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一捆柴禾上,孟棣呼呼的籲着氣,一邊用手輕輕的捶着自己的腰。
背朝着東方,面對着正緩緩沉下的一輪紅日,孟棣的臉上身上都被塗成一片朱紅顔色,連白發白須也被點染若绛,看上去,倒是神氣了許多。
紅日漸沉,卻出現奇怪的變化,漸作沉寂的紅中,居然出現了隐隐的黑點,似在紅日内部躍動,紅日下方,正被染得金紅一片的山頭上,也有同樣的淡淡黑色浮現,若有呼應。看到這,孟棣隻是哼了一聲,右手五指岔開,對着太陽虛虛的抓了幾下,很快,一切又恢複了正常,與每個“落日時分”都一模一樣,沒有二緻的“正常”。
随着孟棣的動作,有黑色的火焰出現在他的指間,輕輕流動,卻隻是短短的一瞬,當太陽與山頭恢複正常時,那火焰也迅速流回到他的掌内,什麽痕迹也沒有留下。唯一的變化,是在做完這個動作後,孟棣的臉色變得更爲疲勞,咳了幾聲,連身子也軀偻下去許多。
然後,又過了好一會,當落日有一半已沒入地平線下時,呂彥靜靜的走了過來。
輕輕一禮,他無聲的坐下,和孟棣并着肩,看這落日。孟棣看他一眼,微微點了點頭,并不說話。
夕陽漸落,炊煙四起,能聽見從村中有歡快的雞鳴狗吠之聲不絕傳來,當然也有孩童的尖叫,家長的呼喚…一切,都是如此安甯,如此自然。
一言不發,兩人默默的坐着,看着西邊的天空漸漸改變,從金紅,到暗紅,到昏昏的黃,再到淺墨與深藍的組合。
最後,是當深邃到讓人幾乎不能呼吸的漆黑帶着無數冰冷的閃爍将天空完全占據的時候,呂彥才慢慢站起來,對孟棣施禮,施得是儒門中最莊重、最恭敬的禮節,一種通常隻會在遇到授業座師時才會行的“弟子之禮”。
挑一挑眉毛,孟棣諷道:“難道說,現在的儒門中的規矩已經随和到這個地步了嗎?”
呂彥從容道:“不,沒變。”
頓一頓,居然更納首拜倒,道:“先生在上,後輩弟子欲求學問。”
“後輩弟子麽…”
口中發出嘶嘶的笑聲,孟棣的臉上卻完全沒有笑意,道:“你想問什麽?”
再拜而起,呂彥退後一步,執着禮,恭聲道:“後輩弟子鬥膽,求先生解說心齋之要。”
聽到“心齋”兩個字,孟棣的嘴角猛的抽搐了一下,道:“你說什麽?!”聲音中竟已大失其靜。
呂彥再施一禮,道:“後輩弟子,敢問心齋。”他自方才起,便隻以“後輩弟子”四字自稱,尤其在“後輩”兩字上咬的山響,孟棣聽得一陣苦笑,忽然道:“你怎麽猜出來的?”
呂彥恭聲道:“孟棣子仁,蒙地之人…先生還有思鄉之心未淨。”
孟棣聽他這般說,臉上神色大顯意外,竟愣住在那裏,若失神一般,口中隻是喃喃,好一會,方才長歎一聲,回過神來,居然已似老了許多。看着呂彥苦笑道:“原來如此,竟在這種小地方被你瞧破門道…”忽地一聲長嘯,聲激宵漢,極是清越,驚得夜鳥撲梭亂飛,好一陣子才又安靜下來。
嘯聲漸住,孟棣歎道:“但你卻不知道,這名字并非我有意起的。”
看一眼呂彥,孟棣臉上竟自生出一種複雜難言的神情來,道:“這個名字,原是我當初欲遁形沒身時,幾位老朋友選的…”他口中講述,眼光漸漸柔和起來,緩聲道:“是王栩爲我起課,選出一個‘孟’字,翟兄則說我一世飄逸不定,不知肩扛手提,不曉隸卒之苦,實有所失,就硬爲我定了一個‘隸’字,然後是我不喜歡這個字的味道,大匠作又說百術精巧,莫過木法,于是添一個木旁,成了個‘棣’字,至于‘仁’,則是因爲一個曾和我舌戰過的小朋友,他說我縱同神仙,其實無情,甯可袖手泥塗,不肯出而救世,全不知‘仁’字深義,某一世逸然,南面不取,自以爲已悟天道,那一次卻無言以對,當時憶起,便取‘子仁’爲字…諸友定名,吾始用此,轉眼這許多年,卻從未想到此中已有吾鄉澤來曆在,嘿…”
說着又歎道:“想當年,吾堕肢體而不自墜,黜聰明而不自逞,離吾形而不迷,去吾知而不惑,自謂已同大通,而名坐忘,卻不料,竟還有一點懷鄉之思始終萦繞胸中…坐忘…嘿,何等自大?何等可笑?”
他長聲歎息,呂彥隻是一動不動,直待他說完了,方才道:“懷鄉之情,念故之意,便是恻隐之心,吾聞‘人之初,性本善’,先生爲人身,具人心,一點仁念不散,乃是千古不二的風流拔萃人物,何笑之有?”
看看呂彥,孟棣溫聲道:“謝謝你。”
卻又道:“但,這并不能讓你有資格聆學心齋之道,你明白麽?”
呂彥恭聲道:“後輩弟子明白。”
頓一下,道:“在下欲求心齋,所憑的,原不是這個‘資格’。”
孟棣傲慢的挑了一下眉毛,道:“我知道你的來曆,但就是本代的文王親身在此,他也未必有資格要我教他…”呂彥微笑道:“但,若要求學心齋,在下就比文王更有資格。”
見孟棣略有些好奇之色,呂彥方慢慢道:“在下确是姓呂,但本名步淵,現下這個彥字,乃是爲了微遊訪道而自起的…”孟棣哼道:“你自起化名,關我甚事…”忽地一怔,道:“呂彥?!”口中喃喃數遍,神色越來越是驚疑,終于道:“你,難道…”
呂彥早納首拜倒,恭聲道:“儒門後輩弟子,以‘顔回’之名,拜見南華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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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不知過了多久,孟棣仍然僵僵的坐在那裏,喃喃道:“天意…這真是天意…”一邊呂彥一動不動的跪着,靜靜的低着頭。
“顔回…的确,你的确有資格使用這個名字…你很象他…真的很象…”
自語良久,孟棣方慢慢低下頭來,看向呂彥的目光已經溫和了許多,道:“要是什麽樣的人物,才能夠被賜名‘顔回’?”卻又笑道:“不用答了,若會自揚,也成不了顔回。”便負着手,來回踱了幾步,忽然站住,道:“現在的世上,又出衛君了嗎?”
搖搖頭,呂彥道:“比那更糟。”
“五霸齊出,三家各逞,當今天下,已有重現‘戰國’之勢。”
孟棣微微點頭,道:“所以,你也一樣有了救世之心,所以,你也想到了修學心齋之法…但我卻不明白,你怎會知道我還在、在這裏?”
呂彥苦笑道:“我不知道。”
“我隻是聽說了桃花源的存在,就想來這裏訪求古禮舊學,即使不能在現在推行,至少也要加以整理錄存…這些年來,我一直在做這件事情。”
孟棣道:“哦?”想一想,又道:“那麽說,你對‘戰國’的到來已經不再抱任何希望,所以想要盡量多的保存一些東西,好讓他們捱過下面的‘亂世’?”
呂彥道:“兵事一起,天下離亂,任何角落也難言平安,當其時世,一個饅頭可能會比整箱的古典籍更受重視…我隻是希望,能夠把這些東西給安全的保存下去,保存到,典籍可以再比饅頭更受重視的時代。”
“大夏國土之廣,東西南北皆有萬裏之遙,人口億兆,千種方言,萬般風俗,但人人皆覺自己乃是大夏之民,便四邊異族,也都一心向慕,願意内附,願意讓自己夏化,所以數千年來無論有過多少次混亂,最終都能再歸一統…所有這一切都是典籍的力量。”
默然一時,孟棣歎道:“仁心仁術…很好,真是很好…比諸當初的那個人,你也無愧于他的名字…”
說着已出神道:“當初,他曾經來找過我,與我舌戰…那一次,我們誰也沒能說服誰,最後,他告訴我,或者‘道法’真得比‘儒術’更加接近天源,但…若要治世,若要救世,卻沒有比儒門更好的選擇。”
“當時我就不肯承認,不過,事實上,道術缥缈,墨規堅忍,法家無情,至于陰陽名辯,更隻是旁技小術,不足持中…若論刑法文明理亂冶世,使無論智愚皆知其份,皆有其存,的确隻有儒門可行…”
呂彥輕聲道:“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懷之,夫子所求不過如是。”頓一頓,又道:“但先生經營此地,百姓各樂其業,各安其居,也堪比聖賢大治…”孟棣卻變了臉色,怒道:“别用那個詞來污我!”呂彥旋就住口,臉色卻隻是如常,亦不懼,亦不怒。
孟棣見他鎮靜如桓,苦笑一聲,搖搖頭,歎道:“我最煩那詞,所以發作,你别在意。”呂彥躬身道:“大道廢而顯仁義,智慧出則有大僞,自稱聖賢者,往往不過以百姓爲刍狗…道門深義,弟子明白。”又道:“但先生高見卓識,神而化之,無不可當。”
孟棣幹笑幾聲,忽然道:“其實你倒也會拍馬屁的…”見呂彥神色仍是從容淡定,全不爲忤,方搖頭道:“不以利累,不以失懼,不以無怍,但守一志集虛…你的确有資格修學心齋…”說着已似下了決心,長嘯一聲,道:“你回去,明日此時再來這裏,我傳你心齋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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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你們又和這夥殺手撐持了約一炷香的工夫,接着謝叔源就帶人趕到救駕,逐退殺手,并且還抓住了其中的一個?”
“正是。”
畢恭畢敬的回答着,曹奉孝的态度,幾乎和朝議時是一樣的,盡管,坐在他面前的三個人都沒有任何品秩。
“唔…”
聽到曹奉孝的回答,坐在正中的仲由輕輕點頭,道:“很好,我問完了。”坐他左手的王冉之已接道:“那未,曹少監,你能否告訴我,是因爲什麽理由,你們會在昨天夜間趕到毗盧院去‘救駕’呢?”
微微彎腰,曹奉孝道:“二皇子神威無敵,更兼吉人天相,謝公運籌帷幄,子弟精幹,昨夜便無我等多事,也定是有驚無險…救駕二字,愧不敢當。”
沒有想到會是這樣的回答,王冉之微微蹙眉,坐仲由右邊的敖開心忽然插進來道:“文人說話真是難懂…曹少監,我是個粗人,不懂就問,你别見笑,‘運籌帷幄’是什麽意思啊?”
這一下奇峰突出,倒把曹奉孝噎住,怔一怔,方笑道:“敖将軍說笑了…”卻又被敖開心一揮手截住,隻見他大大咧咧道:“别瞎客氣,我隻是報備,還沒有入軍,将軍兩個字可不敢當,我們家老王爺是天下第一個實心不知變通的人,這話要傳回去讓他以爲我在外面自稱将軍,還不得行家法扒我層皮…”說着就笑,曹奉孝正陪笑時,他卻又将話頭折回來道:“曹少監,我請教的事你還沒答哩,知道你們文人心眼子多,我不虧你,教我這點東西,晚上我請你去馬台街喝馄饨,你們帝京大地方人不知道,馬台街的馄饨在瓜都可是大大有名哩,我前幾天才喝過,乖乖那叫一個好喝…”忽然又停住道:“運籌帷幄到底什麽意思啊,說來聽聽吧。”口氣随和,又帶着三分嘻笑口吻,端得是輕松之極,卻早僵住了曹奉孝,竟有些失措。
昨夜之事,曹奉孝心中早有定算,不然也不會可可的趕到搶功,但,有些事,可做而不可說,縱然人人心中都已明白,卻誰也不願做那說破之人,他自昨夜之前便已爲這次問訊苦心準備,所謂“運籌帷幄”四字,用得皮裏陽秋,亦是要的所在,他原想仲由王冉之都是文心周納,缜密細膩之人,自能體會其中意思,也斷不至于不顧身份強逼自己說到明白,卻誰料憑空冒出個敖開心,看似粗頑鄙俗,句句卻又都落在要害,反嗆住曹奉孝,無言以對,一時怔仲,心中竟有懼意隐隐泛起,隻是想道:“這卻怎辦?”
卻喜王冉之已微笑道:“椒圖龍将一向愛說笑話,曹少監怕是第一次見吧?”
适才三人至此訊問時已先有寒暄,不消說敖開心,便仲由王冉之與曹奉孝也都初通姓名,乃是第一次見面,這話明明是爲曹奉孝找台階下,他如何不知,早接口道:“久聞敖龍将少年才俊,文武雙全,乃是當世一等一的人物,卻不知還如此的平易近人,可惜在下讀書成癡,不通解頣…龍将見諒。”
這番話語一對,已将什麽“運籌帷幄”的話頭輕輕帶過,仲由目光微微一閃,起身道:“叨擾了,告辭。”
曹文遠原是陪坐在側,此刻忙和曹奉孝一起起身,客氣幾句,将三人送出門外,那敖開心卻到底是拖在後面,向曹奉孝咧嘴一笑,道:“我是粗人,曹少監末怪。”曹奉孝忙謙讓時同,他卻又笑道:“不過曹家倒也有趣,說是三人,來了五個,我還以爲什麽‘明三暗五’隻有我們武人才玩,原來文的也是一樣…”他夾槍帶棍一番話,又似陰嘲暗損,又像胡說八道,二曹皆無言以對,眼瞧着他去了。
目送三人出門,二曹退回屋裏,神色卻都奇怪的緊,曹奉孝看看曹文遠,微微點頭,曹文遠猶豫一下,便道:“奉孝,你看他們來此,至此是什麽意思?”
曹奉孝輕歎一聲,道:“不外乎大家都想做好人,要聽我們親口告實謝家罷了。”
曹文遠蹙眉道:“你真認定昨晚是謝家的圖畫?”
曹奉孝斷然道:“絕不會錯!”
“謝家在瓜都經營數千年,甚麽事能逃出他們的眼去?康子範如此幹練一人,怎會笨到置千金于檐下?而且…若果昨夜那些人真是想殺二皇子,又爲甚麽一定要到我們出現後才拿出真本事?文遠你該心中有數,昨夜那群家夥在對付那群守軍和對付咱們時,展現出來的實力差了多少?”
“所以我說昨夜隻是一個局!所以我才力主咱們要盡快趕去!因爲那明明隻是謝家爲了獲信任而安排的鬧劇,設狙于前,相救之後,隻是犧牲幾名死士,卻能重獲來自帝京的,甚至可能是下一任皇帝的信任…這樣的交換,實在太過合适了!”
曹文遠目光閃爍,似要說話,曹元讓的聲音卻忽然自門外揚起,冷冷道:“人走了。”
他一句話說出,屋裏兩人一下都放松下來,曹文遠苦笑道:“累死我啦,下次決不再陪你演這樣的戲…”曹奉孝也笑道:“但也沒法子啊,這些話必須要說,又絕對不能由我們先說…也隻好這樣了。”
說着又歎道:“其實他們有什麽不明白的?尤其是二皇子,我看他就比誰都清楚…”說着聲音漸低,讓那句沒法啓齒的話,在自己肚裏爛掉。
(少景雖廢,卻有子如此,義父大計,真是急之不得…)
卻聽一個低沉的聲音道:“老九…敖開心那家夥,你怎麽看?”便收回心神,轉身對着那剛剛從裏屋踱出,正拈着颔下微須在皺眉思索的人道:“六哥,這個人…讓我覺得很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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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謝家确是如此用心的,就很可怕。”
“唔。”
正襟危坐着,帝象先目光炯炯,坐在他面前的正是剛剛自曹奉孝處返回的三人,仲王兩人依舊俨俨不說,就連敖開心,這時也正經了許多。
聽完以仲由爲主的彙報,帝象先凝神想了一會,沉吟道:“曹家的意思,這番對答明明就是說給三位聽的,隻是怕得罪謝家,不肯親口指證而已…哼,滑頭的緊。”
王冉之微笑道:“但原也不消他們指證,左右殿下也沒打算怎樣謝家…是麽?”他雖然含笑,說到最後時,目光卻已牢牢盯在帝象先臉上。
帝象先挑挑眉毛,卻笑道:“王謝世家,向來并稱,如今卻天壤如此,真是可歎…我下午打算走一遭謝家,冉之老師可願意去麽?”王冉之目光微閃,拱手道:“隻怕到時尴尬…冉之還是請辭的好。”
帝象先呵呵一笑,三人已一齊起身告退,帝象先起身還禮,卻道:“敖龍将請留步。”敖開心微微一怔,似有意外,仲由王冉之兩人全不停滞,早退出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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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下敖開心,帝象先卻無語言,隻是向後靠去--他坐的原是張黃藤躺椅,隻适才正坐而已,如今躺倒下去,雙目微閉,神色甚是松馳,敖開心呆呆站了一會,見帝象先隻不開口,也不搭話,自繞到桌邊,倒了懷茶,咕嘟嘟喝了,突然一拍桌子,怒道:“你他媽巴巴的留我下來,就是爲了教我看你睡覺麽?!”
面對皇子擊案已是無禮,更兼口出污語,若按大正律細考,現下敖開心便已夠到“棄市”的資格,帝象先卻連眼也不睜,隻是懶懶道:“他媽的你倒有臉先發火的,看見老子這樣躺着,不知道過來捏肩麽?!”
敖開心翻翻白眼,竟果然踅到帝象先後面,給他松肩,一邊道:“微臣遵旨…”語氣拖得長長的,端是懈怠。
帝象先哼一聲,也不睜,隻是道:“對,對,就是那裏,右手再加點勁…他媽的不要那麽大勁,知道你會龍爪手!”頓一頓,方徐聲道:“你剛才在曹家那裏,又裝傻使賴了吧?”
敖開心嘻嘻笑道:“若不是兩位君子老師搭手,我剛才非教曹老九下不了台不可。”
帝象先哼道:“曹奉孝雖然力量不怎麽,卻是當今天下有數的智者,沒來由撩他,不知你怎麽想的…”卻聽敖開心笑道:“先撩者賤,我回他一手也不行麽?”不覺愕然道:“他怎麽敢去撩你?什麽時候?”敖開心嘻笑道:“怎麽沒撩?我兄弟九個,他兄弟也是九個,我行第九,他行也是第九…明明這就是沖我來的,若不給他些苦頭吃,日後人家豈不要說曹家老九強過敖家老九?”
他一番歪理,聽的帝象先哭笑不得,咳嗽一聲,将他捏肩的手揮開,慢慢從椅上坐起,道:“認識你快十年了,就沒聽你正經過幾次…”敖開心渾不在意,笑道:“錯了,不是正經,該是正常,不正經的是無賴,我們瘋子那叫不正常…”
帝象先也不理他,踱到桌邊自倒了杯茶,淺淺抿了一口,閉目品道:“嗯,倒真是好茶,謝家到底是老字号,畢竟不同凡響…”又歎道:“可惜被你那樣喝了一杯,牛吃牡丹…”敖開心一咧嘴,正要接話,帝象先卻又道:“開心。”語氣已轉低沉。
敖開心目光微微一瞬,道:“幹什麽?”
帝象先卻又不開口,将茶杯放回桌上,踱了幾步,方才道:“天下大亂在即…武德王,到底是個什麽态度?”
聽他問起此事,敖開心神色也轉作認真,道:“你該知道的,我們敖家永遠都是一個态度,對太平道以及結合了太平道力量的世家全力壓制,但對其它的世家…隻要他們證明了自己有淩駕于當前帝姓之上的力量,我們就會立刻轉彎。”
舔舔嘴唇,他又道:“丘家也是。”
帝象先哼道:“牆頭草,随風倒…真不知爲什麽天下百姓就信你們是什麽鳥聖人血脈…”他這話端是無禮,敖開心卻隻嘻嘻笑道:“沒法子,聰明人總是少數…”頓一頓,卻道:“但,不管武德王是什麽态度,趙非涯卻永遠都是敖開心的大哥。”
他說話時神色極爲認真,再無遊戲之态,帝象先原是背對着他,聽得肩頭微微一震,道:“好,好兄弟…”說着轉身,道:“有這句話,我便夠啦!”
他兩人都是一等一的英雄好漢,自不會有兒女之态,帝象先一句感歎,緊接着就道:“一會兒我去拜訪謝叔源,你就不用去了,好生歇着,晚上不要亂跑,随我去看個人。”
敖開心翻翻白眼,道:“去大牢裏面看人最是無趣,有什麽好看的…你管不管晚飯?”
帝象先冷笑道:“妄揣貴人心事,以爲自己很聰明,啃過雞肋麽…我再多管一頓夜宵。”
敖開心精神一振,笑道:“好,就是你說的,探完人出來去啃綠柳居的素雞排,我把英正那小子也喊上…”說着一揚手,早晃晃悠悠出門去了。帝象先失笑一聲,親手将門掩上,沉思片刻,臉上已全沒了笑容,探手入懷,取出一個鐵盒來,輕輕打開,裏面是塊竹簡,古舊之極,上面篆着幾個小字,已模糊到看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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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邃,陰暗,空曠,便是這“大牢”給人的感覺。
兩面的牆上,在一人高的地方,每隔五步,便會有一盞油燈被釘在牆上,昏黃燈光閃爍,全然不能驅走此處的寒意陰氣,反而愈添了一股古怪的味道。
牢房當中,有一塊一丈見方,高約半尺的石台,上矗着一橫兩豎,三根長各一丈,粗若碗口的梨木,構成了一個刑架。
此刻,這刑架上正綁着一個人。
赤着上身,便能看清這人身上那數不清的“傷痕”與“紀念”,對一個普通的軍前猛士來說,若能有這人身上十分之一的傷痕,便足可傲視同侪了。
那人的雙手都被斜斜綁到木架的橫梁上,垂着頭,額前黑發直飄到胸前,一動不動,也不知是死了還是活着。
看守的士卒被遠遠攆開,隻有帝象先和敖開心兩個人在這裏,冷冷的打量着這除了“棄命卒”三個字就什麽線索也沒有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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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繼曹家五人之後,更有大隊人馬出現在毗盧院外,由謝家族長謝叔源統領着的他們,便逼迫的那些殺手不得不選擇退出,其中,謝叔源更親手擒下他們中的一員,便是現在被鎖困此地的棄命卒。
諸事在手,帝象先并沒有第一時間親自審問,卻立時下令,着任何人不得刑求,留待他親自審問,更安排人手監視,确保命令的執行,由于令令時的認真,還引起了一些不解。
“其實我說你多餘這一句,既然認定是别人故意留給你問話的,就怎麽也不會被打死在牢裏…”
面對發牢騷的友人,帝象先的解釋也很不客氣。
“作戲作到足,兩邊都會這樣想…愛兵如子,愛将如手足的,才是好将軍、好頭領…你這瘋子懂個屁。”
翻到隻見眼白,敖開心譏道:“人家那是愛自己的兵将,沒聽說過對敵人也這麽心痛的…等等,你到底在想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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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殺我…是死罪,你懂不懂?”
面對帝象先的詢問,棄命卒緩緩擡起頭來,瞪着眼看他,忽然一咧嘴,笑道:“我當然知道。”
“不光我要死,還有我的爸爸媽媽、爺爺奶奶、叔叔伯伯、姨姨姑姑、堂兄黨姐、表哥表妹…都要殺頭,是吧?”
見帝象先木着臉點點頭,那棄命卒低低笑道:“那便偏勞你了,去幫我找出這些人來,找出我爸爸媽媽是誰,找出我有沒有兄弟姐妹…好不好?”
一番話說的趙敖兩人都拉長了臉,原放在肚裏的一番勸誘,竟是半句也迸不出來,帝象先枯站一會,忽然道:“我是真心要助你,但你一意盡忠,那也随你。”說着已拂袖轉身,一邊冷聲道:“隻你最好想一想,你現在這個樣子,還可以算是人麽?”他一邊廂說着,一邊廂大步而去,敖開心快步跟着,轉眼間兩人已去得遠了,亦隻到了這時侯,棄命卒的眼中,才出現了一絲絲的迷惑。
“人…我這個樣子…也能算是‘人’麽…?”
低低的語聲,立刻就被大牢的四壁所吸收,一點兒也沒有傳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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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就我的感覺呢,這小子已非‘又臭又硬’四字所能形容了。”
嚴肅的鎖着眉,敖開心左手虛虛提着在酒碗上面,用食指不住在酒水中畫着圈,神情是難得一見的認真,不過…這也隻持續到帝象先哼着鼻子将一大把剛剛烤好的肉串丢在他面前爲止。
“唔唔唔唔…好吃,真是好吃!”
也不管肉油燙嘴,敖開心雙手若流水價将肉串隻是向嘴中送個不停,轉眼間,三停肉串中已不見了二停,他方停下來,抿一口酒,笑眯眯道:“很好,很好…你爲什不也吃一點?”
帝象先哧道:“說的倒好聽…你看你兩隻手擺的位置,無論我從什麽角度去拿,都要把脈門送到你爪下去…我可不是你,會爲了一盤子下酒菜和朋友動手。”
敖開心臉皮厚極,隻當聽不出他譏诮之意,嘻嘻笑道:“果然能者無所不能,到底是和項人大仗小仗打過無數的趙将軍。連項人烤肉的本事也學了個十足,知敵知到這個份上,可不是得百戰百勝麽?”
帝象先呸一聲,道:“扯你娘的淡,吃也堵不住你那張嘴麽?”敖開心此時早又塞得一嘴都是滾燙的烤肉,油水順着嘴角直流,猶在含含混混道:“吃是吃,說是說,兩者截然不同,豈可混爲一談…”帝象先也不理他,皺眉想想,道:“依你看,英正不願過來吃飯,到底是天性孤僻呢?還是别有想法?”
一句問出,敖開心咀嚼的動作頓時慢了下來,猶豫一下,道:“這個…我還說不好。”帝象先微微點頭,自拈了串臭幹,抹點醋在上面,邊橫過來從側裏咬吃,邊慢慢道:“英正…目前創局破局都還輪不到他,但要亂局攪局,也勉強可以算個人物了。”
今晚這頓飯,原說是三人一齊去吃素齋,但英正不知怎地,隻說身子不适,硬是不願來吃這一頓飯,兩人無趣之餘,也就懶得去登堂入室的吃些什麽,索性就在湖邊找了個地攤,自烤自食,雖說不大幹淨,倒也痛快。
在帝象先、以及帝京而言,今次瓜都的行動,實是意不在酒,否則一隻躺下九十來年的死老虎,就算真有什麽想法,也無須要以皇子之尊來“深入虎穴”,一旅可平。實在是要借此機會,在各大世家當中培養人望乃至班底,英正身爲渭水英家之主,又是近年來竄起極快的新銳後進,更不聞有與任何世家盟好之事,原是他極欲掌握的人才,如今親召不至,嘴上不說,心裏頭着實有些不痛快,總算他深沉練達,絕不放在臉上,隻說話中到底帶出些悻悻之意。
敖開心聞弦歌而知雅意,卻笑道:“亂局也不夠格…至少現在還不夠,英家,太弱了。”
帝象先挑一挑眉毛,掃敖開心一眼,忽然笑道:“回護的很小心哪,真打算認姐夫了麽?”
敖開心臉色蓦地一凝,卻仍是嘻嘻笑道:“認與不認,我說又不算…”說着喝一口酒,将嘴裏肉食盡沖下去,方道:“我那個姐姐,是連老王爺也管不住的…”頓一頓,又道:“狻猊可是專門吃野獸的…什麽獸神獸王的,到她那裏也都隻是獸肉罷了。”
帝象先嘿嘿一笑,半轉過身,深深呼吸了一口從湖面上刮過來的夜風,油然道:“真好地方,隻是草不好,羊肉就不是很香,他日有機會,你跟我北去,咱們嘗嘗我封地裏,那些屯戍卒自放養的羊肉…”
敖開心正低頭在啃一塊羊排,聽他說話,也不擡頭,隻是烏烏噜噜的道:“現在牧風皇子正帶着部隊在北邊打仗,你封地不也在那一片麽?你要真有誠意,就傳書給他,讓他抓上幾十隻帶回來不是更方便…”一席話說的帝象先臉上微微變色,打量敖開心一番,見他專心啃肉,絕不擡頭,方苦笑道:“也行,不過這樣隻能帶腌肉回來,味道便不鮮了…”說着順手将兩塊吃剩的骨頭遠遠丢進湖裏,笑道:“不過你這腌匝潑才,想來有得肉吃就好,說來武德王也真是爲你起錯了名,你這厮簡直就是天生就一頭饕餮…”
兩人喝酒吃肉,一邊廂說話,至此都有些了醺醺之意,竟沒有注意湖水一直都靜得異乎尋常,更沒有留意到,當那兩塊羊骨丢進水裏時,幾乎沒有激起什麽水花,反是在羊骨入水之後,開始有串串細碎的水泡,不住從水下泛起,漸濃漸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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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月中旬,在隸平、棗台一帶,我們要有所動作,損傷在所難免,還請王兄轉告人王,多多見諒。”
含笑拱手,王冉之徐聲道:“先生客氣了。”
頓一頓,又道:“前次東宛一路上,多蒙貴方照顧,十七少年輕年盛,不知世事,全賴流北帥大度,回去人王已重重責過了十七少,還煩先生轉告。”
呵呵一笑,天機紫薇擺手道:“十七少英年有爲,将來萬裏可期,有些血氣之勇何足爲道,大聖爺一向視人王爲‘好朋友’,一幹近将都是知道的,又怎會胡亂行事。”
王冉之陪着笑了幾聲,便拱拱手道:“先生所說之事,冉之一定轉告…先告辭了。”天機紫薇欠身道:“王兄請便。”
直待王冉之去得極遠了,天機紫薇仍是保持着送别的姿勢,微微的欠着身,目光炯炯,盯着他去的方向,忽聽身後有人輕哼道:“滑頭。”,方轉身,笑道:“大聖。”
抱着肩,靠在一顆大樹上,孫無法一邊眉毛高高挑起,冷笑道:“丘家也好,王家也好,都是滑頭…嘿。”
天機紫薇微微颔首,卻笑道:“但如果沒有這些滑頭,我們卻就要多費上不知多少力氣了。”
又皺眉道:“今次能與王冉之和仲由直接溝通,倒是意外之喜,特别是協商時的一些事情,按理說他們該沒資格作主,卻都爽朗應承,這說明他們一定事先得到了人王與文王的授權,但,這樣的話,就表明丘王兩家先有預判,認爲雲台一脈應該也會有高層卷入瓜都的事情,那麽…”
彈一下手指,孫無法笑道:“想太多,很辛苦的,說重點吧。”
天機紫薇怔怔搖頭,道:“不想多一些不成啊,大聖,仲達那個人…在我們還沒有出生的時候,他就已經把天下當作棋盤一樣在玩弄很久了,面對這個累積了上百年智慧的對手…必須多想一點,那怕隻是一點…”
又道:“我是在想,如果人王和文王都認爲我們有可能介入瓜都之事,仲達就更有可能作出這樣的判斷,我現在要想清楚幾件事:第一,是什麽使人王和文王認爲大聖或至少是帶有大聖授權的代表會介入瓜都?我們作了什麽,使别人能夠這樣斷定我們的行動?第二,建立在第一個問題的前提上,仲達有沒有可能趁這時在北方的戰線上攪事?我們的陣線當中,那兒是最薄弱的環節?第三,還是在第一個問題的前提上,如果仲達能夠預判到我們來到瓜都,那他又有沒有可能事先做出安排,來幹擾到我們的測試?”說着已是面露疲容,道:“雖然沒有承認,但事實是,盛京和封禅的勝利,以及金州之行的成功,的确讓我有些疏松了,大聖。幸好,與丘王兩家的會面提醒了我這一點,我現在隻希望,能夠盡快把這些事情想清楚,做出一個正确的判斷…”
孫無法搖搖頭,輕拍天機紫薇肩頭,道:“你辛苦了,謝謝。”又道:“其實沒關系的,第一條事情,我想他們也隻是推測,而且在入冬之前,也的确需要這樣一次溝通,不光是和我們,和帝京那邊也是一樣;第二條,對雲台山的弟兄,我有充分的信心,如果每一個環節也需要軍師親自支持的話,那我們根本就沒資格來争霸天下;至于第三條…倒也是我一直想勸你的,先生,到現在還在設法測試玄武的忠誠,未免有些過分了吧?”
天機紫薇苦笑一聲,道:“大聖英雄蓋世,豪邁心胸,自然有此想法,但在我的立場,卻隻能預設所有人均爲敵人,再慢慢将之洗清,一天未有洗清之前,我都沒法放心待之…這是我的責任,請大聖見諒。”
孫無法慢慢點頭,道:“也虧得有你,我方能将所有精力集中到戰場之上。”又道:“但我還是想不通你擔心什麽,若果玄武真有問題,封禅一戰時就該發作…”卻見天機紫薇面沉如水,道:“那還不夠。”想想又道:“大聖,現在倒退回來看封禅一戰,我隻能肯定這樣幾件事。”
“第一,仲達早已準備借此機會解放冰火九重天,所以五人都被集合,也準備了好馬及清空的道路。”
“第二,少景有自信擊倒大聖,或至少在冰火九重天來援之前不落下風。”
孫無法點點頭,冷哼道:“他竟然能練成禦天乘龍法的最終境界…當時沒有想到,有一小段時間裏,騰不出手用分身變,真是好險。”
“第三,他甚至還希望借此機會将滄先生一齊除去,隻是因爲大聖的‘分身變’及滄先生已踏足‘神域’這兩個意外,才使冰火九重天沒有動作。”
“玄武那天的苦戰,不能說明任何問題,因爲,如果他真是一個忠于少景的間者,那天的表現也是再正确不過。”
“阻止五大臣介入戰局,在對大聖有信心時,就是幫助大聖的表現,但如果是對少景有信心,那就是幫助少景的表現,而且,盡管我再三告誡,他還是出了重手,幾乎導緻局面失控。”
孫無法出神微笑道:“那時候,我也有些猶豫,你告訴我說如果玄武真得擊傷五大臣中任何一個,就要考慮是否盡快遁離,因爲他已不能信任…不過,我還是堅持下去了。”
又笑道:“隻差一步就可以殺掉少景,那樣的誘惑,太迷人了。”
天機紫薇搖頭道:“大聖吉人天相,但這種事情可一而不可再的。”
又道:“從另一個角度來看,誰最希望借此機會排除五大臣?不是我們,而是少景,對他來說,孫…家主或是劉宗亮并不比大聖更讓人放心。”
孫無法翻翻白眼,道:“别人不好說,我可以向你保證,大哥是不會有這心思的。”
天機紫薇并不理他,閉着眼出了一會神,道:“如果玄武是間者,如果少景對自己的力量有絕對信心,如果他确實認爲再加上冰火九重天就有機會除掉滄先生…那麽,那一天的事情,就應該是這樣來看。”
“憑着自己的力量,少景擊倒大聖,同時,玄武則會拖住五大臣,并且,利用他們的心理,他還有機會重傷其中的一到兩人。”
“大聖出手,亦就等于是将冰火九重天解放,他們便可以從帝京中趕來,因爲事先有所準備,他們就可以在路上消耗掉較少的力量。”
“而當滄先生豁盡力量趕到時,面對他的是什麽?少景,九重天,五大臣,還有一個隻會在最關鍵時候叛變的玄武,縱使他是‘天下最強’,但畢竟也隻是一個人。”
夜色下,孫無法臉色竟也有些凝重,想一會,道:“或者你說的也對…但,我還是不這樣認爲,畢竟玄武他…”
天機紫薇冷笑一聲,截口道:“玄武他,他什麽也沒有告訴我們。”
“他隻說他願意幫助我們打倒少景,他的條件是希望我們幫他打開地宮,因爲他相信,地宮中有和無支祁相關的事物存在。”
“不錯一切線索都顯示他可能是南楚段家的後人,但那從未得着證實,而且,縱使他是段家的人,也仍然有可能背叛自己的家族…那什麽都不算。”
沉默一會,孫無法道:“那麽,如果他通過了今天晚上的測試,你能否開始信任他呢?”
鎖着眉,天機紫薇道:“那樣的話,我也還要再觀察一段時間,不過,我至少可以把對他的信任程度上調幾個等級。”
“不管怎樣,我都不相信,少景真能狠心到犧牲自己的兒子來掩護一個間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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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湖邊,已是杯亂炙殘,帝象先看看天上星羅,道:“有些晚了,回去罷。”敖開心哧道:“客人不開口主人就急着散席,這是帝京的規矩麽?”卻還是依言站起,又笑道:“算了,我今天也撞一次木鍾,請你好了…”說着就招呼夥計過來,卻也不等他細算,信手掐塊銀餅拍在夥計手裏,眯眼笑道:“便宜你啦…”忽地臉色疾變,叱道:“小心!”說着一翻腕,竟已将那夥計掄離地面,重重砸向帝象先!
隻聽一聲悶響,那夥計也不知被什麽東西打正,整個身子生生炸作一團血霧,彌散空中,與之同時,帝象先早箭步躍開,與敖開心并肩而立,臉色微微發白,盯着湖水。
“哼,好狗運的小子…”
低沉的語聲中,平靜的湖水如開鍋般咕嘟咕嘟翻騰起來,直徑接近兩丈的旋渦在剛才羊骨入水的地方出現,語聲正是從旋渦中心傳出。
(這是什麽來頭,難道還是謝家的人?可,這樣的話…)
旋渦沸騰,周圍的溫度也似乎是在不住下降,對帝象先和敖開心這樣自沙場回還的人來說,便能夠清楚分辨出那是“殺氣”所引發的嚴寒。
(這麽濃冽的殺氣,已經超脫了對“生死”的執着,隻有“仇恨”才能推動到這樣的程度…這樣的家夥,不會是沖我們敖家來的罷?)
自旋渦中心緩緩拔出的,是身高十尺的巨漢,臉型方正,目光冷硬,盡管剛剛自水中出來,身上卻是滴水不沾。
“我要殺的,隻有趙家的小狗,無關的人,趁現在滾罷。”
聽到這樣的說話,敖開心的神情反而放松,站得也歪了些,笑的如無賴般,道:“今次的刺客倒還通情達理,沒有喊着要格殺勿論,在下先行謝過哦…”說着已是一個大諾,唱至地面,反弄得玄武有些錯愕,道:“你…”卻聽敖開心聲調驟變,道:“…謝謝你,留你全屍!”說着竟已閃電般攻上,拳上龍形幻動,竟在第一招内便将龍拳用出!
猝然受攻,方顯出玄武的可怕,翻肘掏抓,他竟能後發先至,搶在龍拳及體前生生擒住敖開心的拳頭,發一聲吼,五指間碧光流溢,隻聽敖開心慘呼一聲,臂上龍形竟已被震的粉碎,尚喜他性子極悍,竟能硬忍住疼痛,雙肩一顫,居然自行将雙腕震的脫臼了,自玄武抓中滑出,更不退走,反而就地一滾,半沉水中,雙腿連環蹴出,如毒蛇般繞着玄武下盤攻上,招招皆取鼠蹊,玄武見他果決迅捷如此,也不由得贊一聲“好”,卻仍不退讓,隻是身子微微一側,先避其鋒,左手随就閃電般掠出,一抹,将敖開心腿勢稍制時,右腿提起,若開山嶽般的隻一記蹴踩,敖開心竟連呼喝也沒有一聲,就被重重踩進水中,隻激起一道水柱,沖上有四五丈高。
兩招擊潰敖開心,玄武臉上仍是木無表情,隻将雙拳抱在一處,喀喀有聲的活動了幾下,冷冷道:“你沒有趁機逃走,很好。”
“…因爲這,我可以考慮快一點殺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