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法照的緣故,四人皆得到高規格的接待,奢華之處,端不讓中土那些大富大貴之家,但對此從來也沒有什麽感覺,雲沖波愣愣的躺在床上,全沒注意到牆上五色布巾縫的有多精緻,更沒注意到腳下所鋪的毛毯有多厚多舒服。
剛才,經由屈竹的告知,雲沖波知道了吉祥友與寶金剛都已告身死的事情。與吉祥友隻是一面之緣,與寶金剛更是連面都沒有見着,按說雲沖波根本便不該有什麽感覺,但事實是,他卻很不好受。
追根溯源,雲沖波覺得可能是與那些唐卡有關,那些風格粗曠的繪畫竟有着非同一般的沖擊力,使他一見之後,始終難忘,尤其是那些由戰神九兄弟制造的流血與殺戮,更是印象深刻。
(那種事情…還是不要發生的好…)
生性本來就不喜歡戰鬥,亦不笃信任何宗教,雲沖波對這種因教門立場而生死相搏的事情實在是不能理解,而當在一路上漸漸了解到這雪域之地的情況時,就更加的沒法接受。
(已經窮成這樣子了,還要搞事…神要人信,那至少也該讓人的日子過得更好,有本事就讓這兒長出糧食來啊。)
雖然美麗,但這雪域同時也是貧瘠非常,隻有極少數地方能夠種植糧食或是放牧牲口,更沒法自行大量制造鐵器和陶器,雖出産一些稀有藥材,卻嚴重缺乏絕大多數常用藥草,固然傳說在深山中有價值不菲的銅錫甚至是金銀礦藏,但…看一看那些長年被冰雪封閉的山脊,就算是雲沖波,也知道運它們出來的成本還要遠遠高過礦物本身。
仔細想一想,雲沖波覺得這片雪域根本沒有任何東西是中原諸州所“不可或缺”的,這樣一來,他倒也較能理解爲什麽朝廷在這裏沒有稅官,因爲在這樣一個地方,即使勉強,恐怕也隻能收到可憐的一點數目,真還不如藏富于民,至少還可落個好名聲。
檀山之地亦非膏腴,但相較此地卻已好出太多,有這樣的背景,雲沖波其實很可以理解普通百姓在這裏生存的艱難,更對他們能夠憑着單純的熱忱将一棟棟華美廟宇建起而深感敬佩,亦因爲這樣,他對那些苯教信衆更加沒有好感。
(但是,那些家夥中,倒也真有高手的…)
沒有與吉祥友交過手,眼力也沒有好到能度人深淺,但至少,雲沖波知道她早在十多年前便有八級力量,亦知道那什麽寶金剛更在其上,這樣子去考慮,能夠将他們一齊除掉,敵人的實力委實驚人,至少,那個和自己交了一次手的“郎什麽丁”一定做不到。
因爲想到黑暗中還有強敵隐藏,雲沖波竟感到一絲躍然,這發現令他驚訝,也令他有一點苦悶。
(這,這樣可不行…我爲什麽會開始喜歡打架了呢?)
卻,又想起,當日,金州,吳起鎮外,那幾乎咬透了嘴唇、咬碎了牙齒,卻還要硬裝作若無其事時,在心底,許下的誓言。
那因苦澀而生的決心,立刻又将雲沖波的胸膛鼓動,盡管時隔了許久,盡管今日已遠遠強過當時,但,雲沖波卻仍能清楚記起那時的每個細節,記起自己當時的無力感和屈辱感。
于是又想起之後,想起發生在宜禾的那些事情,想起自己是怎樣去努力的保護那座城,想起馬伏波是怎樣與自己重逢又很快離去,想起那時的悲傷,想起那時的沮喪。
也想起,自己是怎樣從沮喪中醒轉,想起自己是怎樣發憤,和堅定了讓自己走到今天這裏的決心。
(小音,還有玉清真人,其實應該謝謝你們的…)
想起那個溫柔而又乖巧的小音,雲沖波也不禁露出一絲笑意,不覺又想到:“也不知道她現在怎樣了,有沒有找到她的家人…”又想到:“很久沒見聞霜了,她現在一個人在南邊,也不知道過的好不好…”
若心思止到此處,亦算是“止之于禮”,但不自由主,雲沖波卻想到更多,想到初啓面具時的那一瞬驚豔,想到一齊逃生時的相互扶助,想到在洗兵河畔的那一次溝通,想到她發現落入伏龍陷阱時的失落憤怒,想到她獨拒追兵的決絕與忠誠,想到在冀北雪原上的茫茫跋涉…
而同時,雲沖波亦回憶着自己的誓言,那一定要比蕭聞霜更強的誓言,盡管今天他已強了很多,但認真面對這個問題…他亦隻能苦笑,并安慰自己說未來還早。
(哎…真是的,如果聞霜能夠弱一點就好了…如果她能象小音那樣,什麽都要靠我保護…)
悄悄閉着眼,雲沖波在心裏用力想象那個蕭聞霜該是什麽樣子,而當告訴自己這隻是心裏的想象,沒有别人會知道時,他更把膽子漸漸放大,開始想象另外一些場景,一些,會令他臉色通紅而又會在心裏偷偷笑着的場景。
(如果再夾起來喂幾口,那可就更美了啊…)
用力的绮想着,雲沖波卻突然發現,正按自己的想象,乖乖端坐身前,在爲自己捧上她親手烹制菜肴的蕭聞霜,竟不知在何時換上了小音的面容,正看着自己,很溫柔的笑着。
這一驚非同小可,雲沖波猛的睜開眼睛,更情不自禁的伸手疾推,想把“小音”從身前推開,卻渾忘了自己正躺在床上,結果,劇烈動作的後果,是自己砰的一下,從床上摔下來。
堂堂八級強者,竟然會睡覺睡到落床,這實在已是非常難看的事情,而一當想到剛才的夢境,雲沖波卻還要羞慚上幾十倍還多,盡管明知道這夢境絕對隻有自己曉得,卻還是被弄的臉上發燙,額上背上都是汗水。
(這個,這算是什麽意思…)
好容易才鎮定下來,用被子把頭上的汗水擦掉,雲沖波隻覺得口幹舌燥,焦渴異常,因桌上未擺茶水,便将盛奶子的銀壺端起,咕咚咚一氣喝掉,才覺好受一點,坐下來細細思量,終于恍然大悟:“看來這就是是天意,不要指望聞霜會做菜了…”雖然又覺得蕭聞霜會不會做菜似乎也輪不到自己管,但不知怎地,心裏卻就是好生難受。
忽聽門上砰砰有聲,吓了一跳,一抽搐間早從桌邊躍起--險又将桌子帶倒,幸好及時按住--大聲道:“誰?”聲音出口,自己也覺聽起來“大不正常”。
便聞門外,一個極爲和緩的聲音慢慢道:“貧僧法照,适聞異聲…花施主,你可有什麽不适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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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法照延入,請他坐下,雲沖波大感忐忑,很怕“這老和尚”果然有些門道,能夠看出自己剛才在想些什麽,因爲心裏有事,他直到端着銀壺倒了一會兒才想起來,自己剛才已将奶子喝空了。
“無妨的…”
合什微笑,法照道:“君有贈茶之心,吾有受惠之意,便同身受…更何況,老衲也不食此物。”
因爲房裏也确實沒有茶水,雲沖波也隻好讪讪笑着,自己坐回床邊,肚裏卻感好笑,“和尚倒也好對付的,拿空杯子也可以算是上茶…”卻見法照将房裏打量一番,道:“花施主适才可是着魇了麽?”不覺一驚,想道:“真是有門道的?!”忙應付幾句,所幸法照并不深究,隻道:“老衲身邊也攜了些安神定心的藥物…”見雲沖波笑着搖頭,也不爲已甚,起身道:“如此倒是老衲叨擾花施主安歇了…”雲沖波見他欲要辭去,卻突然靈機一動:“都是佛門裏面的事情,不如問他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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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你是好奇,爲什麽名字叫‘六賢門者’,卻隻有四個?”
再度坐下,法照仔細聽着雲沖波的問題,并慢慢點頭,告訴他,那是因爲那若和語自在兩人都已故去。
“這個我猜到了,但還是不對啊?”
摸着頭,雲沖波仔細組織着自己的思路,把自己的疑問一一理出。
其實還在當初覺日寺的時候,他就已很感奇怪,那麽小規模的寺廟,竟然會有吉祥友這樣的強者駐錫,而在剛才,聽說了寶金剛死訊的同時,他也知道了寶金剛是和吉祥友一樣在外主持,那寺廟,甚至較覺日還要爲小。
實力決定地位,在甚麽組織中也是這樣,當一路見到的絕大多數寺主力量都渺不足觀時,雲沖波便已在感到奇怪,而當進入吉沃,知道了“六賢門者”的重要地位時,雲沖波就更加覺到不對。
制度中,六賢門者的地位在三大寺主之下,但因爲他們“随扈法王”的特殊,雲沖波覺得,他們應該就大緻等于“宮裏的人”,相當于那些太監或是侍衛的頭領。
“那些人,都是很厲害、很有地位的,隻有他們欺負人,不可能被人欺負,而且,應該是始終跟在皇帝身邊,就算到外邊走,也會很快回去…”
不僅如此,雲沖波亦對六賢門者當中的空位感到奇怪,從一些隻言碎語中,他也猜到那兩人已不在人世,而似乎,那是很久以前便已發生的事情,爲什麽這兩個位子會一直空到現在?
“反正,我覺得,這不僅僅是沒有合适人手的問題…”
聽得非常認真,法照更因爲雲沖波的推測而動容,考慮了一會,他表示這些問題自己都可以回答,但,他卻希望雲沖波能先将自己的問題全部問完。
“嗯?你怎麽看出我還有問題的?”
對法照越發佩服,雲沖波想了一會,又繼續說下去。
因爲答應了吉祥友的托付,也确實收取了對方的謝禮,雲沖波一行現在似乎應該和苯教的信徒們處在敵對的立場上,維護密宗才對,同時,吉祥友和寶金剛的死訊,也好象在證明着敵人的強大和無情,但一個人回到屋裏,雲沖波越想,就覺得還應該再知道更多事情才對。
“因爲,在中土也有這種事情的,我…唔,我是說比如說太平道,朝廷一直說他們是壞人,他們自己當然說自己是好人,那到底是好還是壞,我覺得光聽誰的都不對,應該是兩邊說話都認真聽過的人,才可以做判斷…”
唐卡上的繪畫确實血腥,但冷靜下來,雲沖波就明白這僅隻是繪畫而已,不代表任何事情,吉祥友和寶金剛的确已經被殺,但…就象在太平道發生的事情一樣,當朝廷的高手們與太平道衆做殊死搏鬥,誰殺掉誰似乎都談不上邪惡。
苯教…到底是什麽?雲沖波現在就很希望能夠知道多一些關于它的事情,既然吉祥友也說之前兩教間并未發生過戰争,那雲沖波就覺得現在也似乎不應該非要用刀子來解決問題。
“這地方已經很窮了…而且也沒打過仗,他們根本不知道真打起來會是什麽樣子…”
幼居檀山,距離北邊與項人的交戰區不過幾百裏而已,雲沖波從小就經常聽到很多關于打仗的事情,而數度進入時光洪流以及自己在冀州和金州的幾次經曆,都使雲沖波深深明白那會造成多大的破壞,因爲這,他實在也不希望再親身感受一次。
“信苯也好,信佛也好…真得有這麽大的區别嗎?日子最後還是要自己過的…能保佑過好日子的才是好神仙,不保佑發财娶媳婦,卻保佑人家去玩命,那算什麽啊…”
很不滿意的嘟哝着,雲沖波卻突然想起來對面正是個佛門的高層人物,什麽“發财娶媳婦”更是大大不敬,忙住嘴時,卻見法照居然也沒有愠色,聽得極爲認真。
“原來,是這樣嗎,能保佑過好日子的才是好神仙…”
長歎着,法照說話的聲音非常奇怪,使雲沖波有些緊張,但仔細觀察,又好象沒有生氣。
“花施主,謝謝你。”
突然起身,法照竟向雲沖波深深施禮,這實在是吓了雲沖波一跳,慌忙起身時,卻腳下一滑,“呯”的又摔倒地上。
片刻間連摔兩次,雲沖波自己都覺得實在是很糗,法照卻全無笑意,将雲沖波扶起,再度正色一拜,道:“受教了。”
(這個,我開導你什麽了呀…)
大感悚然,幸好法照已回複常态,緩緩坐回椅上,并開始爲雲沖波解說他的疑問。
用很簡單的描述爲雲沖波介紹了十餘年前的“白蓮”一役,法照說的并不快,還常常要停下來想一想,臉上更時不時現出痛苦的樣子。
對任何一名佛門子弟來說,這實在也是不堪回首的過去,法照卻全無所諱,将道宏如何破門求道,又如何被設計陷害,終淪魔道等事,一一說得清楚,聽得雲沖波大汗淋淋,感覺極是複雜。
(這個,和尚也會這樣…)
“後來,蓮音寺前一戰,那魔僧所向披靡,無人可敵,如果不是那若上師和語自在上師拼出命來使用了‘劍極神獄輪’的禁招将他重創,那就算是佛尊重臨,也很難說會怎樣…”
神色中有無限感慨,法照表示說他那時力量低微,七級中遊雖然能在佛門中列名前百,但面對那一戰,這力量根本沒有意義,更因爲他極爲缺乏實戰經驗,還在第二輪戰鬥中就被打昏過去,脫離了戰場。
“不過,也正是因爲這樣,老衲反而能夠活到最後,更因年歲癡長,竟能主持淨土一宗,說來也真是慚愧…”
對法照的自慚不感興趣,雲沖波反而是對法照所說的“劍極神獄輪”更覺好奇,而當法照爲他稍做描述時,他眨眨眼睛,心道:“難道是聞霜用過的那個什麽劍輪…”不覺口中道:“咦…這招很厲害麽?我好象也不覺得…”猛聽法照顫聲道:“你見人使過這招?!!”語氣極爲驚訝,方覺失言,再想掩飾時,卻見法照神色漸緩,道:“不可能…那若上師和語自在上師便是最後兩人,之後,就連修煉口訣也被密宗毀卻…花施主,請恕老衲失禮了。“見雲沖波怔怔點頭,又歎道:“花施主有所不知,老衲口拙,實未能将那一招的威力形容萬一…那一招,實在是很強、很強的…”卻也到底沒形容出怎麽個強法。
雲沖波一時口快,見對方自留餘地,當然是再好不過,連連點頭,心中卻道:“能有多強?我不是捱過了麽…”想着居然有些美滋滋的。
又聽法照歎道:“但,也正是因此一招,才爲密宗留下了此後十來年動蕩不休的根子…”不覺大奇,想道:“強招伏魔,那就好的很,又動蕩什麽啦…”忽然靈機一動,失聲道:“難道說,這什麽什麽輪,其實本來是苯教的法術麽?”
愕然看向雲沖波,法照歎道:“施主真是聰明絕頂,舉一可以反三。”倒說的雲沖波讪讪不已,勉強笑笑,心裏已自雀躍,想道:“我都是‘聰明絕頂’了哎!”唯看看法照的光頭,卻又覺得不是太妙:“老和尚也是‘絕頂’了,這樣誇我,不會是想勸我什麽什麽吧…”
又聽法照道:“适才花施主以爲密宗與苯教或者可以不必刀兵相見,這責的很是,但,不是老衲诿過于人,這苯教之義,确是不能與佛門相媲的。”
起源已不可考,苯教的曆史,并不短過佛門或是道家,但始終也沒有形成完整的理論,更處處透着蠻荒時代的影子,公允的說,其比佛門的“落後”,可以說是體現在各個方面。
“特别是他們的祭神之禮,可以說是完全沒有進步。”
相信萬物皆靈,苯教并不拜信特别的某位主神,而是将一切山水草獸皆相信爲神之所寄,這正是上古巫神之教的重要特點。而不僅如此,他們更将那種野蠻的祭祀之禮也一并繼承。敬神必以血肉,越是重要的祈敬,越需要更多的生命,同時,也會以毒物之屬攙入祭品當中,與之相應的,其教義也多以宣傳神的殺戮大能,懾束民衆爲主,因着這,苯教的信衆也頗具攻擊性,對使用暴力來解決問題并無心結。事實上,當初佛門慢慢将苯教取代的過程中,就經常有苯教的死忠分子以血與火發動逆襲,對密宗門人和信衆進行攻殺。
不過,因爲崇信暴力和殺戮的緣故,苯教在各種攻擊性的武學或法術上的研究卻很有成就,開發出了一些威力奇大的招術。
“具體是怎麽樣的,老衲非屬密宗,也并不清楚,但從描述來看,應該是有一點類似當年那魔僧的‘地獄殺道’,是純粹爲了殺生而創…隻不過,這些招式卻也不是什麽人都可掌握,至少,在當初密宗取代苯教的過程中,其陣營中并沒有出現能夠自由使用這些招式的強者。”
在将苯教的影響力漸漸迩滅的過程中,密宗也漸漸将這些資料獲取,擁有遠比苯教厚實的人才資源和研究體系,他們便可将這些招式一一研究重現,并将其納入到佛門體系當中。
不過,這過程卻非一帆風順,中間始終也間雜着争議和反對之聲,因爲,密宗本就是反感于中土各宗與儒道制度融合才出走邊陲,在這大背景之下,主張維護宗門的純潔性,拒絕這些“異端之術”雜入的聲音,始終也極爲響亮。
前後持續了近千年的争執,在約三十五年前有了階段性的結果,當時的密宗法王做出最後決定,毀卻一切繼承自苯教的武學及法術紀錄,同時也盡可能減少乃至取消那些從苯教中吸收來的儀式和制度。
“哦,是這樣嗎…,可是?”
拍拍腦袋,雲沖波很快想到了不對的地方:三十年前便已毀卻的強招,爲什麽卻又在十幾年前出現還立了大功呢?
“這是因爲,在命令發下的時候,那若及語自在兩位上師已對之擁有了一定程度的研究了解,而雖然相關資料都從此毀卻,但那些領悟,卻足以讓他們掌握到這一招的精要所在。”
事實上,那若當時本就是反對毀卻這些紀錄的代表性人物之一,認爲“招式無善惡,重要的是使用者”,他始終也希望密宗繼承這些強大力量用以護法,但因爲代表的是少數派,他的意見最終沒有得到接納。
“嗯嗯,不過我倒覺得他說的很有道理啊?”
生性寬容,雲沖波始終也對這種宗教特有的偏執感到不可理解:教義之争僅是教義之争,如果外化到一切關連事物上,那就實在很沒有意思。
“招式、法術…苯教的人肯定不隻留下這些東西吧,他們肯定也有蓋房子,也有種糧食,如果态度那麽堅決,是不是應該把他們蓋的房子全部拆掉?”
說到正高興,雲沖波突然想起法照的立場,連忙收住話頭,并做出今夜的第二次道謙。苦笑着搖搖頭,法照也并沒有多說什麽,僅是繼續他的講述。
魔僧身敗,那若無疑立下大功,但消息傳回,卻激起巨大的波瀾:佛門高僧迫到生死關頭,竟要使用苯教秘招來将戰局挽救,這種沖擊,就算未處其時,也可以想象。
因爲這,傾向于同情苯教的議論再次出現,其中最尖銳者,更指密宗不過欺世盜名,到關鍵時候,還要靠苯教衆神的力量救命。這當然讓密宗衆僧沒法容忍,而因此,也開始出現言論,認爲對違背法王之令使用禁招的兩人不宜表彰,反而應該加以責懲。對之深感憤怒,吉祥友及寶金剛強烈反擊,要求給兩人以與其身份相稱的評價及葬禮。
斯時,現任不空年紀尚輕,權威不著,沒法對三大寺主施以太多的壓制約束,争執到最後,是不了了之,将事情擱置,既無責懲,也沒有風光大葬。
但這卻帶來嚴重的後果:笃信輪回轉生之說,六門賢者的增補并非随便找幾名強力武僧那麽簡單,需要以逝者的遺物進行一些專門的儀式,對新晉者施以祝福,并将某種神秘的力量傳遞,過程中,則需要三大寺的代表一齊灌福。但因爲情況的特殊,這種儀式卻始終無法進行,一晃眼竟已十來年過去。這過程中,吉祥友及寶金剛更因爲堅持立場不改而被三大寺聯手壓制,忿而遠離吉沃,至外圍小寺主持。
“溯本求源,一切皆是因那魔僧而起,唉…”
長長歎息,法照神情極爲複雜,似乎正在思考很多東西,但聽在耳中,雲沖波卻不能認同。
“不是吧,問題應該還是出在密宗自己人身上啊?”
仔細整理思路,雲沖波慢慢說出他的觀點:在他看來,這事情其實與有沒有白蓮一戰沒有關系,既然伏下了這樣的暗傷,就早晚也會爆發,所差的,隻是形式和時間點而已。
“反正,我覺得這事情主要還是密宗的師傅們不好,不能怪那什麽白蓮…呃,對不起。”
寬容一笑,法照表示說不必介懷。
“佛門主張不打诳語,施主說的都是真心話,有何可怪…”
站起來,法照微微躬身,向雲沖波告辭。将他送至門前,雲沖波突然又想起一個疑問。
“這個…還有一件事…我是說,法王生病,難道很奇怪嗎?”
從剛才起,雲沖波就覺得很不對勁,不空很明顯是有病,可在酒宴上卻沒有以此爲理由告退,不僅如此,雲沖波還有感覺,他似乎是在掩飾自己的病情,至于剛才,楊繼之也曾試着探問病情,卻隻換來了寶寂非常明顯的不悅。
“這…”明顯的感到爲難,法照似乎在斟酌語句,一見這,雲沖波就知道自己又問錯了話,連忙又把話題帶回來,将法照恭敬送出,又聽法照笑道:“令叔和楊施主倒睡的早…”也隻笑着點點頭,卻忽然一震,臉色驟白,隻不敢作聲,将法照送回屋中,方到花勝榮門前,輕輕敲了幾下,全無動靜,試推時,倒是拴着的,再想終不放心,一咬牙,雙掌運力,将門栓震斷了,進屋細察時,隻叫得一聲苦,不知高低:見那床上空空蕩蕩,那有花勝榮的影子?至于另一邊的楊繼之,那正也是不必看了。
(兩個混蛋!)
雖對兩人高度警惕,雲沖波卻到底沒想到他們第一夜便要“動手”,當下也不敢喚人,更不敢驚動法照,悄悄回屋收拾一下,就又匆匆出門。
(第一天時間,他們又不認識路,肯定是去之前吃飯的地方偷銀器了…)
生怕驚着了法照,雲沖波蹑手蹑腳出了院子,卻不知,身後,一雙目光始終也凝聚在他的背上。
“很有趣的年輕人啊…”
隔着窗子,輕聲喟歎的竟非法照,而是法王不空,身側,法照輕輕點頭,表示同意。
“剛才的說話,其實很簡單,可是…卻是我們整個密宗一直也沒有想通的道理…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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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兩個家夥,都是混蛋!”
一如所料,雲沖波在大廳裏将正在“工作”的兩人抓到,幾乎氣結,卻也無可奈何,雲沖波一邊壓低聲音罵人,一邊押着他們向回走。
“可是,賢侄,你應該理解的才對…”
全無愧色,花勝榮認真解釋自己的理由:連吉祥友那麽強的人都随随便便就沒了,他們這些人又算是什麽?
“别管答應過什麽,那尼姑人都死了,不會怎樣啦。”
對敵人的強大和迅速都極爲震驚,而再認真想一想,如果對方動作快一點,更有可能把法照這一行人也一齊堵在覺日寺裏。
“别指望什麽佛尊來保佑啦,你看看這些家夥的手段…你覺得他們會害怕嗎?”
“所以,你就想盡快撈一票跑路…是吧?!”
對這個問題,花勝榮回答的理直氣壯,而雲沖波打的也氣勢十足,令他整個臉部都幾乎陷入地面,看到這,楊繼之的态度更變作非常配合,連連誇獎雲沖波真是“少年英雄,前途無量”,但很可惜,這卻隻換來另一隻拳頭,将他打到趴下,與花勝榮作了一對。
“都說伸手不打笑臉人!你怎麽能這樣!?”
顯然對自己的戰術失敗非常惱火,楊繼之壓低着聲音發出責難,同樣也感到有一點點奇怪,雲沖波想了一想,才找到答案。
“因爲,你說這些話的時候和大叔太象了,所以我很自然的就也打了你一拳…對不起啊。”
雖然知道對方隻是一個小偷,但對于不算熟悉的長者還是保有尊重,雲沖波将楊繼之從地上拉起,道了謙,因爲這,也順便将花勝榮拉了起來。正在幫楊繼之打灰的時候,卻意外的聽到了最不希望出現的動靜。
“那邊是什麽聲音?”
“好象有人,過去看看!”
始終也非常小心,但先後把兩個人打到摔在地上,這實在不能不引起宮中守衛的注意,而雪上加霜,對方偏偏還是來自三人居所的方向。
“這,這怎麽辦啊?!”
耳聽人聲漸近,雲沖波有一點着急,再一回頭,見花楊兩人卻已跑出了很遠。
“你,你們兩個,又不認識路…”
“我們是不認識路,但賢侄你要再呆着不動,一定很快就能認識到公堂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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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沖波的身手已相當不錯,花勝榮楊繼之更都是“見慣世面”,三轉兩轉,他們已把守衛遠遠甩開,當确信已經安全之後,三人站住腳步,喘一喘,也稍爲放松一點心情。
公允的說,能夠始終不被發現,花楊兩人的功勞要遠遠大過雲沖波,盡管力量不強,但法門百出的他們卻總有辦法逢兇化吉,不被發現的滑掉,而沒有任何收獲,守衛們也放松警惕,開始認爲剛才隻是聽錯了而已。
很好的結果…隻要,能夠太平回到屋裏。
跑出來太遠,中間又七繞八繞,雲沖波早已不知道如何回頭,不過,幸好,除了年輕人外,還有長者二人組在。聽到雲沖波的問題,兩人對視一眼,同時露出了很得意的笑容。
“你,你們兩個不要一齊笑,很惡心…而且你們笑的好邪惡知不知道?”
重重拍着雲沖波的肩頭,花勝榮告訴他說,以後一定要學習尊重長者的智慧。
“武功是好用,但很多時候,武功是解決不了問題的…”
啧啧嘴,雲沖波并不是多以爲然。
“不就是每過一個路口就丢塊石子之類的嗎…我也聽說過的。”
表示不屑,卻換來更多的嘲笑,花楊兩人都表示說,那隻是小兒科。
“路口突然多塊石子,那多麽紮眼,簡直就是給後邊追來的人指路,而且還很可能被人踢掉。”
自吹了好一會兒,花勝榮才認真告訴雲沖波,兵無常勢,水無常形,這種事情其實也沒有一定之規,最重要是靈活應變,善于觀察利用周圍環境。
“比如這兒,到處都是酥油茶的味道,地上就算有幾滴油茶,那也很正常…對不對?”
見雲沖波點頭,花勝榮更加得意。
“所以大叔就在腰裏别了一點,每拐一次彎,就在路上滴一滴,這樣,我們回頭就沿着油滴走回去就可以了。”
看見雲沖波似乎有些佩服花勝榮,楊繼之卻有些不服氣,插進來表示說,花勝榮其實還做的不夠細。
“如果追來的人也很心細怎麽辦?所以,最好再多做一點預防。”
也想到了使用油茶做記号,可楊繼之想的更深,每次做記号時,都故意滴在相反的方向,這樣,就算有人注意,也隻會被引到完全相反的地方去。
“哦,這樣啊…你們都很有心…”
本想誇獎幾句,可突然想到了非常重要的事情,雲沖波臉色一下變的慘白。
“你們是說,你們都是用的油茶滴做記号,但,一個滴在正确的方向,一個滴在相反的方向…”
見兩人一齊點頭,仍是一臉得意,雲沖波不禁怒火高燃,恨不得立刻拔刀出來,将兩人砍倒地上。
“那麽,現在,兩個聰明人…請你們告訴我,地上這兩塊一模一樣的油迹,分别是誰滴下來的呢?!或者再說明白一點,我們到底該按那滴油迹的方向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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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爲同時建立了兩套路标,反而陷入了“迷路”的悲慘境地,每當想到這,雲沖波就會非常惱火,火到說出不話來。
(都是敗事有餘的家夥…不過,話又說回來,這法宮也真大啊)
已轉了快大半個時辰,仍然沒有找到正确的路,幾次想要找守衛問路,可一想到該怎麽解釋,雲沖波就很無力的放棄了這個打算。
(所以說,一件錯事是不能用更多錯事去彌補的…)
恍惚當中,雲沖波推開前方的一扇木門,發現自己進入了一個八角形的院落,上方的天井不大,但也能看見很大一片天空,周圍的每扇門似乎也一模一樣,猛一看,雲沖波還以爲自己終于找到了今晚的目标。但稍一認真,他就發現了很多不對的地方。
(這兒不一樣…那兒也不對…而且,這香味也很奇怪。)
極淡,卻又不能忽略的香味,從院子的各個角落飄出,非常好聞,幾乎可以達到那種“沁人心肺”的效果。雲沖波深深吸了幾口,覺得非常舒服。卻沒有留意到自己的身後,花勝榮和楊繼之驚恐中又雜有懷疑的目光。與雲沖波不同,這兩個老江湖不會隻停留在“覺得好聞”和程度,更能夠分辨出那香味是因何而生。
雪蓮,隻生長在高山陡岩之上的珍貴植物,有極高的藥用價值,是雪原上最具價值的幾種産品之一,若在中原,一朵幹制的雪蓮就還要貴重過同樣體積的黃金…但,現在,它們卻被搓進香料裏面,在不停的燃燒着。這種事情,已不僅僅是“奢侈”兩字可以形容。整個雪域之上,有實力,有資格享受這種事情的,又能有幾人?
嚴格來說,這問題的答案是個複數,但當地點是在法宮中央時,當周圍還可以看到更多明顯是古老又極具價值的器物時,兩人都在對方顫抖的眼光中,看到了同一個名字。
密宗之長,法王不空!
逃跑逃進對方老大的住所,這實在是衰到了極點的一件事,雖然不知道爲什麽這裏會沒有守衛,兩人卻一點兒也不想被求知欲左右,拼命向雲沖波打着手勢,示意他趕快原路退回,可在雲沖波有所反應之前,動靜,卻先從屋裏出現。
砰一聲,似乎有什麽東西被摔碎,之後,有極低極低的聲音飄出,根本聽不出那是什麽,可細細聽時,卻能令人戰抖,能令人感到一種極大的痛苦,盡管隻是“感受”,卻已令雲沖波一時失神,更不覺腳下力氣略大,踩出了一點喀吱喀吱的聲音。
腳步聲響,屋裏的聲音立刻消失,随即有燈火亮起,更是八面同時點亮,速度之快,使三人還來不及做任何反應,已被衆多燈光縱橫交錯,鎖定在中間。
花楊兩人臉色慘白,雲沖波卻反而抖起精神,看着聲音一開始傳出的方向,他猶豫一下,道:“這麽晚…這麽晚跑到這裏,我們也很對不起…不過,有什麽我們可以幫忙的嗎?”
呀呀聲中,屋門被輕輕打開,立身門前的,正是法王不空,已換作便裝的他,額上盡是汗痕,甚失莊重,神色間極顯憔悴。
“花施主一片好心,不空豈敢不受…請進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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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老花。”
“唔?”
“帶着這種小子做生意,你腦子裏進水了?”
“這個…他至少手上功夫很硬,又很笨,有事的時候可以當成血牛用…至少不用擔心他先砍倒我後跑路!”
臉拉得老長,花勝榮和楊繼之對坐在地上,都是一面愁容,一邊還不時去瞟一瞟雲沖波剛才進去的門。
“血牛…是血豬才對吧!?”
似乎再也不能壓制住自己的不滿,楊繼之呼一聲挺起身來,揪住花勝榮胸前衣裳,咬牙切齒道:“他以爲自己是誰?知道了人家是密宗法王還不找借口逃掉,還當真想去治病不成?!”
“這個…找借口逃掉,你覺得他會有這個腦子?”
苦瓜着一張臉,花勝榮很無力的抱着腿,坐在地上。
“不過,這小子很走狗運的,一向都能逢兇化吉,就希望他這次還能好運…不然的話…唔,前次覺日寺做的那筆生意,你料理的怎樣,不會被人搜檢出來吧?”
“唔,怎麽可能…”
連連揮手,楊繼之面有得色,表示說自己小心的很,甫一得手,已調泥糊住外面,又封上口子,假稱是未夠火候的腌菜,存在了路經的客店裏面。
“幹绺子行的須不比你們千門,最重要便是‘二仙傳道’,隻要傳出了手,所謂‘賊沒贓,硬似鋼’,誰能将我怎樣?”
“切…你那是沒遇上硬點子。”
不屑一顧,花勝榮表示說偷東西始終還是不可靠,當時失風,當時受罪,必竟還是行騙來得穩當。
“你還要費勁去過贓…我們卻可以讓肥羊自己馱着貨向圈裏面送…層次不同啊兄弟。”
“我呸!”
雙方均對自己的職業甚爲尊重,一時間争的好不熱鬧,倒渾忘了一件事:雲沖波,他根本就隻懂一點點最粗淺的入門醫術,又憑什麽能夠去幫到法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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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我…我拿什麽來幫人啊?)
剛才,因爲那種“感覺”,使雲沖波一時激動,表示說希望能夠做出一點幫助,被不空延入屋内之後,冷靜下來的他,才開始發現自己的立場其實很奇怪:根本不懂岐黃之術,力量上也不會強過密宗的衆多宿老,自己又憑什麽來對堂堂的密宗法王施以援手?
“唔,不過,這樣的心意,卻才是最難得的,貧僧已經心領了。”
怔了一下,雲沖波才發現自己的心思居然已被看穿,大感佩服之下,他本想開口贊美幾句,卻又一時不知怎樣說話才算得體,反而還是不空微笑着将他安撫,告訴他自己其實沒什麽要緊的。之所以将他請進來,也是因爲一些别的事情。
“病、疼…那都沒什麽,左右不過一具皮囊…”
微笑着,不空合什道:“貧僧現在所關心的,是另外一些事情。”
“對現在吉沃城中這些事情,花施主有什麽想法呢?”
“這個…”
猶豫一下,雲沖波慢慢清理着自己的思路,開始說出他的想法,絕不相信那些人真是什麽“戰神”,雲沖波認爲他們一定是假扮的,至于目的,他承認他還想不通。
“制造混亂好吧…可這樣子搞法,他們又不能見光…而且如果事情鬧大了,這兒還有朝廷上的官員,萬一驚動了皇帝,唔,那才可怕呢?騙子做生意,最忌的就是鬧大到見官。江湖人求财不求氣,這些家夥如果真是想複興苯教,那就一定得留一條能和朝廷見面的路…不然的話,他們再厲害還能厲害過太平道去?”
微笑着點頭,不空并沒有對雲沖波的說話予以評論,但這溫和态度對雲沖波卻是一種鼓勵,使他能夠更認真的想和說下去。
“所以我想吧,他們一定還有别的一些花樣,還沒有變出來…嗯,就好象騙子做生意一樣,現在隻是在‘圓粘子’,根本還沒到‘叫點吸點’,更别說‘翻鋼疊杵’了…唔,對不起,你是不是不明白我在說什麽?”
見不空苦笑點頭,雲沖波忽然也覺讪讪,但話已至此,那也沒有退路,隻好爲不空慢慢解說。
“唔,圓粘子是引人來圍圈子看,叫點吸點是把裏面好騙的人鈎住,翻鋼疊杵是一道道的勒錢…倒也有趣。”
不空幾句話雖贊“有趣”,卻說的雲沖波滿臉通紅,不住摸頭幹笑,更将外面正在偷聽的兩人吓得臉如白紙,面面相觑。
“老花…你,你夾磨徒弟的時候,難道沒告訴他說這些個江湖調侃不能在空子前面露春嗎?”
“這個,我,我也沒有收他當徒弟啊!”
不提外面兩人雜纏不清,屋裏不空沉思一時,緩緩點頭道:“唔,花施主所見極是…貧僧當局者迷,一時倒未想着長遠之事,受教了。”說着竟真是深深一禮。吓得雲沖波忙跳起來回禮時,卻又聽不空緩緩道:“法宮中門戶龐雜…花施主不妨靜侯一時,等貧僧喚人引路。”聽到外面兩人更加說不出話來。
“老花…這事情…難道就這麽了了?”
“…我告訴過你,這小子很有狗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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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時,兩名僧人應不空召喚而來,均是面無表情,他們深深一禮,将三人引回住所,一路上片言也無,倒弄得心懷鬼胎的三人不知說什麽才好。
直待回到原本内,三人方松下一口大氣,雲沖波便闆起臉來,惡言恫吓兩人,告訴他們說如果再被發現幹這種事,一定不會客氣。
“我把你們兩個先打成豬頭,再用涼水浸,等消了腫後再打成豬頭…你們聽見了沒有?!”
面對惡狠狠的雲沖波,兩人态度甚爲恭敬,連連點頭,教雲沖波放心。
“下次要被你抓到,順便怎麽打都好…但這次的事就算了吧?”
勉強點頭,雲沖波本想回屋補一覺,卻突然心生警意,發現了花勝榮手裏似乎多了些什麽。
“你…你手裏那是什麽?!還有你…你的懷裏爲什麽鼓鼓囊囊的!”
盡管都憤怒的堅持說這些東西不是“下一次”而是“這次”的收獲,并嚴厲的指責着雲沖波“言而無信”,但可想而知,這根本就不可能将雲沖波打動。雖然沒有踐諾将兩人打成“豬頭”,但還是把他們的戰利品搜刮一空。
“我在裏面說話的時候,你們竟然就在外面偷東西…你們不怕被人抓到嗎?”
“這個,賢侄,就是你的無知了。”
帶一點得意,楊繼之告訴雲沖波,敢在密宗的法宮裏面順東西,自己當然很有把握。
“那個院子裏面到底有多少東西,可能根本就連密宗自己也搞不清楚,每輪回一次法王,他們就會把前任法王的一些東西丢在裏面,因爲把這些東西看得好神聖,他們平時根本就不敢亂動,一千多年下來,誰曉得有多少?我們很小心的隻拿一些小件,根本就沒人看得出來…這就是專業知識的重要性啊!”
說說就得意忘形,楊繼之一時間渾不注意雲沖波的臉色正越變越難看,如果不是花勝榮及時的幾聲咳嗽,他可能就要再挨上重重幾拳。
“哦哦,是,是,我一定送回去。”
垂頭喪氣,楊繼之卻堅持說機緣難得,至少要讓自己仔細把玩一下這些東西,做一些紀錄。
“不然的,就算你打我也好…哦,當然最好還是别打。”
苦笑着,雲沖波默許了他的堅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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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你看,這就是仁欽達啊,用五金所合…我早在書上見過了,唔,原來是這個形狀啊。”
“啊,這就是專門用來占蔔的羊肩胛骨啊!太難得了!哦,你看看這個裂紋,多麽精美啊!”
“頂端裝有馬頭型石頭的匕首…這東西好象有個專門名字的…普普…不是…對了,普布,這東西是叫普布!”
非常投入,楊繼之每拿出一件東西,就會很認真的畫下它的形狀并做出一些文字标注,而每樣東西也能認出來的他,更是令雲沖波大感歎爲觀之。
“大叔,一樣都是壞人,楊大叔的專業知識,可真比你強太多了呢!”
“喂喂,什麽說話,什麽叫都是壞人…”
不理花勝榮的不滿,雲沖波認真觀察着楊繼之的記錄,相繼又認識了其它很多奇形怪狀的東西。一邊的花勝榮則是很不滿的嘀咕說:“這有什麽了不起,就不信你每件都認識…再說,就算都認識也沒什麽了不起啊。”
似乎是花勝榮的詛咒發揮了效力,一直無往不利的楊繼之,在拿到最後一件時,終于困惑的皺起了眉。
“這,這是什麽東西啊?”
“咦,你也有不認識的時候?”
甚感好奇,雲沖波湊過來,見楊繼之拿在手裏的似乎是一隻牛角,根部用頭發塞着,也不知打磨過多少遍,光光的,上面寫滿了密密麻麻的小字,雖然一個都不認識,但盯着看了一會,雲沖波就開始感到很不舒服。而同時,花勝榮則是開始幸災樂禍的冷嘲熱諷。
“哦,居然也有我們楊大爺認不出來的東西…蒼天啊,大地啊,今天是什麽日子啊?!”
“呸,我怎麽會認不出來,這東西明明是…”
欲言又止,楊繼之一臉憤憤,道:“但是不可能,那一代的法王也不會沒事開自己玩笑,把這東西丢在門口,雖然對法王是一點意義都沒有,可畢竟不是個善物…”
“喂喂,說了這麽多…這東西到底叫什麽啊?”
剛剛問出口,意料之外的答案,卻自背後出現。
“惡咒牛角?!花施主,這東西是那裏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