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爲七月十四,隔日便是中元,街頭巷尾搭的都是法師座、施孤台,家家戶戶皆在準備布田香、水旱燈,至于什麽面桃壽米,三牲五果更是琳琅滿目,林林總總,那也不能贅述。
“瓜都城,真是很久沒有那麽熱鬧過了…”
憑窗油然長歎的,是現任瓜都太守,康子範,他這些天來操勞的不輕,眉宇之間盡寫着一個乏字,臉色也有些蒼白,對坐上人見他俯視街市,狀甚出神,一笑,提壺将康子範杯斟的滿了,捧杯道:“總是康公撫民有方,才能于數日間安定這十餘萬百姓…崔廣敬康公一杯。”
康子範正在出神,被崔廣一語驚回,忙雙手接懷,道:“晚生怎當此禮,夏黃公過譽了…”到底吃勸不過将酒飲了,又畢恭畢敬,雙手奉上一杯,待崔廣也飲了,方才道:“全賴殿下恩德深厚,謝公慷慨施愛,下官盡些份内之勞,那都不值一提…”頓一頓,又歎道:“而且兇手始終未有着落,百姓不敢還鄉,地方不得安靖,都是下官有失綏靖之職,慚羞之意,每不能消…”
自近十餘日來,瓜都城四郊兇案疊現,民心惶惶。因爲瓜都城内始終也是一片太平,遂開始有百姓向城中逃難,此風一起,應者雲集,短短數日内竟有十餘萬百姓逃入瓜都,對近百年來人口始終也在十萬之下的瓜都來說,這就實在是一個非同小可的沖擊,也曾使曹奉孝等人相當不安,擔心可能會出現的混亂,卻未想康子範居然在民間極有官聲,幾道布告一出,無不景服,十餘萬難民各依村裏之分,以長者社老爲首,按着官府的安排,在被指定給他們的地方分散居住,并未造出什麽值得注意的事端,極少數的幾起沖突往往還沒有等到衙役們趕到便被自家長者平息,如此理民之能,着實令各家人物驚歎不已。
當然,這一切也有賴于謝家的全力合作,瓜都敗落已久,商賈皆衰,亦無糧藩之設,康子範雖能安民,卻變不出柴米油鹽,還是謝叔源登高一呼,宣布謝家将全數承擔四方難民在瓜都期間的食宿所費,之後,因爲中元将近,他更慷慨宣布,會将一應節日用物盡皆承擔,這幾日間城中搭台散香,散米供果幾乎都是謝家子弟分發的,雖然隻是數日,但粗粗算來,怕不要耗費幾萬兩銀子才夠,若非是謝家這樣的老牌世家,也真不易承擔。
“耗費很多,不過,我想謝公的心裏應該是非常高興的。”
“因爲,就算是假象也好,這個瓜都城,終于又活過來了…”
聲音和眼光都很柔和,康子範嘴角帶着淡淡微笑,慢慢掃視着下面的瓜都街鎮,那裏,有很多地方,是已經七八十年沒有人活動過了。
“夏黃公…您是北方名士,看慣名城大邑,或者不覺得這兒有什麽了不起,但土生土長的瓜都之民,卻始終把這裏當做驕傲呐…”
百多年前的瓜都,本是袁州首府,亦是有百萬人口,規模不輸帝京的巨大城市,之後因爲謝晦之事而告敗落,人口快速減少,再沒法支撐過去那方圓數十裏的龐大規模,七成以上的街區都告荒廢,很多房子從九十年前就再也沒住過人,空任鼠竄蛛結,慢慢朽頹,若非如此,換作其它随便什麽城市,一下之湧進十來萬人,便地方上再富庶,爲官的再精幹,也決然是沒法子妥當安置。
“說得對,不過…”
微笑着,崔廣又爲康子範續上一杯,笑道:“畢竟還是康公深孚民望,才能安定百姓,須知十數萬亂民倉倉皇皇,而爲奸人挾惑成亂的事情,可也是屢見不鮮哩!”待康子範又謙讓幾句,才道:“康公撫此,也有些年頭了,看瓜都一地治理如此,足見康公之能,卻遲滞與此不得其用…吏部有失,吏部有失哩!”
若說這話中,已微有招攬之意,康子範卻若不聞,隻是悶聲吃菜,崔廣等得一會,臉上微微有些失望,自飲一杯,笑道:“康公事繁,在下告辭了。”康子範忙起身伴他一樓,一邊道:“近來瓜都不甚太平,夏黃公居所尚遠,要不要在下遣幾個人送一下…”崔廣一笑道:“不必了。”又道:“馮将軍。”隻聽悶悶一聲答應,康子範忽覺眼前一暗,不知那裏冒出來一名彪形大漢,身長十尺,肩闊腰圓,面無表情,負着手,橫在一側。
康子範微一沉吟,動容道:“這位…敢情便是‘大樹将軍’?”見那大漢答應一聲--仍是甕聲甕氣的---忙拱手道:“久仰馮将軍大名…”那大漢卻實在不愛寒暄,嗚嗚噜噜了兩聲,誰也聽不清說些甚麽,便算是答應過了。崔廣在一邊笑道:“馮将軍不擅言詞,康公莫怪。”康子範卻那敢承擔?連連施禮,直待兩人去的遠了,才慢慢放松身子,便覺背上濕冷---那是剛才的冷汗冒出來了。
(大樹将軍馮功遜,二十年前便擁有第八級力量的刀豪…一直留在南方,守衛劉家本部的宿将,竟然也被派出,而且是在我們不知道的情況下進入了瓜都…)
--------------------------------------------------------------------------
采光很好的房間裏,沒有椅子,卻有四張書桌,牆邊更有兩排書架,書架上塞得滿滿登登,桌上也鋪得滿滿的,曹奉孝嘴裏橫咬一支狼毫,在書桌間踱來踱去,眉頭蹙的緊緊的,時不時在某張桌子邊停下來,翻看些什麽或是援筆疾書。
(仍然是沒有頭緒,頭痛,真是頭痛…)
對最近發生的一系列事情極感不安,深信一些“大事”正在被醞釀着,曹奉孝極想盡快将一切梳理清楚,卻總也沒法推演出一個萬全之策。
(謝家到底在搞些什麽花樣?施恩如此,難道要誘裹難民成軍,但,這樣子的部隊,是沒有任何戰鬥力可言的…)
“謝家在搞什麽花樣,實在是很讓人頭痛呐…”
突如其來的說話,一語點破曹奉孝的心聲,亦令他的眉頭松開,轉回身來,道:“師兄。”
“唔,不再稱我先生或是軍師,這就很好…因爲時間太短而少吸收了很多東西的你,也終于開始慢慢進入‘鬼谷’的思考模式了。”
----------------------------------------------------------------------
進入瓜都以來,這已是曹奉孝與天機紫薇的第二次會面,前次是兩天以前,天機紫薇悄然出現在書齋中,希望和曹奉孝讨論一些東西,但首先,他向曹奉孝強調指出,希望今後以師兄弟相稱。
“各事其主,若有需要的時候,我們都該毫不猶豫的使用刺殺或是離間之類的手段來将對方清除,但,你卻應該記住,那樣做,隻是爲了工作。”
“爲了工作而相互敵對,即使到死也好,那都是我們自己的選擇,忠誠于各自的‘主公’,爲他而将我們的‘能力’奉獻,但,在那之外,你不應該有什麽私人情感上的‘仇恨’。”
“不僅僅是對着我或仲達,對敵方陣營中的‘謀士’、‘将領’、‘士兵’…甚至是對敵方的‘主公’,你都不該有什麽‘仇恨’,不該有任何的私人情感,要記住,這一切,隻是工作。”
“仇恨會蒙蔽人的心,會捆住人的手,會使人面對着‘較少犧牲’之路而白白錯過…這原是鬼谷的第一戒條,因爲你似乎沒有學到,所以,我來說給你聽。”
這樣的開場白之後,天機紫薇表明來意,希望與曹奉孝進行合作。
“不要誤會,雲台山與曹家之間,并沒有多少合作共處的空間,隻是在目前這個時間點上,我們的确有很多合作的必要。”
毫不客氣,天機紫薇直指出曹奉孝的謀劃,并表明态度稱雲台山同樣樂見謝家被逼反,願意從中協助。
“我是一個人在這裏,嵬集情報上很不方便,所以希望能夠共享你們以官方立場收集起來的信息,分析一下。”
首先被要求提供關于‘六朝金粉’的一切,對此并無猶豫,曹奉孝将所有資料提供,并明白解說了自己與曹仲德研讨出的一些心得。
------------------------------------------------------------------------
背對着曹奉孝,天機紫薇在書架上翻翻找找,似乎是有目的而來。
“你上次所提供的信息,很有價值,從中歸納出來的東西,使我可以從‘六朝金粉’的手中生還,所以,也許我應該說聲‘謝謝’。”
微微動容,曹奉孝道:“那麽,師兄您已經完全洞悉了他們的弱點了?”
一笑,天機紫薇擺手道:“沒那麽快,至少…對旻天帥,還不能這麽說。”
縱如此,已令曹奉孝大感振奮。他當前最爲關注的便是‘六朝金粉’這隊人馬,若能擊破,至少便可安靖地方,将城中難民散遣回鄉,這十幾萬老少便如十幾萬斤的重擔,已令他頭痛好些時日了。
“其實,若說破時,也一錢不值,花非花,霧非霧,牡骊牝黃,虎變愚測,就是這麽回事了…”
聽畢天機紫薇的介紹,曹奉孝眼中閃閃發光,喃喃道:“好,很好,原來如此,這便簡單了…”忽然想起天機紫薇在此,忙又躬身道:“謝師兄。”
淡然一笑,天機紫薇道:“互惠互利的事情,謝什麽謝…”又歎道:“但我卻很怕已經晚了…最近三天來,不是都再沒有案子出來了麽?”
又道:“我今次來,還有一個要求,瓜都曆年來的地方志,現在都被你搬來了對罷?”見曹奉孝點頭,便笑道:“我要拿一部份,查件事情…最近一百二十年來的,你都給我罷。”
------------------------------------------------------------------------
滿城盡歡!
帝少景十一年,七月十五,瓜都。
自寅時開始,忙碌的人群就不斷出現在街道中,這一天,所有的店鋪都會關門,大道當中,百步一案,上設新鮮瓜果和鬼包子,是爲“讓道與鬼”,但,穿行道路上的百姓,卻還是要數倍于平時。
午後,各家各戶開始将供品擺出,全豬、全羊、雞、鴨、鵝及各式發糕、果品、瓜果被擺到施孤台上,大盤大盤的面桃及大米被交給準備放焰口的僧人們,道士們也開始在地上劃出黃線,爲一會兒的踩罡祈福作好準備,因爲僧人和道士都不夠,所以大多數的座台上都是空空蕩蕩的,全城總共隻有六十一處法事,而且,就這樣也還是謝家努力的結果,若非他們從外地緊急請來了部分僧道又一并提供了全部的神像等供奉用品,就連六十一處法事的規模也不可能有,也是因爲這個原因,今年的中元在風格上出奇的統一,每處法事現場的陳設也都一模一樣,倒也有些别趣。
這一天以前,自帝象先以降,子路、王冉之、崔廣…每個人便已收到了謝叔源親自具名的請帖,邀請這些孤身在外的遠客于當天至謝府做客,讓謝家可以盡一下已經遲到的“東道之誼”。
邀請得到了非常體面的結果,帝象先一口應允,其它人也都接受,這就令謝家的數千子弟激動不已,非常認真的将謝府全面灑掃,以迎接這已有百年不曾發生過的光榮。
中午,謝家各房子弟齊集府中,舉行隆重的“祭祖”之典,之後,朱紅色的大門打開,将各方貴賓迎入府中,來賓中,有象崔廣馮功遜一樣乘車而往的,也有如曹家兄弟一樣步行穿街過巷,但,在午時三刻之後,最遲的客人也進入了謝府,鼓樂齊鳴中,早已準備的淨室被一一介紹給各位來賓,歌伎、舞娘、醇酒、上好的食物或是優美的字畫及美麗的花園被分别提供給不同的客人,盛裝而出的謝叔源以及其它謝家精英們來回穿梭,努力做到令每個客人也都滿意。
歌舞歡樂,持續了整個下午,直到天色漸晚,炊煙紛上,城中各處的法事都已漸告結束,百姓們開始在家門口插上象征五谷豐登的布田香,濃郁的香味中,用彩紙紮成的水旱燈也被拿到河邊,兒童們圍着這些荷花形狀的彩燈轉來轉去,早已是急不可耐。盡管在正式的說法中,這些彩色水燈是爲了給鬼魂引路,渡過奈何橋之目的而制,但對孩童們來說,這也不過是一節一度的又一件樂事而已。
暮色染滿天空,焚香蒸騰,五彩的華燈布滿水面,謝府中,長宴排開,主客都已入座,固然。看在部分客人的眼中,到目前爲止的一切招待還有很多值得批評的“硬傷”,如歌妓們的水準遠遠稱不上是一流,很多的食材也似乎不大夠資格被擺上這樣的場面,但考慮到謝家已被困鎖在這瓜都城中近百年的事實,些些的小事,也就不值得在意,更何況,盡管隔絕百年,謝家子弟仍是名不虛傳,以謝叔源爲代表,他們完全表現出了當初他們與“琅琊王家”齊名時的那種優雅和高貴,對甚麽樣的客人也能應對自若,使每個人也不感被冷落或是忽視。
穿着自己最好的衣服,謝叔源坐在長桌的頂端,臉上微微的帶着潮紅,盡管他的每句應對和每個動作也堪稱完美無缺,但這一點點的潮紅卻将他出賣,使人能夠看出他的有一些激動。
但是,卻沒人會爲了這樣的激動而覺得不合,畢竟,這就是謝家、乃至整個瓜都已有近百年沒有品嘗過的光榮,自當初城陷降格以來,這地方便形同被放棄的死地,人口銳減的同時,一座城市的活力也同時流失,可容百萬人口的巨城,卻隻有不足十分之一的人口留駐其中,這樣事情的本身,便已幾乎是一種凄涼,而當留下來的人幾乎都是沒有辦法離開、沒有能力離開或者隻是出于習慣而不願離開時,整座城市便更顯滄桑。
近百年時光沖刷,瓜都人慢慢的舔好了傷口,面對現實,将絕大多數城區放棄的他們,又開始在少數區域内重現出生機與活力,又開始有了酒肆、食府以及有能力在其中消費的人群,然而,這個樣子的瓜都,比諸他曾經有過的輝煌,卻還有着太遠太遠的差距,當人們偶然經過那些整排整排都被放棄的街道時,更多少都會有一些說不清楚的滋味在心頭泛起。這不是一個或兩個人的感受,而是所有這些生于斯、長于斯的瓜都之民的共同體驗,那種群體性的失落,是每個瓜都人都沒法逃避的苦澀。
所以,今夜,盡管對“世家子弟”的起碼要求是喜怒不該輕易形之于色,但謝叔源的微顯激動卻絕不會引來讪笑,因爲,不僅僅是他,每一位謝家子弟的臉上都有這樣的激動,因爲,不僅僅是謝家,正在這瓜都城中歡度中元的近三十萬百姓幾乎也都有着同樣的激動。
瓜都,或者就要複活了罷?
“謝公将趁此良機,請求殿下開恩,解除對瓜都的處罰哩!”
首先出于什麽人已不可查,但隻是半天時間,這消息已走遍大街小巷,使每個人也都知道。而這樣本是若有若無的期望,在被轉述了無數遍之後,竟也似乎得到了強化,有了非凡的生命力,開始顯着似乎這并非傳言,而是一件已經既成的事實了。
(呼,簡直,連呼吸一口,都會感受到這些期望與壓力呢…)
極爲重視,亦精于掌握民衆的心理,帝象先當然不會不知道正在發生的一切,固然他所攜來的心腹親兵都已遇難,但與各家好手結合之後,他卻能夠掌握到更多。
(面對這樣的期望,我…我應該讓他們失望嗎?)
澀澀的問自己一句,帝象先隻能報自己以苦笑,卻沒法回答,看一眼整個臉上似乎都在泛着光的謝叔源,坐在謝叔源上手的他别過頭去,看向正帶着得體笑容,與幾名謝家子弟談說南北音律之别的曹仲德與曹奉孝。
(你們所說的東西,到底是從那裏到來的信心呢?)
高舉金杯,謝叔源宣布說宴席将開,作爲回應,每個人也把面前已注滿琥珀色美酒的杯子高高舉起,但,在将要喝下去時,卻有人進來禀報,說是有一群百姓到了府外,希望“求見謝老爺”。
對這件事情大感意外,謝叔源看向帝象先,在得到了微笑着的同意之後,他吩咐下人,将那些民衆帶來。
很快,這些不速之客被帶來到酒宴之前,總數有七八十個的他們,幾乎都是已逾花甲的老人。原來,這些人都是瓜都周圍村中的長者,因爲希望對謝家到目前爲止所提供的一切表示感謝,才來到這裏。
連連遜謝,謝叔源更請出同樣陪坐宴上的康子範,表示說這位地方長官才是他們應該感謝的人,又将帝象先請起,告訴民衆們首先應該感謝皇子的恩德。但到最後,他仍是沒法避免,要成爲衆人簇擁的中心,被幾十雙充滿感激和熱望的眼光包圍着,将一隻特别取來的大酒樽端起。
雙手捧杯,被周圍燈光折射,更顯着謝叔源的臉上容光煥發,也顯着杯中酒色一片朱紅,謝叔源先是團圈行了一禮,算是對一座賓客告罪,見每個人也笑着微微欠身,更有幾人起座拱手而讓,他一笑,将杯送至唇邊,喝了一半,停住,忽然問了一個很奇怪的問題。
“你們,的确是很感激謝家,的确是很希望報答嗎?”
奇怪的問題,卻影響不了這些百姓的情緒,七嘴八舌,他們用戳拙劣卻真誠的方式再度表示了他們的誠意,聽到這些,謝叔源似乎也被感動,神色有些嚴肅,似乎想說些什麽,卻又止住,搖了搖頭,一仰頭,将杯中餘酒幹了。
這口酒喝的太急,一下肚便倒沖上來,立時激得謝叔源滿臉通紅,呵呵笑着,他搖頭擺手,似乎是要對那些百姓表示他的不在乎,但,說出的話,卻是每個人也沒有想到。
“想感謝…也不難,就…就用你們的命來謝吧!”
---------------------------------------------------------------------------------------------------
帝象先一向都是一個很沉得住氣的人,就算現在,謝叔源已幾乎說出了“圖窮匕現”的意思,他仍然很沉着的坐着,沒動,臉色一點都沒改變,交叉手指拱着下巴,仔細打量着謝叔源。反而是那些前來緻謝的百姓,因爲這出乎意料的答案而失措不已。
“謝公…你讓我很失望。”
慢慢開口的,帝象先同時還搖着頭,道:“你知不知道,你都錯過了什麽?”
溫和笑容此刻已變作兇狠的冷笑,謝叔源咬着牙,道:“我錯過了什麽…我當然知道,你會說,我錯過了機會,錯過了得到你們原諒的機會,錯過了重振謝家的機會…說明白一點罷,你是想說,我們,又錯過了一次可以重新回頭,成爲高級奴才的機會…是不是?”
苦笑一聲,帝象先推開桌子,負着手,站起身來,踱了幾步,道:“君有淩雲志,吾也無話可說…但,謝公,你真覺得你辦得到麽?”
謝叔源冷笑一聲道:“死到臨頭還不自知,小子…”卻被帝象先一聲長笑阻住,跟着便見帝象先重重一一聲咳嗽,撲一聲噴出一口酒來,去勢湍急,竟将面前矮桌也都射裂。
眼光漸做銳利,帝象先森然道:“酒是好酒,酒中的迷藥也是好迷藥…但卻是幾十年前就沒人再用的配方,是随便什麽世家宗門也會教導子弟如何識别壓制的配方…謝公,您實在僻處瓜都太久了!”
随着帝象先的動作,子路王冉之敖開心等人紛紛站起,或者口服解藥,或者如他一般直接将體内的迷藥逼出,謝叔源看在眼中,面上忿恨之色愈形,道:“好,好,敢情你們從一開始便沒信過我們,倒都是懷着戒心來的…那,又有什麽話好說,大家早便該翻臉啦!”
若說座上一幹各家人物中,着實有幾個脾氣不好的,隻是來之前皆被帝象先耳提面命,要盡量忍耐,不到萬不得一,都不可與謝家破面,但現在謝叔源都把話說到這個份上,卻那還有什麽可忍的?敖末日首先便一掌拍下,将面前方桌砸的粉碎,借勢躍起,叱道:“謝老頭,你家姑奶奶早看你不順眼啦!想要個痛快死就别跑!”其它如英正敖開心等也紛紛攘臂而起,眼見得歌舞宴便要翻作血肉場,卻聽謝叔源怪笑一聲道:“好,好,果然都是些好樣的!”怪笑聲中,雙手一拍,道:“都給我下去罷!”便見地面應聲崩塌,豁喇喇聲中,什麽長桌,什麽酒肉,紛紛向下堕去。
若說帝象先等一幹人中,實在不乏高手強者,雖然變起突然,也盡有人能及時反應,隻是宴中原是雜坐,每人身側皆有謝家子弟相陪,謝叔源這邊廂發話,這些人竟也同時發難,或抱或擒,按說以他們之力,這便和送死無異,但有此一耽,諸人卻就來不及做出更多反應,隻能一并向下堕去。
砰乓之聲不絕,眼見着地面竟塌陷成了一個數十丈方圓,深不見底的大洞,同時,周圍的牆壁上更開始發出連串炸響,倒向洞中,到後來,更連整個屋頂也都崩塌下來,砸進洞中。
足足過了将近一杯茶的時光,場中才稍稍平靜下來,适才的大廳已不複存在,變作了一堆塞住洞口的瓦礫,隻剩下謝叔源一桌尚在,亦隻是正正好的擺在洞口邊上,在他的對面,洞口的另一端,康子範也如他般矗立在沿洞口邊縘緣,兩人遙遙相視,神色都頗爲複雜。
再向外圍,是大群謝家子弟,九成以上已驚的臉色煞白。
“迷藥…對,這的确是非常老舊的迷藥,可是,這卻能讓你們陷入自大,讓你們沒法察覺到真正的陷阱所在…嘿,小子們…”
喃喃數句,謝叔源揚聲道:“諸房子弟!”
“剛才倒下去的,都是最忠誠也最優秀的謝家人,他們拼上自己的性命,隻求換來謝家的複興,對于這樣的犧牲,我們能讓它成爲一種浪費嗎?!”
他語氣極爲威嚴,當中又有一種攝人之力,周圍數千子弟山諾一聲,齊吼道:“不能!”
謝叔源闆着臉,一揮手道:“死者已矣,生者長存!現在,是我們出力的時候了!”
随着他的呼喝,周圍子弟化作數十隊,紛紛散走,康子範繞過來,低聲道:“恭喜家主,大功告成。”
謝叔源揮手道:“現在恭喜…說太早了。”
人群散盡,他的語氣竟也一變爲謹慎到幾乎是憂心忡忡,再沒了方才的自信與豪氣。
“這樣子的陷阱,殺不了這些人,還是要靠其它的布置…”
康子範躬身道:“但不管怎樣,我們至少已赢得時間,讓我們可以從容行事的時間,而,隻要那件事能來得及,便那些人都能夠活着從地宮裏殺上來,又有什麽關系了?”
聽到這,謝叔源一直抿作緊緊的嘴唇也略見松馳,出現了微微的笑容。
“對,隻要那件事能夠成功,便什麽關系也沒有了。”
“九十年呐,等了整整九十年,我們謝家,終于又看見重興的曙光了…”
------------------------------------------------------------------------------
(明修棧道,暗渡陳倉…竟然會中了這樣的圈套…)
在向下墜去的時候,帝象先并沒有慌亂,冷靜思考着的他,甚至還有一點點的欣賞。
(這樣的謀略,這樣的布置,還有,這樣多爲了家門而肯從容赴死的人…不愧爲曾與琅琊并列千年不墜的世家…很好…這樣子,事情就變得有趣起來了…)
會來不及躍出陷阱之外,是因爲有兩名謝家子弟拼死将帝象先纏住,盡管連五級力量也沒有的他們幾乎立刻就被帝象先抓裂喉嚨而死,卻已成功的将帝象先拖到了屋頂的塌下,使他沒法從下墜的過程中回頭。
與人群一齊落下的,還有如雨點一樣的瓦礫和燃燒物,但至于,對于帝象先而言,這些東西并不能構成什麽威脅,更令他在意的,是下方的實地。
(這個感覺,離地面至少已有二三十丈了…實在太久了罷?)
起先是自由落體,之後似乎是撞到什麽東西,迅速的滑入了一個斜斜向下的長洞,這樣子滑行了許久,才終于到達終點。
碰的一聲,帝象先終于踏上實地,更立刻一個側翻,迅速的向一邊避開,聽着身後墜落物在地面上砸出的巨大聲響,他已連回頭看一下的興趣也沒有,從杯中摸出個火折,啪一下晃着了,并不先打量四周,而是擡頭,看向上面。
…那裏,灰黑色的背景中,裂開着一個呈深黑色的洞口,正是帝象先掉出來的地方。
(唔,很簡單的,就把我們給分開了…)
雖然看不到,帝象先卻能想象到上方的景象,那應該是有很多個出口的巨大陷阱,盡管沒有當場取命,卻成功的将敵人們分割,投放到這完全陌生的地方。
(這樣子的摔落,最多能夠搞死曹家老九那級數的人…唔,希望不要,那實在太可惜。)
對曹奉孝相當欣賞,但也隻是短暫的一點關心,帝象先便将注意力收回,呼一下抖滅火折,同時快速側移,一邊眯緊了眼睛,盯向了前方。
(獅虎入陷,獵人便該出場了…)
憑着剛才那昏黃的火光,帝象先并沒法看到太遠的地方,隻依稀覺得似乎是一個相當開闊的地方,而現在一片黑暗中,更是什麽也瞧不見。
卻,有輕輕的笑聲,從那黑暗當中傳出來。
“二殿下,咱們又碰上了。”
白衣勝雪,即使是在這樣子黑暗的地下,也是非常耀眼的存在,還在離着很遠的時候,帝象先已看清楚了來人。
“旻天帥…”
瞳孔微微收縮,帝象先亦踏前幾步,拱手道:“閣下,應該也可以叫做謝先生罷?”一邊卻暗暗運功,要盡快确認周圍還有沒有其它對手,要知在“六朝金粉”當中,旻天帥實是唯一令他心懷忌憚之人,如今天時地利全失,更是不敢大意。
聽到帝象先的問話,旻天帥呵呵一笑,卻不回答,隻揮手道:“有朋自遠方來,不可失禮…”忽然左手一彈,見一點火光飛出,撞在壁上,立聞撲撲之聲,卻是一支火把已熊熊燒起,跟着也不知怎地,隻見壁上火光接二連三不住燃起,轉眼間已有一道火龍蜿蜒牆上,熾然生威。
還在燒到第三支火把時,帝象先已瞧出原有極細的黑線将這些火把系在一處,他對這些裝神弄鬼的手段曆來不怎麽在意,隻是細細打量周圍環境,卻見這裏竟是極大一間宮室,并非天然石洞,再擡頭看時,自己摔出來地方的正是宮室之頂,皺皺眉頭,終于忍不住道:“這是什麽地方?”
旻天帥笑道:“什麽地方…不過是些個臨春結绮、望仙步蓮…舊主兒都死了也不知多久啦!”
又笑道:“殿下不必亂想了,從這裏是萬萬回不去的,但從我身後這個甬道一直走,多試幾次,卻真有一條能回上去的路。”
帝象先微微挑了一下眉毛,傲然道:“路…這樣的路,大約有很多罷?”
旻天帥笑道:“君真解人…”又道:“多的很,不過…路上的人,也多的很。”
帝象先哼一聲道:“那當然,擊敵之分,擊敵之暗,擊敵之弱…”擡起頭四下打量一番,道:“真好地方。”卻見旻天帥一笑拱手道:“大家一贊,心深悅然…告辭了。”倒是一怔,道:“你說什麽?”
旻天帥一笑,隻道:“久聞殿下乃軍中神将,自然谙熟擒王射馬之理,但在下卻隻是一個敗落下來的無狀子弟,所擅長者,吃喝玩樂,歌舞消日…”頓一頓,又道:“随便什麽宴席也好,卻那有上來便吃熱菜的道理?”說着一揖到地,緩緩後退,一邊猶在溫聲道:“我守的地方,是最後的出口,二殿下,我真得很盼你能把你的巅峰狀态留到那兒哩…”說着已是遠去。帝象先怔了一會,苦笑一聲,搖搖頭,扛起橫江,向那甬道大踏步進去了。
---------------------------------------------------------------------------------------------
謝府内劇變橫生,外邊的百姓尚不知曉,仍然沉浸在節日的歡樂當中,燈迷眼于水,香缭繞舞空,全一幅升平景象,盡管,在靠近謝府的地方也有人注意到了裏面的異動,但,這些善良而樸實的人們,卻不用任何的解釋便自己告訴自己說這隻是謝府内慶祝節日的動作稍稍大了一些,甚至還有一些孩童羨慕的咂着嘴,很是希望能夠親眼看一看裏面的”大爆竹“。
“噫,這麽家大業大,謝家老爺也真是好福氣,所以說到底,做人還是要行善積德,來世才會有好日子過…”
目送一個趁機教育子女的父親拖兒抱女的走過,天機紫薇抿了一下嘴,道:“老實人呐…”語氣拖得長長的,也不知什麽意思。
“老實人…對亂世而言,‘老實人’就等于‘該死的人’…閣下是這個意思麽?”
口氣微帶譏诮,又似有些憤怒,半躬身子坐在天機紫薇身後的竟是曹家之六,曹仲德,隻見他衣衫盡碎,臉上肩上還有幾處劃傷,端得是有些狼狽。
“六哥…”
皺着眉頭,卻沒多說什麽,坐在曹仲德身側的人一般是衣衫破爛,蒙塵帶血,一邊的袖子已被完全扯斷,現出個空蕩蕩的肩頭,那正是曹家之九,曹奉孝。
無聲一笑,天機紫薇并不回頭,隻道:“曹六爺說話果然直接了當,一語中的…很好,爲大事者,原就該這樣。”
頓一頓,他又笑道:“師弟,這一節上,你還是要再多曆練些的。”
“師弟?”
聽得這個稱呼,曹仲德臉色一時間更加難看,卻很快平複下來,隻看向曹奉孝的眼光中,又多了幾分狐疑。
(不妙,竟然在這個時候…)
肚裏大苦其臉,曹奉孝卻甚麽也沒帶出來,隻笑道:“師兄教訓的是。”居然連眉頭也都松開,全然是滿面春風。
----------------------------------------
就在剛剛,曹仲德曹奉孝兩人還同坐在謝家的宴席之上,談笑風生。
酒水甫一入口,曹仲德便發現了其中的問題,卻未動聲色,隻是用很着很隐蔽的方法通知到了幾名兄弟并提示了迷藥的成分及處理的辦法,這本是令他略有自豪的成績,但,當藏于地下的陷阱出現時,這樣子的判斷卻令他深爲羞愧,更感憤怒。
以智計自負的人,最痛恨的便是自己的算度已先爲人所測,所以,曹仲德的“痛感”也就遠在任何其它人之上,如果能夠給他機會,親手擊殺數名伏擊者的話,他的憤怒可能會被略略澆滅,但偏偏,他竟沒有得到這個機會。
…在那一瞬間的混亂中,有不被任何人察覺到的外力介入,鉗制曹仲德的謝家弟子竟變做意料之外的援兵,将他和曹奉孝一起救出,在被任何人發現之前,兩人已被帶到謝府外面,呆在了一處僻靜的樹蔭裏。
通過姓名,曹仲德才知道眼前便是“天下第一軍師”,之後,天機紫薇更完全不留顔面的将兩人嚴厲斥責,指兩人根本有負“軍師”之名,竟會被這樣簡單的障眼法騙過。
“謝家…你們以爲謝家是什麽?王謝世家并稱千年,當他們與帝者共擁天下的時候,你們曹家還隻是連蔭封也沒有資格的九流世家,連王思千親至也不敢怠慢的世家,你們卻竟敢如此輕視…嘿,甚麽‘邺城雙壁’,看來也不過如是。”
曹仲德成名已垂十年,近六年來更是穩居曹家謀主之位,走到那裏不是高賓上座?盡管嘗有過金州之辱,但畢竟鬼谷伏龍後來也告身死,而且,完顔千軍死後,完顔改之爲了充分掌握住黑水完顔家,反而比完顔千軍當初的承諾後退的更多,幾乎是完全離開了中原數州,而在對這些空白利益進行争奪時,早有準備的曹家便也的确如願搶到了最大的份額。從這個角度來說,盡管過程有所變化,但收獲卻全無縮水,甚至還要更大一些,因爲這樣的原因,很多人甚至還以爲這一切都在曹仲德的算中,對之更加欽服。似這樣被人叱責,在曹仲德真是久久沒有過的事情了。
即使不習慣也好,面前這人畢竟乃是“天下第一軍師”,曹仲德咬緊牙關,也尚能忍受,盡管借什麽“老實人”的由頭發作一二,肚裏面也還自制得住,反是現在,當天機紫薇對他的态度漸轉和緩之後,他卻涉臨到了自己忍耐力的邊緣。
先是以“師弟”相稱,天機紫薇之後就将矛頭完全轉到了曹奉孝身上,語言越發的不客氣起來。
“曹六爺…他犯下這樣的錯誤也還罷了,但師弟,我實在是很難接受你也會沒有看出任何端倪。”
“你是誰?你的位置在那裏?你到底有沒有搞清?”
“你應該是站于當下天下最高點的地方,俯視一切計謀的運行并将之引導向自己主公的利益,與你站在一起的,有我,有仲達,還有你那個便宜師兄,除此以外,你的上方不應該再有任何人在,一切的所謂計謀,都隻應該是你我掌中的遊戲!”
“而現在,看看自己的樣子,你覺得,你對得起‘鬼谷卧麟’這個稱号嗎?!”
當“鬼谷卧麟”四字終于被說出的時候,曹奉孝身子一震,臉色一下漲作通紅,旋又慢慢恢複正常,曹仲德則正好相反,似乎被猛的抽空了所有的血液,臉色變得如死人一樣慘白,但,和曹奉孝一樣,他的臉色很快便恢複正常。
互視一眼,曹奉孝微微欠身,退至曹仲德身後,曹仲德躬身爲禮,沉聲道:“前次盛京之情未報,今番又添瓜都之恩,我兄弟不勝感激,日後若果山水相逢,曹家願避雲台之幟。”說着觑一眼天機紫薇動靜,又道:“若是先生現下有甚難處要得驅使,我等願前清塵。”
微微挑眉,天機紫薇笑道:“我的難處,你們能清甚麽塵…”又道:“盛情記過,你我官賊不兩立,一個謝字,休再提起…”上下打量曹仲德一番,忽又笑道:“你很好,不唯是智士,力量上也頗有可觀,這便很好,對你兩個都好…”也不等曹仲德答話,已忽然拱手道:“告辭了。”竟也不解說謝家究竟有何圖謀,也不分說謝府内一幹人等現下到底如何,就這麽揚長而去。
目送天機紫薇遠去,二曹皆僵立不動若石像一般,直待走得看不見了,曹仲德方蘇活一下頸子,淡淡道:“老九…怎麽說?”
曹奉孝躬身道:“請六哥先。”
曹仲德一哂道:“也對,長幼有序,就是我先好了。”便道:“就方才話來說,我很高興。”
“我們曹家,終于得到這些大人物的真正尊重了。”
“天下第一軍師要親自來将我們分化,便證明我們在芹州的作戰是非常成功,更證明在别人的心中,我們的潛力已經可能對最終的大勢形成有意義的影響。”
曹奉孝颔首道:“我也這樣想。”
想一想,他又道:“但這也标志着咱們必須做一些戰略上的調整,宜有所韬晦,說到底,目前的咱們,至多是‘有些潛力’而已,如果真的召來太多的‘尊重’,那就是大大不妙。”
曹仲德斷然道:“對。”
“公明那邊的戰線,有必要放棄一部分,左右三殿下現在正想立功想的要命,不妨讓他救咱們一次。”
頓一頓,又道:“這事情便由你來安排罷。”
曹奉孝答應一聲,又蹙眉道:“但也不能太急,要徐徐圖之,若被人看破形迹,那就更糟…”想了一會,又道:“依我看,三殿下怕是有些想和大将軍王勾手的意思,咱們可也不能與之結納太深,有失義父大計之意…”
兩人又計劃一會,皆是今後數月内曹家因應之計,直議的透了,曹仲德方才道:“長遠的事,便這樣好了。”
他方說完,曹奉孝已接口道:“眼下的事,最重要該是咱們的自保…謝家再是什麽千年世家也好,要将這一座人物沒聲沒息的除了,怕也做不到,稍後必有動靜。我很擔心的反而是城中百姓,謝家費這偌大周折,到底想搞什麽名堂…”
曹仲德嘴角微微挑起,似有诮意,道:“咱們自己…我現下倒也不怎麽頭痛,瓜都之大,有得是容身之所,就如你說的,謝家要真想把文遠他們那一大群人全數吃掉,怕是沒這麽好的胃,要在這之外還能有人手出來全城搜拿的話…嘿,十三衙門那群老公兒就都該上吊去了。”
語氣一頓,才道:“公事…便說到這裏罷?”
曹奉孝沉默一會,道:“好罷。”
曹仲德冷冷一笑,道:“下面,咱兄弟議些私意…”說着忽然揚起右手,重重一掌,徑直掴在曹奉孝左臉上,力道極重,曹奉孝被打得一個趔趄,嘴角立時迸出血來!
緊緊的咬着牙,眼中似有幽幽的光,曹仲德如餓狼般盯視着曹奉孝,好一會兒,才慢慢的道:“那什麽鬼谷的事情,無論你想不想說,現在都不是時候,在瓜都的危機完全解除之前,我們兩個都不可以再分心…但,我卻要你知道一件事。”
“即使曉得别人是要分化我們,并不就能讓我們不被分化,即使曉得别人是要挑撥激怒于我,我也還是會被挑撥激怒…明白麽?!”
沉默良久,曹奉孝慢慢躬身,道:“六哥教訓的是,奉孝銘受。”
-----------------------------------------------------------------------
“曹家…的确有幾名不錯的新秀,但要介身進天下大事,現在怕還輪不到他們罷?”
“…我知道。”
待在不算很遠的地方,天機紫薇靜靜注視着二曹,眼光好生深邃,似乎在期待着什麽。
聽着這算是相當冷淡的回答,孫無法苦笑了一聲,撓撓頭,又笑道:“認識你這麽久,第一次見你擺這麽大的架子,甚麽‘站于當下天下最高點的地方,俯視一切計謀’,以前怎麽從來沒聽你說過?”
天機紫薇淡淡道:“那都是胡說八道,之前當然不會說過。”
想一想,又道:“鬼谷,那地方最大的意義隻在于縮短掉我們曆練的時間,給我們以可能有三世生命也累積不到的經驗…,還有,就是虛名與自信。”
“除此以外,再沒有什麽了。”
“什麽俯視一切計謀…那才是見鬼。爲軍師者,所重要隻是兩點,一是足量而及時的情報,二是迅速而正确的分析,除此無它。這一節上,曹老九也應該明白。”
“但對曹老六而言,他現在就沒法這樣開解自己,再加上前次朱子平給他的羞辱,他現在應該會對鬼谷生出一種嫉妒、乃至憎恨,而偏偏的,曹老九又沒法給他以解釋…所以,兩人間這個疙瘩,止靠自己的力量,便沒法很快的解開。”
孫無法微微颔首,卻道:“不過照我看,兩個人好象也清楚的很,都是明白人,你若想要他們起内鬥,可能還遠遠不夠。”
天機紫薇哼一聲道:“要我親自下手去挑拔别人内鬥,如果是少景兄弟也還罷了,這兩個小子,也配?”
孫無法哈哈大笑道:“這便對啦,實話可算出來啦!”說着已繞到天機紫薇身前,忽然一揖,正色道:“先生,我曉得你是心裏不痛快,所以才想讓那兩個小家夥也不痛快一下,我也曉得你是因爲我不聽你的話,所以心裏不痛快…你看我都明白,又何苦憋着口悶氣,說出來,罵幾句好啦!”
他這一禮行下,天機紫薇那敢生受?早閃過一邊,搖頭苦笑道:“大聖,你…”孫無法早接口道:“好,你沒罵我是吧,我說過你可以罵的,現在不罵,是你自己願意,那就沒我什麽事情了…”一邊說一邊瞅着天機紫薇臉色,見已略和霁,又笑道:“其實說來還是怪你,要不是你猜的那事,我是一定會走的。”
天機紫薇怔怔一會,也是長揖至地,苦笑道:“大聖知遇之恩,紫薇沒身難報,唯有鞠躬盡瘁四字而已…”頓一頓,蹙眉道:“不是紫薇存心要和大聖嘔氣,但若果謝家的圖謀當真如我所猜,大聖留在此地,就實在太過兇險,也太過不值…”
孫無法長笑一聲,截斷道:“但,先生,我與月明這一戰已是免不了的,你也知道月明已入神域,而我還沒有,所以,我更加不能錯過任何機會去感受和體會什麽是‘神域’…對不對?”見天機紫薇似有不滿,待要張口,忙又道:“别說你能替我看,我相信你一定能分析的夠清楚,可讓你這樣冒險,我是絕對不會答應的。”
說着眨眨眼睛,笑道:“我倒還盼着謝家真能成功呢,前幾天孝陵衛那一戰,我就覺得有很多禆益,要是能再硬碰一次神域力量,說不定我就能取得突破了…”
天機紫薇苦笑一聲,想一想,道:“大聖,你堅持要留下,我也沒有辦法,但既然這樣,有兩件事情我卻希望先說清楚。”見孫無法點頭,便道:“第一件是,無論如何,分身變也不許再用了。”
孫無法應一聲,道:“我知道,你不想讓人知道我還有這一手…”又笑道:“但要是真到了拼命的時候怎麽辦?”卻見天機紫薇正色道:“紫薇定會令大聖不必行此一步。”倒是一怔,上下打量一番,詫道:“怎地,你還背着我安排了什麽王牌不成?”卻見天機紫薇臉上又變作全無表情,皺着眉頭道:“至于第二件事…”聲音拖的老長,隻是不說出來,孫無法拿他沒法,苦笑道:“成,你說什麽都成,說吧。”天機紫薇才慢慢道:“第二件事,是大聖要答應我,在我說可以之前,不要幹涉到這城裏發生的任何事情,絕對不要。”頓一頓,又道:“玄武先生那邊,我已經先交待過了。”
孫無法怔一怔,臉上笑容慢慢褪去,道:“怎麽,你覺得,要出大事麽?”
天機紫薇苦歎一聲,喃喃道:“希望,隻是我的多心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