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山遍野的竹林,技葉交錯,竟如同一場碧綠的大霧,細密而沉着,輕輕的壓在山頭上。
“其實,瓜都一帶的樹木以松杉柳楊爲主,東山多松杉,南湖盡柳楊,隻有這毗盧院一帶的湯山上,是大概六百來年以前毗盧院初建時候僧人所植,沒想到一種之下,居然長得極好,但也奇怪,就隻在這湯山上長的旺,移至它處,斷然長不好,幾百年下來,倒成了瓜都此地的一處名勝…”
“哦。”
微笑着點點頭,帝象先袖着手,漫不經心的左右打量着山上的竹林。他此時已換上件明黃色的褂子,上繡滾龍圖案,尤其一雙龍眼,繡的栩栩如生,無論自何方向看去,都似乎正在被這滾龍瞪眼盯着。
康子範一番口舌,卻隻換來一聲意義難明的“哦”,再搜索枯腸要找些話說時,見帝象先已向山路而行,忙跟上時,卻一眼觑着帝象先背後燈籠也似一雙龍眼,竟微覺心虛,再想開口時,見帝象先已在路邊蹲下,兩指拈斷一枝野花提起,端詳一下笑道:“你們瓜都水土和北方到底不同的很,不光是這整座山的竹林帝京那邊見不着,就是這小紅花,瓜都内外街頭巷角長得到處都是,在北方我就沒有見過…”說着眯眼瞧瞧,嗅一下,信手丢了,笑道:“這叫甚麽花哪?”康子範定定心神,陪着笑道:“這東西下官倒也不清楚,據說是當年謝…謝家先人與南方不知什麽地方貿易帶過來的,最是肯長,百來年間,長得什麽地方都有,也不知該叫什麽,不過此地百姓因爲這東西命賤好長又是紅色,都叫它作賤紅花…”帝象先怔一怔,忽然朗聲笑道:“賤紅花?好名字,這才是個有福的名字,須知古來賤人命最長…”正笑着,嘎然止住,微笑道:“好雨。”說話間,數聲雷響,雨點已嘩啦啦摔将下來。
本來天空陰暗已久,早有雨雲暗合,康子範慮事極爲周到,兩人一路上山,自有待從捧着雨具随後,此刻見雨下時,康子範暗松口氣,忙教待衆奉上,不料帝象先卻揮手笑道:“莫糟蹋了這好雨。”索性連帽也去了,光着頭立在雨中。
以他皇子之尊不用雨具,餘人誰敢先動?面面相觑,也沒奈何,隻能硬着頭皮陪他挨淋,總算康子範城府甚深,臉上居然還能奉出歡喜笑容,肚裏卻早翻江倒海。
雨聲漸密中,卻聽帝象先徐徐問道:“康太守,你撫此已有六年,與陳郡謝家的交道…該打得不少罷?”康子範悚然一驚,忙道:“屬下身爲朝廷命官,一向唯知護民守土,安靖地方,與地方大族并不敢有什麽私交,請皇子明鑒。”帝象先失笑道:“誰問你這個…”又道:“我是說,陳郡謝家也是幾千年的老牌世家,幾十年前還立朝輔國,不過獲罪數代,在這地方上該仍有許多影響,你爲官此地,若不和他們打好交道,怕也不怎麽好作…”康子範愈覺心悸,深弓着身,連連道:“下官乃是皇上的官,不是此間士紳的官,唯知效忠皇上,胸中決無他人,雖然平日有一些小小應酬,便都是逢場作戲,也屬不得已而爲之,請皇子恕罪…”卻不知帝象先的臉色早已陰了下來。
雨線密集,交錯而下,糾結若巨大的面具,使帝象先的臉沒法看清,隻能聽到他低沉的語聲在空中回蕩。
“随口寒喧一下也驚懼如此,現在的地方官就都是如此嗎?還是說,在你們的心中,‘皇上’,就是一個擁有絕對權力卻又不可理喻的存在,是一個就算沒有‘證據’也可能會憑着‘好惡’甚至是‘猜疑’來施以恩威的存在嗎?”
若說方才的問話中似有“懷疑”,這句話卻簡直就是“誅心”,康子範咽了一口口水,抖着雙手,将頭上官帽自取了,靜靜跪下,再沒一句話說。
“唉…”
雨簾後,歎息聲若有若無,一晃而散,帝象先并沒有回身,隻是道:“起來罷。”
身子劇烈的顫抖了一下,也不知是否因爲淋雨的緣故,康子範默默起身,帝象先已溫聲道:“爲康太守加身油衣…聽見沒有?”那幾個侍衆早已看到快傻,竟要帝象先又說一遍方如夢初醒,争先恐後的沖上來給康子範将油衣披上,有個會巴結的就又張着一件要給帝象先,卻被他笑着阻住。
待康子範抖着手将油衣的扣子系住,帝象先方溫聲道:“康太守,你不必多心,我若真信不過你…你該知道我早在五年前便得賜王命旗牌,有生殺之權。”
又道:“你這幾年官聲不錯,要不是吏部那些筆簽太王八蛋,你又是寒門出身,至少該可以多得兩三個‘卓異’,早該升官,不該死在這個地方…這些,我都知道。”頓一頓,又道:“皇上也知道。”因康子範隻是呆呆站着,甚麽也說不出來,又笑道:“但,這些都過去了,因爲,從此以後,你便也是有後台的人了。”
停一下,似要讓自己的說話深入康子範心中多些,帝象先才道:“若願意,以後我就是你的後台。”身後康子範一張臉早變作雪白,嘴唇蠕動了一下,忽然“碰”一聲跪倒地下,垂淚道:“皇子若果不棄,子範甘願随馬執镫,萬死不辭!”
無聲一歎,帝象先道:“起來罷。”康子範卻到底連磕了幾個頭,才抖抖索索的起了身,退開兩步,卻仍不知說什麽好。隻聽帝象先又道:“康太守,有些事情,現在也可以告訴你了,我這一次來瓜都,其實奉有密旨。”聽康子範似乎又要跪倒,忙揮手道:“不必接旨,不是與你的。”靜一靜,斟酌一下,道:“我今次來,其實是奉了皇令,想要考察一下陳郡謝家的情況。”就徐徐道:“謝家原是本朝重臣,開國有功,要不然,當初謝太傅也不會受命托孤…”似覺自己扯得太遠,帝象先忽然住口,過了一會,才又道:“已過去了八十多年的事情,也無謂再糾纏不休,何況現在…”又停了停,道:“現在正當用人之際,皇上亦有不拘一格之心,所以着我假稱考察無支祁遺迹,來此密察謝家動靜,一看是否還有報國效用之力,二看是否還有忠愛不移之心…你明白麽?”
康子範恭聲道:“下官明白。”聲音已回複平靜。
帝象先卻歎道:“不,你不明白。”
“今次随我前來的,還有敖丘王三家的高手,有曹孫劉三家的精英…他們,并不知道來這裏的任務,隻知道要服從我的命令。”
“其實瓜都原是東南重鎮,土沃城險,依山傍江,兼有水陸交通之利,值此…值此時世,皇上已有複興瓜都之意,但…”
語氣略挫,帝象先方以更加堅定的語聲道:“但,卻絕不能讓這重鎮再次成爲他人據以抗上的本錢!”
“今次吾密察瓜都,實領有旨,若果謝家仍有當初開國托孤之忠,便可起複,若果心懷不忿又或是叛念未盡,就索性将他們從此滅門,求個幹淨,你明白了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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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滴是漸漸小了,雨絲卻依然細密,細小如淚水的雨珠被竹葉切割擊撞,形成蓬松而半透明的雨霧,覆蓋在碧綠色的竹霧上,若明若暗,若有若無,顯着山中直若仙境一般。
康子範在聆旨後便被帝象先遣走,教他速回城中,“小心打探,周密行事,萬不可洩了風聲。”現在的山路上,隻留下了帝象先一個人,用一種深不可測,沒法形容的目光打量着康子範一行人離去的方向。
“骰子已經擲下,不過,最後叫出來的,會是心意決絕的刺客,還是感激涕零的臣子呢…”
意義難明的喟歎,并非無的之矢,話音方落,已有一個聲音低低的道:“局勢明朗若斯,卻仍然力圖給他們一個機會,二皇子真是仁心仁術。”
挑一挑眉毛,帝象先微笑道:“仲老師真是缪贊,象先愧不敢當。”
又道:“如果不是仲老師提供的情報,我也想不到謝家竟已把瓜都衙門完全控制住了。”
“嘿…”
輕輕的哼着,仲由巨大的身影從乳白與碧綠交織的密霧中慢慢出現。
“其實,那個飛頭蠻雖然對出了十三衙門專門用來向儒門求助的密語,我也并沒有想多管閑事,但那兩個捕快竟然有殺我之心,我就不能不懷疑到底有什麽事情如此緊要,才會按照那人死前的暗語,去找到了他所留下的密錄…嘿。”
帝象先微微一笑,卻道:“我知道仲老師總是照顧象先的。”又道:“但,象先還要再求仲老師一件事。”
仲由道:“你說。”
帝象先正色道:“今天晚上會發生什麽事,我也不敢說,我隻是想請仲老師答應,不管發生什麽事情,都不要插手…至少,在我求您之前,都不要插手。”
仲由哼一聲,道:“所以,你才隻喊我一個人來,不知會敖家的兩個小家夥,不讓英家那小子知道,甚至連冉之也不告訴…但,這樣做的風險,你考慮過麽?”
帝象先笑一笑,道:“我知道,但我還是想這樣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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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漸濃,已近酉戌之近,雨勢絲毫未衰,雖然雨滴已細密到了雨霧難分的地步,但若不用雨具的站在外面,一會兒身上便會濕透。
箕坐在毗盧院後園一塊大石上,帝象先依舊沒有換上雨具,靜靜的,任雨霧不受阻礙的親吻擁抱于他,右手不住搓弄,把玩着一串佛珠,卻是從前面香堂那裏順手拈來的。
和山上一樣,毗盧院的每個角落也是遍植修竹,都長得有一兩人高,種的又密,形成了一道道綠色的屏障,雖然帝象先所踞的大石甚高,但四處望去,仍然隻能瞧見千竿搖曳,沒法看遠,更值此刻細雨綿綿,一發的瞧不遠,但聽得蛙聲四起,蟲鳴起落,卻瞧不見都在那裏。
安靜,如此美麗,但,在這樣若有若無的美麗之下,蛙聲,卻漸漸的消失了。
“普遍的刺客,這時隻會将蛙聲驚起,但一流的殺手,卻能憑籍殺氣将無知蟲類也都懾住出不了聲,很好,真是很好…”
輕聲的笑着,帝象先将手揚起,朗聲道:“有客遠來,辛苦了。”
若仔細分辨,周圍蛙聲減弱的程度并不相同,有相當低微的,也有隻是略略減弱的,至少在帝象先正面的方位上,則是沒有任何變化,但,當帝象先說完之後,卻首先從這個方向傳來了回答。
“殺氣懾人,終屬末技,真正的刺客,是應該把所有的殺氣都收藏體内,渾渾咢咢,呆若木雞,才能夠無往不利…”
同樣是帶着笑意的話聲中,曾将帝象先的部下們誅戮的白衣人斂着手,從竹林中走出,同時,在他左右的林中也出現悉索的動靜,兩側各三處,以那白衣人爲中心,形成新月形狀,罩向帝象先。
臉上全無異色,帝象先左手輕輕撫着刺在石邊地上的橫江,右手兩個指頭将佛珠捏起,悠悠晃動,笑道:“這佛珠上的字,能瞧清麽?”見白衣人并不接話,便笑道:“苦海無邊,回頭是岸!”
無聲一歎,那白衣人道:“回頭是岸…某卻隻知道,生便入苦厄,寂滅始解脫…”說着上身不搖不動,已向後退出數步,揮一揮手,道:“二皇子,你我素不相識,自無仇怨,而且某很敬你是一條好漢,不過…若有來生,勸君末生帝王家…”便道:“報名殺人,送二皇子上路罷。”
一語出口,急風立振,卻響得駭人,竟有山搖海動之勢,自帝象先右手方向而來,定睛看時,卻見不着樣子,長袖罩袍,将全身盡都裹住,隻依稀瞧出是矮胖身形,就空着手,氣勢洶洶的直沖過來,當視線與帝象先對上時,他咧一下嘴角,含混不清道:“珷玞士!”
“唉…”
低歎一聲,帝象先重重頓足,腳下大石立時崩裂--他早已高高躍起,一個翻身的同時,亦将橫江抄在了手裏,眯眼看向下方的敵人,終于有兇光迸現。
“冥頑不靈…那,就送你們解脫去罷!”
爲了某些目的一直刻意忍讓,甚至在已被刺殺過一次時也是如此,但,唯其如此,當這慣于也樂于沙場的猛獸脫出束縛時,便更加可怖!
寒光閃過,橫江直直搠下,正釘在那珷玞士的背上,力量之钜,竟将他生生刺入土中,激得地上原嵌成道路的鵝卵石四下亂飛,不唯修竹斷折,就連周圍有一人來高的碎砌花牆上也被激射的千瘡百孔。
(喔,這手感…)
看似一擊得手,帝象先心中卻有陰影閃過,隻因自槊上傳回的感覺,與早已熟悉的,将人體血肉生生刺穿的那種手感,實在是大相徑庭。若硬要找個比方的話,倒更象是刺上了鐵石之屬。
“吼!”
未容帝象先想個清楚,變化已生,若爆炸一樣的力量自下方傳來,竟令他的手臂不住顫抖,沒奈何反手抽槊,借着那股力量倒躍起來。一邊已瞧見下面地面正自炸裂開來,土噴如泉,簡直象座小火山一般。
一片混亂當中,帝象先依舊瞧得清楚,看到那珷玞士正從土中激沖出來,周身衣服都破爛到不成模樣,唯其如此,卻使他本來隐藏在衣服下面的東西暴露出來,竟然完全不見血肉,覆蓋全身的盡是一種半透明的晶體,連臉部也不例外,一眼看上去,就如一塊會走路的水晶石一般。
(這群家夥,全是怪物…)
珷玞士固然怪異,但見過忪惺馬辌辒車等人之後,這已不足以讓帝象先有什麽驚訝,真正令他在意的,是這珷玞士身外的晶殼居然如此堅硬,竟連自己以橫江發出的全力一刺也不能擊穿。
(不,不光是不能擊穿,就連痕迹也沒有留下…)
月光下,由不知晶體凝連而成的外殼就連一點點的擦傷也瞧不出來,隻是隐隐折出七彩光芒,真是說不出的好看。
心意未定,帝象先忽覺腰間一緊,一驚時,方發現不自何時已有柔軟若不存在的長袖橫空卷來,正将自己攔腰束住,急急旋身脫出,退走時猶不忘将橫江舞動成盾,果然仍見雙袖窮追不舍,端得是夭矯如龍,盤旋飛舞不定,也瞧不進後面是什麽人物,隻能聽着一個難辯雌雄的聲音陰陰的道:“宸楚相!”
(車馬炮士相,隻缺一個卒了,這群家夥是瘋的嗎,以爲這是在下棋…)
急速後退的同時,帝象先也聽到外面傳來呼喝之聲,那是被康子範安置在此的守護兵馬,總數千餘,左近也有二百來人,居然也算忠勇,呐喊着要沖過來“救駕”。
(沒用的,不過,倒也可以在短時間内分散一下…)
誠如帝象先所料,當那爲首白衣人輕輕皺眉時,先前曾與帝象先交過手的車馬炮三人便迅速迎出,很快,呼喝聲就變作了叫罵和慘嚎,更有顔色若血的火焰高高燒起…不過,火焰與叫罵也并沒有很快衰竭的迹象。
這時候,珷玞士也已回複過來,向着帝象先着着進逼,他出手極強,速度卻不甚快,按說對帝象先不至有多大威脅,但與那變幻莫測的宸楚相配合起來,威力卻是增加何止倍計,竟将帝象先逼的左支右绌,比當初應付三人聯手還要狼狽。
此時已能看清那宸楚相樣子,瘦瘦高高的,峨冠博帶,雙袖長竟有四五丈,也不知是怎地才能運使這般自如,最古怪的卻是臉上,竟不見面目,而是一幅工筆仕女圖,那女子畫得極是宛然,低眉垂目,執把團扇斜身坐着,也算頗有風緻,卻又透着絲絲鬼氣。若論宸楚相,其實殺傷力倒不強,隻占得一個“粘”字,一個“韌”字,這庭園原不甚大,他袖長四丈有餘,揮起來時漫天都是袖影,帝象先怎也走不脫,無論向何方沖突,總是被他雙袖宛轉,緊緊粘住,本來這倒也沒什麽殺傷力,但當還有一個拳力似可轟天的珷玞士時時進逼時,卻就令帝象先要大爲緊張。
(這兩個家夥,是專門練的合戰之術…)
再度揮動橫江與珷玞士硬拼一記,雖将他逼退,帝象先也是一陣氣血翻騰,拿眼觑對手時更覺心悸:明明重重劈砸在了珷玞士的雙臂上,卻連一點傷痕也沒法留下,卻沒時間心憂,立步未定時,宸楚相的雙袖已如兩尾怪蟒般貼地卷來,徑襲向他下盤。這一招已用過數次,皆被帝象先以極快步法閃過,但,或許是久戰的緣故,他雖也有所預判,腳下卻慢了半分,微一趔趄,左腳腳踝已被緊緊裹住,驚覺再以橫江向下猛刺時,已晚了一步,宸楚相早将另一隻袖子也卷将上來,舍命一拉,竟将帝象先扯翻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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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月亮真好。”
聽着孫無法似乎有些沒道理的“說話”,看着天上那明明還差三天才會圓滿的月亮,天機紫薇淡淡一笑,并未加以置評。
他知道,從很多年以來,孫無法,都是固執的認定着,殘缺未完的新月比光潤圓渾的滿月更加值得一賞。至于他的理由…“那更真實,殘缺的才真實。”
對天象并不感興趣,隻一瞥,天機紫薇便又将頭低下來,籠着雙手,慢慢的在林間石道上走着,前方朱牆烏門,正是當初帝象先被車、馬、炮三人圍攻的地方,孝陵衛。
走到朱門前面,天機紫薇舉起一隻手,輕輕按在門上,閉着眼,過了一會,方才慢慢把手放下,道:“大聖,我再問最後一次…”話未說完,孫無法已截道:“不必。”
暗淡月光下,愈顯着他的雙眼炯炯有神。
“一直不強行破解,是因爲不想冒險破壞裏面的東西,但現在,地宮的鑰匙已經出現,我更不想讓别人先進入這個地方。”
哼一聲,天機紫薇欲言又止,看在眼裏,孫無法隻是一笑。
“先生,我知道你不贊成,但是,我還是希望你能理解。”
“我并不是要重什麽武者榮譽。若果來到這裏的是任何一名朝中大臣甚或是内宮高手,我都不會毫不猶豫的去強取豪奪我要的東西,但,當隻不過是少景那家夥的兒子時,我卻怎也不能去強搶什麽。”
“那樣的話,他在從帝京那邊,遠遠的對着我嘲笑的。”
輕聲一歎,天機紫薇道:“或者他現在就正在笑,笑我們會眼睜睜看着想要的東西從手邊滑過去。”
軒一軒眉,孫無法笑道:“不會。”
“或者會費一點力氣,甚至是弄壞一些什麽,但要想的東西,始終也會到手。”
說着話,他的氣已開始高速凝聚,并擺出了戰鬥的姿勢。看着這,天機紫薇快步退開,卻仍有不贊成的皺眉。
“确實,南楚段家并非以武力彰名,五百年前的那個時期,也并沒有進入神域的記載,但就算這樣,傳說中帝無兖也有着第九級上段的力量,硬撼不智,畢竟,咱們這一次所準備對付的敵人是…”
輕輕擺手,孫無法笑道:“所以,我才一路上一直在說對不起啊。”說話中,他的左手上已有耀眼的紅光閃爍,漸漸凝成人頭大小的一個火團,邊緣處火苗都燒作無色,呼呼有聲,正是馳名天下的“混天七十二變”當中的“火魄變”,被他信手一推,直轟向那巨大烏門,卻也奇怪,火球一觸烏門,竟什麽反應也沒有,無聲無息就沒了進去。
輕松吸收火球,居然似是爲烏門注入了些什麽東西,使這堅硬古老的大門表面起了一陣陣奇妙的波動,在孫無法天機紫薇兩人的注視下,這波動愈來愈烈,更開始有紫藍色的光芒在門上不住流動。
眯着眼睛,一瞬不瞬的盯在門上,天機紫薇低聲道:“是雷術,不過控制的手法非常巧妙,有正一道法中引青雷紫電編制六合縛陣的迹象,但又不完全是…”
頓一頓,他道:“電縛隻是表象,真正的封印力量藏在後面,還需要更強的沖擊才能引發。”見孫無法點頭,忙又道:“但,大聖,一定要小心,至少,這道電縛的術法…還非常新鮮,幾乎沒有損耗過的痕迹。”
孫無法神色不動,道:“也就是說,再向前走一步,我就可能會對上幾乎沒有衰退的,五百年前的‘天下最強’,南楚段家初代帝皇,帝無兖的巅峰力量?”聽天機紫薇答一聲“是”,他忽地縱聲笑道:“那便最好!”
“隻不過是第九級上段力量,先生…如果連五百年前的一道封印也沒信心不傷不損的擊破…那,我又憑什麽去鬥肯定比這更強、更強得多的月明了!?”
大笑聲中,宿鳥驚飛,同時有半透明的凍氣出現,将孫無法的兩臂包圍,更快速向前延伸,形成了兩把各長七尺的巨大冰劍,完美的結合在手臂上。
火魄無功,改施冰霜變,當這已與孫無法結合一體的兩把冰劍重重砍上烏門時,電網果然再次出現,但這一次,當它們和孫無法的力量“直接”接觸時,便不能再将來自外部的攻擊輕松化解,而是被用力刺着,向後繃緊。
壓力增加,電網也迅速變強,若有若無的紫藍光芒急速變作濃洌,若小指粗細的電光在整座烏門上四下流動,開始清楚的顯出一張徑長數丈的大網形狀,網心正被孫無法雙劍交叉,狠狠的壓迫進去足有半人來深,将每根電索也繃得緊張若弦。
(嘿,确實和玄武的感覺一樣,六陽紫電神功…但是,沒有了人的“智慧”來驅使,這就已經是極限了!)
混天七十二變當中包羅萬象,亦有驚雷疾電之變,孫無法更曾經和玄武數度交手,對這被譽爲“天下雷系武學巅峰之作”的武功亦有認識,雖隻是短短,已清楚掌握到了在這電網内裏的力量是如何運行。
“咄!”
大吼一聲,孫無法蓦地發力,兩手冰劍一齊震碎,重又化作凍氣萦繞不定,可是,這一次,半透明的凍氣當中,卻出現了暗藍色的閃閃星光。
失去孫無法的貫力,凍氣明顯抵不住電網的威力,立刻被吸附過去,如剛才的火球一樣,滋滋輕響,快速消融。看着這,孫無法隻是露出冷冷笑容,直到凍氣幾乎被電網完全吸收之後,他方輕嘯一聲,頭下腳上的徑投向電網中心。
當孫無法雙拳擊中電網時,那一直也不停流動的電網竟驟然靜止,跟着,更開始有若隐若現的星光自電網内部浮現。
(飛星變冰霜變火魄變疾電變,一齊給我暴罷!)
先前借被破壞的冰霜變将力量注入電網内部,此刻孫無法便要縱情收獲。輸力催動,使那些星光快速膨脹開裂,将電網綱目之間的聯系短時阻礙,同時他已緊緊握住電索,縱然雙手都被灼的滋滋有聲,卻似沒有感覺般的吐氣開聲。
“破!”
怒叱聲中,電網炸裂,變作無數紫藍色的碎片四下飛舞,孫無法長長籲出口氣,卻退後數步,更反手将無赦抽出,面上一毫笑容也無,冷冷盯着烏門。
…那門,竟一點損傷也沒有,電網碎不堪言,它卻仍是好好的矗在那裏。
空中,似有風在旋動,将斷碎的電索一一托起,飄浮不定,漸漸的聚在了一處。
越聚越多,越來越濃,首先是有由電光結合而成的的大刀浮現空中,随後是緊緊握刀的雙手,然後是粗壯的手臂,是結實的肩頭…到最後,出現在孫無法面前是身高八尺有餘的大漢,黑甲披發,兩道濃眉虬鎖住額頭,神色冷冷的,一臉一身,寫的盡是桀傲。
大漢出現的同時,周圍也彌漫出強大的氣勢,霸氣滔天,一時間竟連孫無法的氣勢也被壓下。看着他,天機紫薇的臉色越發難看,孫無法卻精神更加抖擻,狂笑出聲。
“有意思,真有意思,居然真得會有這樣的法術…那麽,五百年前憑着‘枯刀炎風’和‘六陽紫電神功’一統天下的強者,據說力量已幾乎要迫近第九級頂峰境界的南楚段家之長,就讓我孫無法來試一試,能否在十招内将帝無兖你擊倒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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毗盧院中,帝象先被宸楚相一把扯倒,急用手撐地時,卻吃不住宸楚相又是一扯,方支起些身子便又是一跤摔倒,撞得一臉泥濘,雖然用力撕扯,但宸楚相一雙長袖也不知是什麽做的,堅韌異常,适才連橫江也刺之不穿,倉卒之間那裏撕得斷?一邊珷玞士自不會錯過機會,快步沖到,眼中兇光四射,虎吼一聲,竟連拳頭也不用,就一躍,和身砸下!
以珷玞士的“力量”和“堅硬”,這一下若撞正,帝象先就大有可能變作一團血肉,可是,當危機迫在眉睫時,卻有殘忍的笑意出現在他的嘴上。
“好家夥,你可來了啊…”
獰笑中,帝象先雙手一翻,将宸楚相一雙長袖握住,臉上白氣一閃而沒,虎吼一聲,雙臂發力,竟将那似乎怎也不能破壞的水袖硬生生扯斷,一邊早驚煞了宸楚相,臉上仕女圖扭曲作一團,極是可怖。
“不,不可能,憑第八級力量是不可能這樣破壞掉‘水雲袖’的,你…”
“想不通想不通…可在戰場上,沒人會給你時間去慢慢想通的!”
大笑聲中,霹靂聲響,受襲的卻非宸楚相,而是珷玞士,正被帝象先重拳轟的遠遠飛出的珷玞士!
(“力量”雖有不足,卻懂得用“兵法”來彌補,嘿,很好,這就很好,二皇子,當我旻天帥親自出手殺你的時候,一定能得到相當大的樂趣…)
旁觀者清,那旻天帥将所有變化也都看在眼中:在第一次恃強欲破宸楚相的雙袖未果後,帝象先似乎陷入慌亂,一次又一次的做出無意義的穿刺,對此,正如宸楚相的自诩,沒法将那一對水雲袖破壞,可是,當每一次的攻擊都是落在同一點上時,傷害就在悄悄累積。
不能夠“打斷”,就“打到你斷”,連續六十一次突擊同一點,帝象先終于在雙袖上制造出了足夠的傷害,更利用這個機會詐作受制,将珷玞士引入陷阱。
正面沖突多次,帝象先始終沒有找到擊破珷玞士晶盔的辦法,卻不等于說他沒法找出擊退他的辦法。引誘對手躍起,當他身在空中無從借力時再全力出擊,縱然仍不能給他留下傷害,卻足以将他暫時迫離戰場,即使那隻是一會兒…可是,有這一點兒時間,帝象先便自信将心神已亂的宸楚相重創。
電光火石的一瞬,旻天帥已将帝象先的計劃看清,更快速做出了決策。
(現在還不是本帥下場的時候,那麽…拱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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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被帝象先撕斷的雙袖僅有數尺,相比四丈有餘的全長來說,并不足以構成什麽真正的影響,但寄以高度信心的雙袖被空手撕斷這件事卻極大的打擊了宸楚相的信心,方寸一亂,着着受制,不過數合,便被帝象先重重一腳踹在腰間,大口吐血不說,還險險作了滾地葫蘆。
對“趁勝追擊”顯然極有心得,帝象先全不給宸楚相調息機會,橫江舞成一團寒光,着着進逼,眼看已将宸楚相迫住,忽地一聲大笑道:“到底來了!”随就反手,将橫江自脅下向後重重搠出,隻聽碰得一聲悶響,果然中的。
帝象先雖爲貴胄,卻自少年起便以化名效力軍中,戍北多年,積功升至副将,方才亮明身份,返朝入禁軍領職,若論沙場經驗之豐,當今天下年輕一代高手人中罕有可以比肩者,因此上練成一顆堅似鐵、定若冰的戰心,愈是混戰亂戰逆戰的場面,心思愈明,愈能察敵不足,求取一線勝機,一如此刻,明知身側群兇環伺,自己決沒有個公平一鬥的機會,所以先行示弱,潛作手腳,直待等到機會,毀水袖,逐珷玞,于“以寡擊衆”中制造出“各個擊破”的機會,也有所收獲,三招已将宸楚相重傷,毆至吐血。
若換作别人,這已是極爲難得的戰果,但對帝象先來說,這,隻是一個開始!
不認爲對方會眼白白看着陣容的一角被自己擊破,帝象先對宸楚相的攻擊實質上更多是在“誘敵”,并且也終于等到,等到了這個被人從背後“偷襲”的機會,等到了在别人最自信、自得意的時候一擊而破的機會!
沒有回頭,憑手感知道自己的槊尾已刺入對手的小腹至少三分,那還是因爲對手硬生生握在了槊柄上,帝象先獰笑一聲,右肘發力,将橫江猛然向橫裏絞動。在計算中,這雖然不足緻命,卻能幹擾對方的行動,亦會産生巨大的疼痛,利用這個機會,便該至少可以将對方除去一人,甚至,如果動作利落一些的話,也許還能趕在敵方回授前得到片刻的機會單搦對方主将。
…一切皆如帝象先的所料,直到,直到,他将橫江向橫裏絞動。
幾乎能感到尖銳的槊尾正在撕裂對方的髒器,那應該是連想象一下也會讓臉色變作慘白的劇痛,可是,身後響起的卻不是哀号,而是,疾風!
(嗯!?)
心中一驚,覺得背上如有芒刺,周身寒氣直流,三萬六千根毛發根根倒立,帝象先忙反手挑起橫江,立聞到“叮”的一聲,火花四濺于帝象先的頸側…身後那人,那人竟将這痛苦視若無睹,拼着命的也要刺殺帝象先!
(這家夥…)
驚覺到身後竟是那種肯于“與敵偕亡”的“死士”,帝象先大爲意外,再不敢離這人太近,滴溜溜旋動橫江,使個大風車勢把身後那人硬揮開去,同時向前跨出數步,方轉過身來,心下猶有餘悸。
剛才,在自己橫江刺入對手身體并向側面絞動的時候,身後竟突然爆發出帝象先從未感受過的強大殺氣!一種連強悍堅忍如帝象先者也要呼吸暫停一瞬的殺氣!
(這感覺,比十三衙門那些刺者要強,強得多,這…這種殺氣,隻有戰場上才有,隻有那種身經百戰,麻木到連自己的性命也不再珍惜的人才有,隻有這種人,才能從‘呆若木雞’的狀态一瞬間轉變爲‘殺神斬佛’的惡魔…這個人,是軍中出來的嗎?)
定眼看時,那竟是一個至多二十來歲的年輕人,頭發亂蓬蓬的,幾乎連眼睛也都蓋過,一身短打,就如街頭巷尾随處可見的苦力一般,微微的躬着身子,小腹上殷紅一片,正是剛才被帝象先刺傷的地方,滴滴答答的向下淌着血。
正如帝象先的判斷,那人雖然年輕,眼神卻極爲麻木,那裏面…居然連一點“生趣”也沒有。就好象,這個人已經厭倦了所有的東西,就連“活着”也隻是因爲“習慣”,在被麻木的繼續下去而已。
(這種人,才是最可怕的刺客,就算比他們強得多的目标,也可能被刺殺掉,嘿……好優秀的人材。)
似乎對什麽也沒有了興趣的眼神,木然的打量了帝象先一下,并沒有要追擊的意思,反而好象對自己腰間的傷口更感興趣,從腰間扯出一塊髒乎乎的綿布,按在傷口上擠壓了幾下,将血止住。便以一種相當僵硬的動作将已吸飽了血的綿布從傷口拿開,送到了…嘴邊。
微微的歪着頭,他用力的捏着綿布,将血水滴進自己的嘴裏。這動作他做來熟練自然,就似是不知作過多少次一樣,一邊卻将帝象先看得毛骨悚然,嘶聲道:“你…”
擠到綿布中不再有血水滴下,那人索性将綿布塞進嘴裏,用力吮吸,一邊含混不清的道:“血不能白流…流多少,我就吃多少…”
“…在下,棄命卒。”
被這棄命卒一攪,宸楚相已把握時間退開調息,緩過氣來,遠處更有憤怒的吼叫聲響,顯然珷玞士已經從混亂中脫身,正在向這裏奔回。
(情勢好象很不妙啊…那麽,是喊人的時候了嗎?)
心意未定中,遠方的戰局卻忽起變故,殺聲漸靜,似乎戰鬥正在快速結束,可聽在旻天帥的耳中,卻是神色驟緊!
(居然還有人敢來攪局…找死!)
輕輕搓響手指,似是發出什麽信号,棄命卒宸楚相同時發動,旻天帥也首次擺出了“戰鬥”的姿勢,似乎是要趁着攪局者沒有出現盡快結束戰鬥…但,幾乎和這信号發出的同時,變化,已經開始出現了。
無聲無息,卻有密不透風的黑影縱橫空中,又重又狠,無孔不入,将數丈地方盡都覆蓋,隻聽得啪啪急響連綿響起,竟是亂舞空中的細密雨絲觸到這黑影,被生生抽爆的聲音。相卒兩人被這黑影卒襲之下,連連遞招,卻終是一時不能抵擋,盡都被迫退開,反而是旻天帥後發先至,頂到了最前面。
如果旻天帥全力出手,将如何破這黑影,是帝象先相當感興趣的一個問題,隻是,幾乎和旻天帥迫近的同時,那黑影也蓦地收住,又見見細雨悠悠,輕輕灑落,比諸剛才,隻是多了一名黑衣男子,右手上纏着數圈墨鞭,默不作聲的擋在旻天帥和帝象先之間。
新人物的亂入,使六朝金粉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就在這時,又有溫和的聲音從毗盧院内傳來。
“非常熱鬧…不過,也該夠了吧?”
與說話聲一起出現的,是臉色蒼白但溫和的青年男子,一隻衣袖空着,在夜雨中晃晃蕩蕩。全不理會六朝金粉,他緩步走向帝象先,躬身拜下,道:“忠勇将軍曹元讓,國子少監曹奉孝,參見二皇子。”頓一頓又道:“尚有帝京将軍衙門副都統曹文遠、羽林将軍曹仲康、監察禦史曹文和三人在外,不克來此拜見,請二皇子恕罪。”
沉默一下,帝象先擡手道:“卿等護…救駕有功,無罪,請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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孝陵衛前,雷火交作。
從戰鬥一開始,似乎隻有九天之高才能承載的青雷,就不停自帝無兖的刀上湧出,吼叫着,滾動着,一陣陣的壓向孫無法,雖然每顆雷球都隻有兒拳大小,但當它與無赦正面沖撞時,卻爆炸釋放出了連孫無法也必須避讓的沖擊波,就算是奔湧到了十丈以外的地方,也依舊能夠把粗大合抱的樹木如薄紙一樣輕松撕碎。
(這并非純粹依靠力量的強,而是因爲對雷術的精細研究,使力量能夠得到最大程度的發揮,現在的任何一顆雷球,都比破山将軍能夠做到的“最強”還要強大。以此來看,傳言不虛,在正面沖突中,六陽紫電神功的威力确在禦天乘龍法之上,若非南楚段家的後人笃信佛法,自棄幹城,那有開京趙家的四百年帝位…)
沒有參與戰鬥,天機紫薇負手一側,靜靜的觀看并分析着,雖然面色甯靜似水,心思卻急轉如電,要利用這難得的機會,盡量多獲取一些信息。
在戰鬥伊始連續擊破四顆雷球,清楚感受到其威力後,孫無法即改變戰術,以柔和之極的棍法小心應付,這雷球雖是一觸即爆,但他“混天七十二變”當中的風流天河諸變能夠操風役水,柔韌非常,現在運使開來,就似在空中布下一層一層的無形障壁,雷球一觸,便被輕輕托住,氣壁上更自行生出小小旋渦,将雷球輕輕巧巧的吸附住不使脫離,又全然的虛不着力,不使之爆開。他手中無赦陣前破敵時雖有千鈞之力,開山裂嶽,但此刻改以柔法施展,卻揮得隻似一泓弱水,一點白羽,一棍揮出,就似連一隻蝼蟻也沒法擊殺一樣,固然這樣的棍法似乎不能退敵,卻能夠令一波波的雷球無功,到後來,百餘顆雷球累累結連,如群螢集空,緊緊追随孫無法,随着無赦的每一下揮動而嘤嘤趨向,看上去煞是好看,卻又有些觸目驚心。
(唔,龍擡頭一役之後,大聖的技巧又有精進,很好,真是很好…)
外行看熱鬧,内行看門道,眼前一切似乎是孫無法正因越來越多的雷球而疲于應付,但落在天機紫薇的眼底,孫無法的形勢卻實在是好的不能再好。
在孫無法的精心操弄下,氣流縱橫分布,掌控着雷球的走向。百來顆雷球棋布空中,看似錯亂,實則有序。隻要不是從孫無法側引爆,那末無論帝無兖從什麽角度将雷球發動,連環爆炸的威力都會自相沖擊、相互抵消并形成一股反向噴湧的雷泉,換言之,這些蘊涵強大威力的雷球反而成了孫無法的一道屏障,使帝無兖在攻擊中不得不有所顧忌。
(戰法完全成功,但,這一半也是因爲這個帝無兖隻是一道複制出來的封印,如果真是當年那縱橫天下的霸王本人的話,自然會有不同的戰術因應,至今沒有變化,那麽…)
心有定算,天機紫薇揚聲道:“大聖,看到了嗎?”
嘿嘿一笑,孫無法道:“沒有看清,你找到弱點了?”
天機紫薇沉吟一下,道:“可以,若果大聖你願意的話,至多半刻,我就能将這個法術破掉。”
孫無法頓一頓,笑道:“不必。”想想又道:“已和這家夥過了五招,俺說話算數,五招之内,先生看我破他。”
天機紫薇微微颔首,卻道:“請大聖小心,須知當年帝無兖以霸王之名橫行天下,所爲人稱道者,并非紫電無敵,而是雷火雙絕…”
話音未落,異變已生,帝無兖的動作自剛才起已漸漸變慢,至此忽然停住,橫刀胸前,張口怒吼。
隻是一個虛像,怒吼并沒有轉化爲可聞的聲音,但與怒吼同時,那遍體黝黑的“枯風炎風”一陣顫抖,突然變作通紅,更緩緩化入帝無兖的手中。
适才,任帝無兖刀出如電,青雷縱橫,孫無法總是嬉笑自如,但此刻他動作慢下,孫無法神色卻轉作認真,道:“好家夥,禦天神兵原來還可以這樣運用,倒沒想到…”話說一半,隻聽呼呼聲響,帝無兖竟棄刀不用,和身搶上,雙掌運使如刀,掌掌不離孫無法周身要害,更有赤紅火焰噴吐不定,隻在孫無法身側燎燒。更可怖者,火焰帶動的熱風如無數快刀,穿梭切割,将孫無法布下的氣網破壞殆盡,使那些雷球重獲自由不說,熱風更還卷動雷球,如無數纖細而又堅定的手指,将之一一催動,撞擊向孫無法的各處弱點。一時間但見火舌吞吐,雷震咆哮,将孫無法的身形完全吞沒。
(馳名天下四百來年的邪火飚掌,原來是這個樣子,真沒想到,以霸王而名,卻能夠創出如此細膩的掌法,難怪南楚段家當年能夠如此快速的崛起…經過今日一役,大聖的奔雷風流兩變想來又可更進一步,即使些微,也不爲無補…)
眼見孫無法遇險,天機紫薇卻全無緊張之色,隻是凝神觀看,在他的心中,唯有三年之後與滄月明的一戰才值得緊張,而在目前,所有這些戰鬥,都沒必要擔心什麽。
似乎與天機紫薇的“信心”相響應,當帝無兖以雙掌交叉,在空中連續斬劈出巨大的火焰十字将孫無法重重困鎖并一氣引爆掉超過十五顆雷球,當連續爆炸的煙塵将孫無法完全淹沒時,卻有洪亮的大笑聲從煙塵中揚起。
“很強…你的确是很強…可是,這卻更讓我确信,如今的我,已完全有資格稱自己爲‘天下最強’!”
大笑聲中,金光綻放,是孫無法在高速舞動手中的無赦,将煙塵全數驅散,同時,似乎是因爲空氣的扭動,他的身形竟也變的模糊起來。看到這,天機紫薇忽然睜大了眼睛,尤其是左邊的義眼,再度釋放出奇怪的光芒。
(這個技巧到底有沒有弱點,必須盡早的分析出來…)
身形的模糊愈來愈厲,很快的,竟有另外一個影子從孫無法身上分離出來,與他比肩而立,那是比他稍矮的俏麗女子,眉目如畫,若神仙中人一般。與她的出現同時,孫無法也似是服了什麽神丹仙藥,變得精神抖擻,嘴邊竟還出現了極爲溫和的笑意,全不象是面對苦戰。
“帝無兖,或者我孫無法真有可能勝不了你,但面對我‘夫妻二人’,我就不信你能走過三招!”
混天七十二變的第七十三變,名爲“分身變”,曾将帝少景完全擊潰的絕招再現,正如孫無法的自信,在兩人夾擊之下,帝無兖隻勉強支持了兩招,便在第三招上被孫無法纏住雷刀,教英玉露繞至背後,以雙腳連續踢中他後頸和右邊太陽穴,終于不能支持,吼叫着倒下。
甫一倒地,帝無兖的巨大身形已開始碎裂分解,變回糾結錯亂的紫色電流,并很快的消融,沒入土中。
緩緩吐氣,孫無法踏步而前,負手睨視,道:“先生…分身變的弱點,你找到沒有?”
猶豫一下,天機紫薇道:“沒有分析出技術上的缺陷,除了維持時間上的問題…不,還是有一條弱點,那就是…”他一邊說話,孫無法一邊已是大步走向孝陵衛的正門--英玉露也未消失,和他并肩而行--聽到天機紫薇這般說,他微感意外,道:“還有什麽?”天機紫薇卻忽然失聲道:“大聖,小心!”同時孫無法也已失聲怒道:“沒完了嗎這裏?!”
當孫無法踏近到門前一步時,熟悉的紫色光芒再現,隻是,這一次,紫色卻更濃于剛才,并還在不住的深化。很快,已将整座大門染作墨一樣的深黑。
“有意思…”
喃喃的一聲笑,孫無法深深呼吸,再度擺出進手架勢,身側的英玉露外形本已開始淡化,也再度清晰起來。這時候,前方的大門已再度湧動,黑色開始蠕動成形狀,從門上慢慢凸出,依稀竟似龍形。後面早皺緊了天機紫薇的雙眉。
(這個感覺,已經完全沒有剛才的雷術痕迹了,一點都沒有,連續施放的兩道法術沒理由會這樣,那末,倒有一個可以行的通的解釋…)
此時,那龍形已完全從大門上脫離,赫然竟是首尾長達數丈的蜿蜒黑龍,盤旋成圓,靜靜的浮在空中,冷冷的盯着眼前的入侵者。
(喔,壓迫感居然會比剛才的帝無兖更強,這個地方,還真是有趣…)
有着充分的自信,孫無法并不在乎面前到底還有多少障礙,迎風抖出金棒,沖着龍首便重重轟下,同時,英玉露已悄不沒聲息的繞至側面,雙手輕揚,已有虎豹形狀浮現。
可,那黑龍,竟比他們更快!
龍口大張,同樣是無聲的咆哮,卻在空中掀起強大無比的沖擊波,一蕩就将獄虎暗豹一齊擊破,也将無赦震的倒揚起來。
早料得這重阻礙該比前面的帝無兖更難對付,孫無法倒不感意外,順勢一個翻身,已欺身進去,倒是遠方的天機紫薇面色驟變,似想起什麽極可怕的事情一般,驚呼道:“大聖,不可…”
天機紫薇驚呼的時候,正是孫無法攻至龍首附近,并指成啄,狠狠刺向龍眼的時候,也是英玉露高高躍起,十指成抓,硬去撕扯龍背硬鱗的時候。而,當他呼至“不可”兩字的時候,鶴啄鷹抓,都已中的!
霹靂聲響!
兩記重擊一齊得手,令龍身劇烈震動,随後,竟有黑色的火焰,自龍身上激射出來!
以孫無法的修爲,什麽離火暴火烈火純火戾火極火的六陽火界根本隻當取暧,便是對上火系修爲中的究極獄火,亦能支撐一時不至有失,但面對這黑色火焰,他卻竟完全不能抵禦,在第一波火舌的攻擊中便衣服盡焚,雖然急急退開,卻已在雙臂上留下了觸目驚心的傷痕,另一邊,英玉露則根本連退身也來不及,直接就被一卷燒滅。
連退十步開外方能停住腳步,孫無法的雙臂猶因驚訝和疼痛而在不住顫抖,幸好那黑龍并未追擊,隻是伸展了一下身子,竟又慢慢的縮回了門中,消失不見,隻剩下一堵沉默不語的破舊木門,依稀有呀呀之聲,直若是無言的嘲笑。
(這,這是…)
“這,就是我剛才說過的,分身變唯一的弱點。”
輕輕扶着孫無法,天機紫薇手上釋放出溫和白光,似水一樣從雙肩上流下,裹在傷口上--眼見着那火焚傷痕已在慢慢收縮,道:“分身變,短時間内維持分身,使戰力倍增的技巧,的确應該可以傲視任何對手,可是,如果,我是說如果,大聖,那個對手本就有着壓倒性的優勢,本就有足夠的能力來把你和英姑娘一齊擊倒呢?”
沉默着,孫無法并沒有回答這個問題,或者這個問題曾經更像是一個笑話,可,現在,事實就擺在眼前。
許久之後,他才喃喃道:“第十級力量…好可怕的東西…即使對我們這些人,也真是神一樣的存在…”
默默點頭,天機紫薇道:“對,這應該就是第十級力量了,傳說中,可以憑一人之力改變整個天下的神力…”他一向沉靜,此時聲音卻也不由得微微顫抖。
苦笑一聲,孫無法道:“看來,倒還真要和那小輩去打打交道了…”又喃喃道:“怎麽會在這裏遇到,真是想不到…”神色中卻并無沮喪意思,反而更多的是興奮。
正如當初滄月明在承京峰頂所說,自那一役之後,一輪新的争競已經開始,在這以“神域”爲目标的比賽中,暫時并沒有出現優秀的領跑者,而現在,做爲一個親身接觸到了“第十級力量”的人,他便擁有了一批其它人都沒法得着的寶貴資料,固然代價慘痛,但依靠這些經驗,在日後的某一個機緣點上,他也許就能夠更快的取得突破。
(不過,今天是不能再試了,剛才是因爲有玉露在,分散了一半的火焰,不然傷勢可能還要再重五成…嘿,不知道,如果是月明在這地方,會有什麽樣的戰果?)
心中盤算,孫無法聽天機紫薇徐徐道:“大聖,這地方,絕對不是段家蓋的,他們隻是發現了這裏,并增加了一道封印而已…”便點頭道:“對,我也這樣想,段家若能駕禦這等力量…嘿。”卻聽天機紫薇道:“大聖今天辛苦,但,能不能再咬咬牙,試着把那黑龍再引出來一次?”不覺愕然道:“你說什麽?!”
月光下,天機紫薇的眼睛亮的象星星一樣,道:“因爲,我有一些想法。”
“大聖,我懷疑那黑龍不是黑龍,隻是一個表象,它的真正本質,其實就是那團黑火,是黑火變化出了龍的外形,是黑火本身提供了第十級力量和經受着時間的損耗…我想再看一看,到底是不是這樣。”
隻一點頭,孫無法已揎臂走向陵門,一邊道:“黑火…看來,你見過這東西?”
(對。)
默默的抿着嘴,天機紫薇沒有回答孫無法的問題,看着黑龍再次出現,看着有了準備的孫無法怎樣在火焰噴射中小心趨避,他集中所有的精力,觀察分析着這由孫無法不惜代價爲他争取來的“資料”。
(對,就是它,就是我當初無意當中發現的東西…雖然外形由巨鼎變成了黑龍,但本質完全相同…黑火,似乎永遠不會消耗,爲鬼谷提供了數千年動力的東西,從未出現在曆史當中,卻又确實存在的東西…你的尾巴,終于被我抓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