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樣?”
緊緊盯住謝晦的每個動作,聽到天機紫薇的發問,孫無法隻是微微點頭,道:“并沒有那‘黑火’強,但卻比帝無兖更強,也比月明曾經展現給我見過的力量要強…我想,這的确應該就是‘第十級力量’了。”
很低的聲音,卻不能瞞過謝晦的耳,孫無法剛剛說完,那刺耳的笑聲便又響起。
“這當然就是第十級力量,這是神之力,是神啊!”
大笑着,盤坐于空中的謝晦仰首向天,須發飛舞,配上身後那一輪皎潔明月,竟當真顯出幾分飄然欲仙的樣子,隻可惜,這很快便被冷冷打破。
“神…實在可笑,某自束發讀書以來,閱遍三墳五典,倒還不知道那家的神仙譜上竟有雙腿皆廢的神仙,更不知道有一遇上大場面就衆叛親離,樹倒猢狲散的神仙…謝公年高,見識當然也高,可能爲在下釋疑?”
“…小子!”
被天機紫薇的冷語激到面色赤紅,謝晦須發倒豎,嘶聲道:“但知口舌之能麽!老夫就讓你看一看,什麽是神之力!”說着左手連彈,又有數道劍氣激射而出,卻非射向場中任何一人,而是遠遠飚向園外,射入一片房屋之中。
那房屋看上去也算堅固,但劍氣一入,就如同有數十桶火藥從裏面炸起來一樣,轟然巨響着四分五裂,碎片飛起老高。
順手一劍,便有這樣的威力,的确是可驚可怖,但謝晦的目的,卻非止于此。當煙塵和碎片高飛的時候,同時也有别的東西出現,倉皇逃出的黑影,動作已是極快,在混亂中也算是毫不顯眼,但方一動作,第二波劍氣已接連而至,向他發起攻擊。
連續十一劍皆沒有将那人真正傷到,可十一劍後,那一直在努力想要向外逃走的黑影卻已是衣衫破爛,被硬生生逼到了謝府中,逼到了諸人面前,正是從戰鬥一開始便逃得不見蹤影的祲風炮,隻肩上卻少了那黑黝黝的法寶。
“樹倒猢狲散…小子,你的說話的确犀利…可是,這樹還沒有倒呢!”
狂笑着,比先前任何一次都更強大的劍氣貫注而下,已是驚駭欲絕的祲風炮甚至連跪下來喊“饒命”的餘暇也沒有,已被這瑩白異常的劍氣完全吞噬,一片白光當中,衆人還依稀能夠看到一個黑影,在絕望的,努力掙紮。
劍氣一閃而沒,祲風炮已然完全不見蹤迹,地面上更多出一個深達丈餘的大坑,坑底依稀有一些深黑色的痕迹,看到這,便連帝象先也不由得要有一些心悸…至少,他清楚的知道,若果剛才一劍是對已而發的話,幸存下來的機率絕對極低。
眼看着祲風炮死在自己面前,旻天帥的臉上毫無表情,他隻是慢慢轉過頭,看向天機紫薇的身旁,謝珍和謝寶正按刀而立,面無表情。
“從神的身邊逃跑…已得到了所應得的懲罰,那麽,那些背叛神的人,又該如何處置呢?”
發着非人的獰笑,謝晦自天上睨視下來,如同高居百獸之上的猱怪,正在挑選今夜的下一件食物。
“想到了…就先刺穿你們的四肢,讓你們的血慢慢流光…然後,再考慮下一步的處置吧!”
可怕的前景,卻沒有立刻發生,當劍氣再度刺下時,孫無法抖下身上的大氅,飛旋成盾,将所有的攻擊擋下。
“他們,不是什麽‘叛徒’。”
“他們是我孫無法的好兄弟,是潛伏在謝家内部的‘六洞妖王’…從一開始,他們就不是謝家的人,而要動他們,謝公,你必須先殺掉我。”
聲音很低,卻極爲從容,當孫無法這樣說着的時候,他更緩緩的自地面浮起,固然天機紫薇玄武等人都知道,這隻是配合上一些浮空法術而得的效果,絕非是像真正神域強者那樣無視世間規律的飛行,但看在大多數人的眼中,這卻就是再威風也沒有,亦對謝晦通過誅殺祲風炮建立越來的威勢形成了有效的沖擊。
似爲孫無法的氣勢所攝,謝晦一時也無語言,反是天機紫薇打破靜默,向帝象先笑道:“二殿下,今日之事,我們雲台一脈很希望能夠全師而回,亦不希望讓這種‘入神’的途徑再流傳下去…就不知,帝京一系又有何打算?”
微一颔首,帝象先道:“大聖爺固然…嘿,但卻英雄豪邁,誠乃一世之雄…今日之事,咱們大可攜手同心,至于日後北方戰事,到那時再說好了。”說着回身,環視衆人一眼,見并無那個不服,方拱手道:“大軍師廟算無餘,天下皆知,今次的事情,便煩大軍師居中主持!”一番話铿锵有力,倒使天機紫薇微微一震,道:“二殿下果然心胸豪邁,真非常人可比…”便揚聲道:“如此,就先請玄先生,黃将軍、仲先生和馮将軍四位助攻,其餘人等各守本位,依令而動!”他一番話說出,玄武黃麾紹立時發動,子路馮異卻要稍慢,分别要到帝象先和崔廣微微點頭後,才掩殺上去,天機紫薇看在眼中,隻是冷笑,也不說話。
玄武等人雖強,但面對謝晦的第十級力量,亦隻能堪堪自保而已,就如剛才,面對謝晦的彈指一劍,已有八級中流力量的王冉之不過是可以保住性命。全因有孫無法一力接下謝晦七成以上的攻勢,諸人才能找着機會,覓隙而進,幸好四人都是久經戰陣,經驗皆豐,盡管是初次聯手,卻很快便能找準各自位置,拳頭,鎖鏈,以及巨劍和大刀并舉,每樣也有八級上段甚至更強的力量爲基礎,這便可以對謝晦造成一定的威脅,使他要發出怒吼,并做出一些防守和反擊。
(幸好有地宮前的兩次曆練,若不然的話,大聖絕對沒可能與十級力量的強手戰成這樣,當然,這也有賴于謝晦自身的缺陷…)
無論當年是怎樣的強者也好,事實是謝晦已在黑暗中沉睡了九十年,盡管九十年來他一直都能保有“思考”和“分析”的能力,可始終也沒機會實戰,這就對他提升自己的戰鬥技巧沒多少幫助,第十級力量固然強大,但當使用者并沒有真正理解時,這力量就難以發揮出紙面上那種優勢,剛才孫無法能夠憑護身力量強破謝晦的劍氣,便是明證之一。
(不過,這隻是暫時的,步入神域,謝晦還有很多優勢可以發揮,而随着戰鬥的進行,他也必能漸漸熟悉和掌握第十級力量的精要所在,這一戰要勝下來,還要費很多心思才行…)
料定此戰決非頃刻可結,天機紫薇并不指望這樣就能赢下來,現在,他更多是在聚精會神的觀察、分析,希望能夠盡找出謝晦的弱點所在。
轉眼間數十招走過,謝晦被孫無法纏住,全無便宜可言,倒是被馮異和玄武各擊中一次,氣的怒吼連連,卻忽然轉怒爲喜,長笑道:“凡人無知,膽敢渎神…現在,就讓汝等知道什麽是‘神’!”說着身形已再升高,轉眼間已離地有數丈之高,雖然射下來的劍氣威力也随之減弱,但在這高度中,除孫無法外卻再沒人能夠追擊而上,玄武雖然兩度勉力沖起,卻到底修爲未屆,隻一交手,便又被謝晦硬生生逼回地面。
(到現在才想到拉開距離以抵消人數上的不足嗎?果然,和正史中的記載一樣,謝晦實在是一個急智不足的人,如果這樣的話,下一步的戰略…)
自滄月明與孫無法訂下三年之約以來,天機紫薇已無數次考慮過與神域強者對戰的方案,當中自然也包括對手飛離地面的因應手段,準備了數個腹稿,亦針對當前局面做出了最有效率的選擇,但在發令之前,天機紫薇卻将目光轉向二曹。
(眼前的戰局,你們應該都看到清楚,那麽,如果是你們在指揮,下面,該使用怎樣的戰術呢?)
面對天機紫薇詢問的目光,曹奉孝眼光微微閃爍,嘴角蠕動了一下,卻還是緊緊閉住。
(哦…你想到了嗎?但,你卻在踯躅,踯躅于是否使用…)
同樣被天機紫薇用目光詢問,曹仲德的反應不同于曹奉孝,短時的猶豫之後,突然厲聲道:“大軍師在上,仲德失禮了!”大聲道:“謝家行此惡謀,人神共憤!自首領以下,皆不能赦,除惡務盡,此正攘除時候…”說着一揮手,道:“可共誅之!”
随着他的命令,曹文和曹仲康兩人首先發動,太史霸在短時猶豫之後,看到天機紫薇的示意,亦投入其中,之後,這更使得陸康朱據杜襲等三人也紛紛出手,反是英正,雖然一向好殺,此時卻全無動靜,抱着肩,共敖末日敖開心兩個站在帝象先身後,一臉都是冷笑。
謝家子弟雖有數百人在,此刻卻已無真正好手,更因謝叔源的倒下而失去核心,面對這些已憋火憋了許久的豺狼虎豹,他們根本就是不堪一擊,被迅速擊潰,僅一個康子範還能努力不懈,希望将秩序重組,但他本身力量委實太弱,隻呼喝數聲,便被朱據亂中發箭,透過大群拼力保護的謝家子弟,将他生生釘在地上,轉眼間,已被混亂的人群踩到面目全非。
當中雖然旻天帥似要有所動作,但眉頭方挑時,天機紫薇已然警覺,擋在了他的身前。面對天機紫薇那沉默不語的背影,旻天帥苦笑一聲,終于什麽也沒作。
僅餘的兩名領袖人物都沒有發揮作用,群謝的結局就可想而知,轉眼已有數十人屍橫地上,慘呼之聲略不絕耳。
“唔…尚好…”
與天機紫薇的低語同時,目眦盡裂的謝晦連環發劍,把孫無法遠遠逼開,俯沖而下,看着這,天機紫薇全無懼意,反露出了微微的笑。
“…黃老将軍,曹二将軍,是時候動手了。”
白光黑氣同現,交織而起,剛剛截在謝晦俯沖的路線上,将他捆了個結實。
“嘿…下來罷!”
武鏈繩祖,封鞭玄豹,兩件禦天神兵同使,就碰撞出驚人的威力,饒是謝晦已屆神域,一時也不能自主,被生生扯落五尺,之後,雖然他立刻反應過來,發力相掙,地面上諸人卻早有準備:太史霸緊握繩祖,将冰霜變之力源源攻上,另一邊,曹元讓雖然弱過黃麾紹,卻有天生神力的曹仲康相助,怒吼聲中,謝晦竟又被扯落三尺,離地面已不足半丈。
這樣的話,已經可以了!
玄武首先握拳攻上,之後是巨劍和大刀,更有如兩條怒龍一樣的敖家姐弟和似可吞天的兇獸英正,雖然,面對謝晦的第十級力量,這樣子的圍攻并不能造成真正緻命的傷害,但當拳拳也可到肉時,衆人卻都明白,至少,謝晦,他正在被不斷削弱。
“可以說是比較成功的戰術…但,卻有一個問題。”
“謝家的圖謀,是他們最高的機密,除了極少數核心人物之外,相信不會有人真正明白,稱他們爲‘附逆’或是‘同謀’都相當牽強…換句話說,某種程度上,他們确實是‘無辜’的,奉着自己也知道是‘莫須有’之罪來屠殺這樣的人群…你,到底是怎樣想的呢?”
和天機紫薇及曹奉孝一樣,曹仲德并沒參與圍攻,認真觀察着,他的眼睛亮的幾乎讓人沒法正視,聽到天機紫薇的疑問,他也沒有扭過頭來回答。
“那,正是我們身爲‘軍師’者所應盡的責任。”
“爲主公者,需要‘光明’的形象及可以爲多數人接受的‘大義’,但很多時候,止靠‘光明’,并沒法帶來更多的光明。”
“爲了引導和保證主公的‘光明’,爲軍師者必須敢于直面‘黑暗’!必須要有進入和掌握‘黑暗’的勇氣!”
輕輕點頭,天機紫薇的臉上又出現奇特的笑容。
“有完整的一套想法,閉合的很完美,看來批評對你也是無用,久聞曹公以‘黑暗兵法’著稱,閣下倒是實在身體力行…而剛才,師…曹九先生,你應該也是想到了同樣的戰術罷?”
他一個“師”字方才吐出,已極快帶過,場中又是亂極,除卻曹仲德心裏明白外,再沒第二個聽的清楚。曹奉孝微微欠身,并不回答,目中卻有感謝之色。
天機紫薇輕笑一聲,道:“從結果倒推回來,這戰術當然大獲成功…不過,或者還有别的辦法。”見二曹都微微變色,他續道:“…比如說,讓他們兩人逃走。”說着指向謝珍謝寶,兩曹皆是聰明絕頂之人,同聲一“啊”,立都明白,曹仲德臉色更有些不豫起來。
二曹無語,旻天師卻低聲道:“你…你在刁難他們。”他力量殊不輸于王冉之等人,又就站在天機紫薇身後,語聲壓得低低的,更不虞旁人聽着。天機紫薇也不回頭,隻是微微颔首,微笑道:“不要說他們兩個指揮不動我雲台山的人…就算是我親自發令,也隻會是發令屠殺群謝,因爲,這的确就是效率最高的手法。”
二謝的逃走當然會引來謝晦的追擊,但他卻大可如剛才誅殺祲風炮一樣,遙遙發劍,之所以會接近地面,是因爲他在“憤怒”,而這樣的憤怒,卻絕不會爲了追擊兩名“内奸”爆發。是以,二曹所謀的确正是現在最高效的選擇。天機紫薇之所以這樣刻意刁難,一半仍是爲了在帝京一脈人馬中立威,不要到關鍵時刻指揮不動,另一半,卻也實屬無奈,當孫無法已有明言的時候,盡管知道“最好”的着法,天機紫薇也必須去尋找其它的途徑來将之兌現。
旻天帥道:“能讓大軍師這樣傾盡心力,曲意維護,大聖爺想來一定極有過人之處,唉…”最末一聲歎息既深且長,大有“相逢恨晚”之意。天機紫薇聽在耳中,目光棱動,道:“倒想請教先生…謝家,究竟有何本錢,能夠讓先生這樣鞠躬盡粹呢?”
聽到最未幾字,旻天帥嘴角微微吊起,苦笑道:“盡粹雲雲,實不敢當,要真這樣,我現在就該找機會捅大軍師一刀才對…”說着已将話頭帶過,并不回答天機紫薇的疑問,隻道:“倒有一件事情,想向大軍師說聲抱謙…”未有說完,天機紫薇已淡淡道:“棄命卒的命竟然沒有棄掉,帝京的人又能全軍而上…雁過别枝了大約,是先生主使的罷?”
旻天帥默默點頭,并不答話,天機紫薇苦笑一聲道:“帝象先…這家夥手倒快的…”卻也不怎麽在乎,要知雲台山上高手如雲,殺青楊凡亦是當世有數的殺手刺客,所謂“納賢”之意,主要還是沖着旻天帥,既不能夠,旁人也就無謂的很。
他兩人低聲相叙,忽聽得狂笑之聲大作,卻是謝晦到底以力破會,硬生生将兩件禦天神兵震脫,重又飛升而上,便又如先前情勢,隻得一個孫無法能夠追擊不舍。
玄武重重跺地,滿面怒容,忽然一伸手,已從朱據手中将長弓搶過,掂一掂,道:“好弓。”
朱據出身,乃是松州大宗“單陽朱家”,與曾經雄據中原的“鳳祥朱家”本是同宗,乃鳳祥朱家的旁支子弟南遷而成,隻後來南北相隔,各自生息,漸漸有些規模,之後因爲依附于“東江孫家”而得以與本家并立,一齊載名“世家譜”上,卻到底隻是二線世家,與禹章陸家、洛江杜家等其餘五姓世家并稱爲“六郡子弟”。
朱家世傳武學,是爲“九殺之箭”,當年也曾倚之平定天下,入主帝姓,雖然單陽朱家未能承傳這路神箭,卻一般是以箭法立家,朱據少年習箭,乃是家中有數好手之一,所攜長弓力逾三石,聽玄武問起,面有得色,心道:“倒也知道好歹,射術難精,可不是憑蠻力就能拉圓射正的…”卻見玄武隻嘿的一聲,早将那弓拉作滿月也似,不覺大驚,又見玄武竟将壺中尚餘箭支盡都搭至弦上,怕不有七八支之多,更是心驚,想道:“這是…‘亂箭’?還是‘連珠箭’?”見玄武将手一放,八箭作一條直線,攢向正在天上與孫無法惡鬥的謝晦,卻未能及體,便被謝晦一一擋下。
玄武神力無匹,隻一發,那弓已然斷折,不堪再用,他眼見天上孫無法愈落下風,更是焦躁,呸了一聲,正待勉力攻上時,卻,被一隻手輕輕搭住了肩頭。
“這樣子去,一點意義也沒有。”
右眼中異光閃爍,天機紫薇緩緩道:“謝晦半身不遂,移動攻擊上就都受限制,九十年沒有自由,他的出手亦甚失分寸…所以,這個所謂‘神域強者’就有可能是有史以來最弱的一個,面對他,我們不是沒有勝機。”
“可是,這還是需要更多的強者,需要那些已擁有第九級力量的強者…止靠大聖爺一人,今天是赢不下來的。”
玄武悶哼一聲,道:“我當然知道,但你現在能給我找一個來麽?”
他心情焦躁,說話便不大客氣,頗有搶白之意,天機紫薇卻不以爲忤,輕笑道:“我當然可以…隻要,你能信我。”倒将玄武說到愣住,更使每個聽清這說話的人也都怔住。
…天上,謝晦與孫無法鬥的一發急了。
面對僵立不動的玄武,天機紫薇緩緩踱步,道:“太多太細的事情,我并不能說,那些,也沒什麽意義。”
“我可以告訴你的是,隻要你信我,我就能将這戰局逆轉,能夠将你立刻提升至與大聖同等的那個級數…而同時,亦絕對不會給你留下什麽後遺症…”
“但,這些都隻是空話,是沒有意義的,任何人都可以說的話。”
“所以,回到一開始,最關鍵的仍然是,玄武先生,你…是否信我?”
猶豫再三,玄武終于緩緩點頭,道:“無論你說什麽,我都聽就是了。”
這句話說來簡單,但玄武說出之後,自己亦覺納罕,他自有心智以來,便深以“無人可信”自勉,視任何所謂“盟友”都隻是“合作”及“交換”,便在雲台山上,也不肯将背心賣人,現下竟然說出這種話來,倒也委實奇怪。
他一句話說出,天機紫薇肚裏也是一寬,心道:“費這許多工夫,今日總算得報,收服此人,真真不易…”要知他自看出孫無法“分身變”的真正弱點以來,便深以爲憂,又沒法說與孫無法知道,除了苦思化解之法及要求孫無法不可再在人前使用外,便是悉心謀劃,以防有朝一日,遇上“非用不可”的時候,若非如此,亦不必大費周折的定要令玄武心服。
他見玄武答應,心道:“卻也虧得将龍石取回來了,不然着實麻煩…”又回想起當初謀劃今夜一會時,原料必可萬全,不必動此伏着,不覺肚裏苦笑,心道:“人算始終不如天算呐…”卻到底還是納罕一事不明:“十萬人中,不過死得一二停,卻也能将謝晦送入神域…先前的揣算可全都錯了…這樣的話,倒還有一線希望。”
自當初承京之戰一來,天機紫薇反複謀算,都是如何盡快助孫無法侪身神域,暗中促成謝家之謀也實出于此,但他深知孫無法英雄心性,決不能以人性命換取突破,縱取其法,也難獲用,孰料現在看來,石偈文字中竟可能另有深意,那就等于一片黑暗中驟現一絲曙光,豈有不緊緊抓住之理?
他一面心中盤算,一邊緩緩擡手,略一用力,已将自己右眼挖出,二指拈住,卻見左右諸人都是面色驚疑,那自是不知他右眼本是義眼,心下苦笑道:“今日一過,壓箱的家夥又少了一項哪…”見玄武肅容而立,面色如鐵,點頭道:“這就很好,請再放松一些,什麽都不要想,盡量放松…”說着已走到玄武身前,忽地一揚手,竟将手中義眼生生拍入玄武額頭!
一拍之下,玄武身子劇震,本能的雙臂揚起,卻硬生生止住,天機紫薇看在眼中,一笑道:“很好…”說着右手微微加力,口中喃喃念誦些什麽,也聽不清楚,過得一會,方收手退開,玄武仍是僵立不動,兩眼都緊緊閉住,額頭上雖被硬嵌了“第三隻眼”進去,倒也無血。
天機紫薇退至四五步外方站住,兩手在空中虛畫罡鬥,蓦地舌綻春雷,叱道:“千載歎成敗,萬古猶淩霄…還不醒來,更待何時!”
他一聲吼,玄武身子一震,兩眼依舊緊閉,額上那隻義眼卻矍然而開,異光四綻!跟着,更踏前一步,雙肩緩緩磨動,喀喀有聲,跟着一聲怒喝,雙手虛虛一抓,竟有偌大雪弓凝成手中,上搭冰箭,铮然生光,但見他拉的弓滿,隻一放,嗡嗡聲中,箭去如電,更一化爲三,徑取謝晦!
已将孫無法完全壓制,謝晦有足夠餘力使自己不被“偷襲”,冰箭方出,他已同時彈指,迫出十數道氣箭,淩空截住冰箭,正與适才信手摧破玄武的“連珠箭”時一般輕松,隻是…這一次,卻有不同!
連番爆破聲中,冰箭竟能将氣箭生生撞碎,更蓦地加速,在謝晦再做反應前,已将他左手生生貫穿!
“呔!”
驚怒交加,謝晦左手一捏一放,手臂上血花四濺,早将入體寒氣盡數迫出,并無大礙,卻是深感驚疑:“片刻工夫…這家夥,怎會破關到第九級啦?!”
目送玄武飛身加入戰團,隻剩下一隻眼的天機紫薇面無半分得色,沉靜若水。
(鬼谷伏龍…就讓我看一看,你的“第九級力量理論境界”用于實戰,到底能夠發揮出怎樣的威力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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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玄武得到意料之外的突破,戰局再一次出現有利于“人”的變化,在他與孫無法的連動攻擊下,謝晦便再一次被壓迫到地面附近,重又落入到諸人的打擊範圍之内。在天機紫薇的指令之下,衆多年輕一代的強者也紛紛投入戰鬥,連曹仲德也未例外,還在繼續觀看戰鬥的,隻剩下六人而已,天機紫薇、曹奉孝以及力量可能還在曹奉孝之下的崔廣當然是其中之三,隻得第六級力量的謝珍謝寶兄弟也隻是按刀觀戰,至于最後一個,卻是一個絕不喜歡“觀戰”的人。
“二殿下,你的潛力,實在是非常優秀。”
“…唔。”
不喜歡說一些虛僞的話,當帝象先自己也認可自己的“優秀”時,他就不會去違心的“謙虛”,簡單的點着頭,算是認可了天機紫薇的說話。
“在等着我說下去嗎…很好,我喜歡和聰明人說話。”
微笑着,天機紫薇舉起右手,指向混戰中的人群,道:“而且,你還不僅僅是個聰明人。”
“強者…任何時代也不難求,而在一些‘特殊’的時代裏就更是這樣,但‘聰明’的強者卻就非常罕見,通常,這樣的人都會取得相當可觀的成就。”
“而在已擁有了‘聰明’和‘強’的同時又能夠兼有‘魅力’,那種沒法形容和捉摸,卻又無比神奇和重要,那種能夠讓人追随,讓人甘心‘效力’甚至是‘效死’的東西,二殿下,你的潛力實在優秀,若說明白一些的話,在我心中…”
“…你,便是這一代年輕人當中,最象大聖的一個,亦是最令我天機紫薇感到不安的一個,天地八極的時代總有一天将會結束,而當那新時代到來時,二殿下,你一定會放射出不次于今天任何巨人的光芒。”
聽到這樣的稱贊,鎮定如帝象先者也不能不動容,躬下身,他道:“‘象大聖’嗎?這實在是吾能想到的最高贊美…盡管不敢接受,但我卻還是要向大軍師緻謝。”
低聲的笑着,天機紫薇道:“何必遜謝呢,二殿下?”
“的确今天,天下還有太多力量在你之上的人,但衡量一個強者的标準,從來也非隻‘力量’一途…唔,當說到這話題時,爲何我卻感到你的迷茫了?”
微微的偏過臉,用那剛剛被挖去義眼,黑洞洞的眼眶盯着帝象先,天機紫薇續道:“…難道說,當今陛下,天下最強者之一,竟然從來沒有認真告訴過你這些事情嗎?”
沉吟一下,帝象先颔首道:“父皇…他極少親自指點我和牧風。”
聽到這答案,天機紫薇隻是默默點頭。
“強橫自信如此,不愧爲大聖爺的宿命之敵…那,二殿下,如果我這‘敵人’想要說些什麽的話,您又是否願意相信,願意去認真的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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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公的情勢實在不妙,這些年輕人的潛力,真是可怕…)
孤獨的站着,旻天帥臉上雖然沒有表情,心裏卻有激烈的波浪在不停掀動。
相比于謝晦,旻天帥的力量當然相差太遠,但這卻不等于他沒法發揮作用,若果認真的戰,現在的敵人中便也隻有孫無法和提升後的玄武兩人可以有把握将他敗下,隻要介入,絕對可以有效分擔掉謝晦的壓力。但…他卻沒有動。
希望恪守自己對謝家的“忠誠”,卻又沒法認同如今的謝晦,這樣子的矛盾,就使旻天帥難以決斷,盡管明知道,若果這樣等待到謝晦敗死,自己便也難有生路,可,他卻仍然猶豫着。而當反省到自己這種行爲時,他更在心底發出着無聲的苦笑。
(當真正的“抉擇”出現時,我還是這樣的軟弱呐…如果,你能夠知道的話,一定又會笑我了吧?)
恍惚中,旻天帥将視線投向戰場以外…那個方向的數裏之外,正是整個瓜都城中唯一未有賤紅花存在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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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武十絕,黃龍吐翠!”
雙手交叉,玄武将晶瑩碧光轟入謝晦右臂,盡管幾乎是立刻就被反震出來,可當謝晦的另一隻手同時也被孫無法吸引的時候,他就沒法再去防禦自己的背部,而被英正的豹爪狠狠撕中。
血光飛濺中,看清楚那不過是一分來深的淺淺傷口,英正卻不敢再求有功,松開手,急速後退,敖開心及杜襲更同時閃到他的身前,時間上是剛剛好,兩人才将将組織起防禦,濺出的血滴已凝成赤紅劍氣,激射過來,若沒有二人及時的補防,英正就已要重傷在這一劍之下。
面對神域強者,八級甚至是七級力量根本沒法做到些什麽,亦隻有當孫無法及玄武将謝晦牽制時,他們才有機會近身襲擊,豁盡全力,也隻能留下一些淺淺的傷口,而就爲了這一點點成績,他們甚至連在下面必然會有的反擊中保護自己的力量也不能留下。隻能将“信任”寄托給其它的戰友。
戰局混亂,卻又被精密的控制着,以孫無法及玄武爲兩個核心,衆人如波浪般一輪輪的進退,在謝晦身上制造出細微的傷口,間或,一直冷靜審視的天機紫薇會發出一些指令,點破謝晦将要發出的強招,使衆人可以及時趨避。這樣的戰鬥,轉眼已持續了小半個時辰,謝晦身上已多出數十處細小傷痕,而另一邊則還是隻有王冉之一個重傷。盡管謝晦的力量仍有壓倒性的優勢,但幾乎每個人也相信,這個樣子持續下去,謝晦的倒下,将隻是時間問題。
但是,并非每個人都喜歡這種戰鬥,例如英正,這年輕的兇獸,他崇尚真正的戰鬥且熱愛挑戰,對這種通過“數量”及“戰術”而争取的勝利極爲厭憎,特别當對手還不良于行時,就更讓他覺到這近乎是一種屈辱。
“你腦子不好啊!赢了就是赢了,什麽屈不屈辱,那謝老頭力量這麽強,爲什麽不自己降到和我們一樣再打?要是這樣的話,我也保證一個人挑他。”
對英正的美學哧之以鼻,敖開心雖然曾經行伍,卻完全沒有那種對“勝負”及“戰鬥”的重視,在他而言,所有的戰鬥都同樣的“沒意義”,怎樣打完也沒關系,隻要自己,以及自己所重視的人都平安就好。
這樣的性格,當然不能讓英正認可,更因爲過往的經曆,英正對敖開心實在是有些看法,但…面對敖開心所發揮的作用,他卻又實在沒什麽話好說。
戰鬥進行至今,敖開心沒有出手攻擊過謝晦那怕是一次,可每十次攻擊當中,卻至少有三次是他在防守、善後,更有一次,他不惜讓自己被劍氣刺傷,将曹元讓遠遠踢開,使他逃過了小腿貫穿之厄。
“你不要胡思亂想啊,我對你沒什麽好感的,主要是爲了讓你繼續有力氣沖上去打,好把我掩護在後面…明白嗎?”
拉長着一張臉,似乎對自己的“義舉”很不高興,敖開心摔下這樣幾句話就很快跑開,隻留下面面相觑的曹文遠和曹元讓,什麽也說不出來。
(敖開心…真是一個可怕的人…他的立場到底在那裏,需要盡快的做出判斷才好…)
眉棱壓的低低,也不能完全遮住崔廣陰冷的目光,特别關注丘敖兩家的高手,他同時也困惑于另一個沒有投入戰場的人。
(帝象先…他不是一向也以身先士卒著稱的嗎?難道說,他…是在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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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一個強者而言,有四樣東西,是非常重要的。”
“強度,持久,以及戰術。”
口稱四樣,卻隻說出三個名詞,天機紫薇逐根屈起手指,用一種相當閑散的态度,緩緩講述。
“強度,是任何人也知道的,那代表一個強者的‘極限’所在,比如現在,謝晦的強度就是‘十級初階’,強過這世上的任何一人。”
“第二項就較少人知道,但卻同樣重要,特别是當要做較長時間戰鬥的時候。”
“達到某個上限,卻不等于每一拳也能夠發揮出那樣的威力,便是現在的天地八極當中,有人可以連出八百、一千擊都有第九級力量,有人卻隻能連續轟出五六百擊便要回氣、調息,同時,持久力也反應于身體的狀态,若果不佳,也會造成嚴重的影響,比如…”
伸出手,指向戰團,天機紫薇微笑道:“我雖不知謝晦的持久力到底怎樣,可當這種小傷不斷累積的時候,卻必定會對他造成影響,而當這種影響累積到使他不能再把自己的強度維持在自己的極限上,那時,也就是戰局逆轉的開始。”
“第三項,很多人都知道,卻輕視他的作用,或者沒有足夠的智慧去将之發揮,但事實上,戰術的重要性可能還要更基于持久,因爲若果戰術運用得當,就往往可以讓敵人的強度及持久都無從發揮。”
默默點頭,帝象先并不用天機紫薇做出更多解說,身爲運用“戰術”的高手,他早已對此有深刻認識,所差的,隻是一個明确的“點破”而已,至于戰例…那已正擺在眼前,一個被擺布的怒吼連連,卻又無可奈何的謝晦,正堪稱戰術運用的典範。
“至于第四項…”
慢慢的,天機紫薇半轉過身子,用那黑洞洞的眼眶盯着帝象先,道:“也是最重要的一項,決定了一名強者到底能否走多遠,能否走到最後’最極限那地方…事實上,強度那東西并不重要,因爲在某些時代,‘神’會打開那沒法捉摸的閘門,使一些小人物也可以得到力量,他們發夢也想不到的力量,又或者,通過一些特殊的技術和手段,人也可以得到力量…”
當說到這裏時,天機紫薇不覺又看向錯亂堆在地面上的賤紅花,眼中閃過複雜的光芒,又續道。
“可是,他們卻沒法充分發揮這些力量…因爲,他們還沒有掌握到最後一項。”
“…領悟。”
“領悟?”
皺着眉,低聲重複了這兩個字,帝象先一時間有些迷茫,在他而言,現下所聽到的一切,都從未有人提示過。
“對,就是領悟,而或者,它也可以被叫做别一個名字,一個你可能聽說過的名字。”
“…完全境界這東西,二殿下,你可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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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與帝象先說話,天機紫薇卻沒有放松對戰場的控制,當察覺到玄武似乎出現疲态時,他及時做出調整,使黃麾紹、子路及馮異三人承擔起更多的牽扯任務。
就力量層面而言,三人正是孫玄兩人以降的最強,雖然兩級力量之差彌補起來相當吃力,但合兩人甚至三人之力,他們還是可以完成玄武之前的任務,隻是,這卻對整個戰術的缜密形成了影響,玄武雖強,卻終究沒有分身之術,始終也隻能對一點進行補強,在這樣的前提下,落在曹文遠敖開心等人肩上的壓力開始漸漸增大。
(頭痛,比剛才開始又辛苦了…真是麻煩,老頭子要在就好了…啊,好想吃肉啊…)
敖開心肚裏面大發牢騷,英正則是盡可能留意玄武的每個動作,盡管每個人也對剛才玄武的力量提升極感困惑,但他卻是其中感受最爲強烈的一個。
(怎麽會有這樣的事情,力量的界限,竟然一下子就沖過去了…)
對力量有着無比強烈的渴望,英正可能就是世上幾個最汲汲于提升自己的人,爲此,他不懼于任何痛苦及手段,但縱使努力,和有最近的“天變”,他卻還是沒法讓自己達到八級上段力量,更不要說那些更強的境界,雖然,以他的年齡,這已是相當可觀的成就,但,對他深藏心底的“目标”來說,這所謂成就,卻連“笑話”都算不上。
(這樣的戰鬥,才是真正的戰鬥呢,與之比起來,當初的三寶一會,實在什麽也算不上…)
包圍的壓力加大,卻暫時并沒有崩潰之虞,除了天機紫薇很好的掌握着尺度之外,衆多年輕強者及時承擔起責任也是重要原因,做爲曹家五人的小核心,同時也做爲今次戰鬥中五把禦天神兵之一的主人,曹文遠所承擔的本就超過其它四曹中任何一個,但,當壓力加大時,他卻也仍然能夠及時調整自身,搶在漏洞出現之前,做出更大的努力,将之充分彌補,當然,這也得力于曹元讓那無所不在,總能夠爲曹文遠做出足夠輔助的長鞭。
可以支持,亦無懼于“壓力”或是“辛苦”,但當場中明明還有可以分擔壓力的強手時,就有“困惑”,在二曹的心底悄悄出現。
(二殿下…他爲什麽始終也沒有介入…傳言中,他不始終是以“軍神”之姿傲立陣前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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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敖椒圖,英正,曹文遠…也可以再加上曹元讓,這四個人,雖然強度上還有未足,卻都有着絕佳的潛質…今日之雲台,尚沒有出現這樣的年輕一輩呐…)
默默觀察,将每個值得注意的細節也印入腦中,當對所獲取的信息滿意時,天機紫薇便再一次的微調戰術,将玄武的擔子重新加強。之後,他重又看向帝象先。
“在思考關于‘完全境界’的事情嗎?很好,你看來是知道一些,那樣的話,就省了我很多時間。”
簡單的,天機紫薇還是做出了一些關于完全境界的介紹,與當初張南巾對蕭聞霜的提示相近,但到最後,他卻補充了不一樣的說明。
“進入完全境界,強者的綜合實力會有極大的提升,而也隻有理解何爲完全境界,才能升華爲一個真正的強者…但,我卻希望你能知道,完全境界本身,決非是那種隻有‘得到’便可以的東西。”
“進入完全境界以後,仍然有太長的路要走,在這過程中,能夠高效的運用力量,隻是一個開始…事實上,對真正走到最後的強者而言,他們往往更願意把完全境界歸到‘戰術’當中,因爲,亦隻是對付那些比自己弱的人時,這東西才有意義。”
帝象先聽的眼中铄然有光,道:“…爲什麽?”
天機紫薇慢慢道:“因爲,完全境界固然可以使人把自己的力量做最大效率發揮,但當面對另一個同樣進入到完全境界的強者時,這種發揮就沒什麽意義,到那種時候,勝負的關鍵…便在于最後。”
“…領悟。”
“最深層次的領悟,将會使強者出現沒法用任何其它途徑引發的變化,經由那樣的領悟,強者們才能找到屬于自己的‘道’。”
“武學、法術…經過了數千年的累積及滌蕩,如今留存下來的,都是千錘百煉的作品,但,對于那些走到‘最盡’的強者,這就不夠,使用着這些‘不屬于自己’的東西,他們就不能把自身的潛力充分發揮,所以,到最後,他們就必須要透過自己的領悟去‘創造’,創造出隻屬于自己的力量,從自己的深處汲取源泉…比如說,大聖爺的‘分身變’,以及當今陛下的‘痛苦’,就都是透過這樣的‘領悟’而得。”
明知道當初孫無法必會将當初承京一戰的每個細節也與天機紫薇分享,可當聽到“痛苦”兩字時,帝象先還是有一些不太自然,将之看在眼裏,天機紫薇隻是冷冷一笑。
“而最重要的是,那種領悟,是于每個強者對自身的充分拷問及挖掘而得,固然旁人能夠學習和使用,可在旁人手中,卻絕對不可能發揮出原創者那樣的威力…換言之,找不到自己的領悟,就永遠也不可能成爲’最頂級‘的強者,不可能走到那以人身之力所能走到的’極限‘…所以,二殿下,爲自己計,那個力量,我就勸你不要再用。”
面色沉靜,帝象先再一次躬下身子,道:“多謝大軍師指教。”
強者之路,是越向上攀而越爲艱難,苦練固然重要,但及時而精準的指點卻更具意義,對天資絕佳的帝象先而言,天機紫薇的這些說話,雖然不會立刻發生作用,卻有可能在日後使他節省掉不可估量的時間,是以,他的道謝也是真心誠意…但,同時,亦有疑問藏于胸中,莫可解答。
“爲什麽要對你說這些?”
啞然失笑,天機紫薇道:“可能是因爲我欣賞你,也可能隻是因爲我高興,但,如果一定要一個合适的理由…那未,對我們雲台山來說,将你強化,也确實可以收到好處。”
“因爲隻有這樣,你才不會在日後的宮庭政變中太早倒下,隻有這樣,你才能與你的兄弟形成長期的對抗,一種會将帝姓的力量不斷消耗,使我們有機可趁的對抗…這個理由,你又是否認可了?”
一時滞聲,過了一會,帝象先才慢慢道:“大軍師…雖然今天隻是第一次謀面,但你一向都是我帝象先最尊重的智者之一…可,這一次,你卻絕對錯了。”
“或者兄弟相殘就是帝姓的宿命之一,但卻不會發生在這一代,不會發生在我的身上,因爲,很久之前,我就曾經在父皇的面前立誓…”
“…我帝象先,永遠也不會和我的兄弟自相殘殺。”
一字字吐出,帝象先的臉色已變作鐵青,天機紫薇卻全然無視,隻是微笑不語,反是曹奉孝,輕輕咳嗽一聲,他竟插入兩人的說話,拱手道:“請恕下官無禮…但,二殿下,下官的幾位兄長已難以支持,求二殿下一伸援手。”
奇怪而突兀的說話,特别是謝晦那邊的戰局明明盡在天機紫薇掌握之中時,就更是如此。但,天機紫薇并沒有做出反駁,帝象先則是猛然一愣,臉色再一次的有劇烈改變,随後,他更迅速的将自己情緒平複,提起橫江,道:“大軍師…我可以出陣了嗎?”
一笑,天機紫薇微微側身,探出左手道:“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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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樣子打斷我的說話…你在想什麽呢?”
天機紫薇笑得依舊雲淡風清,卻令曹奉孝感到呼吸艱難,深深躬下身去。
“你猜的沒錯,在我而言,當不需要帝象先參與也能夠必勝時,我就的确想利用這個機會來弱化他‘軍神’的形象,來讓這些各大世家的代表們認爲,當真正的危險出現時,帝象先就會後退…對我們的立場上而言,這種想法隻會有好處。”
“而你,正是因爲看清了這點,才會去提醒帝象先,要他介入戰局…有意思,難道說,曹太師倒是認真希望今上培養出一個深孚衆望的強力繼承者麽?”
對這近乎誅心的問題不做回答,曹奉孝再次施禮,道:“請大軍師恕罪。”
“恕罪?”
天機紫薇失笑道:“…助我‘連環’計成,你何罪之有?”見曹奉孝色變,又笑道:“若不是你,他又怎會懷着憤怒之心這樣沖殺上前?若不是你,别人又怎會進一步認爲他還是一個會想揀便宜的‘聰明人’,若不是你…我又那來機會理直氣壯的将他送入險地了?”
(是連環計…一計既破,一計始生…換言之,我若不破他的“第一計”,後面的安排便根本無從發動…)
苦苦一笑,曹奉孝無語拜退,卻不知,天機紫薇心中的低語。
(資質絕佳,見機準快…但,師弟你卻終究受限于手中的資源,沒法事先洞察整個大局,隻能身陷局中時才去見招拆招…長此以往,難免步步受制于人…)
眼光漸轉銳利,天機紫薇細察戰局:因爲帝象先這生力軍的介入,各人的壓力得以獲得一點分擔,但因爲他的魯莽闖入,也對業已形成的戰術默契形成了破壞:因爲被他阻攔,陸康沒能及時補防到位,而使曹仲康受到意料之外的劍傷,固然不重,卻已令曹文遠及曹元讓都開始感到不悅。
(帝象先…他自己現在也該發現了吧?可發現又能如何?退出已不可能,唯一的選擇是更多的以身涉險,去争取“建功”,而到那時…)
冷冷一笑,天機紫薇的目光投向另個方向。
(“第三連環”就可以發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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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持神兵橫江,帝象先所能造成的殺傷力赫然便大過英正等人,特别是當他的橫江與曹文遠的倚天同使時,幾乎每一下也能對謝晦造成有實質意義的傷害,再加上他幾乎是渴望着沖殺到第一線去,兩個因素複合在一起,便使他很快就成爲了“攻擊”的主力,十波突刺中,倒有四五次是從他這一點上發動,很快的,這就将謝晦激怒。
(是帝姓的小混蛋,想來揀便宜了嗎?好,那,這便留給你好了…)
戰鬥至今,謝晦一直也隻使用劍法對敵,固然這一路山水神劍的确是氣象萬千、神妙無方,但謝家做爲最古老的世家之一,又豈會隻得一路劍法這樣簡單?全因謝晦秉性燥急,對很多精微玄妙的強着并未能充分掌握,在這種遭受圍攻的情況下不敢貿然輕用,再加上劍法的确最利于發揮新獲的神域力量而已。但沒有充分掌握并不等于沒掌握,更不等于不能在久久蓄勢之後做霹靂一擊。謝晦本想以此戰術蓦然一發,将孫無法或是玄武轟下,可當帝象先出現身前,更将其猛攻時,他的憤怒,就再不能壓抑。
(即使被看出來又怎樣,沒有更多的敵人出現,這些家夥,絕對沒能力來屠神…)
心意一定,謝晦蓦地加快出手速度,十餘劍連環劈出,将身側略清,得些餘地,卻無什麽動作,隻是靜靜盤膝。
同一時間,遠處的天機紫薇臉色卻驟然變作極爲緊張,額上更首次出現汗滴。玄武亦做出極爲細小的移動,縮短了自己與謝晦的距離。
對任何人來說,都隻看到謝晦靜靜停留空中,沒有任何動作,可看在天機紫薇的眼中,就能看到有無數紅線正從謝晦的身上向各個方向急速竄出,縱經橫緯,在空中織成巨大的棋盤,将周圍的圍攻者盡數納入其中。
(終于出現了,這個技巧…如果他的确完全練成…不,隻要他能夠持續使用,那就必須立刻逃走…希望,玄武能夠爲大聖争取到足夠的時間…)
因爲各種原因,有太多的神技或是絕學在在一次燦爛之後,便告消逝,在時間洪流中湮沒無蹤,那裏面,有很多是因爲繼承者還“未夠覺悟”,僅僅依靠蕭規曹随的重複,并不能把那些燃燒着意志乃至生命的強招發揮到最高威力,還有一些,則是限于後人資質的不足,無論怎樣努力,也不能追趕上前人的腳步。
謝家的曆史上,曾經出現過令包括帝姓在内的整個天下也要給以高度尊重的絕世強人,餘蔭所及,直令謝家千年以來也受用不盡,但或者是因爲其太過出色的原因,在其身故之後,謝家竟不再有人能夠将他所遺留的那些神技一一重現,到後來,反而是出于旁支的山水神劍被發揚光大,漸漸成就謝家的“華麗世家”之名。
沒人可以重現,卻不等于一點兒也學不到,特别是當謝晦已成爲繼那強人以降,又一名進入神域的“謝家子弟”時,天機紫薇就不敢掉以輕心,必須要做好“最壞的打算”。
(“矯情鎮物,棋觀天下”…當年,安石公憑此神技,以靜制動,隻手而安天下,但,秉性燥急的謝晦,卻絕不可能有那種澄明淡定,塵視萬物的心境…他,能夠維持多久呢?)
這樣想着,天機紫薇不覺又看向旻天帥。
(盡管沒有得到真傳,可你卻能夠憑着自己的天分模拟反溯,走到如此接近的地方…如果謝晦能夠把這個技巧那怕是領悟到你的地步,今日之戰我們便有敗無勝…但,這樣的你,又爲何而要甘心爲謝家殉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