異姿勢發力,碰的一腳,正掃在荀歡肩上--那還是他閃的快,不然決是踢中右臉無疑--,頓時将他踢開幾步,作了滾地葫蘆。
(咦,這是?!)
一恍便知,自己已在不經意間用上了弟子規,以那種幾乎每一動作都發乎本能的自然反應,這樣的趨避反擊,的确不算什麽。
“喂喂,荀大叔,你沒事吧?”
“唔,不打緊的。”
捂着肩頭,荀歡搖頭示意雲沖波不必緊張,但同時,他也用一種很奇怪的目光打量着雲沖波,使他心中有點發毛。
“你…你真沒受傷嗎?”
“不要緊的,我們吃飯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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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已是午後,坐在院子裏面,雲沖波正在整理這幾天的心得記錄。
荀歡介由的居所,在三江左近,依山而成,隻是幾件尋常草屋,但周圍廣植花草,更兼視野極好,一眼看下去,三水歸流,盡收眼底,雲沖波看看手中圖例,又瞧瞧遠方實景,心中很是快活,忽聽的幾聲鳥嘶,好不凄厲,驚擡頭時,見是兩隻也不曉得叫什麽的惡鳥,正圍着一隻鳥窩飛來飛去,窩上母鳥兩翅支楞着,好不狼狽,隻死死護住不肯離開。
對暗器手法沒什麽信心,但力量已殊爲強橫,跑到樹下觑的密切了,雲沖波抓塊樹皮捏裂了,向上一擲,啪一聲,隻聽那兩隻惡鳥同聲怪叫,展翅飛去。
“欺負人…讓我看到,算你們倒黴。”
回到桌邊繼續研究圖例,卻聽見腳步聲響,荀歡已從屋裏出來,皺着眉打量一會,方道:“花小弟,剛才那兩隻鹜鳥是你打走的麽?”見雲沖波愣愣點頭,苦笑一下,便轉身要回去,走兩步,卻又站起,回來在桌邊坐下,道:“你爲什麽要打它們走…說給我聽聽,好不好?”
“嗯,這有什麽爲什麽的?”
在雲沖波心中,路見不平,鏟強鋤弱,那是再自然也不過的事了,怎會談到爲什麽上?但聽着這,荀歡卻隻是苦笑。
“看不得别人倚強淩弱麽,對,鹜鳥欺鴉,當然是以強淩弱…但花小弟,你又想過沒有?你這樣做,算不算對鹜鳥倚強淩弱了?”
“咦?”
覺得不服氣,卻也覺得荀歡的說話很合道理,雲沖波照着自己的想法發表意見,卻怎也說不赢他,到最後,簡直被荀歡将他腦子牽成一窩臘八粥般糊裏糊塗。
“總之…天生萬物,自有其規律,鹜鳥性本食肉,你不讓它吃鳥,難道教它吃你?還是說,烏鴉可生,鹜鳥卻不可生?但你我都是凡夫,又怎來資格判斷誰該生,該配死了?”
“我,我不知道了!”
惱火的晃着頭,雲沖波實在想不到,出手打了一隻食肉鳥,竟然會換來這樣一大推說話,使自己昏頭昏腦,簡直比和人打一架還要累。
似乎是因爲這樣的幹擾,當下午,荀歡再一次提議“活動”時,雲沖波就被壓倒性的打敗,饒是他已将弟子規用起,卻似完全失靈,再沒有了往日的敏銳,到最後,他帶着一半被說昏,一半被摔昏的腦袋,悻悻然的告辭。
“總之,我認爲你說的是不對的…我晚上回去好好想一想,明天一定會說清楚。”
微笑着,揮手送别,雲沖波并不知道,身後的荀歡,竟已沒有任何笑意,眼光凝重深沉,更不知道,剛剛被自己打走的兩隻鹜鳥已又出現,停在介由的肩上,好不溫順。
“談笑之間,将他已有小成的論語廢去…荀歡,有必要麽?”
“首先…那不是論語。”
皺着眉,荀歡認爲,雲沖波所習的,應該隻是弟子規。
“上午的确吓了我一跳,但經過下午的試探,我卻可以斷定,他絕對沒有修習論語,現在的力量,是自弟子規中所得。”
“什麽?”
微微動容,介由認爲,弟子規的确出于論語,但已被極大簡化,要從弟子規中複溯出論語真義雖不是不可能,但也真難到了有如登天。
“上一個作到的人,是顔回,但,那樣的天分…我并沒從這小子身上看到。”
“他也許沒有…但也許隻是我們看不出來,而且,他的确有着配得上論語的那種質樸和真誠。”
沉思一時,介由問荀歡,那麽,他怎樣認爲?
“這小子,他會是‘家裏’派出來的嗎?又或者,是‘那邊’的人?”
“我想,都不是,當然,也都有可能。”
慢慢搖頭,荀歡表示說,不管怎樣,自己已暫時将他的論語廢掉。
“自弟子規中求道,那一定要有如童蒙般的真誠,有對自己信念的絕對堅持,而當我已用詭辯之術将他的心意動搖時,當他開始對自己堅持的善惡觀有所動搖時,這種悟道途徑的弱點也就暴露出來,不管怎樣,在他重新找到自己的堅持之前,都将沒法再運用論語,而如果他身後真有人在的話…相信,這個答案,也該讓他們明白了吧?”
說着這樣無情的話,荀歡的眼中,卻有了怅然的神情,那是複雜到無法解讀的寂寞與渴望,也是謹慎到對任何未知都要小心規避的傷後積智。
(不管怎樣…如果他真得什麽都不知道,那麽,明天,他也許還會再來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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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隻覺得頭痛惡心,象是喝多了酒的宿醉一樣,雲沖波一直到回到客棧裏,才覺得好受一點。
“咦,賢侄,你今天回來這麽早啊?”
按時間說,花勝榮這時應該還在羅漢寺流口水,所以,看到他時,雲沖波也一樣很吃驚。
“哦,難道賢侄你還不知道,這麽勁爆的消息?”
指手畫腳,花勝榮告訴雲沖波,今天午間,當花勝榮正和無數心癢癢的同行一起圍着那塊翡翠看時,突然有身穿夜行衣的女賊出現,在衆目睽睽之下,一腳踢飛星漢,搶走了那早已成爲衆矢之的的寶石。
“不會吧?誰這麽大膽?”
被這消息吓了一跳,因爲聽花勝榮分析過很多次,雲沖波知道這翡翠的保護措施的确很不怎麽樣,但因爲早已聲明獻給了蘇家,所以沒人敢動,而現在竟有人要來生捋虎耳,那實在要有很不簡單的膽量才行。
“當時就有人吓的臉白白,拼命叫着讓她留下字号,不要連累道上的朋友,而說起來,還真是藝高人膽大,那女的痛痛快快就留了名…結果你猜怎麽着?”
重重拍在雲沖波背上,花勝榮贊歎道:“竟然是飛賊一行中的傳奇人物,姬三娘重出江湖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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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容易才甩開花勝榮,雲沖波低頭回屋,肚裏卻大感好奇,蓋因花勝榮所說的事情,實在太不合常規。
強盜奪寶,當然是溜之爲上,但這姬三娘搶到翡翠之後,卻是到處找剛剛被自己一腳踢昏的星漢,再用更重的一腳把他踢醒之後,吩咐對方準備一間清淨上房,之後…她竟然住了進去。
“老…本人要住三天,三天之内,有本事的就來搶走這塊石頭,三天一到,本姑娘可就不陪咧!”
(這,這算是什麽強盜啊?)
一進屋,雲沖波卻發現早有人在,愁眉苦臉的柳晉元,似乎已等了他很久。
“咦,柳兄你是說,你許的那門親事,女方最近想要悔婚?”
“不不不。”
連連擺手,柳晉元道:“絕對沒有這個意思…”卻又歎道:“隻是,愚兄倒甯可她隻是想要悔婚哩。”
按照柳晉元的述說,自己和女方是指腹爲婚,自小也是青梅竹馬,隻後來年紀漸長,才有所避嫌,後來自己外去遊學,更是多年不見,雖然知道對方不好紅妝好武裝,倒也不放在心上,蓋那邊本就是武人世家,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可是,她大概是想要行走江湖想上瘾了…沒機會抓強盜,就自己扮強盜玩…”
告訴雲沖波,自己的家族最近得了一件寶貝,家中長者都很高興,沒想到女方竟然蒙上臉跑了去,把寶貝搶在手裏,然後向自己這邊放出話說,要成婚可以,三天時間,把東西給搶回去。
“等等,你等等,爲什麽我覺得這故事這麽耳熟?!”
“唔,這個嗎…”
苦笑着,柳晉元站起身來,向雲沖波深深一揖,道:“隐姓之過,請賢弟千萬見諒,愚兄蘇晉元,有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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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這件事情很可疑啊…”
非常嚴肅的坐着,花勝榮邊捏着下巴,邊慢慢說話,蘇晉元看着他,神色中頗顯信重,可瞧在雲沖波肚裏,卻是提心吊膽的很。
(大叔真得是要錢不要命了…萬一開罪蘇家,我們連夜跑路都不一定跑得掉哪!)
剛才,柳晉元剛剛說出自己的身份,花勝榮竟突然就從外面撞進來,拉着他的手,“世兄”長,“世兄”短的,叫的親熱不堪。轉眼已将對方唬住,雲沖波在一邊呆呆看着,過了好久才有機會把花勝榮拉到邊上質問。
“你攀什麽世叔世兄的…人家可是有頭有臉的大世家啊,你不要亂攀攀到穿幫,我看你怎麽收場。”
“唔,胡說,大叔怎麽會亂攀,認真算起來,我們花家的花間集花祖可是他們蘇家的文脈之一,我稱聲世兄,都是擡舉他了。”
“花間集?那也是你們花家的祖先嗎?”
“年輕人不讀書,不和你多說了,一邊去,不要擋人财路!”
别管雲沖波肚裏如何鄙薄,至少花勝榮現在确是已把蘇晉元哄到五迷三道,在那裏很佩服的向他傾吐苦水。
“反正,我覺得,這件事情裏,我們家裏面的作用很可疑啊!”
……别說蘇晉元,連雲沖波也是這樣想的。
作爲青州本地最大世家之一,蘇家雖主要是文聲卓著,但影響力絕對大極,可以說,便上得台面的高手,一句話工夫,也找得出十個八個,更何況,這種事情若兜出來時,亦隻會讓馬家一并難看,而馬家無論有多寵溺這個“二小姐”,似乎也不該置若罔聞。
“據說,女方的借口是,我們兩家曆史上也曾經結過親,當時是我們這邊的一位姑奶奶嫁過去,結果她仗着自己有才,硬是在洞房夜把姑爺堵在外面,連續出了三道題目,要連夜做出來才許成婚,而現在三題隻有一題,一夜改成三天…說起來,還是很給留面子了。可是,這簡直是胡說八道嗎!”
“到最後,變成好象隻有我一個人的事情,然後我爹竟然還說,給我三天時間,如果我能自己解決這事情,就讓我随心意去做個商人,如果不行,就要回來乖乖讀書考出身,你說,這不是乘人之危嗎?!”
“是啊是啊!”
憤憤砸着桌子,花勝榮看上去,就比蘇晉元更加憤慨,同時,他更非常自然的問了對方一些問題,當知道蘇家之長爲了讓蘇晉元能夠證明“商人”的力量,而答應讓他随便撥用多少款項時,眼睛,更是亮到了連外面還沒落的太陽也要自愧不如。
“總之呢,蘇世兄,依在下看來,這事情,多半是你那位表妹年少愛玩,受人利用,真正操盤的,多半是貴家長者,其實是想利用這個機會逼你回來讀書啊!”
做出判斷,花勝榮認爲依現在來看,蘇家肯定有所布置,而馬家也不會讓小兒女的頑皮毀掉通親世好,那在最後一天裏面,兩家的高手群肯定會有所動作,所以,現在最關鍵的就是要搶在最後期限來到之前,先把翡翠拿到。
“說起來,在下年紀大了,飛檐走壁的事情也不行了,但朋友倒也認識幾位…不過世兄你的表妹似乎很是強悍,想要他們擔待風險,總要破費一些…哦,沒關系是麽?那好,世兄你隻管放心好了!”
看着花勝榮高高興興出門去了,雲沖波一時間頗有些不忍心,不知道是不是應該向蘇晉元提醒一下。
(不過,大叔鬼主意最多,說不定真能有什麽花樣…咦,不過想起來,一個女的能有多利害?果真不行,我就去幫蘇兄把翡翠搶回來好了!)
主意一旦打定,雲沖波心中立時大暢,卻見蘇晉元仍然坐立不安,便安慰幾句,道是花勝榮做事情很有辦法,隻管放心雲雲,果然說的蘇晉元安定許多,隻雲沖波自己卻又忐忑起來。
(總之…反正到最後還有我,難道說,我随便碰上一個女人,都會那麽厲害嗎?!)
一邊給自己打氣,一邊肚裏盤算,卻是越盤算越心虛,蓋自離檀山後算起,從沙如雪蕭聞霜,再到孫雨弓瓊飛花九天…一路算來,便再加上路上那個連名字也不知道的大刀女,自己所遇的女人,似乎…果然都“不太好惹”,想來想去,好象也隻有一個小音,自己才有十成勝算“惹得起”。
(唔,那小丫頭,現在也不知怎麽樣了,不過趙大哥很厲害又很細心,跟着他,一定沒問題的…)
想到趙非涯,不期然又想到了那個怪夢,以及當時宜禾城中的一些回憶,雲沖波一時心情大壞,再加上上午的事情,更覺頭痛,所以,當蘇晉元建議要些酒來“小斟一二”時,他也沒有拒絕。
喝酒說話,漸漸入港時,滿面紅光的花勝榮,終于出現。
“蘇賢侄,你隻管放心,大叔這一次,一定把事情給你擺平!”
跟着花勝榮,又進來了三人,一個高瘦,一個矮胖,另一個中等身材,頭發披亂,油膩膩的,眼光卻兇悍的很,隻見花勝榮春風滿面,拉着三人站成一排,向兩人介紹。
“也是賢侄你運氣好,這三位,都是道上頂頂尖尖的好手,也都是大叔的朋友,今次能夠正好遇上,實在是你的運氣啊!”
“哦…高手?”
并沒計較自己已從“世兄”變成了“賢侄”,但看着這三個人,蘇晉元實在很難放心,一邊的雲沖波也大有同感,蓋這三人都是眼圈發黑,腳步輕浮,說是長年熬夜的夜貓子就有人信,但說是高來高去的高手…實在難以認同。
“不要看不起人啊!”
拉過那瘦子,花勝榮鄭重道:“這位就是東海有名的飛賊,‘你爺我偷箱’,你們聽聽,多麽威猛、多麽霸氣的外号?隻要他看上了,沒有偷不到的啊!”
認真對視,雲沖波卻實在看不出對方威猛霸氣在什麽地方,隻看出對方臉色蒼白,倒像是才挨過刀放過血一樣。
“至于這一位…咳,不說了把身上弄幹淨點嗎?!”
伸手一拉那胖子,立刻一陣塵霧泛起:那胖子身上竟然落了厚厚一層土,一碰之下,塵土大作,不過也幸好如此,也讓蘇晉元沒有看清他在被花勝榮喝斥時露出的讪讪笑容。
(見人先陪三分笑,手裏有活也有限…這個怕也有問題)
介紹說這是中原“地裏鬼”一脈的高手,人稱“專職掘墓鬼”,空手掘土,一夜也能攻進七八丈去,更有“縮骨”之術,非常厲害。
“‘專職’的啊,你想想吧,告訴你,當年,他和盜聖都交過手,不分勝負哩!”
“盜聖?”
愕然看向那胖子,雲沖波見他仍是讪讪笑着一點頭,連連道:“低調,低調。”
“至于這位小兄弟,是近年來短道界的新秀…”
花勝榮拉過第三人,雲沖波方看清這似乎是三人中最年輕的一個,不過二十上下。
“說起出身,可是有頭有臉,乃是邵陵談…”卻被那人惡狠狠瞪了一眼,啞着嗓子道:“說正事,等着掙錢哩,扯那些沒用的幹啥。”
“呃呃。”
介紹說此人本名早已隐去,因爲生性兇悍,且是要錢不要命,故道上送了一個诨号,喚作“愛财”,總之金寶所在,沒有他不敢做的事。
“我再說一遍,我們來是來掙錢,你盡扯這些沒用的,告訴我那石頭在那裏,老子進去‘咣铛’一榔頭,拿了就走,那有你這麽多廢話!”
一片混亂當中,雲沖波偷眼看看蘇晉元,見他似乎沒怎麽見識過這等江湖浪人,居然似乎大感興趣,心下隻得叫苦不疊。
(這個,就憑這樣幾個家夥…羅漢寺的石頭,真能偷出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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屍天血地!
地形不很複雜,隻是一處普通的山道,尚算寬闊,中間更有着茂密的叢林,而現在,這裏…都是屍體。
有被亂箭射殺的,有被活活燒死的,有被巨石擂木直接砸成肉泥的,也有,是較爲的幸運或者不幸,僅僅砸斷腿,而後,在絕望中把死亡等來的。
殘旗飄展,吃力的覆蓋在這血腥戰場上面,風吹過,兀自還有獵獵的嘯聲。
站在高處,俯視着這裏,雲沖波在努力适應這慘烈景象同時,也在努力感受“自己”的心情。
當然有憤怒,有痛苦,亦有悲傷,這都是情理之内的事情,特别是,雲沖波已經想起:“眼前”的這些人,正是太平五路大軍之一,由南王風月所領的部隊。
(不過,現在北王不是正應該在對付另一隊人嗎…爲什麽會跑來這裏?而且,他的情緒,真是很奇怪啊?)
仔細發辨,雲沖波就能發現,“自己”的胸中,更有着翻滾不休,如怒海波濤一樣難以平抑的情緒,那竟然,有一些是“後悔”,更有一些是“自責”。
(他…他有什麽好自責的?)
右手中提着已出鞘的蹈海,顯然是作好戰鬥的準備而來,但隻見着這修羅獄場的慘狀,便他再強也好,根本已什麽都不及做到。
(不過…不是吧,他竟然真得殺了人王?!)
吓了一跳,依稀還記得前個夢中,當渾天要求自己去對付三棘方面的帝軍時,顯然是非常擔憂,若非如此,想來也沒必要大費手腳的幫自己提升力量。
(怎麽做到的…我要看看,我一定要看看…)
努力的搜索着自己的記憶,卻甚麽有用的東西也找不到,似乎根本隻把這視爲無足輕重的一件事,自己竟将之丢在了腦中不知那裏的深處。
(從還在那邊的戰場上時,他就一直隻惦記着要快些趕過來…可是,他爲什麽這麽害怕?爲什麽,竟然重視這面的軍事,還在重視自己那支軍隊之上?)
搜索中,雲沖波發現,自己便在統領大軍在三棘一帶苦戰的時候,也始終保持着對南路軍的關注,透過種種途徑知道了南王的戰法非常沉着時,還有着頗爲安慰的心情。而在知道南王有意用奇兵扪破敵人腹心時,又極感緊張。
(步步爲營,反客爲主,将敵人的陣角逼動後,一擊奪魄,然後就快速脫離,回軍支援天王和東王所領的主戰線…的确是很好的戰術啊。)
似乎“很好”,但看着眼前的戰場,雲沖波也隻能啞然,畢竟,隻有成敗,才是衡量一個戰略是否正确的唯一标準。
手中的蹈海突然發出低鳴,而同時,戰場的一角,也出現了微弱的白光。
(在那裏,還有活人!)
雲沖波心意方動,蹈海早急躍而出,竟比當初的姬紫來更加無視高度的存在,直接從崖上掠出,撲向目标。
(這…喔!)
先是被吓了一跳,之後更能夠迅速感受到對方是怎樣精确控制着自己的重心,和不停的因應外界變化而作出細微調整,以此來充分利用那些最微弱的氣流,禦空而行,奔向自己的目标。
(那麽…聞霜所說的,原來是這個意思?!)
一恍神間,一直也沒法掌握的關竅處便輕輕越過,雲沖波就知道,隻要能夠記住這段夢境,自己在睡醒之後,便必能在輕身功夫上取得一個突破,雖或者仍不能比上蕭聞霜的“霜履”,但卻該可以将自己長途奔行的速度至少再提高一成甚至兩成。
蓦得突破,那當然應該“高興”,可事實上,雲沖波卻完全高興不起來,因爲,“他自己”的那份悲傷,那份自責,那份子莫明的憤怒和焦燥,正火辣辣的傳遞過來,使他也感到無比的難受。
“蹈海,你來了…”
喘息着,被蹈海自血泊中扶起的,正是南路軍統帥,太平南王“風月”,胸前一道深深的傷口,皮肉皆被燒焦,而同時,他的右臂也幾乎被完全打碎,唯五指仍是緊緊扣住那面銅鏡,不肯放松。
“我錯了,我沒有聽你的意見…心急冒進,死不足惜,隻可憐這些弟兄…”
喃喃的說着什麽,連自己也聽不清,蹈海全力輸功,試圖壓制風月的傷勢,但,那也隻能換來對方的苦笑。
“沒用的,蹈海,放棄吧,我是不成的了…但是,有一件事,你一定要帶回去,告訴天王,告訴大家!”
聲音變得非常亢奮,已見過不少死人,雲沖波覺得,這多半就是所謂的“回光返照”,而很顯然,蹈海也是這樣想的,根本不肯問那是什麽事情,他隻是繼續的努力輸功,并勸慰着風月。
“我說我已經沒救了!”
聲音變得很着急,更透出怒意,風月告訴蹈海,身入太平道,對這一天早有覺悟,沒什麽可怕的。
“我敗,不僅是因我輕敵,更因爲對面的敵人,無論那方面都比我更強!”
“袁當…這個人,他很可怕,他絕對不是一介武夫…他的智謀,也許比他的力量更可怕,這一點,你一定要帶回去,一定要讓大家知道!”
……
兵敗,和身受重傷,令風月能夠不斷撐持的,無非是一點執念而已,所以,當相信自己已經成功時,他便很快松馳下來,閉目而逝,至于他手中的那塊太平天鏡,則和前次的子袍一樣,閃爍着奇怪的光芒,迅速的變作透明,融化入虛空當中,不複出現。
一時間,雲沖波感覺,“自己”體内的力量,翻翻滾滾,激蕩不休,竟是如此的熾烈狂熱,如此的,渴望一個“發洩”。
“待到秋來九月八,我花開後百花殺…”
極不和諧的,如冷笑而嘲弄一樣的聲音,突然自正前處的崖頂出現,而,在猛然擡頭之前,雲沖波已自聲音中認出了那是誰。
大正,都騎尉,袁當!
披發,高居崖頂,背後是一輪寒意逼人的冷月,袁當負手而立,冷冷的,看着下面。
“我花開後百花殺…不,這樣的句子,仍未可形容這樣的戰場,亦不能抒發某心中的快樂與滿足,更沒有描摹出失敗者的絕望與狂亂…嘿,那這幾句呢,你覺得又如何了?”
帶着殘忍的微笑,袁當緩聲道:“七百裏驅十五日…橫掃千軍如卷席,有人泣,爲營步步嗟何及…搭檔,你說,這樣的句子,來形容這樣的戰場,又是否貼切了?”
“我說…你可以去死了!”
虎吼出聲,蹈海全身都透出幽幽藍光,隻一躍,化作一道巨大刀虹,沖天斬起,直撲崖頂!
(這就是…第九級力量!)
期待已及的時刻終于來臨,雲沖波大感興奮,集中精力,希望體驗這如傳說般的力量出現在自己身上時,到底是何感覺。
(喔,好痛快,真得是好強,但是…不是從丹田發力,也沒有從蹈海處借力…心念一動,力量已提…他到底是怎樣運力的?!)
雖然沒有搞清楚,但本就不指望能靠一次兩次體驗弄明白這種事情,雲沖波隻是很興奮的,努力體驗着這由“自己”揮出的一刀。而恍惚中,他更感到,不久前,将琅琊王家之主重創,和最終斬殺的,也正是這樣兇悍莫名,全不在乎自身破綻的“偕亡一刀”。
(嗯嗯,他還真是愛玩命啊…)
看着洶洶沖上的刀虹,袁當依舊是一臉的冷笑,全無懼意。
“不喜歡嗎?枉我還特意引了太平的詩給你聽啊…嘿,你要戰,便戰罷!”
一聲斷喝,袁當雙手自背後翻起,交叉揮動,随意已帶出巨大的烈焰刀氣,作十字狀,洶洶壓下,與那湛藍刀虹撞在一處,頓時,聲若驚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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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
猛一下坐起來,雲沖波感到,自己的身上全是汗。
(敗了…那個人,他真得很可怕)
最後的記憶,是“自己”的刀勢被兩記烈焰刀強行斬破,而對方更沒有給自己以變招的機會,順勢攻下,直接突破掉防禦,挾火帶焰的雙掌,重重印在自己的胸口上。
(這一式…是盤龍焚海…以盤龍之勢,突然而發,所以突破力極強,最适合用來作這樣的突擊…)
根本未和董家打過交道,亦不該知道什麽是炎龍書,但此刻,雲沖波卻“就是知道”,當然,這一切,皆是源自夢境所賜。
倒抽着冷氣,雲沖波猶能回憶起夢中自己胸骨被生生擊碎時的痛楚,和血液被赤焰瞬間燒幹氣化那種沒法形容的滋味。更能夠回想起自己的去勢被人強行遏止,和被轟回崖下、陷入土中的屈辱樣子。
(那麽…就這樣死掉了嗎?)
想來想去,也不覺得在這樣一記重擊下有生還可能,苦着臉,雲沖波隻好接受這個事實。
(唉…還沒有知道到底什麽是第九級力量呢,要是能再多做幾天夢…)
雖然昨天說的口響,但想來想去,雲沖波仍不知道該如何去“說倒”荀歡,再加上這幾天确已将三江堰的道理摸了八八九九,雲沖波決定,還是在錦官城裏轉轉算了。
(嗯,去羅漢寺看看熱鬧好了…)
一路遛跶到羅漢寺,才剛能瞧見那赤黃相間的牆壁時,雲沖波已聽見“呯呯”亂響,跟着,兩個人似乎長了翅膀一樣,從院牆上“飛”了出來,如果不是最後全都撞在樹上昏了過去,雲沖波絕對會很好奇那種輕功是怎麽練出來的。
似乎對這一點都不奇怪,周圍的小商小販們連擡頭看看的都沒有,而當看到周圍的牆壁和樹木上已有頗多被撞擊過的痕迹時,雲沖波,更可以聯想到發生了什麽。
攀談幾句,據周圍的人說,從今天早上起,就開始絡繹不絕的開始有人想要試探,至于結果…
“倒也不是每個人都被扔出來啦。有幾個家夥實在太胖,特别是一個長得很象豬的…是被踢着滾出來的。”
沿着指示看去,廟門前果然幹淨的有些紮眼,實在讓人很想知道,到底,有多少件衣服在那裏滾過?
(不過,很奇怪啊…)
看着那兩個人哼哼唧唧的爬起來,雲沖波感到他們大概連三級力量也都沒有,象這樣的人,就算來上幾十個,雲沖波也很有信心讓他們一個一個越過院牆飛掉。
(這樣的家夥,怎麽也會想要跑來搶寶石…難道說,錦官這兒的混混,連一點自知之明都沒有麽?)
“這個,就是阿堵兄的力量啊!”
突然被人在肩上拍了一下,回過頭之前,雲沖波已聽出那是花勝榮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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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賢侄…金錢的力量,絕對無敵啊!”
應該說,花勝榮的“職業道德”确實不錯,接受蘇晉元的委托後,連夜奔走,一方面稱寺中絕然不是當年名震竹西的一代女飛賊姬三娘,隻是它人冒名,另一方面則大灑金錢,募集流民閑漢,輪番進去騷擾。
“飛出來的領三錢銀子,滾出來的一錢,好掙的很呢。”
似乎出手甚有節制,又或者是不屑對付這種人物,除了一點皮肉之苦外,那女子并不會讓人見血甚至是傷筋折骨,因爲這,肯跑來掙錢的委實不少。
“就剛才,還有一個姓孔的胖子,因爲實在太重了,沒法被從牆頭上扔出來,居然還苦苦哀求,之後更耍起了無賴,和那個女賊說,要麽把二錢銀子貼給他,要麽就得讓他從牆頭飛出來…總之要選一條路。”
“哦?那然後呢,怎麽樣?”
“嗯…我們是隻聽見一聲悶響,然後就沒有動靜了…到現在都沒見那胖子出來,大概還躺在什麽地方沒醒吧?”
按照花勝榮的說話,今天整個白天,他都不會動用那三個高手,要就這樣不停的滋擾上一天,直到夜深之後,才會動手搶石頭。
“我的計劃是很周詳的…已經和附近的一夥棒棒說好了,打過一更,他們就在門前放火,隻要那女的一出來,短道就會拿着錘子硬上,另外還上有飛賊,下有地裏鬼…天地交泰,那塊石頭簡直想不到手都難啊!”
很懷疑的看着花勝榮,但還是忍住沒有開口打擊他,最後,是蘇晉元把雲沖波拉走,說該吃點東西了。
“特地跑過來,真要謝謝賢弟啊!”
吃的是這邊地方上的特色,一口夾層鐵鍋--夾層裏面推滿了火炭--燒的鍋裏紅湯撲撲翻花,一桌擺的都是生食,夾着下湯裏一轉,便能入口,這據說名爲“火鍋”的東西,在雲沖波,還是第一次吃到。
“嗯,也不用那麽客氣啦。”
對花勝榮實在不很放心,說話起來底氣當然就弱一些,不過看在蘇晉元眼裏,就以爲這是不居功的謙和,真是更加感動。
吃一會,閑話漸漸扯開,說到錦官地方上的名流世家,蘇晉元似乎很有感慨。
“其實,我一直覺得,象我們家,真是沒什麽意思,長輩們見天就知道講古,除了念叨祖上出過文豪,就是惦記祖上出過相爺…從小到大,就隻知道要我們讀書,中舉,當官,光宗耀祖…其實一點意義都沒有。”
表示說最佩服的還是同城的“長門司馬家”,很希望能在自己手中将蘇家的方向改變,聽的莫明其妙,雲沖波忍不住要問他,司馬家到底有什麽不一樣。
“唔,對的,好象每個人都說他們很有錢…但我覺得,你們家也不缺錢啊?”
“咦?你難道不知道?”
吃驚的看着雲沖波,蘇晉元道:“長門司馬家…‘世家譜’上僅有三姓商人世家,他們就是其一,而且是最強的一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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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人世家。
大正王朝立國四千家,世家起滅無數,所能立身者,無非文武兩道:所謂“學成文武藝,售與帝王家”,隻消“貨色”夠好,便不愁賣不到好價錢,而若好到了能夠将自己身後的族人也都一并照顧,便已成爲所謂“世家”的雛形。
所謂世家譜,則是最早一批世家形成後,爲了高貴自己的身份和保護自己的權益,而造作譜牒,鋪派名次,對那些在後期形成的族群來說,想要列名于上,必得要付出極大的努力,和做出極出色的成績,大正王朝立國四千年至今,能夠載名世家譜的也不過區區四百有三,而其中,更有約四分之一,早已成爲了曆史的陳迹。
“比如說上一代的帝姓世家,南楚段家…他們現在就完全沒有消息了,估計早就死絕了。當然姓段的始終還有,但肯定不是南楚後人了。”
眉山蘇家的曆史上,從來也沒有出過優秀的武者,卻有過冠絕一時的文士,憑江兩賦驚天下,問月一吟廢餘詞,因爲他的影響,眉山蘇家才得以進入世家譜。
“幾乎所有的世家開始時都是這樣,或者是立了大功的猛将,或者是極有名的文人,相比起來,要數武人多一些,不過,隻要成爲世家,他們也都會開始很努力的注意自己的文事。”
但,這當中也有例外,有一些世家,沒有出過大官,沒有出過名将,沒有出過風流無雙的文士,卻依然能夠小心翼翼的側身在這朱紫行間,不失其步。
“咱們大夏人幾千年來,始終輕商崇農…隻要朝廷看不順眼,想怎麽收拾就怎麽收拾,所以,他們能夠這樣,真不簡單啊!”
天下巨商,往往有富可敵國者,憑其财富與權謀,他們更也着翻雲覆雨的志向與能力,有着想要親近權力,和獲取位置的欲望與沖動,但真正能夠走穩走好這條道路的,卻是少之又少。
“嗯,曆代巨商中…有想要捐錢買個太平,卻被皇帝忌懼而盡奪家産,流死邊地的,有花大本錢助行廢立,最後卻還是竄死窮途的,有托身軍帥甚至都謀了頂戴,但最後靠山一倒,也便嘩然而崩的…總之,世家能傳十代二十代甚至上千年,不成器的也能享澤五六代,但曆代巨商當中,卻少有三代不衰的,至于列名世家譜,那更是癡心妄想。”
但也有例外,四百餘姓當中,也的确有着三姓異類:長門司馬家、大倉任家、鹽澤刁家,皆以聚利而興,卻因初代家主能知逆取順守之道,小心用意,側立道左,終能夠得到“朝廷”的認可,而在把握機會做出些正确選擇和立下功勞後,他們更得到令天下所有商人都感同光的殊榮,被由曆代帝姓世家以及丘敖王三姓組成的“雲台宗家”認可,列名入“世家譜”,開始能夠和那些天潢貴胄和勳臣站在一起。
“總之,我是很希望,能在我手裏把蘇家也改造成一個商人世家…嗯,不過,那絕對不會和司馬家一樣,我要做一個‘與天下之樂’的商人,不會學他們做‘樂天下之淤’的商人。”
(嗯…這個?)
完全聽不懂,更不知該怎麽接話。幸好,突然自己笑出聲,蘇晉元似乎想起了什麽,說這次羅漢寺的事情,倒也在司馬家那邊引起了一點小風波。
“雖然外邊的人是不知道,但馬家要‘難新郎’的事情,當然是瞞不了耳報肯定比我們家靈通的司馬家了…結果,清夫人竟然也出了個花樣。”
“清夫人?”
“哦,就是司馬家現在的當家主,司馬清。”
一時不明白,到底是男人的外号叫“夫人”,還是司馬家竟然由一個女人當家,但蘇晉元說的正高興,雲沖波實在沒機會插進去問。
“嗯,就是呢,司馬夫人不知什麽時候收了一個義女,很喜歡她啦…常說會當親生女兒一樣,嫁妝上絕不會委屈了她…但一直也沒說人家。”
不知是貞女懷吉呢,還是被熱鬧引動了心緒,在羅漢寺的事情傳過去後,那女子竟然提出要求,想要嫁人了。
“但又沒有意中人…她竟然說要抛繡球,撞天婚呢!大概就在明天,剛才我還聽說,繡樓紮在南城,都紮了一半了。”
“喔…有錢人家的小姐,想法還真是奇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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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飽喝足,兩人回到羅漢寺前,卻不見了花勝榮:正有些奇怪時,見他一臉驚惶的自寺中出來,也不知怎麽會吓成這樣。
“賢…賢侄,吓死我啦!”
大吃一驚,仔細一問,原來是過午之後,那女子的脾氣似乎終被撩撥起來,出手漸重,不是折手就是破相,這一下花勝榮便再找不着人願幹,沒奈何,本着“知已知彼、百戰不殆”的精神,他決定親自進去觀察一下那女子的底細,結果,卻隻是遠遠看見一眼,都沒敢讓那女子發現,就立刻就很狼狽的逃了出來。
“吓死我啦!!”
“呃…嗯?”
把花勝榮拉到一邊,皺着眉,雲沖波問他,難道那個“馬雲祿馬小姐”醜到那麽驚人?
“那你至少也該抹開蘇兄再說吧…直接這樣,他面子很下不來啊。”
“不不…不是。”
驚魂未定,花勝榮連連擺手,卻又拖着雲沖波向羅漢寺進,說是讓他先有個心理準備。
“萬一他們三個都失手了,小蘇一輩子幸福就着落你身上了…到時你怎麽都要把石頭搶出來,所以現在最好先見見。”
“你說這麽誇張…到底是爲什麽?”
說話間,兩人已入山門,早聽見裏面一個女子聲音哇啦啦吼将出來。
“又來了嗎…告訴你們,姑奶奶現在心情不好,要是走不過三招,姑奶奶就拆了你的骨頭!”
說話間,早見一女子手提大刀,自月門中轉出,雖然打扮的确然是女飛賊,完全看不見相貌,但…便光是那把纏滿黃布的大刀,就足夠讓雲沖波想起些什麽。
(這…這是?!)
一時間,雲沖波竟也如花勝榮般,有了轉身逃跑的沖動,可還沒有來得及提腳,勁風已然迫近,更帶着非常高興的清叱:
“小子…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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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你們之前見過雲祿表妹的?好可憐啊…”
“喂,你這個樣子,在我們家鄉,就叫做說風涼話啊!”
很惱火,可是也沒什麽辦法,因爲蘇晉元根本就一點武功也沒有學,不管怎樣,雲沖波實在沒法讓自己去打一個不會武功的人。
“那爲什麽賢侄你每天打我的那麽順手…”
“因爲你是騙子,根本不是人!”
當然,騙子兩個字,并沒有讓蘇晉元聽到,正好轉身出去叫酒的他,心情顯然是非常高興,在酒菜擺上之後,連連的誇獎花勝榮,“真是要得”。一邊花勝榮連連謙遜,還不忘分一點給雲沖波。
“賢侄,這裏面也有你的功勞哩。”
解釋說,今天下午,馬雲祿大展雌威,殺得雲沖波四處逃竄,毀屋壞牆,卻被花勝榮抓住把柄,指摘她不是那個“女飛賊姬三娘”。
“我侄子才出江湖沒有多久,你爲什麽會認識他?”
橫着刀,口氣很霸道,馬雲祿告訴花勝榮,第一她就是姬三娘,第二她砍就砍了,管什麽認不認識。
“…總之,你有意見麽?”
立刻表示說絕對沒有意見,但花勝榮接下來卻仍是糾纏不休,更扯出許多姬三娘當年的事迹,連連歎息說,今天能夠親眼見到姬三娘,何止青州沒有白來,簡直這一年都過得很有價值。
“等等…你是說,你就這個樣子胡扯一通,她…她就會胡裏胡塗的答應了你這麽沒道理的要求?”
“唔,所以說,賢侄,勞心者治人啊!”
被花勝榮一番糾纏,馬雲祿竟然答應說,會依照“自己”當年的風格,把那塊石頭放回原來的地方,亦即是副殿正中。
“我就待在旁邊守着…倒要看你們怎麽來偷。”
最後是和馬雲祿定下“君子之約”,道是以三日爲期,隻要三天後的下午,那石頭不在羅漢寺内,自己便是輸了。
“可是從‘今天’下午算起啊!大叔不光争取到這麽好的條件,還多争取到一天時間哪!”
“喔,這很好…但另一件事,我實在很奇怪。”
對花勝榮描述的“姬三娘舊事”覺得很不可理喻,雲沖波實在不明白,一個女賊爲什麽偷到東西後不藏好,卻要放在明處,和别人賭什麽能不能偷回去。
“你胡說什麽呢,姬老三最小心一個人,那會做這種傻事,有點東西就趕快藏起來,那動作快着呢,聽說…爲了安全,連密道都是在水井裏挖出來的!”
“那…那你說的那些…”
“唔,所以說,隻聽了幾回書就出來跑江湖的年輕人,實在是很容易上當啊!”
告訴雲沖波,自己已做了很周密的布置,雖然約定是三天,但其實今天晚上就要全功。
“其實你過來之前,我就已經在布置了…海賊沿着大殿的夾層進去,潛伏在上方,鬼鬼順着後面的一條下水道進去,在底下埋伏,一更時分,那些棒棒們在前門把火一點,小愛趁亂拎上錘子進去,見人就砸…”
“你等一下,小愛?那是誰?”
“哦,就是談愛财啊,因爲他年紀最小,所以都喊他小艾…你不滿意?”
……
“…總之,今天晚上,就要一戰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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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整整一夜,連一個夢都沒作…真讨厭啊…難道那一代蹈海真得就那樣死掉了?)
努力的回憶着上次的夢境,雲沖波卻就是想不起更多,雖然…在夢中,“自己”似乎還沒有死掉,但想來想去,大概也隻因爲自己夢的時間不夠長而已。
(好不容易有了九級力量…多麽可惜啊…這樣就被人一下打掉…不過話說回來,那個袁當還真強…)
坐起來,洗洗臉,雲沖波有點猶豫,是不是要去見一見荀歡。
(可是,大叔說的辦法…簡直是…)
昨天晚上,因爲花勝榮對自己口才的再三吹噓,使雲沖波想起來在三江堰那裏吃的虧,在蘇晉元告辭之後,向花勝榮提出來,看他能不能用“口才”解決。
“哦,竟然這樣和你說?!”
聽雲沖波說完後,花勝榮對荀歡哧之以鼻。
“如果讓我去,能噎死他三十多次…唔,賢侄你更希望自己去?”
摸着鼻子,很認真的想了一會,花勝榮告訴雲沖波,有個故事,也許對他有用。
“很久以前,有兩個人…他們倒也算是朋友,但互相都不服氣,總覺得自己更會說。”
有一天,兩個人站在水邊,其中一個人看到水裏面有魚遊來遊去,不由的贊歎了一聲:“啊,魚兒水中遊,是多麽的幸福啊!”
“然後,另一個就說,不對!你又不是魚,你怎麽知道魚幸福不幸福?”
“呃?”
摸摸頭,雲沖波覺得似乎也有道理,人不是魚,好象是不會知道魚到底幸不幸福。
“那這個人就說了,滾!你又不是我,你怎麽知道我不知道魚幸不幸福?!”
張大了嘴,雲沖波覺得反駁的果然很有力:人心隔肚皮,自己又怎麽知道别人會不會知道呢?
“可另一個人又說了,靠!你又不是我,你怎麽知道我不知道你其實就是不知道魚幸不幸福?!”
“…對不起,大叔,這句話,你能不能寫下來讓我琢磨一下?”
寫了很大的字,慢慢的來回念着,直到了第七八遍的時候,雲沖波才想明白這句話的意思。
“唔…但是,這好象已經開始胡扯了啊!”
不太滿意,可是,當花勝榮反問他“什麽地方錯了時”,雲沖波卻又說不出爲,畢竟,從字面上來看,兩人的每句問答都很有道理。
琢磨到有一點頭痛,雲沖波終于放棄,但,還是有一點讓他好奇:既然兩個人都這樣的精于舌辯,那到最後,勝負又是怎麽分出來的?
“那個…很簡單啊。”
告訴雲沖波,第一個人最後回到開始,告訴說:“你問我怎麽知道魚很幸福…很簡單,因爲我站在田埂上啊。”
“什麽?!”
嘴巴張得大大的,雲沖波實在接受不了這種荒唐答案。
“唔,對的,大叔年輕時也接受不了…所以後來就去查資料,後來,大叔終于發現,那些記述都沒錯,隻是…省掉了一點點東西沒說。”
“啊,那一點?”
精神一振,雲沖波非常期待,但回答,卻隻是讓他的嘴張到更大。
“唔,第一個人說他因爲站在田埂上所以就知道的時候…第二個人剛剛被他踢進水裏,正在拼命的撲騰,向岸上爬哩!”
“所以,你的意思是…”
“沒錯。”
認真的點着頭,花勝榮道:“誰都說服不了誰,最後當然就隻有打起來,而打到最後,誰還能站在田埂上…當然就是赢家,他那時想說什麽道理都可以啦!”
“反正…一個人洗過冷水澡後,自然就會學懂什麽時候該閉嘴的。”
“可是…你說這些,和我問你的問題有什麽關系?”
“關系?”
詫異的看了雲沖波一眼,花勝榮道:“我有說有關系嗎?”
“你…”
被噎得一句話說不上來,雲沖波實在很想打花勝榮一頓,卻見他隻是很得意的笑着,道:“大叔隻是想告訴你,既然你自己也說那個荀歡的力量不如你了…就幹脆上山去,先把他打一頓,然後告訴他說,是選擇讓那兩隻鳥挨打,還是選擇自己挨打,選錯可以再選,一直到選對爲止…我相信,他很快就會全身心的支持你的随便什麽理論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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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最後,雲沖波還是沒有帶着花勝榮的“辦法”去找荀歡,很無聊的逛着,他一邊卻又有些好奇,夜間的羅漢寺,到底出了什麽事情?
本來有着周密安排,但夜間起火之後,諸般安排卻全告失效,計劃中天地兩路伏兵都全無聲息,正面的談愛财倒确實奮不顧身的杠上了馬雲祿,甚至,還很有氣魄的向對方叫陣,争奈力量相差委實太遠,隻罵得半個“蘿…”字,早被一刀背打昏過去,踢飛出來。
“飛出來…還要三錢銀子啊…真是心痛,混蛋,爲什麽不從廟門爬出來?!”
邊說邊還在談愛财屁股上踢了一腳,花勝榮更頭痛的,卻還是另外兩人:如泥牛入海般沒了消息,海賊和地裏鬼,難道已被馬雲祿殺掉在羅漢寺裏?
“不會啊…那小丫頭這麽愛玩,不象是草菅人命的面相…”
到最後,不知他是怎麽說胡塗了蘇晉元,總之是将已有些燥燥的“未來巨商”勸住,和拉着做下一步計劃,而不想再聽,雲沖波溜溜跶跶,準備随便消磨點時光。
希望是打發點無聊,雲沖波卻也沒想到,這一上午竟然會這樣“不無聊”,一忽兒是看到小偷,在後面幫着人猛追,一會兒是有人被過路的馬車碰到,幫忙背着人向醫館送…不經意間,雲沖波已來到南城。
擡頭看看太陽,已然近午,按說該是各作稻粱謀的時候了,卻見周圍的人群全無散意,竟是越擠越密,更都向着特定的一個方向湧去。
(嗯嗯…這是怎麽回事…)
身不由已,雲沖波很快已被人流帶到一大片空地上面,看到…空地西首的高高繡樓。
(哦,對了!)
一下想起來蘇晉元說過的事情,雲沖波便知道,自己已在無意間來到了司馬家貴女“撞天婚”的現場,左右看看,果見都是些年輕男子,眼中都放着熱烈的光。
(唉…沒勁啊)
從小也常常聽到“娶對一個女人可以少奮鬥十年”的說話,但始終也覺得那樣是“沒有出息”,和被雲東憲教育說,“男人的一切,都要靠自己赢回來”,雲沖波從來也沒坐過這種一夜尚主的夢…更何況,如今,他的心中,早已有人占據。
轉過身,努力的想要向外擠…卻發現實在擠不動,特别是,還有很多人,正努力的向這裏趕來着。
(唉唉…)
忽聽喧嘩聲蓦地揚起,擡起頭,果見那繡樓上已有人站出,手中捧着好大一個繡球,卻爲着離的太遠,根本看不清面目。
“丢出來啦!”
無數手臂猛然伸向空中,一時間,有若狂亂的叢林,舞動不休,但,雲沖波卻趁機用力的矮下了身子,并趁着大家都在掂起腳尖,下盤不穩的時候,向外跑去,
(開什麽玩笑…萬一被砸到了,可怎麽辦!)
或者真是天不從人願,幾乎和繡球丢出同時,空中潑喇喇一聲響,忽地起了一陣怪風,幾千雙手兀自的抓個不休,卻隻是碰不到,眼睜睜看着那繡球被風一卷,向外疾飛…碰一聲,正正砸在雲沖波後腦上,力道居然不小,竟當場教他一個趔趄!
…一時間,萬籁俱寂。
随後,咆哮聲,沖天飛飏!
“混帳小子!”
幾乎失去理智的群衆,實在是很可怕,猛沖上來的他們,明顯是準備硬搶過去。
換作别人,或者會拼力抵抗,但剛剛搞清楚狀況的雲沖波,卻顯然是很高興的,在正要把這繡球再扔回來…但,可惜,在兩造接觸之前,卻先已有無數黑影出現,将雲沖波與人群強行隔開。
“司馬家貴人在此,誰敢無禮?!”
多達數十,皆極爲幹練,沖上一個,摔飛一個,很快,群衆已被壓制,而同時,更有和顔悅色的老人站出來說,大家都很辛苦,隻要在場的,每位可領半吊錢走。
“…多謝各位,成全司馬家。”
恩威并施之下,人群很快散去,不時有豔羨或是嫉恨的目光,狠狠削雲沖波一下。卻不知,雲沖波早已是一頭大汗。
很想丢掉繡球立刻跑路,掃視一眼,雲沖波并不認爲這些人會擋得住自己,但,在決心行動之前,卻先有一聲充滿驚喜的歡呼,讓他怔住。
“公子…竟然是你?!”
張大了嘴,雲沖波一時隻覺胡裏胡塗,竟也忘了要逃,蓋因,眼前的事情,實在太不可思議。
“我就知道,我們一定會再見的!”
歡呼聲中,飛奔過來,一頭撲進雲沖波懷中,将他緊緊抱住的司馬家貴女,竟是,小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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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好吃…就是好吃。”
把如小臉盆般的湯碗高高舉起,一氣吸幹掉所有還剩的湯汁,敖開心才把碗放回到桌上,向後靠着椅背,用一種無限滿足的神情摸着自己的肚子。
“帝京真不愧是帝京,連這麽簡單一碗羊肉泡馍也比我們東海作得好出太多了…了不起。”
“屁話。”
毫不客氣的将手中大碗重重墩回桌上--震得桌子也是一陣晃蕩,帝象先瞪眼道:“這麽簡單一碗羊肉泡馍…說得倒好輕巧,你以前吃過兩錢銀子一碗的泡馍麽?”
他說的雖兇,敖開心卻連眼也不擡,更索性連兩腳也都擡到了桌上,一邊摸着自己肚子,一邊懶懶道:“唔,可不早了呢,月亮也上來了…就不知道南城的‘西域大盤雞’這時候收沒收火?”說着就拿眼偷看帝象先。
“你你…你還沒吃飽的?!”
慢條斯理站起身來,敖開心打了一個飽嗝,道:“呃…其實是飽了。但咱們從這兒慢慢走到南城,也就差不多該再餓了呗。”
眼睛瞪的更大,好一會兒,帝象先卻突然放松下來,冷笑道:“嘿,我知道我是欠了你的人情…你要願意吃,隻管繼續吃,便再管你吃兩個月我也管得起,但你說的事情,那是想也不要想的。”敖開心卻如沒聽見一樣,摳摳耳朵,喃喃道:“哦…你說什麽,我沒聽清啊,是說再吃兩個月就走麽?那可太客氣了,我看未必還能吃這麽久罷…”說着從懷裏掏出本小冊子翻啊翻的,一邊掐指默算,道:“三十三、三十二…帝京當中還值得吃的,也不過就是三十來家,我看再吃十天也就差不多了,然後正好上路…呃。”說着又打了一個飽嗝,晃晃悠悠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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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你這是在搞什麽東西?你去追你的女人,爲什麽非要扯上我?!”
“這個…說起來,那條命咱們三個都有份償,雖然你最少,也該多少有點責任的…就這樣站在帝京看笑話,很說不過去吧?”
“我當然說得過去,而且過去得很!”
夜已甚深,兩人不願繞經街巷,直接越山路向南城去,一路上但見樹影幢幢,絕無人蹤,說話倒也方便。
皆有極爲尊貴的身份,若在大庭廣衆之下言語相駁,更會被迅速傳遞向四面八方和做出無數解讀,但此刻,這兩名皆可稱爲“天之驕子”的年輕人,卻如同最底層的混混一樣,正在做着最沒營養的惡吵。
“說了兩個多月,你反正一點都沒聽進去對吧?”
“這種混帳事情,你就說上兩年,我聽不進去也是聽不進去!”
“喂喂,那這樣說吧…你就算不給我面子,可我們家老王爺的面子,你總該給一點吧?”
“笑話,武德王要知道你去做這種事情,他一準先打折掉你兩條腿!”
惡吵當中,兩人已将山路走過大半,周圍…愈發的靜了。
“嗯…不過,你那套破房子,天一黑了西頭就有狗汪汪亂叫…給換一間吧。”
“狗叫…哦…”
一時間略現驚異,帝象先皺皺眉,卻随即笑道:“成啊,今天就把你遷到東南角上小别院裏去…”說着與敖開心眼光一對,兩人忽然同聲怒吼,雙雙出手:敖開心雙手成爪,徑攻向西首一顆大樹,帝象先卻是反身躍起,順勢已将腰間長劍擎出--月色一照,碧光流動,雖然不是什麽神器,卻也鋒利的緊。一揮手,卻運用如槍,搠向東南角上大石後面。
他們方才說笑之間,已有警覺,唯二人皆心意缜密,不露半點聲色,幾句話間已過好了簧,如今卒起發難,那是打定了要“反客爲主”的主意。
“…吼”
幹澀如同兩塊金屬互相磨擦發出來的聲音,難聽的讓兩人都有掩耳沖動,而同時,樹碎石裂,兩道黑影自隐蔽處攻出迎上。
敢于在帝京當中伏狙當朝皇子和敖家龍将的,當然不會是泛泛之輩。盡管赤手空拳,卻完全無視于帝象先手中的利劍,以不遜于帝象先的氣勢急速迎上的同時,更揮拳砸向劍上。
(好兇悍…)
暗贊一聲,帝象先見來者臉色呆滞,如用整塊鐵雕出來一般,冷冰冰的,竟似對死生全不介懷。
(要抓這樣的活口,得費點力氣…)
心意一動,帝象先身形絲毫不讓,唯右腕急擰,将長劍攢動成花,依舊是全無花巧的一記“直搠”,徑取對方心口--那仍是要逼着對方先行避讓。
他心中原有定數:就算來者真是不惜身的死士,總也要先教自己刺中在先,若對方果懷偕亡之志,那時也盡來得及棄劍閃身,孰料對方隻是一揚手,竟也是簡簡單單一記沖拳,正撞在劍鋒當頭,嗡然聲中,竟将那寶劍硬生生抵住,繃起如弓!
(糟…)
未曾想對方硬功竟然強悍如斯,似乎猶在珷玞士之上,帝象先急一振腕,借那長劍繃直之力欲退:此時兩人距離雖被拉近,但那人拳頭教劍鋒抵住,卻也不便搶攻。他猶防着對手暗器突襲,一邊已将左袖貫注真力,誰知對方竟動也不動,隻一張口,竟蓬的一聲,噴出一道已燒作近乎白熾色的火柱!
帝象先那想到竟有這等怪事?方欲揮袖時,總算硬生生忍住了,急反手,旋劍成盾,将火柱擋下,聽到哧哧有聲,又見四周山木野草,一觸到飛濺出去的火花,便告熊熊燃起,不覺更加心驚:“這火是用什麽點的?”卻覺手上滾燙,已握不住劍,沒奈何,臂上運力,将長劍擲入火柱,一邊借力急退,卻覺碰一聲,背後已抵着另個脊背,又聽敖開心怒道:“媽媽的…這混蛋竟然會吐火?!”雖未回頭,也聞得一陣焦糊,顯也沒占得什麽便宜。
距離一遠,那火柱便燒不過來,帝象先見對方緩緩閉口--猶有白煙自口角溢出,更覺心驚,委實想不出這是何等法術。
(剛才的火力…至少也要有七級以上法術才能發動,而如果同時還要壓制威力不使反傷自身…這樣的家夥,到底是從那裏冒出來的?)
心中盤算未定,見那人悶哼一聲,驟然加速,猛撲過來,帝象先方待出手時,卻聽身後敖開心沉聲道:“…我來。”
眼見對方已然撲近,帝象先更不猶豫,道:“好!”跟着一沉身,果然沒有出手,隻側地一翻,将敖開心身後空檔盡賣了給人。
吱吱聲中,兩側刺客一起開口,喉間白光隐隐,顯是新一輪火攻的前兆,敖開心卻動也不動,更,閉上了眼睛,将雙手張開。
“…橙色風暴,乾元龍躍!”
與開心的吼叫同時,兩道火柱交錯湧至,但,比它們更快,敖開心雙臂一抽一帶,立刻有巨大的旋風出現手中。
“兩隻混蛋,很喜歡燒人是吧?!”
風如龍形,輕易将火柱的方向改變,自敖開心的上方滑過,不偏不倚,兩名刺客所發的火柱,同時将對方燒中。
反應似乎都不甚快,直到兩人皆被燒成一團烈火時,自口中噴發的火柱才告停止,随即,他們便被兩顆大樹重重撞中。
“滾!”
利用敖開心制造的機會,帝象先退至一側,更把握住兩人互傷的一瞬,拔樹擲敵,将兩人一起砸進林中。
雷霆般的一擊似乎收到效果,被砸倒之後,刺客再無動靜,隻見兩團火兀自畢畢剝剝的燒個不休,兩人對視一眼,居然都覺有些心悸。
“這算什麽刺客…力量法術都強得很,反應卻很不濟…真是不守規矩。”
喃喃抱怨着,敖開心并沒有推測刺客的來曆。
“不,感覺上,還是不對。”
對刺客的硬功甚感奇怪,更想不通他們是怎麽做到自口部施展這樣強大的火術,帝象先搖搖頭,揮手放出聯系訊号。
“不過,或者不應該放才對,可以趁機看一看帝京将軍衙門辦差使的本事…嗯,也可能是叔王的人先到?”
沉吟着,帝象先走向火團,卻被敖開心扯住,笑道:“我去。”帝象先微一猶豫,止步笑道:“咱們都不去,一會兒誰先到就是誰倒黴。”敖開心咧嘴一笑,卻道:“這火好的很…唔,我總算是又餓了,算咧,也别吃雞了,一會去吃張三烤魚如何…”聽得帝象先眼珠幾乎也要瞪出,道:“你…你這就又餓了?!”
兩人方說笑時,忽聽轟隆隆一陣悶響,一驚時,早見火團中一陣動靜,撲的一聲,适才那兩名刺客竟又站起,身上火猶未熄,仍在呼呼的燒着。
面色一變,兩人同時退後,見那兩名刺客連臉也被燒掉多半,卻未見白骨,盡是些奇形怪狀的漆黑東西,更有一個連腿也被燒到幾斷,卻仍是穩穩站住。
(難道是藥屍?)
同時閃過一樣的念頭,兩人卻又覺得不對,蓋魂系法術中雖有役屍之術,卻也不能使其刀兵不傷,更不可能噴出火來也若無其事。
“不管怎樣…還是先讓他們再躺下吧?”
對敖開心的建議表示同意,卻也不想再接近這兩名刺客,帝象先反而後退了幾步,正當他揀中了兩顆小樹時,卻聽喀喀聲響,竟是那兩名刺客一齊動作,将雙手屈至胸前。
都是百戰之餘,見過不知多少燒殺場面,但,現在,看着這兩名似乎完全不知“痛苦”爲何物的刺客,看着他們将十指慢慢摳入自己的胸膛,兩個人,都不由得感到陣陣寒意。
“嚎!”
齊聲吼叫着,兩名刺客同時将自己的胸部撕裂,卻全無血肉飛濺。
飛出的,是刀,輕、薄、銳利的飛刀!
“媽的,這是什麽怪物!?”
沒想到除了吐火外竟然還有這種招數,幾乎呆掉的兩人,完全是憑着武者的本能才及時将手中的樹木擲出,擋向密集飛刀。
幾乎隻一瞬,兩棵總也有将近一抱的樹木已被切割粉碎,但有此一滞,兩人卻已來得及閃身躍開,可,還沒有站穩腳根,便聽破風激響,拳頭竟然已到眼前。
“怎麽可能,怎麽可能這麽快啊!?”
快,是因爲拳頭已自主人的身上脫離,當看清這一點之後,兩人…均告無語。
擦然一聲輕響,在拳頭轟中帝象先之前,七彩緞帶破空而至,将之層層縛起,生生扯退,同時,有強大的劍氣自空中斬落,在兩人身前畫出深溝。
“是你們?”
甚感驚疑,因爲帝象先知道自己所發的訊号并不足以召喚來僅僅負責禁宮安全的“冰火九重天”,而且,他們來的…也太快,太及時。
“…不光他們,老奴也來了。”
咳嗽聲中,自林中出現的竟是仲達,深深的彎着腰,他更請兩人原諒。
“…老奴慮淺,方教殿下和敖将軍涉險了。”
“唔…”
皺着眉,帝象先同時也看到朦胧黑影飄出,掠向那兩名仍在燃燒,仍然木然站立、一動不動的刺客。
“這…是什麽東西?”
不問“這是誰”,顯然使仲達很高興,低低的笑着,他告訴帝象先,這些東西,來源于一些比帝姓更加古老的組織。
“一些連我們鬼谷也沒法确認其是否還存在的組織…一些,隻在某種特殊時候才會出現人間的組織。”
而,那兩具能讓帝象先和敖開心深感威協,更在最後幾乎成功将帝象先狙到的東西,他們更并非“人身”,而是一些“人造”的存在。
“一直以來迹近神話的傳說…‘機關術’的最高成就…就是這東西,名爲‘偃師偶’的東西,老奴有幸,終于能夠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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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管連天下大黑都告出動,盡管他很快将一具堰師偶的關節擊毀而另一具也被李慕先強行砍斷雙腿,但接連的噴出火花,那些斷肢都迅速炸裂開來。
威力不算多大,但勝券在握,兩人就稍稍退讓,畢竟,後方的地形兩人非常熟悉,而至少三隊人馬也正快速的趕來布防。
所以…當那兩具堰師偶突然噴出熊熊火焰,沖天飛走時…每個人,也沒來得及做出反應。便連天下大黑…也沒能追上。
(竟然還有這樣的技巧啊…記載中,不是隻有體積很小的木制品才能飛起嗎?是前人的記載有漏,還是…新的進步呢?)
冷冷看着兩道火光消失天際,仲達紋風不動,直待什麽也看不見時,方微微點頭,道:“回去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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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于出現了…現在回想起來,你當初再三進勸,讓象先把竹鑰帶到瓜都去…是不是,就已經預備好了有現在的事情呢?”
半躺在甚大而又松軟的椅子中,燈光昏暗,帝少景的樣子…似乎很疲勞。
“是。”
坦然的點着頭,仲達表示說,今夜出現的敵人,連鬼谷也隻知道一些支離破碎的資料,而他們的曆史,更遠遠勝過鬼谷。
“總之,它們是強大的,強大到超越了時代…但同時,他們卻不願介入到曆史當中,因爲,那些人,他們相信,他們應該屬于‘未來’。”
與大夏曆史上絕大多數勢力的認知完全不同,他們認爲,肉體的強大再怎樣也有限度,而且不是每個人都能做到,但如果是通過“技術”來制造出一些強大的東西,卻可以無限制的重複下去。
“關于他們的來曆,我隻知道,據說,很久以前,第一戰國那個時期…曾經有過一次讨論。”
參與讨論的,都是冠絕天下的人物,讨論的目的,是怎樣推動時代向前,怎樣将亂世結束。
“當然,會上吵的很激烈。”
有的人,認爲要在開育民智上下功夫,有的人卻認爲一定要愚民爲用;有的人認爲必須高樹武幟,有的人卻認爲窮兵荼武不是長遠之策;有的人認爲要鼓勵入世之學,勇猛精進,有的人卻認爲有欲故有惡,應該鼓吹出世無爲;有的人認爲分則必鬥,要盡快将天下統合成爲一國,有的人卻認爲大而無當,不如力倡小國寡民;有的人認爲四夷之民非我族類,不可信任,有的人卻認爲認同大夏文化的便是大夏之民,血緣之說,最無益處;有的人認爲要培養兼愛之心,井田共作,有的人卻認爲人性本私,亦隻有從這樣角度出發,才能設計出真正有長遠生命力的制度…
“但至少,有一點,大家是一樣的。”
“都是強者,都是可以統領一方的強者…對麽?”
向着深陷椅中帝少景微微躬身,盡管眼前的主公已經失去掉他的驚世力量,仲達的态度,卻反而較過去更加的尊重認真。
“是…不是強者,亦根本沒資格參與那會議。”
卻又補充說,也有例外,雖然…隻是一個。
“那個人,據說,很奇怪。”
相對于其它的強者,聽說,他就是個弱的可憐的人,但他卻能夠來到那隻有強者才能通過,才能進入的會場。
他所倚仗的,是圍繞身側的衆多木偶。一些能夠自由活動,宛若生人的詭異木偶。
稱它們爲“堰師偶”,那人認爲,這些木偶,才是人類通往未來的方向。
“肉體的強總有極限,何況強者之道并非每個人都能走上,智者之道亦不是每個人都能領悟…但依靠機關術,我們卻能複制出同樣強大和同樣可靠的東西。和這條道路的前景相比,修煉自身的強大,實在是太過浪費時間。”
幾乎每個與會者也是頂級強人,自然不會愛聽這種意見,而且,當認真動手的時候,那些木偶也證明了自己的弱點:面對真正的強者,這些家夥根本不堪一擊,很快就被制服甚至破壞,而考慮到制造他們的複雜程度和巨大成本,一些甚有地位的與會者更表示,沒有那些組織能夠承受得起将這種産品大規模制造。
“畢竟…戰力也隻相當于普通的士兵,可制造一個的費用,卻足夠供養十名士兵也不止。”
對此不甚服氣,那人堅持認爲,由于材料和動力的限制,才使這些木偶的戰力不夠。
“但因此放棄,我們就會失掉前往未來的機會。”
可到最後,他的意見還是說服不了大多數人,忿忿的離去,他更表示說,隻要解決了動力的問題,自己一定能将這些木偶強化到可以抗衡真正的強者。
自那一會後,他便消聲匿迹,再沒有了動靜…而,當人們再想起他時,是因爲某次大災難。
“…很大的災難。”
似乎知道那是什麽,卻沒有說明,仲達隻表示說,總之是很嚴重的事情,雖然集結了多方面的力量,卻仍然不能控制,更有擴大之勢,亦是在那時,那人才再次出現。
“帶着…約二十具偶人。”
每個也很強大,足以匹敵複數的八級強者,更有着超乎想象的防禦力及速度,在那尚沒有出現“神域”的時代中,這樣的力量,便已足夠開邦立國。但隻是憑這力量平息災難,他更面對當日的那些朋友發出苦笑。
“不…你們沒有錯…我的想法,确實并不适合這個時代…以今天的‘常識’,的确不應該出現這些怪物…”
不肯作出更多解釋,他更從人群面前消失,并且…再也沒有出現。
“據說,我們鬼谷之所以建立,和這人也有所關系…至于到底是什麽關系,老奴也不知道。”
總之,那個人,以及他的堰師偶,自後便在曆史當中消失,少數幾次的出現,亦都很少有人了解那到底是什麽,而被傳說爲山鬼精靈一樣的異物。
“但老奴…至少知道一件事…黑火…當黑火出現人間的時候,堰師偶便會出現,将黑火……以及和黑火有關的人、物徹底消滅。至于那原因,老奴便不知道。”
”比如說…南楚段家…他們自初代以降,再無強者,那種迅速到沒有前例的衰弱,以及其它一些含混不清的記載…一直都讓老奴懷疑,讓老奴認爲,那當中,很可能有這些偶人的作用在。“
”南楚段家…他的崛起,還要比他們的衰弱更加迅速呢…“
沒有問什麽是“黑火”,帝少景隻是靜靜的聽着,手指輕輕敲擊着扶手,直到仲達停止說話很久,他才發出感歎,并且坐起來,看向仲達。
“所以…你讓象先去瓜都,讓他帶上竹鑰…你希望他會用到它,希望讓那些人知道…而最終,你就是希望把這些人吸引來這裏…對吧?”
不等仲達回答,帝少景已從椅中站起,背着手,在室内緩緩踱着。
“讓他被狙擊…讓堰師偶們暴露出來…暴露在大黑和劍仙面前,而得到一些捕捉他們的機會…而如果能夠成功…如果能夠…透過那種技術,我們更有機會建立起超越時代,建立起任何對手都沒法比拟的軍隊…唔,至少,也能讓我這已被破壞,已不能再掌握力量的無用身體得到多一些的保障,對吧?”
聲音低沉,非常冷靜,可聽在仲達的耳中,卻足以感受到那沉郁不發,那難以分辯和難以定義的複雜情緒。
“唔,但唯一的問題,卻是象先…面對這一直藏身于曆史黑暗面的敵人,他也許能夠保護自己,象今天一樣,但也可能,就這樣死掉…對吧?”
慢慢躬下身,仲達道:“要做陛下的兒子…便必須要承受這一切…虎父膝下,豈容鼠子?”
“喔…”
似沒想到這樣的回答,帝少景長長籲氣,許久,方道:“我的兒子…對…他是我帝少景的兒子呐…不光是‘我’的兒子,而且還是‘皇帝’的兒子…”
忽然道:“公公…依靠已經到手的碎片,你可以得到多少東西?”
微微搖頭,仲達表示說,不多,基本上沒多少意義。
“但我想,那些人還會回來…那時,應該會有更多的收獲吧…”
“更多的收獲…但當然,也會更有更強的力量出現…對吧?”
看着仲達,看着對方毫無感情的雙眼,帝少景苦苦一笑,忽然一揮手,道:“那麽,就這樣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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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然讓我跟你跑路…老頭子瘋了嗎?!”
呆在自己的府邸中的帝象先,剛剛接到了一份讓他愕然,卻讓敖開心手舞足蹈的密旨。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聖明,真太聖明了!”
“你…你去死吧!”
一腳踢飛開心,帝象先皺着眉頭坐下,瞪着眼睛,開始再一次研究那份在他看來簡直毫無道理的密旨。
夜間遇襲,而天還未亮,聖旨已降,對帝象先嚴加申斥,指他:“肆意妄爲,滋擾無休。”并列舉了一些“擾民”的實事。
“簡直胡說八道…明明是你吃了一家又一家,然後把人家輪休的大廚都從家裏抓回來燒菜,關我屁事啊!”
在一長串指責之後,終于作出處分,要求他“立刻離京”,而且還不得“驚擾官府”,要“魚服東行,略知稼樯艱難。”
“我不知稼樯艱難…娘的,我不知道誰知道?!我難道是纨绔子弟?!”
大爲憤憤,蓋自幼便被定期送入民間生活,和很早就被用化名送入軍中戍邊,與一直也待讀宮中的帝牧風相比,這個罪名委實太過荒謬,也太過奇怪。
“喂喂,你小心說話啊!這可是聖旨…聖旨啊!字字綸音,句句天憲啊!”
“綸個屁音,還不是那些秘書寫出來的!”
不說還好,一說火氣更盛,帝象先指着那密旨的最後道:“讓我替你背黑鍋也就罷了,居然還讓你來監視我…扯談,有讓老鼠盯貓的麽?!”
最讓帝象先反應激烈的,乃是兩行小字,稱許“建威上将軍敖”“性情淑均,善知大體”,乃“肱股之臣”,要求他“随待皇子,善加谏勸。”這倒也罷了,最緊要竟還要求他“有不是處,宜上體天心,不可憂讒畏譏。”翻譯成白話,這根本就是已給了敖開心鉗制帝象先的權力。
“你會憂讒畏譏…”
哧着鼻子,帝象先很諷刺的問敖開心,他倒是在什麽時候怕過皇家威嚴。
“至少這道聖旨我就很怕,怕到全身都在顫抖…皇命已托,由不得我不從啊!”
“總之…這時候,我怎麽能跑呢!”
恨恨一拳擂在桌上,帝象先滿面汗水,蓋因他剛才已經飛騎叩宮,希望帝少景收回成命。卻被宮監冷冰冰的堵回來,告訴他說“皇上已經安睡,不能滋擾。”
“唔,這個,老大,我覺得,你家老頭子,他其實是想保護你的吧…”
看出帝象先已有怒意,敖開心神色也便轉爲認真,拉張椅子坐下,他表示說,這種時候,這種形式,當然隻會是希望讓帝象先盡快離京。
“我相信,明天早上就會另有公開消息,說你在某個地方閉門讀書…當然,也可能說你在反省?”
“反你個鬼省啊!”
罵一句,帝象先眉頭蹙得如核桃般隆起,恨恨道:“我當然知道老頭子是保護我…問題是…那些家夥如果找不到我…老頭子身邊高手再多,畢竟他自己現在已經是廢人了哪!”
一句恨恨,卻令敖開心沉默下來,過一會,方苦笑道:“總之,爺娘自有爺娘福,何況大黑一個便夠打你五個有餘…你…”卻也知道,這種說話再有“道理”,也不可能“有用”,子女一點擔憂…那裏是道理所能開解?
不一時,帝象先卻自行起身,勉強笑道:“看來,不陪你跑一次還真是不成了…”說着情緒漸和,又笑道:“倒便宜你了,這下打出父皇的幌子,老王爺也隻好吹吹胡子,沒話好說的…”說着又道:“把你的寶拿出來罷,讓我看看,是什麽樣的國色天香,能讓我們敖九少也要動心?”
敖開心兩眼早笑的眯成縫一般,自懷裏掏出一軸東西來,珍而重之的緩緩展開,卻是一幅人物小像,一個素衣女子側身坐着,長發半披,神色間若有所思,畫面上還有幾處破洞,上面殷然的紅着,倒也驚心。
帝象先上下打量一番,苦笑道:“這是從那個朱…咦,叫朱什麽來着?”卻見敖開心全不在乎擺擺手道:“沒所謂,我也忘了。”又眯眼笑道:“那家夥笨頭笨腦,倒是很有眼力…不過少點自知之明…‘鳳祥朱家’的大小姐,這種貨色便傾慕十世,也隻好傾慕咧…咦,不過,他也是姓朱的…靠,這個禽獸不如的東西,死的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