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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血染戰心天狼變

“殺!!!”

“斯古利多!!!”

混和着夏語和金州夷語的厲聲吼叫中,以千計的黑水兵漫山遍野的散開,以一種非常激昂的态度,向着他們的目标追殺着。

近距離觀察一下,便不難發現,這些平日裏本就兇惡嗜血的黑水兵顯然另外又受到了某種刺激,使得那些本來就橫蠻醜惡的面容,又添上了幾分亢奮,幾分饑渴。

仔細看來,那實在不象是一群”戰士”,倒更象是一群”餓狼”來得多些。由一種天性中的”野蠻”與”獸性”來指揮和控制,依靠着一種”本能”而非”紀律”和”指揮”去攻殺目标的”餓狼”。

可是,曾到過草原的人卻都知道:當半饑餓的狼群漫卷而至時,任何勇猛的軍隊,也都會被迫采取守勢。

“殺!!!”

嘶吼着,”狼群”追逐在”目标”後面,漸漸遠去了。

“哼…”

立足在一處高聳斷崖的邊上,遙遙眺望着”狼群”的遠去,鬼谷伏龍冷冷的發出一聲嗤笑。整了整腰間的帶子,束緊了些。不知爲何,一向都是儒士打扮的他,今日竟然換了一身草原牧人的衣着,配上他半點風霜不沾,宛若冠玉的面龐,瞧上去委實不大和諧。

“愚蠢的東西,便有再強的力量,也隻有随人擺布的份。除卻按主人的心意去咬殺敵手外,這些’狗’便再沒有什麽價值可言。而若不能滿足這些狗的’野蠻’與’愚蠢’,它們甚至還可能會回過頭來反噬其主人。”

“唔。你說的或者對。”

站在鬼谷伏龍身側的,正是完顔改之,此刻,他已換過一身嶄新的戰袍,看上去一發的英挺,左手按着腰間劍柄,右手握拳,負在身後,那”滅戟鳳門”卻未提在手中。

“可,伏龍,使我們完顔家能夠得到帝家承認,能夠名列入當世最強世家的,卻正是這些被你不屑的’狗’,除卻他們外,我便不相信你們夏人中當時還有那支軍隊能夠将三果叛軍一役擊潰。”

“那事實,我亦承認。”

“可,家主,我們夏人的祖先中,也曾有人說過,馬上之力,能奪天下,卻不能治天下,你記得麽?”

“若非如此,董涼儒孫無違劉宗亮這幹老奸巨滑的東西又怎會放心在過去數年間容你們完顔家漸漸坐大?那甚至比他們更爲深沉難測的帝少景又怎會默許咱們在金州胡坐非爲?”

“若非察知得我們已在與太平道的力量相結合,若非察知到千軍家主正在爲該否’夏化’而猶豫,曹治也不會在大戰方結的情況下便急于對我們出手,他也隻會如過往的孫劉諸家般,以一種’客氣’和’無所謂’的态度對着我們。”

“隻要完顔家的骨幹力量仍是這批固守夷風,不受知識,不肯被夏化的黑水部衆,家主,完顔家便始終也會是皇上不會降罪的掌軍世家,可同時,家主,完顔家也将永遠被困在金州,在與項人的無意義之戰鬥中将力量白白消耗。将永遠隻能是被當朝至尊利用和操縱的’狗’。”

“狗,總是狗,便立下再多的功勞,便有着再爲煊赫的威勢,也沒法令民衆信服,他們或會’怕’咱們,卻永也不會’服’咱們。”

“要想沖出金州,進入中原的話,家主,你就必須有勇氣走出那千軍家主總也不敢走出的一步,去割舍下’黑水部衆’的傳統,令完顔家真正成爲一個’夏之世家’啊,家主…”

“唔…”

不置可否的點着頭,完顔改之眯着眼,遙望着已幾乎看不清楚的黑水兵衆,淡淡道:”如每次一樣,伏龍你的’志向’和’決心’便又能将我感動,令我想要接受你的勸說,去走出那我明知道必會引起黑水家重臣們的強烈反彈,甚至可能會影響到我完顔改之之’地位’和’生命’的一步。”

“你所描述的東西,是自小教育我成長的一切,是我最爲熟悉和感到親切的一切,而你,卻想使我否定并毀滅它們。”

“而且,我更發現,你竟已漸漸将我說服矣…”

“他媽的,伏龍,你就是一個最好的策士,同時,你亦是那種最好的說客,不是麽?”

“可,現在,我們卻沒得選擇,便是你将來有信心訓練出最強的軍隊或是結勸到最強的盟友,伏龍,你卻不能将時間之障沖破。”

“現在,我們還需要那些你口中的’狗’,需要他們的力量,需要他們的忠誠,需要他們的野蠻與獸性。”

“所以,時常的,我們也必須屈服于’現實’,去給他們一個’咆哮’和’嘶咬’的機會,否則的話,久久不能嘗得鮮血的’狗’,便可能會對它們的主人開始不滿。”

“确是如此啊…”

神色微憾,鬼谷伏龍輕歎道:”所以,我們才沒得選擇,隻有将那些本來還能夠更好的’利用’的人去浪費,去白白的浪費…”

複又道:”而現在,時候已經不早,我也應該起程了,家主。”

完顔改之揮手道:”此地有我,你隻管放心。”

又道:”這一次,你有多少信心?”

鬼谷伏龍沉吟道:”現下,還不好說。”

“邊境上的主力撤回已有一段時間,依我所算,依米力和黑山兩個方向原該已有項人大軍入侵,而若那樣,我此去便有七成以上的把握。”

“可,若直到我越過邊境,進入項人所據草原時項人還未興兵來攻的話,我這次的行動,便隻有四成以下把握了。”

完顔改之點點頭,淡淡道:”七成也好,四成也好,伏龍,最重要是你要平安回來。”

鬼谷伏龍躬身道:”伏龍明白。”聲音已在微微顫抖。

完顔改之伸出左手,将他扶起,卻未再說話,隻大聲道:”馬來!”待幾名待衆将一匹高頭駿馬牽過,親手将鬼谷伏龍扶了上馬,方道:”保重。”

鬼谷伏龍微一躬身,兩腿輕夾馬腹,那馬長嘶一聲,飛也似的去了。

目視着他遠去背影,直到隻剩下一個幾乎看不清楚的小小灰點在天際躍動時,完顔改之方以一種非常古怪的表情将一直團在右手中的一粒粒小小蠟丸搓開,攤在眼前。

那上面,以極爲淩亂的字迹草草的寫着一條消息,一條”急信”。

“今日淩晨,項人大軍越境突襲,依米力黑山兩地告急!”

“天,咱們竟能支持到第四天上,連我自己也不大肯相信呢!”

以牙齒咬緊纏在右手小臂上的布帶,再用左手抽住,将那猶還在滲着殷殷鮮紅的傷口牢牢縛住的同時,扈由基大笑着說道。

可,還能如此樂觀而豪邁的,卻隻有他一個了。

枯坐着,雲東憲神色若死,馬伏波沉默不語,朱問道面色陰郁,似有什麽心事般,隻”唔”了一聲,并不答他,徐人達的臉上又是畏縮又是沮喪,十分的難看,根本未理他說些什麽。

三日前,在那太平道根據所在的荒山上,當巨門與丘陽陽先後率人離去之後,完顔改之及那群黑水部衆們兇惡而渴望的目光,便将五人牢牢鎖住。

自知必然無幸,五人本已做好迎接”最後一戰”的準備,卻未想到,在一陣狂妄而可怖的大笑之後,完顔改之竟當着諸多黑水部衆的面,宣布說,自此刻起,五人便成爲目标,所有有自信的黑水部衆,都可以開始對五人進行獵殺,而最終,當五人全部倒下之後,立功最大的三人,便能夠接掌因黑水嵬名,黑水窟哥和黑水賀三人身死而暫無統領的嵬名,窟哥和賀三族。

一族之長,那便已是黑水完顔家的權力體系中的核心人物,手中能夠直接操控的,就有數萬族衆以及幾千名的精銳戰士。和在本族所據的數縣之地内随意淫掠的合法權力。這樣的承諾便令黑水部衆當中的每個人都幾乎陷入瘋狂,隻當天,就有将近八百人投入到了這一”争奪”當中去,而在之後的每天中,聞訊趕至的其它黑水部衆當中的高手更是絡繹不絕,相繼于道。

今天,五人所在的地方,比諸當日已在數百裏之外,而緊追不舍的黑水兵的人數,則已有四五千之多了。

…雖然說,依靠着自身的力量與經驗,五虎将在面對這些因這巨大獎賞而有些”失衡”更因之失去”團結”的敵人時能夠支撐到數日之多,可,每個人的心裏都明白:大勢,已去。

五人所處地方乃是一處山地,山峻石亂,險地四布,也正是倚此山勢,五人方能支持至今。更在無數次的”反擊”和”逆狙”中殺死和重傷了過百名黑水部衆,可同時,五人也都清楚的很,這樣的戰果,便隻是有着”戰術”上的意義,卻沒可能在”戰略”層面上産生什麽影響,除非是完顔家的後方驚發什麽重大變故又或是出現一些意料之外的強力援軍,單憑這種”小勝”,要想将眼前這越聚越多的黑水大軍殺盡或是撕開一個口子,簡直是形同癡人說夢,若是尋常武林人物或還能有所幻想,可五人皆是百戰宿将,對這種沙場局勢熟得已是不能再熟,又怎會去哄騙自己作些白日夢了?

特别是,圍追的黑水部衆雖然狂亂,幾名統兵者卻還不失理智,在吸取了此前五人數度劫搶馬匹破陣突遁的故智之後,竟是将所有馬匹盡皆駐于山外,雖是降低了黑水大軍的機動性,卻從根本上杜絕了五人輕騎逃逸的可能。更将大軍分解爲以十人爲單位的小隊,各司其職,将此處山地劃分清楚後分頭搜索,複定下軍令,每半個時辰須與四周小隊聯絡一次。山地面積雖廣,卻被這數百隊人馬分割的全無死角漏地,更另遣一千人馬分頭封鎖山外諸處路口,端得是堵個了水洩不通。

暫時的,藏身在一處狹小谷地當中的五人離黑水兵本隊尚遠,一時間尚無被發現之虞,可,依照這種速度搜索下去的話,至多兩個時辰,便會有先頭部隊進入這一區域,而就算是五人能夠在不驚動其小隊的情況下将第一批黑水兵殺盡,可,那也至多隻是将黑水兵大軍合圍的時間延後半個時辰而已。

久曆戰陣,對于什麽是”死亡”的氣味和感覺,五人俱都熟悉的很,而現在,默默的,沉思着五個人,雖然沒有再交換更多的意見,可,他們的心中,卻都回蕩着同樣的一個想法。

(“那一刻”,終于還是要來了…)

既入軍伍行,便知陰陽路,從軍多年的五人,對于生死一事的豁達原就遠遠勝出一般人,可,縱如此,這也不能阻止掉那種陰郁而壓抑的氣氛在五人的身側彌漫開來。

夜,悄悄的降臨了,而點點晃動着的火頭,也在山間一一亮起,透過那閃爍不定的火頭,五人更能判定,黑水兵的速度還在自己估算之上,以現下進度來看,迫進到這裏,該隻是不足半個時辰裏的事情了。

晃晃悠悠的,暗黃色的月亮慢慢的自天邊爬上,時值十八,月正圓時,如個大盤子般,被天上的流雲一遮一掩,時隐時現,再配上呼嘯不定的刺骨寒風,天地間,一時竟也平添了幾分凄楚的味道。

五人都是自血天赤地中沖殺出來的武将,本非那些對月傷心的雅客騷人之屬,可現在,當隐隐感到”這可能是這輩子最後一眼的月亮”時,不約而同的,五個人,都默默的,擡起了頭,看着那月亮。

“好…熟悉啊…”

首先打破沉默的,竟是雲東憲,似是無限感慨般,他反手砸了自己腰幾下,直起身來,擡起頭,看向月亮,臉上神情說不出的複雜。

“當年,好象,也是這樣的一個冬夜雲月天呢…”

沒頭沒腦的一句喟歎,可是,聽到這說話,另外四人卻都清清楚楚的明白着他的意思。

二十年前,正是在這樣的一個夜晚,經過了一番激烈的争論甚至是斥罵之後,最終,五虎将分道揚镳,各投東西。

而那事情的”禍首”,”軍師将軍徐人達”,在聽到這樣的說話時,臉色的抽搐,更足可反映中他的心中已在回蕩着何等程度的風暴,隻是,一直也看他不順眼,從不放過機會攻諷他的”道君将軍朱問道”,卻一反常态,不唯沒有開口,更連頭也低了下去,似是若有所思般盯着地面。

“大哥!”

終再忍耐不住,忽地一下站起,徐人達沖口道:”今日這等情勢,皆是我的過錯,你…”話未說完,雲東憲已緩緩揮手,道:”老三,莫再說了。”

(老三?!)

輕緩的一句說話,卻如一聲炸雷轟進四人心中,朱問道忽地擡起頭來,滿面驚愕之色,馬伏波愣愣的,不知說什麽好,扈由基張大着嘴,呆呆看着雲東憲,左手上的布帶已又松弛落下,他猶還未知。

而最爲驚訝的,當然還是徐人達。

(老三?!)

早在二十年前,在一段激烈而決絕的說話之後,徐人達便以爲,今生,今世,自己便沒可能再聽到這令自己無比在意,無比懷念的稱呼了,縱然,此次,五人再度的同生共死,可每次徐人達刻意試探時,所得到的回應卻仍隻是如二十年前相同的僵硬和剛強,甚至,還多了幾份因時間之積墊和發酵而愈發醇韌的感覺,數度下來,本來還在心底暗暗的有所期望的徐人達早已絕了恢複舊稱的念頭,而現在,身爲五人之長的雲東憲忽地改口,令他在這突如其來的巨大驚喜當中,也隐隐的有着些”不真實”的感覺,一時間,甚至沒法在理智上接受這一”事實”。

(大哥…大哥,他原諒我了?)

沒法理解這”現實”,自然就談不上作出什麽”反應”,馬,徐,朱,扈,四張驚愕的面容,呆呆的看着仍未轉過身來的雲東憲,一時間,就連黑水大軍正在漸漸逼近也都忘了。

不唯徐人達,便連馬伏波扈由基等人,此時也都以爲雲東憲見此是已近生死關頭,将以往恩怨看淡,方肯改口重稱兄弟,隻朱問道眉頭抽搐了幾下,似是聽出什麽不對,臉色竟漸有些狐疑起來。

而當雲東憲終于轉過身來時,馬伏波扈由基兩人心中同時閃過一個念頭,”錯啦!”,剛剛還心懷想望的徐人達也胸中劇震,一番火辣辣的心思涼了半截。

雲東憲的臉,并非一張”放下”和”原諒”的臉,而是一張”痛苦”的臉,一張寫滿着椎心刺骨的”痛”的臉。

連雲沖波失散時也能忍住的英雄淚,竟已再難自抑,眼看便要自那滿是悔痛之意的雙眼中滾滾而出。

“大哥?!你…”

驚呼着,馬伏波扈由基兩人同時閃身而前,卻被雲東憲斷聲叱道:”給我站住!”他看上去雖是疲傷病老,但這一聲叱喝卻極是威嚴,已有了幾分從前那種縱橫沙場,橫刀立馬的大将雄風,馬伏波扈由基身子一震,竟在有所思考之前便已應聲止住腳步!

(大哥…)

低低的在心中歎息着,朱問道緩緩起身,而與他同時,徐人達的眼中,也閃出了敏銳的光,看了他一下,旋又移開盯着雲東憲,若有所思。

一聲喝住兩人,雲東憲卻再沒進一步說話,隻是怔怔的看着四人,目光移來移去,似是看不夠般。過了一時,神色方松馳下來,人也忽地似是老了許多,方才蓦地閃現的大将威風,更是早已無存。

嘴唇蠕動了幾下,雲東憲方緩緩道:”老三,今日此事,不能怪你。”

“二弟,老四,五弟,你們,你們會變成這樣,都是我害的,是我害的啊…”長歎聲中,雲東憲已是再把持不住,滾滾熱淚奔湧而下,老态畢現。

馬伏波早搶到他身前,扶住雲東憲,連聲道:”大哥,你這是說那裏話?”心下卻是好生狐疑,想道:”大哥這是怎麽了?難道是思念沖波過度,以至瘋了?”卻聽雲東憲顫聲道:”二弟,你莫阻我說話。”

“有些事,我在心中藏了太久,總也找不着機會說與你們知道,可現在,再不說的話,卻眼看就要沒有機會了。”

“沖波…他并非我的骨肉啊!”

(什麽?!)

忽地聽到雲東憲這樣說,饒是馬伏波見慣世事,也是悚然一驚,失聲道:”大哥,你瘋了麽?!”扈由基也是呆若木雞的,反是徐人達朱問道兩個竟沒多少驚愕樣子,竟似是早有所料般。

“當日,我早知你們會來,早知老三你會邀我前來金州,而早在你們出現之前,我便已接到命令,要我和你們同來。”

“害你們落到現下這等地步的,是我,是我啊!”

聲淚俱下,雲東憲的身子劇烈的顫抖着,似已完全失去了”自制”的能力,如非馬伏波扶着,早已踣跌倒地。

足足用了将近一盞茶的工夫,雲東憲才把話說完,在他說話的過程中,他整個人一直處在一種非常特殊的狀态中,神色亢奮,兩眼睜得大大的,滿是血絲,語速不複平日的穩健和緩,而是一種有一點不易聽清的高速傾瀉,雖然在這過程中其餘四人幾次都想要插入他的”講述”,可,雲東憲卻似是根本沒有看見一般,隻是自顧自的講下去。

…當洪峰被郁積太久時,那一湧而出的宣洩,是什麽也沒法停止的。

當雲東憲滔滔不絕時,四人幾度想要插口,可,當雲東憲終于說完時,一時間,四人反都沒了要開口的意思。

雲東憲給予他們的”沖擊”,縱是再強健的個性,也須得有一點時間,才能消化,吸收下去。

(怪不得,從來都沒聽說過老大有女人的事情,怪不得,沖波的臉型和老大不象,可是,沖波,沖波他竟會是”那人”所出?這,怎可能了?!)

初見面時,馬伏波就對雲沖波極有好感,而一路同來,與之有了較爲深入的交流後,他更是這個五兄弟中唯一的”後人”喜愛有加,在他的腦海中,實在是沒法将他與雲東憲剛剛親口說出的那個名字聯系在一起。

(而如果真如老大所說,早在老三來找我之前,那人已先知道了這一切,已先知會了老大要促成此行,那,那不就等若說…)

等若什麽,馬伏波一時間還想不清楚,可,他卻有着一種強烈的感覺:随着時間的推移,今次”金州之行”的真相正在被一點一點揭出,而現在回頭再看時,當初令五兄弟都深信不移的那個”理由”,簡直就是一個”笑話”。

(他媽的,難道竟是”他”在搞鬼?可,爲什麽?這樣搞,他又能得着什麽好處了…)

生性耿直,馬伏波并非一個長于”洞察”或是”推演”的人,雖有着在五兄弟當中”最強”的力量,可,若論到反應與思維,他便輸于徐人達朱問道甚多,一如此刻,當他還”困惑”于自己的思考時,面色微微發白的朱問道已經踏前半步,開始向雲東憲發問了。

“那未,大哥,你忽然将這些秘辛告訴我們,到底是什麽意思了?”

“什麽意思?”

露着一種”怪異”卻又”慘然”的笑容,雲東憲道:”你便該明白我的意思。問道。”

“縱使老二和五弟暫還不明,可你,你和老三便該明白。”

雖已有所心理準備,可,當徐人達再度聽到雲東憲稱自己爲”老三”時,他仍是忍不住心中一陣狂跳,好容易才鎮定下來,而這時,朱問道已皺眉道:”你是要我們,逃?”

“對。”

沉重的點着頭,雲東憲道:”你們要逃,想盡一切辦法,你們也要逃走,一定要逃走。”

“這是你們的’責任’,你們須得扛起來,去對沖波負到的’責任’。”

“将我方才所說的話告訴他,将一切的真相告訴他,已經十八歲的他,應該知道一切。”

“若可以,我多想自己告訴他,但,沒可能,那已經沒可能了…”

面色本就微微發白,當雲東憲說完時,朱問道的臉色已變作慘白,而徐人達的臉上,也布滿着一種”陰暗”的感覺。

“老大…”

低低的喚着,朱問道緩聲道:”你的意思,是想我們将’戰略’改變?”

“對。”

斬釘截鐵的,雲東憲道:”或者眼下的’死局’就真的好象是無路可走,可是,我卻不信。”

“黑水兵固然兇悍,可,沒有’軍師’在裏面主持。若你和老三能夠捐棄前嫌…和能夠沒有’顧慮’的去着手施展,我才不信你們想不出逃生之策。”

當說到”沒有顧慮”時,雲東憲的聲音微微一戰,略爲低了一下,旋又回複正常。

而聽到那說法時,徐人達的臉上忽地湧上了一陣潮紅,随又深深吸了一口氣,壓了下去,朱問道臉色已是白極,倒也沒法更白,身子卻也禁不住,顫了一下。

不唯他兩人,便是馬伏波與扈由基,雖然反應慢些,話至此時,卻也已經明白了雲東憲的意思,臉色都變得十分難看起來。

到最後,首先開口的,還是朱問道。

“大哥,你的意思是…不求全軍突圍?!”

似是沒有看見五人的反應一樣,雲東憲沉聲道:”對。”

“一直以來,你們所定的策略皆以’全活’爲訴,也正是爲此,我們雖然數度突圍成功,卻也總不能将黑水大軍擺脫。”

“而現在,我便要求你們,狠下心來,尋找一條需要付出’犧牲’的路,一條可以救下一些人的路。”

“一條讓’死’不是全無意義,一條讓已經沒希望得救的人至少還可以死的安心些的路。”

“找出它,在黑水大軍掩至之前找出它。然後,告訴我,或是我們,應該怎樣去作就可以了…”

(大哥…)

垂着首,在心中低低喚着,卻沒人開口反駁雲東憲的意見。

因爲,他們,出身行伍,久經戰陣,熟知軍略的他們,清清楚楚的知道,雲東憲,他說的便對,他便指出了一條生路,一條在眼下或者是”唯一”的生路。

一個希望。

已萌死志的雲東憲,他便等若在說:”想辦法,想出一個辦法,一個需要将我犧牲的辦法,隻要那辦法能夠令你們逃離,便沒關系,沒關系…”

而這樣的路,他的兄弟們,可會走麽?

“不行。”

低聲說着話,徐人達兩眼仍舊盯着地面,并沒有擡起頭來。

“我作不到。”

雲東憲未及開口,他已揚揚手,将雲東憲的反駁止住,道:”大哥,請聽我說完。”

“我不是意氣用事或是激于義血的說些什麽英雄話。”

“我的話,僅隻是在承認我的’無能’。”

“身爲一名’前軍師’,在大哥你開口之前,那事情我早有所考慮,可,我考慮的結果卻是’不可能’。”

“在金州的腹地,在這完顔家的老巢,面對數千名黑水兵的圍剿,憑我們五人之力,便是肯于不惜’任何代價’,也沒可能自這殺陣中逃脫。”

“或者是有方法的,可至少,那種方法已超出我的能力範圍。”

“但我還是很高興。”

“就算我知道大哥你并未真正原諒我也好,就算我知道四弟此刻還在心中冷笑着對我也好,能夠聽到大哥你方才那一聲’老三’,我徐人達便是現在死掉,也已經不枉了…”

“我有辦法。”

當徐人達表示了他的”拒絕”時,朱問道踏前一步,慢聲如此說道。

“四弟,你…”

被朱問道的”說話”一驚,馬伏波方要發問,卻被朱問道揚手止住。帶着一種古怪的笑容,他慢慢的接着道:”一個符合大哥之’要求’的方法。”

一時間,氣氛,複又變得死寂和壓抑起來。

丢出句話來之後,朱問道也沒有繼續說下去,隻是将右手探進懷裏,摸了隻小小皮囊出來。

那皮囊也隻有半個巴掌大小,表面暗暗的,已被摩挲的極光極滑,看不出甚麽花紋,囊口系了一根暗紅色的繩子,牢牢束住。朱問道初拿出時,皮囊也隻是半滿模樣,但在朱問道在皮囊外面一陣極爲輕柔和珍惜的撫搓之後,那皮囊竟漸漸漲大到鼓鼓的,幾似要暴裂開來。

五人一路西來,爲着路上方便,并未多攜什麽私人物品,朱問道性子素來恬淡,更是沒帶什麽,隻攜了隻小小包袱,也曾數度開與他人看得,這小皮囊卻是從未有人見過。但他行事曆來謹慎,每布計必施後着,現下四人見他如此,倒也不感奇怪,隻是見那小皮囊委實太不起眼,卻又不免大感好奇。

馬伏波正心道:”老四這皮囊到底是什麽玩藝哪,古古怪怪的,隻那麽小小一點東西,憑什麽能将黑水兵的重圍破開…”忽地想到他方才說話,心下蓦地一驚:”十來年不見,老四難道修道入魔,煉了什麽以生人爲祭的玩藝?”

大夏國土上流傳的道法體系,本都起于四千年前以”一氣化三清”之法自帝軒轅手中賭勝赢下整座龍虎山的”玄天青雲客”一人。但後來他門下弟子各立宗派,分出正一,茅山,龍虎,全真,五鬥米等諸多流派,第四代弟子中更出了尚清餘慶兩名不世強人,自稱是”受命黃天,爲太平前驅”創立下太平道,與整個大正王朝作了幾千年的對頭死敵。各宗雖都自稱道門,但興趣各異,求索不同,在道法研進上也漸漸各分東西,各宗當中更又有無數分支流傳,數千年累積下來,林林總總,怕不有幾百支道家宗門,各各研發法術更是大相徑庭。但有道是”萬變不離其宗”,各家道法宗趣雖異,本源卻近,若仔細歸納下來,仍可大約分做五類,那便是:

包含讀心術,魂系法術,生命法術,念術,幻術等等分支的,”幽明術”。

号稱”陽可救世濟民,陰能垂手族衆”,精研煉丹,用藥之學,更能鍛制諸般法寶神器的,”丹隸術”。

以天地本源之力爲用,囊括了五行八卦等學的,”天地術”。

請神法,役鬼策,神獸召等法術的總括,”請役術”。

蔔筮擲爻,燒甲占沙,雖然玄奧難測。卻被修習者們相信實蘊有天地之密的,”龜算術”。

天下道法種類無慮萬種,卻幾乎盡可概入這五類當中,而少數實在太難區分界定的法術,通常被稱作”雜術”,不入五類之列的它們,多半是創自一些走街串巷的狗肉道士之手,施用之際往往令人啼笑皆非或是俗濫下作,素爲正統道門不取。

本來道者天地始,無謂正邪之分,但随修習者心性不同,原本出于同源的法術卻會走向完全相反的方向,譬如”幽明術”中所包含的魂系法術,有人求索于”生魂離體”,”遊魂寄體”等等解惑回生之術,自然無礙它人;但也有人執着于虐殺生魂,煉制法器爲逞,便不免天怨人怒,長此以往,漸有道魔之稱,但若溯其本源,卻着實原是一家。

朱問道人稱”道君将軍”,最是博學強記,雖然礙于修爲所限,沒法修習什麽高深道法,卻于道法所知極廣,與幽明術也多有涉獵,當年在西征軍中也嘗以”遊魂寄體”之術幫助那些身亡沙場的将士們來将最後的牽挂傾吐,馬伏波自然知道,現下聽得他口氣極有信心,卻又似是必得犧牲雲東憲方可,不自由主,便想到這上面,不由得心下大驚,想道:”這卻怎生使得?!”

馬伏波思路轉得雖快,卻快不過徐人達,馬伏波思緒未定時,他已盯住朱問道,沉聲道:”那是什麽東西?”反是雲東憲的臉上現出喜色來,顯然被朱問道的說話開解了不少。

聽得徐人達的問話,朱問道并未直接回答,嘴角仍挂着那種淡然而古怪的笑容,他緩聲道:”是什麽東西,看一看,不就曉得了麽?”說着話,左手食指一屈一勾,已将囊口所系紅繩扯開,右手捏着囊底,将那皮囊倒拎起來,将裏面的東西傾出,乃是一種暗灰色半透明的液體,極是粘稠,雖自囊中墜出,卻是連而不斷,緩緩垂下成爲長長的一條,看上去竟有些惡心。

(這是什麽東西?)

完全看不明白,半點頭緒也沒,馬伏波心下大奇之時,徐人達卻是面色大變,銳聲道:”那是什麽東西?!”

朱問道并不理他,兩眼隻是端詳那垂下液體,口中道:”明明都認出來了,卻沒信心确定麽?”

忽又喃聲怪笑道:”早在你前來之前,老大就已經知道了?說來倒是滑稽,咱們兄弟中,這樣子的,可還不止一人呢。”

“二哥,五弟,你兩個有沒有表面上那未清白,我還真是很感好奇呢…”

馬伏波大惑不解,想道:”老四…老四他瘋了麽?”卻又明知絕對不會,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看着朱問道那陰晴不定的怪異面容,再想想他那些含義難明的話語,忽地感到手腳一陣冰涼,心下隐隐覺得似将什麽極大事情将要發生。

而這時,徐人達已怒聲道:”你,你怎會有’東江孫家’的’幻體’傍身?!”一語出口,雲東憲馬伏波等人無不悚然一驚,紛紛心道:”什麽,’幻體’?!”

大正王朝立國數千年,諸姓世家此起彼伏,你枯他榮,明争暗鬥從未停止。有道是一朝天子一朝臣,每次帝姓易主時,最大赢家自是入主帝姓的世家,而除之以外,一幹能有識人慧目,從龍于未興之時的人物,自然也會趁機上位,将原有的重權世家取代,除非,那些原本的高門貴第,仍還有着足夠的影響或是實力,使得新的帝姓世家在權衡之後,認爲将之”延續”的好處還勝過将之”逐退”。

這類世家當中,自以丘敖兩家最爲著名,四千年來,在任何一朝也能享有尊貴地位的唯此兩家,而在他們之後,便是号稱”人王非王”的琅琊王家,雖然沒有王爵,卻代代繼承着任何一代帝姓也會默許的”孝水人王”之稱号及在韓州擁有超過萬戶的封地。

這三姓世家之能夠長保富貴,不唯是因爲”曆史”及”傳說”,同時,也是因爲他們的”力量”:曲鄒丘家之”十三經”,東海敖家之”龍拳”,琅琊王家之”青箱秘術”及”忘情訣”,就都是能夠睨視天下的無敵神功,而同時,正确的選擇及教育子弟也使三家總能培養出能夠将神功大成并有足夠智慧去面對宮庭傾軋的繼承者;再加上一些被代代保留相傳下來的,甚至比整個大正王朝還要古老的”知識”或曰”秘密”;還有那永遠不要觊觎帝姓和永遠不追求在官僚體制内部之”重權高位”的祖訓,就使得這三家總能夠站在”政治”與”權力”這東西的第二階。雖然低首帝者,同時卻可輕視掉其餘世家以及天下萬民。

而除這三家之外,也有一些世家,根深葉茂,雖然也每有沉淪之時,但數代之内,又總會有出色人物出現,将家勢重振。

精擅”太白陰經”之”晉原李家”,世傳”九殺之箭”的”鳳祥朱家”,擁有”渾天經”和”問天五擊”的”岐裏姬家”,以”獸神訣”兇赫天下的”渭水英家”…這些世家都曾入主帝姓,都有過輝煌的過去,但說到底,他們之所以能夠長保富貴,所依靠的卻非其顯赫過去,而是他們各具特色的護家力量。

…力量,那東西,便始終也是一切利益分配的最終原則。

當今天下,除去丘敖王三姓外,位于官僚體系最高位的世家,共有五姓:高居太師之位的”邺城曹家”,把持”太博”之位的”沛上劉家”,執掌太保之位的”東江孫家”,鎮守兵部的”黑水完顔家”,掌握吏部的”晉原李家”。五姓世家當中,曹家曆史最短,但曹治卻已隐列當今天下”最強者”的行列,”九曲兒曹”也皆是人中龍鳳;黑水完顔家自不必說,單以黑水大軍之威,便已可令任何世家不肯正撄其鋒;晉原李家與沛上劉家皆是曆史超過三千年的名門望族,各自都曾入主帝姓,家傳神功各有奧妙;而東江孫家…雖然三公之位高過六官,可在行事上,孫家卻是五家當中最爲低調,也最爲神秘的一家。

孫家雖然家譜追述亦至帝荥穹年間,但其實立家甚晚,自初代開宗家主算起,至今隻不足一千年時光,宗廟中所謂的衮衮諸公,泰半是将大夏史上的孫姓名人牽強附會,生拉硬扯而來,這素來是各家治譜的不二法門,那也不足爲怪。

孫家之興,乃在九百年前,當時正是沛上劉家的統治走向破滅之時,天下紛亂,烽煙四起,孫家當時本是南方一帶有名的地主,所擁田莊數萬畝,又有酒肆染坊無算。乃是各家勢力拉攏的重要對象,也是朝廷着意羁摩的前列之選,他卻獨具慧眼,竟于酒宴之間将所積十數屯糧食盡數指贈于方才大敗,正引殘軍過其府上的其家故交,原天門太守蕭伯安,更傾資摹兵,得數千之衆,教長子統之,效于蕭伯安帳下,當時天下嘩然,皆道其人老智昏,自取滅亡,家中親族也是紛紛反彈,孫公台卻坦然笑對,第一不辯其辭,第二不易其行。後來,蕭伯安終于混一天下,入主帝姓,念及舊日恩情,百倍相報,以”三公之位”酬之,使孫家得以開宗建号,入”世家譜”,稱作”東江孫家”,那時方才天下皆歎,知道孫公台之智珠在握,銳目如電。

孫公台雖然智機無雙,精擅商賈,開創建立孫家有功,卻不谙武學法術,真正将孫家世傳功夫完整建立,傳之後世的,乃是他的長子,随蕭伯安東征西讨,立功無算的”幻龍”,孫白符。

孫家的世傳功夫,名爲”千幻錄”,屬道法當中的”幻術”一流,又滲有佛門淨土部分法術及南方土著蠻術,初撰于孫白符之手,大成于其子手中,号稱”雲山霧裏知撲朔,縱使對面應不識”雖是殺傷力不足,卻端得是千變百幻,奇詭莫名,亦是别具其格的一門神功。卻因爲不力正面對敵,時常爲人所譏,直到傳至第四代時,方才機緣巧合,一戰揚名天下。

其時,”平江蕭家”的治世已傳承第三帝,帝白冶。當時,北方項人起兵南下攻掠,帝白冶自統兵敵之,初戰雖然告捷,卻因之輕敵冒進,被項人誘入絕地,重重圍困,必要以帝爲質,迫簽盟約方肯罷兵。當時帝白冶所統軍馬已是十不存三,又深人項人腹地,全然指望不上後軍接濟,絕望之下,自歎曰”吾不能求一時之生,遺萬世醜名。”竟欲引劍一快,卻被當時随扈在側的孫家家主孫亮所阻,言有計惑敵,可以全軍而退。次日,帝白冶攜孫亮出投項軍大營,願自爲質,以求大軍南返。項人既獲帝者,與願已足,也恐餘下夏軍作困獸之鬥,在盡取夏軍缁重兵器之後,果如言釋其大軍南返。更修書教攜與朝廷,令取持重大臣及宗室長者來議輸款迎帝之事。卻誰想,大軍南返之後,帝白冶竟然現身軍中,當下士氣大振,舉國皆歡,複與已然聚至帝京附近的勤王大軍會合,回師北上,殺了項人一個措手不及,一戰成功,将項人勢力北逐數百裏之多,方有今日金州芹州兩地規模。

原來,當日與孫亮同入項人軍中竟非帝白冶本人,而是孫家幻術的最高成就”幻體”。依靠在側施法護持的孫亮,那西貝貨竟能行走語言,飲食如常,将項人衆多首領及大夏叛投一并欺過,使得真正的帝白冶能夠遁身南返軍中,安然回京,消息傳出,天下修法者無不駭然,均覺匪夷所思。

當日項人大軍于不意之下,吃夏軍逆襲,大敗之下,方知上了惡當,将孫亮執出,百計折磨虐殺之後,遺屍草野,後被夏軍拾得殘餘,帝白冶親雕首級四肢全之,以王侯之禮厚葬,更賜孫家”免死鐵券”,許之永世富貴,自那之後,孫家方真正得到了其它世家的尊重,進入了”一線世家”之列。

所謂”幻體”,乃是借孫家密煉奇藥爲媒,以生人爲基,幻化他人形狀,便于纖毫處亦無所差,素爲孫家所寶,号稱”萬金不易”,似朱問道所攜數量,亦不過可以幻現人首而已。但若以金寶衡之,卻也已有數千金之值。

自當年兄弟反目之後,朱問道便一直寄身儒門,以開塾西席爲生,總算舊日名聲朋友尚在,倒也不愁生計,但除衣食冶遊之外,每歲所積亦不過數十兩而已,卻那來身家攢下這等物色?

一片驚疑當中,徐人達已是怒聲道:”你,你竟然是’東江孫家’的人?!”

仍是淡淡的微笑着,朱問道嘿聲道:”正是。”

“和大哥一樣,在你來找尋我們之前,我已知道此事,并接得孫家指令,要我全力促成此行。”

“至于這幻體,則是由孫家高層所授,以濟生死之急。”

對孫家來說,位列其前的曹家與在身後虎視眈眈的完顔家都非善類,所謂”驅虎吞狼”之策,古已有之,本是大夏故智,

徐人達冷笑道:”隻是促成這麽簡單?”

臉上抽搐了一下,朱問道接着道:”此外,我接有指示,最好能夠尋找’機會’将你們曹家與完顔家的沖突引發或是擴大,但…卻被我拒絕了。”

徐人達神色微動,道:”爲何?”

朱問道低頭不看他,隻是低聲道:”我不喜歡。”

徐人達猶豫了一下,忽地正色抱拳,道:”既如此,多謝。”朱問道慘笑了一下,揮揮手算是作答,并不與他搭話。

要将正面沖突引發,最好的辦法,當然是制造”流血”與”犧牲”,而最好的目标,自然莫過于擁有”半官方”身份并因曹家之意願而來的五虎将,而他們當中,最能令曹家産生強烈反應的,又莫過于直接體現曹家意志的徐人達,這一點,不唯徐人達,其它人也都明白的很。

雲東憲咳嗽一聲,道:”問道,你想要怎樣?”

朱問道仍不擡頭,隻是盯着手中的”幻體”,道:”黑水兵分隊進剿,這便是機會。”

“将首先發現這裏的小隊殺盡,選取一具合适的屍首,用這幻體,我便能将之頭顱改造,幻化,使之可以騙過黑水兵,以爲已将他們的目标完成。”

“那時,便是逃走的機會…”

想了想,他又道:”這東西是孫家近年來新研發的種類,縱然無人在側施法護持,也可保證在數月之内不會生變,而以黑水兵行事風格來看,到不了那時,咱們的首級便已該被高挂示衆之後風化棄毀了…”

說到”咱們的首級”幾個字時,朱問道嘴唇微微抽搐,滞了一下,卻還是說完了。

雲東憲面色微動,道:”問道,你…”

那五個字的說出,便等若是說,朱問道,他已決心放棄,放棄那”生”的機會,決心将自己的性命與熱血,共着其它的兄弟一起灑落,一起飛濺,

似是怕太多的”說話”會令自己”動搖”,不等雲東憲說完,朱問道已很快的截道:”但,正如我剛才所說,我所取得的’幻體’,數量極少,隻夠一人之用。”

“所以,大哥,現下的情勢,不是犧牲你一個來救出其餘的人,而是要将我們五個人中的四個犧牲,這樣的話,最後的一個,他才有一點希望,有一點生還的希望…”

雲東憲怔了一下,道:”什麽?!”情不自禁之下,已是看向馬伏波徐人達等人。

四死,一生。

這是怎樣的一個選擇?這是怎樣的一個拷問?”

誰,該是誰?

雲東憲早拿定了”一死”的念頭,此刻雖有希望,他也并未想與自己的兄弟争奪這一絲生念,隻是在心中不住躊躇。”這,這卻怎生是好?”他素爲五人之長,執事公正,處事果決,向無兩可之判,更無避事之懦,但,此刻,面對這樣的一個”發問”,他卻生平首次發現到,自己,竟然沒有”勇氣”去作答,自己,竟然更渴望能夠”逃避”!

“我不走。”

面對朱問道的”拷問”,首先開口的竟是徐人達,斬釘截鐵的,他道:”二十年前,我作下了對不起将軍和大家的事情,而今天,便該是我還債的日子了。”

頓了一下,又默然道:”我也知道,這還不夠,可,我也隻有這一條性命了。”

馬伏波此時也已在心内計議清楚,心道:”我已是快五十的人了,又無兒無女,沒什麽牽挂,五弟尤在壯年,尚能成家生子,教他去罷。”便擡起頭,道:”五弟,你…”一言未畢,卻是悚然一驚,扈由基竟早移身到他身前!

“對不起,二哥…”

低低的呢喃着,扈由基右手急送,隻見銀光一閃,半支殘劍早沒入馬伏波體内,直背上透出!

“五弟,你…”

不防變生肘腋,馬伏波連半點反應也未來得及做,已被扈由基一劍重創,可,奇怪的是,縱到了此刻,他的眼中仍然沒有半點憤怒之色,反而,當他定定的看着扈由基的時候,他的眼晴裏面,竟還有着一種很奇怪的,一種更象是”同情”和”無奈”多一點的感覺。

更奇怪的,是雲東憲的反應,驚見扈由基出手重創馬伏波,徐人達朱問道的第一反應均是驚呼着撲近,可,雲東憲卻以比他們更快的速度掠過,雙拳齊發,将他們生生阻下!

“五弟…”

微微的搖着頭,馬伏波苦笑着,道:”你又何苦…”

“對不起,二哥。”

沉聲的道着歉,扈由基左手輕推,将馬伏波向後送去,右手的殘劍也自然從馬伏波的體内退出,帶出了一抹鮮紅至令人觸目驚心的血光。

“可,我隻能如此。”

“你當年三度救我性命的舊事,我終于可以回報一二了…”

“五弟…”

黯然的喃喃着,馬伏波的身子緩緩向後傾去,倒在地上,在他的對面,扈由基整整衣物,面無表情的半轉身子,看向都已有了”了然”的表情的雲東憲等三人。

“二哥重傷,已沒法在稍後的戰鬥中發揮出任何用處,而隻靠你們三人,也沒可能有足夠時間來’殺人’和’布置’。”

“所以,不要再浪費時間來’讨論’,四哥,立刻開始,爲二哥制造一個’鏡像’吧…”

約小半個時辰後,一切已被料理的整整齊齊,最先推進到五人所在區域的黑水兵未及發訊便被擒殺殆盡,當中身形最似馬伏波的一個在經過朱問道的處理之後,在外形上已與馬伏波完全沒有半點區别,抱着青釭,蜷着身子,靜靜呆在一側。餘下的屍體盡被徐人達施法聚焚,隻見得一堆焦黑殘屍,再辯不出具體人數。另一面,馬伏波的傷口已被施救止血,口鼻上貼了兩道”長生符”,預備要埋到地下五尺深的地方。

長生符的作用,類似于熊蛇之屬的”冬眠”,在令受符者的一切生命機能均告停滞時,也令受符者對食物與空氣的需求降低到近乎”無求”,而對強如馬伏波者來說,這等程度的”消耗”至少可以維持到一月有餘而不虞有它。雖然說,在此期間他若是被人發現,将沒法有任何反應的任人宰割,可是,朱問道和徐人達卻都深信,以黑水兵的行事風格來看,在将五人的”首級”盡數取下後,便已該心滿意足,而急需力量來監視太平道的内亂及防備其它世家甚至是項人的異動的完顔家,也沒可能讓數千名最爲精銳的黑水兵在沒有什麽迹象的情況下滞留于此來挖地三尺。

将”青釭”取下,卻是雲東憲的主意,對于徐人達等人的不解,他堅持說此刀乃是天下神兵,這些天來未必沒人注意,若到時尋而不見,未免生疑,若是因之看破”幻體”之事,不免因小失大,徐人達等雖然不舍,卻也說他不過,隻得同意。

隻是,他們都不知道,在青釭被自馬伏波的背上取下,放到那”假馬伏波”手中時,一直蹲在馬伏波身側,默默的看着那已因”長生符”的作用而漸漸昏迷的馬伏波之面龐的雲東憲,心中還有着一些沒法告知給他們的”說話”。

直到三人都相當默契的走遠之後,雲東憲方才輕輕握住馬伏波已開始漸漸變冷的右手,開始用一種非常低的聲音慢慢的說着。

“伏波,我知道你聽得見,老四說了,現在你的舌頭已不行了,但腦子還清楚,也聽得見。”

“而我,也不想聽你說什麽,你隻要安心的睡着,聽我說幾句就好。”

“你猜得對,我是故意的,故意将青釭放在那黑水兵的手裏。”

“這也是一個機會,一個讓你與青釭’分離’的機會,若不然,那兇惡和可怕的東西,或也會将’不幸’帶給你的,就如同,當年的統帥一樣…”

“雖然你沒說,可我看得出,你已漸漸與青釭’和諧’,已漸漸能将青釭的元靈’呼喚’。”

“但那就不對,那樣就不對。”

“‘殺刀青釭’的元靈,’奎木狼’,那瘋狂和嗜血的東西,它就不該再出現世上,那,亦是當年統帥的心願。”

“那赤紅的天地,那血染的世界,不能再出現一次了,伏波…”

“所以,我要讓這刀與你分離,讓你沒機會再與’它’結合,再将它的力量喚醒。”

“等這一切都結束後,想法把那些事情告訴沖波,然後回家,去好好的過日子罷。”

“…若沒法讓他知道,那也無所謂。”

“我們都老了,伏波,别再出來了,别再走這江湖路了。”

“别想爲我們報仇的事,好好過好你自己的餘生,那才是我們的所願。”

“安心的睡吧,伏波,我的好兄弟。”

“若有來世,大家再作兄弟罷…”

當雲東憲起身之後,朱問道也默默的來到了馬伏波的身側,當他蹲下,如方才一樣,輕輕握住馬伏波的右手時,雲東憲沒有任何說話,輕輕的,移動腳步,退到了一個聽不見說話聲的地方。

每個人,都有他自己的”秘密”,他可以和你一起”死”,卻不能讓你”知道”這些秘密,剛剛才和馬伏波交流過的雲東憲,自然明白這個道理。

“二哥,你辛苦了。”

“我們一死了之,留下你一個人來承擔所有的事情,真是辛苦你了。”

“有的事,我必須告訴你,因爲,我想這一次,我是沒可能幸免了,再不說,就永遠也沒機會說了。”

“這一次的事情,我其實不是臨時起意,早在起程西來之前我就已下定了決心,如果真被逼到一定要用的時候,一定要給大哥或是你用,我自己,是絕不會用的。”

“因爲,我知道我絕對受不了。受不了再逃一次。”

“這一次的路上,你們對三哥的态度都已漸漸軟化,隻有我,始終是堅硬如皆,拒絕有任何改變,你們都看在眼裏,但也都沒說什麽。”

“我知道,你們都認爲,我是難忘當年舊事,沒法原諒三哥。”

“可,二哥,你們難道沒想過麽?連你們都已漸漸能将當年舊事放下時,爲何我,我卻始終不能?”

“還記得麽,二哥,在當年,當年,三哥和我的感情,原是最好的啊…。”

“其實,他也真得沒作什麽,那時候,廣帥他們已是肯定沒救的了,三哥不那樣說,也幫不到他們,反而會将咱們都卷進去,雖然老大他們不知道這事,我卻很清楚。”

“但,我還是不能,不能原諒他。”

“因爲,我沒法原諒我自己。”

“你吃驚了,二哥。可我求求你,請你一定耐心的聽下去,請你努力控制一下自己,讓自己保持住清醒。”

“我的這些說話,一定要說完,否則的話,我待會兒死也沒法死的安心。”

“其實,我本該謝謝三哥的,是他救了我,救了我的名聲。”

“若他再慢半天,那時造文密奏,誣構将軍和将咱們撇清的,便不會是他,而是我。”

“連奏文我都已寫好了,隻是那天我身子不适,所以誤了一天。結果就被三哥搶了先。”

“現在,你明白了麽?二哥?”

“本該是我,被輕蔑,唾棄,痛恨,詛咒的,本該是我,是我啊…”

“在那一天,我很慶幸,很開心,我覺得我是幸運的,得到了想要的東西,卻沒有付出我以爲會付出的代價。”

“在你們聚在一起痛罵三哥時,我也和你們一起罵,雖然,我曾猶豫過,要否将真相說出,可,隻猶豫了短短一刻,我便決定,保守我的秘密。”

“我以爲我很聰明。”

“直到了很久之後,我才知道,我錯了。”

“我已将代價付出:從那之後,我再沒法放松和開心的笑,再沒法坦然和舒适的睡。再沒法欣賞清風明月之淡美,再沒法享受醇酒蟹螯之厚味。”

“每次你們怒叱三哥和追懷二帥時,我都會戰抖,我會疑你們已知道我的秘密。”

“所以,我是最早索然離群的,那原因,你現在便該明白,并不是我當日所稱的悲傷,而是恐懼,對你們的恐懼。”

“離開之後,我較爲好過一點,可,我還是用了很長一段時間才能适應。”

“在開始的日子裏,我沒法讀書,因爲我沒法面對煌煌史筆而不大汗;我沒法著文,因爲我沒法奢談仁義道德而不赤面。”

‘我也沒法修道,因爲我已沒了那顆澄明道心。”

“用了很久,我才學會掩飾自己,學會不因爲外界的刺激而暴露自己。”

“那使我可以生存于這世上,卻使我更難捱過每個漫漫長夜。”

“所以,我恨三哥,我沒法原諒他,每個不能入眠的夜裏,我都會一遍一遍的恨他,恨他的動作爲何這麽快,恨他爲何将我的角色取代。”

“我恨他,二哥,因爲他讓我看清自己,看清自己的虛僞與怯懦,看清自己的假面,看清自己的卑憐。”

“一天的延耽,一刻的懦弱,換來我二十年的無眠,二十年的痛悔。”

“所以,二哥,今次,我甯可死,也不肯逃。”

“我已知道,逃的後果。”

“…那東西,比死還可怖,可怖百倍,百倍…”

“二哥,你已快睡着了罷。”

“當你再醒來時,便見不着我了。”

“那時,我已死了,但,我卻可以告訴你,那一刻,我的臉上,一定是帶着笑的。”

“因爲,我終于解脫了。”

“二哥,我的這些話,必得要說出來,但,我卻不會讓大哥,讓三哥,讓五弟知道。”

“因爲,就算到死,我知道我仍是一個怯懦者。”

“我可以和他們一起死,可我沒勇氣告知他們真相和請求他們原諒。”

“我隻敢告訴你,一個已沒法回答,沒法怒斥我的人。”

“而二哥,縱然這要求近乎無恥,我還是求求你。”

“二哥,請你原諒我,原諒我罷…”

朱問道的說話,自然沒有旁人聽見。當他起身時眼角閃爍的淚花,也隻被認爲是兄弟之情的迸發。

特别是,當朱問道起身時,在目力能見的山坡上,密集如蟻的黑水大軍,已然出現了…

數刻後,玄天黃地,皆作血色。

歡呼着,叫嚣着,已将勝利取得的黑水兵們瘋狂慶祝,将五顆首級傳來傳去,将五人的屍體肆意切割,全不在意,周圍地面上橫陳着的戰友之屍體,數量近百。

青釭自然也已成爲最具價值的戰利品之一,被高執在黑水兵中最爲強壯醒目的一人手中。吸引着周圍的羨慕與嫉妒。在方才的戰鬥中,他先後斬下雲東憲的首級與扈由基的左臂,新的黑水賀之位,已幾乎将肯定落入他的手中。

可,他卻沒發現,當他将青釭拔起時,一襲淡淡的青影,自刀身上遁出,悄悄的,與正漸漸沒下的熱血一起,潛入土中。

地下。

本應”沉眠”的人,當被自地面上滲下的熱血觸到時,奇迹般的,取回了他的意識,開始感覺和判斷周圍的一切。

很快的,他已明白。

明白那”事實”,那無情的”事實”。

那令他”憤怒”和”沖動”的事實。

猶還記得雲東憲的囑托,但,那卻無助于他将自己的情緒平複。

狂怒着,本該已是體溫冷近大地的他,開始感到,體内的鮮血在沸騰,在狂吼。

那是複仇的吼聲!

以血還血!

沖動中,他渾忘了自己已然沉眠地下的”事實”,憤然振臂挺腰,便要長身而起!

不懂道術,更被長生符束縛,他的沖動,本就該僅止于”思想”的範疇,所以,當他發現自己竟真的”直立”起來時,片刻驚喜之後,便是愕然。

(這,這是…)

随即,他更發現,直立起來的”自己”,竟然完全無視于土石的存在,而同時,在”自己”的腳下,另一個”自己”,正雙目緊閉,好好的躺着。

(離魂?但,怎會…)

當看到眼前閃現的一道青影時,他忽地明白。

終于明白。

(原來,是你在幫我。)

(對。)

默默注視着他的青影,是一頭高逾半丈,身長十餘尺的青色巨狼,頸子上毛發蓬茂,猶勝雄獅,兩眼似是兩塊最頂級的綠寶石,閃着幽幽而神秘的光。盯住他,如盯住一塊血淋淋的鮮肉。

(你還沒有放棄?)

(我從不放棄。)

(而且,那個人,他不适合我。)

(我适合?)

(比趙統更适合。)

(你認爲,你能成功?)

(對。)

(…)

(他們說再多也沒用,你始終還是要報仇。)

(要報仇,便要力量。)

(要力量,便隻有靠我。)

(與我結合,你得到力量,我得到自由。)

(…)

(…)

(你赢了。)

最後一句心語還未結束,隻見青影閃動,那巨狼已一掠而上,将他的魂魄掀倒在地,一口咬住頸子,開始惡狠狠的撕咬。

傷害加于魂魄,那種感覺,和肉身受創并不差多少,但,沒有任何反抗,他的臉上,更還現出了笑容,一種幾乎是”可怖”的笑容。

(吃罷,混蛋,便将我整個人都連皮帶骨的都撕碎吃下去罷。)

(隻要,你能給我力量,給我去報仇的力量,那未,便随你用你喜歡的任何方式,來将我吃掉罷…)

魂體盡碎的同時,那巨狼的身子也漸漸化開,飄進了他的體内,與之融合成一。而很快的,那身體再度向土中沉下,直又沉了數丈之深方止,而在下沉的過程中,周圍土中的樹根更是紛紛屈伸,纏繞向他的身上。保護着他,和爲他提供能量,來助他陷入一種更深的”沉睡”。

而在他”睡醒”之後,與血同存,以殺爲名的人形魔狼,便将重現大地,爲已然在走向混亂的大夏國土,增添上更多的變數,和制造出更多的災難…

在”入睡”之前,他的最後一個意識是。

(…對不起,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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