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亂”的起因,是一個“成功”,一個将戰神之一的恰查翁米誘捕的成功。
緊接着成功而來的,是“失敗”,而且是極爲難堪的失敗,發現了恰查翁米的失蹤,戰神中的查勉肖嘎發動逆襲,在重重保護當中将恰查翁米擊殺,沒有留下任何線索。
如果隻是一個失敗,那也不會有這麽大的混亂,但偏偏,恰查翁米身死前已被被衆僧看到了他的面目,那竟是靈智,哲蚌寺的強力僧人之一,在整個密宗當中地位可列入前五十名的重要人物。
對此當然是堅決否認,但哲蚌寺主田帕卻發現自己竟然不能拿出強有力的證據:人證已死,毀得根本認不出那會是誰,至于在他口中外出執行任務的靈智,又已離寺将近兩月,也沒法聯系到,召他回來。隻靠幾句“說話”,根本就沒可能将别人打動。
當壓力不斷增大的時候,法宮也再一次清楚表态:由不空親自出面,高調表示靈智的去向法宮完全知情,同時也對田帕的忠誠表示了信任。
在雪域上,法王的說話便如同綸音,有着不容置疑的地位,有了這樣的支持,哲蚌寺的壓力終于減退,但意料之外的是,這壓力并未消失,而是轉向了不空的身上。
“若過去,法王的綸音便該将什麽也都能壓下,可…現在…”
滿面都是愁容,屈竹垂頭喪氣的坐着,手裏一杯清茶已經捧了許久,卻一口也沒喝。
盡管高度保密,但“惡咒牛角”的事情還是走漏了一些風聲,對任何知道什麽是“惡咒牛角”的人來說,這都是一件難以解釋的事情。
“…而且,現在看來,我們還犯了一個很糟糕的錯誤。”
最初知道惡咒牛角存在的時候,屈竹幾乎是本能的提出要求,希望将這件事情徹底保密,不讓任何人知道。
“現在看來,當時真是太着急了,沒有認真考慮啊…”
其實,惡咒牛角本身并非什麽常用的巫術,而如果解釋起來的話,正如同當初禅喀邊說過的一樣,還有很多可以闡述延伸的餘地,再加上不空多年來的積威,應該可以将這件事情太平結束。
“這道理其實不複雜,靜心想想就會明白,但當時我卻太沖動,要求高度守密,結果,反而适得其反。”
沒有不透風的牆,消息終究還是走漏,而當密宗高層同時又采最嚴格的保密措施時,這無疑就是在爲各種流言提供推力,使之可以更快的去向四面傳播。而所有流言的最後,更都會以“…如果不是心虛,爲什麽要封鎖消息?”來增強說服力。
“如果一開始就公開所有事情,反而不會有這麽多麻煩…唉,修爲還是不夠,娘啊,如果傳回去,真要影響仕途了。”
後悔已晚,當流言已強化到一定地步的時候,再做任何解釋和公開都已無用,那隻會被當作“心虛”和“示弱”的表現,所以明知道不對,屈竹卻也隻好堅持立場,一方面繼續嚴格封鎖消息,另一方面和吉沃各大勢力的頭面人物頻繁接觸,希望能夠找到關鍵所在,釜底抽薪。
“流言麽…任何時代都不希奇,但這麽大規模,傳播的又這麽快…背後沒人推動才怪。”
高調壓制,低調偵伺,屈竹希望能夠盡快将推動者鎖定,但當各種信息千頭萬緒的時候,盡管聰明和經驗豐富,他一時間也沒有太多收獲。
“現在來看,還要是盡快找出那些戰神的真面目才行,隻要能多得一條線索…唔,那怕隻要能将靈智洗清,事情就會好辦的多。”
“我知道…可是,我還是幫不了你啊。”
表情較屈竹的“沒有活力”正是不徨多讓,雲沖波也是很乏的樣子,坐在屈竹的對面,手裏捧着杯濃濃的酥油茶,也是好久沒喝一口。
“我追啊追,可那家夥明顯比我熟悉路的,跑跑就跑不見了,然後我隻好回頭,路上遇到其它來追的人,我們就一起回來了…我說很多次了啊。”
苦笑一聲,屈竹緩緩起身,道:“我知道。我隻是說說罷了。”
“唉,麻煩啊…”
嘟嘟哝哝當中,他踩着四方步,晃晃悠悠出門而去,手裏還拎着小小一個桑皮紙包,晃個不停,正是給不空帶的茶葉。
“哦,他又去拜會法王了…我看他倒比密宗的和尚們還熱心這事情呢。”
“那當然啦。”
專心研究着手裏的雕花甲片,楊繼之連頭也不擡,道:“地上出了亂子,招撫使向來都是最倒黴的一個,你沒聽他滿口都是仕途嗎。”說着想想,又道:“說起來他年齡倒也不算很大,本事似乎也有一些,不過現在朝廷對邊陲皆着重一個‘撫’字,他越是能料理好這兒,朝廷越是不會換人…嘿嘿,我看他那仕途也就很有限了。”
花勝榮楊繼之一搭一唱,雲沖波卻硬是置若罔聞,想了好久,他突然長長歎一口氣,站起來,道:“大叔,當初你收法照大師錢的時候,是怎麽說的?”
“嗯?”
甚感詫異,花勝榮回憶一會,說隻答應送他的吉沃。
“那…那我們現在應該沒事了啊。”
兩手并在一起用力搓着臉,當手放下來的時候,雲沖波神色依然疲憊,眼神卻堅定了很多。
“本來就是走錯了路,本來就不該來的…我們還是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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決心一定,收拾東西就快得很,不一會兒,雲沖波已把自己本就簡單的行李打成了小包,盡管花楊二人還有些依依不舍,但當雲沖波态度非常堅決的時候,他們也就跟着迅速的收拾起了東西。
“可是,等等,楊大叔,爲什麽你也要跟着收拾東西?”
“這個你就不要問了!”
很豪爽的攬着楊繼之的肩,花勝榮表示說,自己可不是丢下朋友不管的人。
“這地方現在眼看就要亂起來了,他一個外地人,武功不行,萬一有什麽亂子怎麽辦?”
似乎非常的“講義氣”,但對兩人了解頗深,雲沖波開始用很懷疑的眼光看向他們那似乎也沒比來時更大的包袱。
“可以…不過要先把包袱打開讓我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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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兩個混蛋…到底是什麽時候幹的?!”
不出所料,從包袱中發現了不止一件甚爲貴重的器具,火冒三丈的同時,雲沖波卻又很感佩服。
“就是說,從一開始你們兩就有計劃,所以,來時就在包袱裏裝了雜物和石頭,好把偷的東西調進去…”
“呸!學問人的事情,能叫偷嗎?!這是研究,研究啊!”
根本不理會楊繼之的抗議,雲沖波把那些器具一一挑揀出來,到最後,他更發現,楊繼之在外衣的下面,居然還貼身穿着兩件皮袍。
“這…這兩件衣服可都有一千年以上曆史啊,你,你難道一點都不能理解學者的執着嗎?!”
盡管哭嚎個不停,但到最後,楊繼之還是乖乖的将什麽都交了出來,把這些東西整齊的推在桌上,雲沖波終于滿意。
“好了,走吧。”
剛要出門,才離開不到兩個時辰的屈竹卻又跑了回來,氣喘籲籲的他,臉上非常焦急。
驚訝于屈竹的“消息靈通”,雲沖波迎上前去,向他辭行。
“嗯,你要走了?什麽時候,爲什麽?”
對這個消息非常驚訝,這反而讓雲沖波也愣住。
(那,他來是幹什麽的?難道出大事了?)
事實證明,在揣測壞事的時候,雲沖波從來都準的很,一如此刻,在想起自己的來意之後,屈竹立刻又變得非常焦急。
“那個在背後推動流言的人,我終于确定了,是班戈,一定是他。”
“哦,确定了?那是好事啊,你急什麽呢?”
“我急什麽?!”
臉漲得通紅,呼呼喘了幾口粗氣,屈竹才平複了一下情緒,丢出了讓三人都目瞠口呆的大炸彈。
“因爲,他現在已經公然表明了立場,向所有的吉沃百姓宣布說當年的金瓶擎簽中存在問題,宣布說,現任法王…他根本就不是真正的法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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辦事能力的确強的驚人,很短的時間裏,屈竹已經搞清了事情的脈絡,并整理成了非常清晰的書面資料。
“要盡快把這個發回去…雖然,可能已經晚了。”
正常的書信往來,沒有四個月到不了帝京,而這,還是在近年來道路不斷修繕的前提下。盡管屈竹選擇了最幹練的手下和不惜驚動一些象他這種地方官員一生可能隻有機會驚動一次的秘密渠道,也至少要五十天以上才可能讓帝京收到訊息。
“就算是一收到訊息就有動作,那時大概也什麽都晚了…所以,隻能指望‘已禀帝京’這個消息來吓唬他們,可不能當真指望些什麽。”
所以,除向帝京的急信外,屈竹也向其它方面發出呼救。
“這時候喊刺史已經晚了,大軍要上雪域,沒三五個月準備是不成的…唔,隻能指望世家了。”
青州一帶開發較晚,交通不便,并沒有什麽在全國範圍内具影響力的一流世家,規模較大的有四姓,分别是青中的“赤峰馬家”以及青南的“長門司馬家”和“眉山蘇家”,還有就是也曾入主過帝姓,但如今已經衰微到不堪回首的“英峰陳家”。
“蘇家和司馬家都是以文聲見長,離得又遠,一時指望不上,陳家早就沒什麽人物了,隻是在吃當年的本錢,但赤峰馬家多年來一直武聲昭著,雖然上不了中原的台面,在這裏卻也算得數一數二,我已經給馬家的當家主發了急信,就看來得及來不及了。”
安排似乎很是妥當,但屈竹卻一直在垂頭喪氣,因爲對方的動作實在太快,使他實在不能不懷疑自己的安排到底還有沒有意義。
“真是的,早知道就不該喊班戈那混蛋與會…聽到那些事情,他肚皮裏一定快笑死了。”
“…也不一定吧?”
試着出語安慰,雲沖波表示說班戈未必是在那次會議之後才知道的消息。
“照屈大人您的說法,謠言是在您今天早上來法宮之後突然爆發,半天之内就傳遍了整個吉沃…這種速度,不可能沒人事先安排的。”
回憶着曾在宜禾發生過的事情,雲沖波認爲,這樣的布置絕不會是幾天之内就能完成,從起意到安排,說不定已經有了幾個月的時間。
“我想,他應該是早就有這種準備了。”
但同時,雲沖波卻對另一個問題感到奇怪,就算班戈是謀劃已久,但這始終也是佛國,密宗的影響力淩駕于任何事物之上,爲何會連反擊也組織不起來的陷入混亂?
“…因爲,謠言很毒辣啊。”
不僅僅指不空爲僞,更目其爲所謂“苯教複興”的背後操縱者,稱九戰神皆是僞裝,真正的目的,是在于将色拉、甘丹兩寺的勢力削弱,将哲蚌寺捧爲三寺之長,更指九戰神中之三者根本就是哲蚌一系的強力僧人,至于其它人,也是從外地請來的武者,并非苯教信徒。
若沒有事實的支持,這種說法隻能換回一笑,但當認真回顧時,人們卻在驚訝中發現,正如謠言所說的,一直以來,被九戰神攻擊、破壞的,竟然完全沒有哲蚌一系的勢力,在這一連串的事件中,哲蚌寺竟是完全無損。而再加上至今沒法做出結論的靈智事件,更使另外兩宗的僧人不能不有一些想法。
“所以,現在的密宗步調就變得很不一緻,當哲蚌寺的人怒沖沖的到處駁斥謠言時,另外兩大寺的步調卻明顯慢得多,看在百姓的眼中,唉…”
不用屈竹做更多說明,雲沖波也能想象到得,當密宗内部的這些矛盾被展現出來時,簡直就等于又給已燒得熾熱不堪的謠言再添上幾盆豬油,即使那些本來對謠言尚有保留的信衆,現在也會有些拿不定主意。
越想,越覺得還不止如此,若果謠言隻是針對哲蚌寺,那未仍可以隻當作是三寺間的内鬥,橫豎這原是任何組織内部必有的事情,也不值得大驚小怪,但謠言的内容卻更包括到了法王不空,而從這立場上去考慮,如今态度暧昧的兩寺僧人,豈不就等同于在質疑不空的地位?
“不過,我想他們并沒有這個意思,應該隻是因爲對哲蚌寺确實有些不滿,或者隻是單純的想對哲蚌寺提出什麽要求,可是…從法王的立場來看,卻不會、也不能隻是這樣想。”
按着自己的思路想下去,雲沖波認爲,現在發生的事情,很可能都已落在謀劃者的算中:即使本意隻是針對哲蚌,但當那同時也對法王造成影響時,就一定會換來法王的不悅,而當現在法王的地位又的确已在動搖時,這更可能反而會推動色拉、甘丹兩寺的意志。
“…等他們警覺到法王不高興時,可能會立刻回頭,去做些事情彌補過錯,但…也有可能會幹脆走到反面上,真得成爲法王的對立面…唔,不,那種可能還是不大,但至少,如果出現一些隻要‘不作爲’就行的時候,他們就可能會真得默許事情發生了。”
聽着雲沖波的分析,屈竹的臉色也越來越嚴肅。
“…後生可畏啊。”
長歎一聲,屈竹表示說這也是自己的判斷,但雲沖波能夠隻聽自己轉述便想到這樣條條有理,實在很令他吃驚。
“小節了了,大事察察,花公子才真正是大智之人呢!”
被誇的滿臉通紅,雲沖波努力不讓自己笑的太過燦爛,一邊突然又想起了另一個問題。
“還有,屈大人…那個,既然班戈有問題,會不會根本連苯教的事情也是他弄出來的…這麽說吧,我們抓到那個恰查翁米,會不會也是他們先下的套?!”
苦笑搖頭,屈竹表示說,如果那樣的話,事情反而簡單了。
“但問題是他不知道。”
告訴三人,根本就對所有在本地有利害關系的人都不保完全信任,屈竹将“誘捕”一事做爲最高機密來操作,直到雲沖波趕向吐伽時,他才讓班戈知道要将其它人也都請來,而直到他自己也趕到寺中時,才當着衆僧之面将這事情說清楚。
“所以,除非是我自己走漏了風聲,就沒人會知道…當然,也可能是你們幾位?”
疑問一出,花楊兩人立時大爲緊張,連連搖手,表示說他們的專業分别是騙子和小偷,可不是内應。
“我要搞錢,會自己騙,要賣也人隻會賣假貨,絕對不會賣真材實料給人。”
“我更不可能,我們賣東西規矩多得很,沒盤過海底子的生人便出幾倍的價錢也不能賣,不然會被祖師爺降災的。”
似乎是比“什麽都不說”還要糟糕的辯解,但苦笑着搖搖頭,屈竹還是認可了他們的清白。
“不是你們…不然的話,局勢該還要糟的多。”
很疲勞的樣子,他坐下來,慢慢按着太陽穴。
“現在最重要的問題,還是花公子剛剛提出來的事情,一些隻要‘不作爲’就行的時候…那會是什麽時候?”
“…我想,應該是出現一個新法王的時候吧?”
低低語聲中,法照推門進來,表示說他剛剛從外面回來。
“唔…真得是很亂。”
相對于屈竹,法照的立場其實較爲模糊,也較爲不易着力:“代表”佛尊的他,終究不是佛尊親臨,淨土宗目前雖然以他爲長,但嚴格說起來,沒有取得如過去“淨土三師”一樣的地位,他也不具備調度号令各地淨土名刹的權力。這種情況之下,他自然也就不具備太多的說服力。
“三大寺主都拜會過了,正如花施主剛才說的一樣,色尼和禅喀邊的态度很模糊。”
皆口口聲聲表示着對法王的忠誠,也痛罵着班戈的妄行,但卻僅限于在關上門的時候,當法照暗示說是否應該由三大寺主聯袂出面壓制謠言的時候,兩人便都以種種借口将這話題逃避。
“依老衲所見,這種模糊暫時還隻是對哲蚌一系的不滿,隻是一種借題發揮,并不代表他們相信了流言。但在這種時候不表明立場,卻實在不是好事情。”
三大寺的曆史,是在密宗紮根雪域便已形成,在共舉密宗大幟,奉法王爲同時,分别使用紅、黃和白色爲标志,在教義、習慣和儀式等等地方都有着不同的區别。
“自現任法王以來,始終也是哲蚌一系的‘黃教’最爲得勢,這點大家都知道,之前也有過摩擦,其中的一次,甚至還勞煩到佛尊送來親筆書信才平息下去。”
法照所說,是身爲地方招撫使的屈竹也不知道的秘辛,但不欲多言,法照輕輕帶過,表示說這其實也不算什麽,千多年來一向如此。
“此起彼伏…最後終究還是回到原點,就如今日的佛門,雖因佛尊的存在而使禅宗獨尊,但遲早,淨土或者華嚴還是會再度走到高位,隻要還沒有覆滅,就一定會是這樣。”
三大寺主中,色尼年歲極長,已逾九旬,威望極著,禅喀邊的資格也較田帕爲老,而三大寺主的位置依例向來是内部的自相授受,雖形式上會報請法王灌頂賜福,但隻要人選已在内部推定,也從沒有過被法王駁回來的先例。
“所以,他們大概會覺得在這種時候叫一叫價也無妨,而法王…他相信也能理解和明白,不管怎樣,我想在密宗高層中沒人會真正相信班戈的說話。”
緩緩說着自己的揣測,法照的臉上并沒有什麽表情。
“但這就很糟,很多時候,很多人,都相信自己能夠掌握和控制到事情的流變,他們卻不知道,人根本預見不了可能的變化,那不僅僅是外界事物的變化…不,在開始的時候,絕大多人甚至根本不知道自己會怎樣變化。”
做着和雲沖波相近的分析,法照認爲,一時的心情會漸漸轉變,一些細微的事情會碰撞和累積起來,使人在不知不覺中變化。
“一天又一天,一件事情又一件事情,上了路,就不會回路,隻會越走越遠,今天以爲‘不會做’的事情,後天可能就開始覺得‘沒關系’…”
不僅如此,這樣子慢慢走下去的人更難以覺到自己的不能回頭,特别是今天,雪域上随時都可能發生一些激烈和奇妙的變化。
“希望壓制一下田帕,但又絕不想忤逆法王,試圖保持這種平衡走下去的色尼上師和禅喀邊上師,可能會在走到一定地方時停下來,并可以修複曾做過的事情,但,也有可能…”
“也有可能,新的選擇恰好在這時出現,并使他們下定決心…對麽?”
不回答,眼中卻有複雜的神采,法照慢慢點頭,道:“老衲…老衲隻是佛尊的代表,并不能代表佛尊,但從我淨土一宗的立場而言,法王即位二十年來,一直都做得很好。”
“…朝廷,也這樣想。”
幾句話間,共識已經達成,法照辭出,繼續去将那些重要的僧人一一訪問,而屈竹則開始安排人手,去調閱所有當初“金瓶擎簽”時的相關資料。
“…特别是要查清楚另一位靈童到底去了那裏。”
和法照一樣,相信班戈必會在近期内将另一位“法王”推出人前,屈竹僅希望盡可能快一些的掌握到多些細節,對副手提出了嚴厲而又明确的要求,他自己則是喚車出門,開始了最新一輪的巡回拜訪。看着他們走掉,雲沖波摸摸腦袋,一時間竟有些惘然。
“那個法照…他不是悶悶的嗎,爲什麽突然這麽會說,而且,簡直就象當官的一樣,想的好多…”
“切。”
嗤之以鼻,花勝榮表示說那是雲沖波自己沒見識。
“禅宗現在是老大不假,可那是因爲出了一個佛尊,論名寺,論信衆,他們連淨土宗五分之一都比不上,那個寺主不是大地主啊?能在這樣一群大地主裏面當代表出來,你以爲該是什麽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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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的時間裏,一切都在高節奏的進行着:流言不斷燃起,更出現了種種離譜的變化,但在屈竹等人的全力撲擊下,其的影響也被漸漸縮小,而當田帕主動表示說願意放棄兩處寺産的收益後,色尼和禅喀邊也開始發揮影響,将不空支持。
一切,似乎正在慢慢變好,可卻沒一個敢于掉以輕心,因爲,對班戈甚爲了解,屈竹堅持認爲他不會無的放矢。
“班戈,他本質上是個大商人,若有足夠的利潤,他連自己的信仰也能出賣…但這卻不代表他是一個笨人,謠言隻能‘騷擾’,不足以‘毀壞’,敢于在明知朝廷立場的情況下撕破臉這樣搞,他一定有很強硬的本錢…我想,那應該是另一位轉世靈童。”
推測很快成爲現實,在謠言蜂起的第七天上,班戈終于宣布,當年參加“金瓶擎簽”的另一位靈童已被尋獲,正在他部下的重重保護當中,向吉沃進發。
“…明天就可以到了,那時候,是非真僞,自然會有個結論。”
丢下這樣的說話,班戈更宣布自己将離城前去迎接,同時,屈竹卻也提出要求,希望一齊跟去。
“身爲皇上派在這裏的招撫使,這麽重要的事情如果也不在現場,回去一定會被吏部搞死…所以,請班公行個方便如何?”
擠進隊伍的不僅是屈竹,還有雲沖波,以及花勝榮和楊繼之,雲沖波是被邀請去看看熱鬧,至于花楊兩人,則是被雲沖波強行帶上,理由,當然是因爲對兩人的不放心。
“讓你們兩個在這裏自由一晚上,說不定我們回來就會連法宮都找不着了!”
非常強硬的帶來兩人,代價就是一路上都要忍着兩人的橫眉怒眼,反是屈竹和班戈,明明幾天來一直在桌面下拳打腳踢,面子上卻能夠春光燦爛,談笑風生,雲沖波看在眼裏,唯實隻有歎服的份兒。
口風甚嚴,班戈始終也不透漏靈童是從何處尋獲,但一直笑口常開的他,顯然心情其好,便連屈竹提醒說九戰神可能會來破壞靈童的行程,也沒有讓他動容。
“之前的行程一直非常低調,而且一直都有聯絡,至于今天雖然挑明了行程,但我也有派上百人過去,嗯,還有色尼上師和禅喀邊上師也派出多名硬手随行,統共隻有七十多裏路,我相信不會有事的。”
甚有自信,但當前方有快馬用瘋一樣的速度狂奔而來時,班戈還是忍不住要仰上前去,簡單的一個策馬動作,卻讓雲沖波看出了他的緊張。
(這個人,好象很害怕的呢…不過也難怪,要在中原,這不就等于是“造反”了嗎?!)
聽不見那人在禀報些什麽,卻能感到那不是什麽好事,特别是在班戈用重重一記耳光把那手下從馬上擊落之後,便連屈竹也策馬向前,詢問發生了什麽。
“六名戰神襲擊隊伍…靈童失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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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人的消息,令雲沖波一時間竟有些迷糊,而更令他迷糊的,則是同行者的反應。
“區區六名戰神竟可劫走靈童?班戈,我看,我們也不必再向前走了。”
表示說“想看一看”而跟來的寶寂,一路上都是死眉死眼,可聽到靈童遇劫的消息,他卻似乎突然變得精神奕奕,這令雲沖波甚感奇怪,而不僅他,班戈也是莫名其妙。
“上師,班戈不明白您的意思。”
“你的确不明白…”
合掌胸前,寶寂并不立刻回答屈竹,而是向着那前來報信的人淡淡道:“剛才…方覺、悟得還有卻圖贊三位應該都沒有出手吧?”
三僧分屬色拉、甘丹兩寺,皆是強力僧人,地位非凡,在雲沖波看來,三僧未告知法宮便随行前去,更似乎是他們已準備在那邊“下注”的迹象,可現在,他卻越來越覺得似乎不是這麽回事。
甚顯瑟縮,那信使認可了寶寂的說話,聽着這,寶寂的臉色更加沉靜。
“班戈,還有很多事情是你不知道的,比如說,在昨天,當你秘密通知了色尼和禅喀邊,請他們先一步‘奉迎法王’時,他們立刻就已讓我知道…”
隻說一半,班戈的臉已完全扭曲,而根本不理會他,寶寂隻是自顧自的說着。
“不過,你這樣卻也将自己洗清…本來,我們就曾懷疑你和苯教有染,懷疑你就是在背後庇護‘九戰神’的人,但現在看來,你…你不過是一個妄圖‘擁立之功’的商人,一個被貪欲遮住雙眼的商人罷了…”
(唔,還有一些事情,好象我們不知道…)
不止雲沖波,屈竹也有些迷茫,想了一會,方猶豫道:“寶寂上師,您的意思是…”
苦笑一聲,寶寂緩緩搖頭,道:“…請屈大人見諒。”
輕輕策馬,他反而走在了最前面。
“雖然隻是假貨,卻也不應該冤死…我們迎上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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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頭霧水的跟在寶寂後面,裏面偷看一眼班戈,雲沖波發現他的臉色很快就回複平靜,卻時不時的就會捏緊拳頭,喀喀有聲。
(噫…他可能要倒黴了呢。)
很知道些個春秋、通鑒之類的故事,雲沖波此刻對班戈竟然稍稍有點同情的意思,幾乎就等于是“改朝未遂”,之後他會怎樣,實在是可以想象。
(不過,隻有這些老和尚們才明白的特征,到底是什麽呢?)
已猜出來靈童必有不止一個可供甄别的特征,卻不知道那到底是什麽,極感好奇,但當看到連屈竹也碰了軟釘子時,雲沖波也隻能把問題埋在肚裏。
(秘密真多…等等,難道密宗的密就是這個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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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大半個時辰之後,諸人終于與隊伍會合:那實在是慘不忍睹的混亂,很多被砍裂甚或砍斷的車子四處倒着,青煙仍在不止一個地方悶悶的冒着,雖然收拾東西的人似乎都很幹練,可卻都很明顯的沒有活力。
大聲叱喝着,班戈很快已問清了事情的原委:事情發生在破曉的時候,以一陣雷擊爲信号,戰神們從三個方向出現,攻入車陣。與大多數護衛根本不在同一層次上,他們輕易就将防守撕破。
擁有在中原也算“豪富”的身家,班戈的部下中也有一些六級甚至是七級的武者,其中更有曾在青州甚爲聞名的人物,但沒一個敵得住查勉肖嘎,狀況最好的,也不過是以胯下座騎爲代價,逃過了斷身之厄。
“但是,如果他們出手的話,肯定不會是這樣…”
他們,指得自然是方覺等人,憤憤的告着狀,班戈的部下表示說,他們從一開始就似乎是在看戲,根本一點要出手的意思都沒有。
沉着一張臉,班戈根本沒有附和部下的激憤,厲聲喝止住他們的講話,之後,仿佛沒有看見三僧一樣,他來到寶寂的身邊。
“上師…”
“唔,問多一會可能更好。”
面靜如水,寶寂道:“不管怎樣,我想我們還是應該把人救回來才對…而且,這可能是個機會。”
盡管寶寂已認定必是假的,可戰神們卻并不知道,轉世靈童當然甚有價值,将之挾走的戰神們一定會加以利用,而…那時或者就是一個機會,一個反過來發現戰神們線索的機會。
思考一時,寶寂向三人發問,希望知道靈童被擄走時的一切細節。
“可是,上師…”
嗫嚅着,三僧中年紀最長的方覺似乎想說什麽,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麽。猶豫一時,方道:“寶寂上師,怎麽劫走的,我們也不知道…”
來之前曾被告知,靈童将于明日抵達的消息已被三大寺刻意散出,而同時,他們更都奉有秘令,要求他們如果遇上了敵人…那怕是已經攻到了靈童的身前,也盡可能不要出手。雖然不明白這是什麽意思,他們卻都忠誠的将之執行。
“我們一直沒有參戰,但也一直沒有離開…離開車前。”
在沒有确認之前,三人并不願奉以“靈童”這個代表太多意思的稱呼,含混略過,方覺道:“雖然戰神們很強…但,他們并沒能攻入到這車陣最核心的地方,至少,是沒被我們發現…那人,他是在不知什麽時候消失的。”
寶寂大感愕然的時候,班戈也拉長了一張臉,将先前那信使喚過來,問了幾句,便一拳将他打倒地上。
“你奶奶的,戰神來襲是戰神來襲,靈童失蹤是靈童失蹤,你爲什麽混在一起報!”
怒氣滿面,可雲沖波卻覺得自己似乎從班戈眼中看到了狡狯的笑意,顯然,他已察覺到寶寂的愕然,和感覺到了局勢似乎正在重新向着他的方向移動。
沉吟一時,寶寂緩緩點頭,道:“帶我去看一看那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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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方覺所說的,夜來的混亂顯然沒有沖擊到這輛座車,除了外表上有幾處箭痕外,什麽傷害都沒有。
“我們分成三個方向呆在周圍,監視着外圍的動靜,一直沒有離開,也沒有松懈過。”
口氣很堅定,态度卻有一些迷茫,因爲,這就不能解釋乘客的失蹤。
站在車前,猶豫着,寶寂的表情很奇怪,似乎在期待,又似乎在害怕。
“車裏的侍從呢,什麽都不知道?”
“是。”
依舊是滿臉緊張的一名部下說,兩名侍從一直随扈身旁,今天淩晨時,戰神來襲時,兩人不知怎地昏了過去,待醒來時,人已不見。
默默想了一會,寶寂又問了一個問題。
“班戈…将靈童請來,你是用了強迫的手段吧?”
聲音幹枯,當中似乎有着隐隐的怒意,抽搐了一下,班戈冷冷道:“左右你也心有定數,我何必答你?”
“嘿…”
低低的笑着,寶寂走上前,将車門推開,那裏面,整潔的就象被打掃過一樣,每樣東西也放的整整齊齊。看着這,寶寂陷入沉默,不知在想些什麽,許久,方道:“也許…他是自己走的。”
最先有反應的是方覺,皺眉道:“但是,上師,我們三人始終都沒有離…”卻被寶寂揮手止住。
“唔,我都沒有注意,原來是這裏…”
緩緩擡頭,環視周圍,寶寂的表情,很明顯是在“回憶”,而跟随他的視角轉了一圈,雲沖波隻見雪山皚皚,天空湛藍,皆是在這雪域随處可見的景象,卻也沒什麽特别。
“沒什麽特别”,這卻顯然隻是對雲沖波而言,環視之後,寶寂的神色變得愈加沉重,更似乎隐隐有了些怅然之意。
“他…應該是自己走的。”
再次重複自己的判斷,寶寂雖未回首,卻已令幾乎每個人也悚然動容:能自三僧的環伺下悄然離去,能無視于周圍雙方的激烈攻殺,那到底是什麽樣的人?
(就算是聞霜也不可能做到的…那個九天大概也不行…這個靈童,難道會這麽厲害?)
一時間倒有點替九天擔心,雖然連對方的臉也沒有見到,但畢竟是“同道”,雲沖波還是不能不有些關心,卻又有些好奇:如果那靈童真是強到如此地步,夜來又爲什麽不出手助戰?
左看,右看,每個人也是滿臉疑問,似乎隻有寶寂才能回答這些疑問,可偏偏,他卻似乎一點也不知道身後諸人的困惑,隻是籲出了一口長氣。
“方覺、悟得、卻圖贊,你們跟我來…班戈,你就不必了。”
剛剛動了一步便被阻住,班戈臉上陰晦之色一閃而沒,卻隻是笑道:“好得,不知上師要去多久。”
寶寂尚未回答,卻聽屈竹先笑道:“上師,未官可方便一起去麽?”寶寂猶豫一下,道:“前路甚險,屈大人身弱,還是暫駐此地的好。”
屈竹苦笑一下停着不動,雲沖波卻早躍躍欲試,隻不好意思開口,所幸屈竹大是解人,早又笑道:“花公子少年俊傑,古道熱腸…上師何不帶他一起去長些見識?”
寶寂沉默一時,道:“花公子,請。”說着也不回事,早徑向山上行去。雲沖波摸一摸頭,也不及向屈竹道謝,忙忙趕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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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了約三裏路後,雲沖波終于明白了爲何寶寂會婉絕屈竹,連自己也走到氣喘吐的險峻山路,若屈竹跟來,一定早已就背在某人的身上了。
(可是,很奇怪,他到底要去那裏啊?)
似乎認得路,寶寂在選擇方向時非常堅決,但又似乎很不熟悉,他常常要停下來,仔細的觀察着周圍的一些細節。
(嗯,他一定很久沒來這裏了…)
正在揣摸着寶寂到底是什麽時候來過這裏,雲沖波卻見前面,轉過一塊大石後,寶寂終于站住身子,雙十合什,低誦佛号。曉得這應該是終于找到了地方,雲沖波精神一振,趕忙跑上前去,才到寶寂身邊,已覺眼前一亮。
五人一路前來都是山路,怪石磷磷、白雪皚皚,巨峰此起彼伏,接天蔽野,端無三尺之平,誰想隻是一繞,前路竟豁然開朗,群峰壁起如抱,當中一眼湛藍雪湖,怕不有裏來方圓,一絲波瀾也無,靜靜的躺着。
(喔,真是漂亮…)
一時被湖水吸引,雲沖波竟沒有注意到湖邊有石柱矗立,直到上邊傳下語聲,他才猛然驚回。
“寶寂…你到底還是來了。”
急擡頭時,雲沖波方瞧見石柱頂端依稀竟有人影,不覺暗自心驚:那石柱高近十丈,上面冰結雪連,雲沖波自度沒半個時辰怕也爬不上去,上去時大約也要氣喘籲籲,見那人在上面站得風清雲淡,衣袂若飛,至少輕功一道當強過了自己。
(不過那也沒什麽,我輕功本來就不好,如果聞霜在這裏,一定也會上的很輕松…)
那人如喟歎般一聲招呼,卻令寶寂身子激烈顫抖,沒有立刻回答,他再次誦經出聲。
“難爲你,還記得這裏…”
再一次歎息出聲,那人袖着手,自石柱頂向虛空踏出一步,跟着身子已向下急瀉,諸人但覺眼前一花,也不知怎地,已見他落在地上。雲沖波嘴巴張得大大的,心道:“這個輕功…聞霜可也來不了啦。”見那人約莫四十上下樣子,落發,蓄着短髯,着身半敞僧袍,笑容沉靜,卻有山停嶽屹之勢,最奇者,一雙眼竟做碧色,那也罕見的緊。
看清楚來人模樣,寶寂終停止誦經,将身子低低彎下,幾乎要觸到地面。
“曲細崗珠尊者…您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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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短幾句交談,似乎已令寶寂完全認可對方的身份,但起初的驚訝過後,他還是很快平複回來,盡管恭敬依舊,态度中卻多了一些提防。
“二十年來,尊者您駐錫何地呢?”
“我…我去讀書了。”
微笑着,曲細崗珠告訴寶寂,當年在金瓶擎簽中失敗後,他因爲不想再呆在雪域,而從這高原上下去到了青州的中部,定居在一座小小的山城中,以作畫爲生,以讀書爲樂,本就爲了隐名才離去,他始終也謹慎的切斷掉自己和過去的每點聯系。
“當法王已經選出後,我就必須要走了…而且不能回來。天無二日,民無二主的道理,不光對皇上是這樣。”
很坦然的說着寶寂所在乎的事情,這就使寶寂也不再斟酌避諱,很直接的表明了自己的擔心:怕曲細崗珠的歸來,會給已經不安的雪域帶來更多的動蕩。
“我知道的…”
苦笑着,曲細崗珠居然做出很無奈的表情。
“但當我的身份終于被人發現時…我還有得選擇嗎?”
對這個問題,雲沖波實在是覺得很荒誕:以他剛才自石柱上躍下的身手來看,憑班戈好象還并不能逼到他“沒有選擇”,可,寶寂卻似乎對之完全理解,微微的欠着身,他臉上更出現怒意。
“竟敢逼迫尊者…班戈真是罪該萬死。”
“唔,也沒有關系…”
搖一搖手,曲細崗珠告訴寶寂,左右班戈并沒有造成什麽後果,而如果不是他的野心,自己或者也沒法狠下心回來這一次。
“這山,這湖,這在下面絕不可能這麽藍的天…二十年沒見了呢。”
說着,他笑一下,溫和,又帶一點嘲諷。
“說真的,班戈确實有功…如果不是他,靠自己我還真走不上這雪原天路。”
露出不太贊同的神色,寶寂表示說這隻是因爲班戈什麽都不知道。
“他有野心,卻知道的很少,不知道那些真正重要的秘密…當然,也幸虧如此。”
默默點頭,曲細崗珠更向寶寂詢問,方覺三僧是否先已接到命令。當聽到答案,他微笑着,并露出了然的表情。
“我就知道,他們是奉了你們的命令…那種動作太不正常了。”
爲自己夜間的沒有出手而表示抱歉,曲細崗珠卻又露出帶一些狡诘的笑意,表示說自己好象也有很充足的理由。
“不管怎麽說…我都是被他們逼着來的,如果突然這樣出手,可能反而會吓到他們是不是?”
本就不滿班戈,更當這附近還是自己舊遊之地時,曲細崗珠便決定不要插手,而是去看一看自己年輕時曾無比喜歡的那個雪湖。
“其實,我本來一直有些猶豫,到底該不該去見達勉倉嘉…如果你沒有來找到我,也許我就會這樣回去了。”
聽到“達勉倉嘉”四字,寶寂的笑容又有些僵硬,立刻察覺到了這一點,曲細崗珠呵呵笑着,用力擺着手。
“喔喔,說錯了,是法王大人…真是糟糕啊,竟一時改不過口呢。”
“不…法王不會介意的,尊者您本來就有稱呼他這個名字的資格。”
當寶寂這樣說時,曲細崗珠的表情卻變得嚴肅起來,微微沉吟一下,他的說話也認真了許多。
“寶寂,你可以放心,不管那叫班戈的人在想些什麽,我…我隻是希望能夠借着這次旅行慰籍一下我的鄉思。孰強孰弱,二十年前已分…我早已不屬于這裏,我知道。”
“所以你不用有什麽顧慮,想說的話可以直接說,而如果你覺得不好說,那未…我也可以把它挑明。”
“我不會再請求一次金瓶擎簽了,我不會對法王的地位造成沖擊…我來這裏,是因爲我的思鄉,因爲我想再見一見年輕時所熟悉的那些朋友和地方,我想再嘗一嘗正宗的酥油茶,想再圍着法宮轉一次經輪,想再親眼看到一次轉法大海…我一直都在想念,想念這些你每天都可以做和見到的事情…若非如此,就算身處雪域之外,我也有得是辦法從班戈手中逃脫,你明白麽?”
…當然明白,因爲聽着曲細崗珠的說話,寶寂很明顯的已放松下來,深深躬身,他的說話中更透着說不出的安心。
“寶寂識淺,妄揣尊者,萬祈尊者胥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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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路,比來時走的更慢,但每個人都很高興,絕沒有了來時那惴惴不安的感覺。
沒有多久,已接近了先前車隊所在的地方,青煙依舊在不住的冒着,雲沖波眼尖,早瞧出有些不對,再近些時,更發現了似乎比離開時更加混亂,還多了幾處新鮮的火頭。
“他們居然又殺回來了?!”
大吃一驚的雲沖波,首先沖了上去,卻見每個人也都在忙着收拾東西,似乎,戰鬥經已結束。
“你們才走沒多久,那些家夥就又回來了…”
苦着臉,屈竹連話也說不太清楚了,一邊的班戈也好不過多少,兩人都被燒作須發淩亂,衣服上還冒着袅袅的青煙。
似乎仍是爲了靈童而來,在由查勉肖嘎用一連串雷電強行轟開道路之後,戰神們長驅直入,終于将曲細崗珠的座車攻陷。而在這過程中,他們更造成了三十人以上的死傷。
“不過,沒有傷到尊者,就是不幸中的大幸…”
非常溺媚的躬着身,卻換不到曲細崗珠的回應,點點頭,曲細崗珠即閉目合什,爲死者們誦經祈福,之後,看也不看班戈,便道:“走吧。”
盡管碰了軟釘子,班戈仍然殷勤非常,迅速調整出最大最好的車子将曲細崗珠安置,但當他吩咐侍從登車時,卻被拒絕。
“隻有半天路,沒必要派人侍候了…”
之後,曲細崗珠卻向屈竹發出邀請,請他一起登車。這則是寶寂的建議,回來路上,他已告訴曲細崗珠屈竹的身份,并希望他能和屈竹直接交流。
“朝廷…如果真得要伸出手來,會很麻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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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新整頓好的車隊再次上路,一路無語,不多時,已能看見吉沃城中的建築。
按計劃是該在中午前抵達,可因爲種種的耽誤,車隊最後入城時已近黃昏,但這卻帶來意想不到的效果:西邊将落未落的太陽,東面已爬升上來的月亮,竟同時出現在已漸漸昏暗的天空中,這雖然不算是非常罕見的天象,但當這一天同時又是已離去二十年的原靈童“曲細崗珠”返回的日子時,就有大量的市民要情不自禁的将這些事情做出聯想。
最後,曲細崗珠是由不空親自迎入法宮,而屈竹班戈等人也都各自返家,一切發生的很快,當黃昏還沒有散盡的時候,街頭已是空空蕩蕩。
說起來,今天,所有人中,班戈該是最爲無趣的一個,但始終,他的臉上也挂着得體而又恭敬的笑容,直到,回到家中。
當所有下人都散去的時候,當進入了從來也不讓部下們進入的書房時,當半躺着陷進那墊了三張虎皮的寬大座椅時,班戈,他的臉上終于散去了那種“恭敬”的笑容。取而代之的…是“狂喜”,一種得意到近乎“猖狂”的狂喜,而很快,他更開始壓制不住自己的大笑出聲。
“你如此興奮…這說明,你還是對今天的事情感到‘意外’,這更說明,你并沒有完全‘相信’我。”
“是麽?”
冰一樣冷的聲音,自應該無人的室内傳出,使班戈的笑聲一下僵住,使他猛得從椅子上跳起來。
“大人…您,您來了?”
“…哼。”
冷冷的哼着,窗前出現被黑衣包裹的人影,背對着班戈,他默默的看着外面的天空。
“…但不管怎樣,你還是做得很好,要騙過寶寂那老東西,實在是很不容易。”
不覺得意一笑,卻立刻收掉,班戈很恭敬的發問。
“但大人…我卻不明白,那靈童…他明明就是一個咱們雇的戲子,爲什麽,被這樣攪了一次之後,就能讓寶寂他們相信?”
起初寶寂沒有理由的“否定”,和後來沒有理由的“相信”,凡此種種,都是讓班戈深深困惑的事情,發現自己知道的實在太少,這讓他不甘,也讓他不安。
“…跟着我,你隻需要‘服從’,沒必要‘明白’。”
冰冷的聲音,立刻使班戈清醒,知道了自己的本份,不敢再有過多的詢問,想一想,他開始抱怨。
“但是,大人…查勉肖嘎那個娘們,出手也太狠了,殺掉我這麽多人,有必要麽?”
如果隻是普通部下也就罷了,死者中更還包括了一些班戈重金聘來的武者,就連頓廓大堡陣中的第一強者白天牙,也差一點被一刀分屍,沒兩個月怕都調理不過來,這樣的損失,實在是讓班戈心痛。
“沒殺掉已是留情…如果他有不滿,就索性再補一刀。”
抽搐一下,班戈忙忙解釋,表示說絕對沒有不滿,卻又接着用很低的聲音表示說,這樣一來,今後的一段時間,就沒人可以扮演唐巴索決了。
“沒關系,因爲…已用不着了。”
簡單解釋幾句,黑衣人告訴班戈,九戰神本來就隻是迷霧,目的,不過是爲了将曲細崗珠引回。
“佛已回來…戰神,就該退場了。”
聲音中似包含很多意思,班戈卻不敢再問下去,說到底,隻要最後退場的不是自己,他也就沒什麽所謂。
“但是,還是有一些奇怪…”
低低沉吟,黑衣人的目光,一直沒離開天空,他所凝視的地方,有一點昏暗的星光,雖不起眼,卻高居日月之上,與後兩者剛好構成了一個完美的三角形。
“爲了讓曲細崗珠能夠剛好在‘日月同輝’這一天入城,我費了多少心血,作了多少計算…但,爲什麽,當一切也都如我所料的發生時,卻偏偏出現了這顆星,這顆我完全沒有預見到的小星…這點亂入局中的星光,它到底代表什麽,又會帶來什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