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
口說不介意以二敵一,但祿存破軍終還是有着強者的自尊,隻要有得選擇,便還是不願聯手夾擊,可現下破軍顯然無望速勝,祿存那便沒有選擇,唯有出手。
右手斜伸,指向身前的地面,祿存喃喃念了幾句咒語,”呸”的一口啐出,叱道:”疾!”那地面果就應聲而動,轟然開裂,三根粗若屋梁的巨藤破土而出,如大蟒般宛轉盤旋,攻向曹伯道!
(好,果然來了!)
曹伯道以一敵二,心中本就自有成算,始終也在暗察祿存動靜,三頭”木蟒”方一破土,他已同時變招,左手結大智慧印,右掌豎起守心,舌燦蓮花,叱道:”南無阿彌陀佛,寶樹觀法!”
一語出口,異變便生,轉瞬間,一顆高達數丈,蓋展如傘的七寶菩提樹已是現身曹伯道身後,擋在三頭木蟒前面,立時被三頭木蟒盤旋而上,捆了個結結實實。發力一收,那寶樹咯吱亂響,一陣顫抖,樹葉也落下不少。
(不好…)
雖将曹伯道的”反擊”制住,可,祿存的面色,卻已大變!
“破!”
背對寶樹,曹伯道左手大智慧印又變智獅子印,一握一放,急揮而下,而與之同時,那寶樹也一陣大抖,忽地自體内綻出萬千七色佛光,炸裂開來,那三道木蟒受佛光沖擊,頓時僵住,不住萎縮,化作幾根也隻尋常粗細的黑朽木根,落在地上。佛光彌漫不衰,更順勢延向祿存,将他卷入。
(糟,寶樹觀法也是取木力爲用,他滲入佛勁自毀,不求有功,但彌散木力卻可在片刻之内使我的木系法術無從發揮,他早有準備,這是各個擊破的主意,破軍危殆!)
曹伯道先前變招迎敵,光柱後路便斷,卻未立時消亡,反因爲曹伯道的刻意推動,更顯壯大,迫住破軍,不能與祿存前後夾攻,雖然說無源之水,片刻雖滅,但,就是這短短一瞬,卻已足夠讓曹伯道以”寶樹觀法”将祿存阻下。
“破軍,再來!”
曹伯道清叱一聲,雙手分開,過頂合握,渾身上下立時透出一陣蒙蒙白光,流向頂端,自手尖激射入空。
(這,與剛才的十六觀想法感覺不大一樣啊,是…)
“藥師王菩薩在上,淨土弟子百道,恭求法力破魔!”
“一請神将宮毗羅,二請神将伐折羅,三請神将迷企羅,請,請,請!”
随着曹伯道的呼喝,三尊怒目神将形相同時在破軍的左右兩側和背後出現,每一尊都是身高過丈,披金挂環,手持降魔杵,金剛鑽,六角钴等佛家法兵,氣勢洶洶,逼向破軍。
(這是,淨土請神法?!竟能同時請動三尊藥師神将,好家夥…)
(但,也不要小看我天柱破軍啊!)
“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十二天将何在,速來報效!”
咬舌啐血,破軍噴出一團血霧布在身前,血霧播弄,漸漸化作人形,卻是一名人身虎首,身高丈二的披甲巨漢,低低咆哮着,滿眼都是兇光。
“去!”
喝令虎将的同時,破軍也同時發難,一人一虎并不理會三尊藥師神将,雙雙攻向曹伯道!
法術修爲不若曹伯道精進,破軍隻能召動十二天将中的一人前來,雖說是與自己法術契合,又最是兇橫的”白虎天将”,可要以一敵三,卻終是沒有成算,既如此,倒不如人神聯手,拼命一擊,若能傷到曹伯道這”施法者”,三尊神将自然不攻而破。
隻是,破軍主意打得雖好,曹伯道又豈會随他心意?當破軍的鐵鈎縱橫斬劈在曹伯道身上,并未如計劃中看到血肉飛濺,反而,曹伯道的整個人影,也都如水中映影般,一陣顫抖,向兩邊化開。
(這是”障眼法”,糟,上當了…)
一念未繼,隻聽得虎吼連連,卻是白虎天将已被宮毗羅死死鉗住,在地上亂滾,另一邊,風聲急振,向着破軍心窩疾搗過來的,正是迷企羅的金剛鑽!
“哼…”
一彈,一躍,伴随着”擦擦”兩聲輕響,那迷企羅已被破軍剖裂成四,炸分無形,可,這時,尚存的神将伐折羅卻已把握機會,掩至破軍身後,雙手扣肩,将他死死鎖住!
“大金刀輪法,破!”
驚怒交集,破軍再無保留,全力施爲,身形前傾的同時,他背上已有數十把金芒大刀突射出來,急旋如輪,将伐折羅斬得粉碎,可,這時,破軍的心情,卻幾乎降至了冰點。
(糟,來了…)
“對,我來了。”
冷冷說着話,曹伯道的”真身”,也終于出現在破軍的前方。
“左取威力,右挾功德,二勝畢至,助吾破魔!”
大吼聲中,曹伯道雙手交叉握拳,首度采取近身攻勢,将因被伐折羅牽制而現出破綻的破軍小腹狠狠轟中!
“抵天金盾,給我擋着他!”
嘶聲吼叫着,破軍的小腹上金光綻放,現出一面小小圓盾,将曹伯道的雙拳抵住,使破軍得以暫免肚穿腸斷之厄,但,這也已是破軍能作的最後抵抗,雙手空有鋒利鋼爪,卻已不能凝力攻殺,被曹伯道的拳勁推動,向後疾退,隻聽得乒乓嘩啦亂響,也不知撞壞了多少東西。
“呔!”
怪叫着,卻是祿存終于成功自佛光糾纏中破出,而此時,破軍小腹上的金盾,已被曹伯道攻削到隻有不足方才一半的厚薄了!
“破軍!”
目眦欲裂,祿存怪叫一聲,雙手虛按向地,用力一提。
“壬午明堂,截路空亡!”
(可惜…)
在心底輕歎一聲,曹伯道雙手微屈,将五勝法力收起,借一推之力抽身退後,而幾乎是在他剛剛離開,方才他所站立的地方,已如魔獄般被”恐怖”吞噬!
“哼。”
輕哼一聲,曹伯道身形急旋,站到了場中最高的一根木樁上,雙手依舊合十于胸,冷冷的盯視着祿存破軍兩人。
“你怎樣?”
“還好,你要再出來晚一點,就麻煩了…”
捂着小腹,破軍連連咳了幾聲,恨聲道:”這小子紮手的緊,不能再大意了!”
方才曹伯道初次出手,以”日想觀法”與破軍相鬥,雖形勢略好些,卻也隻是伯仲,是以兩人并沒放他在心上,那裏想得到曹伯道竟是刻意示弱,以求一擊之逞?未有防備之下,被他連施”十六觀想法”,”藥師神将”和”五勝法”,險被各個擊破,現下回想起來,兩人都是情不自禁,暗叫一聲好險。
祿存點點頭,向着曹伯道朗聲道:”曹居士果然好身手,我兄弟好生佩服,這小子與我們都非親非故,曹居士難道當真一定要打下去嗎?”
他說話客氣,内裏意思卻十分明顯,方才一輪交手,若是以一對一,曹伯道自可穩操勝券,但若以一敵二,便不免捉襟見肘,敗多勝少,祿存這般說話,那便是給他一個台階,隻消曹伯道說個”不”字,兩人便會帶上雲沖波回去交差:要知方才一番争鬥下來,兩人也委實忌憚他佛功厲害,不願再與他作生死之搏了。
那想到,聽到這提議時,曹伯道并未如兩人想象中認同,而是淡淡一笑,垂下頭來。月光清冷,灑落在他月白色的衲袍上,更顯得十分脫俗之态。
“伯道方才已經說過,受人之托,忠人之事,還請兩位成全。”
祿存神色一緊,道:”曹居士,你這是在逼着我兄弟動手了?”
曹伯道合十道:”不敢。”卻仍是全沒有退讓的意思。
兩人一問一答,一邊破軍早按捺不住,叱道:”小子,天堂有路你不走,那便納命來罷!”說着已是一躍而起,惡狠狠攻向曹伯道。他既出手,祿存自也不能旁觀,雙手一提一帶,一頭碩大無朋的”木獸”已破土而出,噬向曹伯道。
曹伯道更不避讓,反将雙目閉上,朗聲誦道:”南無西方極樂世界三十六萬億一十一萬九千五百同名同号阿彌陀佛!”
“這,這是那裏啊?!”
滿面驚惶的祿存和破軍,背對着背,緊緊的靠着,努力的想要搞清楚現下的位置。
周圍…實在是太奇怪了。
原本應是破敗荒廢的驿站,可,現在,一眼望去,卻是連邊際也見不着的漫漫水天,水色清碧,中間點綴着無數清香白蓮,陣風蕩過,蓮花輕輕搖晃,散出陣陣幽香,十分好聞。
兩人所站之處,”應該”算是陸地,至少,那的确”不是水”。
占到整個水域約八分之一面積的地面,盡數是華美堅硬的五彩琉璃,映着自不知什麽地方投來的白色光華,彩輝交幻,編織出種種瑰麗光影,将這地方裝點的一發”非人間”起來。
“這到底是什麽地方!”
意外,震驚,令這兩名都已有第七級上段修爲的強者開始失态,而這時,曹伯道的聲音,也終于出現。
“這裏,是我的’世界’。”
說着話,曹伯道現身出來,站立在離開兩人約七丈左右的一朵白蓮上,仍舊是雙目緊閉,兩手合什胸前,額心卻不知何時多了一朵小小的八瓣白蓮圖案,蓮心上還綴了個”萬”字法符。
“兩位,歡迎來到白蓮淨土…”
“白蓮淨土?怎可能?!”
皺着眉頭說話的人,并非祿存破軍中的任何一人,而是前幾日才與雲沖波見過面的雲飛揚,現下的他,正舒舒服服的坐在離戰場約有裏餘遠的一個地方,在通過面前的”水鏡”監視着三人的戰鬥。
“傳說中,不是隻有修成’菩薩道’,能許造世願力的人,才能造出自己的淨土世界嗎?曹伯道區區的第七級上段佛功,連十六觀想法怕也還沒修全,又怎可能做得到?”
“對,他做不到。”
回答的人,是同樣正在凝神觀看的壽十方,雖在和雲飛揚說話,可他的注意力,卻一刻也沒有從水鏡上移開。
“所以,那也不是’他的’淨土。”
“千載寂寞開滅,一點清香白蓮,那,是道宏師叔所造的’白蓮淨土’啊…”
“道宏?你是說,是’那個人’?”
“對。”
“原來如此…那便對了。”
“就象留給你’慈悲殺道’作爲臨别的’禮物’一樣,他也留了禮物給曹伯道,是吧?”
“對,隻不過,自那日之後,我破戒而去,再未見過百道,所以,這份’禮物’,我今天也是第一次才見到。”
“‘地藏道’的威力,我今天終于見識到了…”
“傳說中,一入淨土世界,便與三千紅塵無礙,自成一統,不知冬夏,而若當真如此的話,祿存破軍兩個,豈不慘了?”
“對,他們,絕對慘了…”
(慘了!)
“碰”的一聲,破軍的身子被曹伯道重拳轟中,向後倒飛而出,直飛了十來丈遠,拳勁方竭,他才止住去勢,摔進水裏。而這時,祿存的身子已被曹伯道打進一塊巨大水晶當中,軟綿綿的嵌在裏面,連動也不能動了。
(可恨,要不是這鬼地方,怎會輸給這小子…)
方才,兩人雖被曹伯道度入他的”白蓮淨土”,卻也并不慌張,自覺以二敵一終是上風,隻消将曹伯道擊倒,這幻境自然珥滅,那想到,一動起手來,兩人才愕然發現,此地竟似是别個空間,饒是兩人拼盡全身修爲,卻就是吸引不到天地間的金木二氣爲助!這一下此消彼長,立時被曹伯道轟了個稀裏嘩啦,潰不成軍。
“别掙紮了,在我’白蓮淨土’之内,地水火風皆由我主張,你是不可能接引到外界金力相助的,認輸吧!”
并不給破軍喘息之機,斷喝聲中,曹伯道早又追擊而至,右手上泛出淺淺佛光,竟是一根伏魔杵的形狀。
(我偏不信!)
破軍兇性發作,斷喝一聲,雙手反勾,竟在自己身子上用力撕扯,立時拉出六條深深傷口,血濺如泉!
“以血爲符,天機借法,風火雷電疾,給我破!”
大吼聲中,血光急旋,凝作人物形狀,果是六部雷将模樣,隻力量卻弱的緊,隻接得曹伯道縱橫兩擊,已被轟得粉碎。
(哼,以血符爲法,便能用出”神将召”,他這淨土果有破綻!若能再支持一時,必有轉機!)
“可惜。”
雲飛揚以手支頤,淡淡說道:”破軍拼力一試,竟被他窺出破綻所在,信心又漲,曹伯道,不好辦了。”
十方皺眉道:”老大,你什麽意思?”
“縱能支持一下,又能撐持多久?血符自傷傷人,更是不能輕用,我看,至多再有一刻時間,百道便可完功了。”
“對,至多再有一刻時間,曹伯道他便能完功,你說得很對。”
“可,現在,他卻沒有那時間了呢…”
“大實破虛,土龍爪!”
眼看當曹伯道再加一擊,便能将破軍重創的時候,不屬于三人中任何一個的大吼,忽地在”天外”響起,而與大吼同時,整個”白蓮淨土”也開始激烈震動,沒有防備的曹伯道首當其沖,一時失足,竟被抛出将近三丈多遠。
(壞,是’他’來了…)
轟響着,兩道碩大土爪自天上地下夾攻而入,瘋狂撕抓着觸手可及的一切事物,而每一記土爪掠過,曹伯道的臉上都上閃過一絲痛苦的抽搐。
“沒辦法了…”
喃喃誦動法咒,曹伯道将”白蓮淨土”收起,轉眼間,一切已以回複原狀,仍是先前那破敗驿站,以及兩個正一動也不敢/能動,在呆呆觀戰的看客。
左手垂回腰前,右手立掌心口,曹伯道低聲道:”天芮巨門?”他說話時聲音微微發顫,顯已受傷,額心隻見一片光潔,那白蓮圖案已是褪去了。
“對。”
方才以兩道”土龍爪”夾攻,強行破去”白蓮淨土”的,赫然正是前日以”神獸奔黃”将雲沖波自五虎将身邊帶走的卷發大漢巨門,隻見他正微微笑着,負着手,擡着頭在看曹伯道,破軍祿存兩人盡皆垂手待立在他身後,再不開口。
上上下下打量了曹伯道一番,巨門忽地搖搖頭,歎道:”可惜,真是可惜。”
雲沖波雖不知他便是導緻自己現下境遇的”元兇”,卻不知怎地,一看見他,便覺得十分不爽,巨門話聲方落,他已大聲哧鼻道:”可惜什麽?可惜你們兩個打一個還不是對手,要三個人一起上,覺得臉上無光麽?”
遠處,雲飛揚冷笑道:”說也沒用,這小子,就是狗改不了吃屎,真是嫌命長麽?!”
出奇的,巨門倒是沒有發怒,還似是心情甚好,隻是掃了雲沖波一眼,仍是笑眯眯的道:”那當然不是,三個也好,四個也好,勝了便好,有什麽不光彩?”
“朝庭每次伐我太平道時,少說也要動用五倍以上兵力,可也沒見他們會覺得沒面子呢!”
“我是說,這位曹伯道曹居士,年紀輕輕便能有如此修爲,真是了不起。”
“而一想到這位年少有爲,前程無量的人物馬上就要死在我巨門手裏,我便覺得可惜,十分可惜啊…”
曹伯道瞳孔收縮,疾聲道:”你說什麽?!”
遠處,雲飛揚”咦”了一聲,道:”這可奇了,太平道和曹家一向無冤無愁,現下更是大有合作空間,巨門如今已算是奪人成功,又何苦還要痛下殺手?這,這可不大對哪?!”
鬼骨香皺眉道:”難道說,巨門他竟然…”卻又搖搖頭,打住笑道:”算了吧,沒可能的。”
曹伯道方才對敵天門二将雖然大占上風,但一半是靠着戰術對頭以及攻其不備,若論真實修爲,他其實也隻第七級上段的佛法修爲,與二将相若,現下又是疲憊之軀,更兼有傷在身,那裏會是這據說十年前便已領悟第八級力量之秘的巨門對手。心下暗暗叫苦,卻也沒法子可想,隻得小心戒備,努力回複真氣,卻還是反反複複在想道:”此來之前,仲德和奉孝明明都說我們和太平道甚有機會合作,天門九将該不會如何爲難我們,隻要提防完顔家的人,怎地他們卻一個個都是如此的強橫霸道,顯得對我曹家敵意十足哪?”
複又想道:”那兩個家夥已不足懼,可巨門據說卻已有了第八級的土系修爲,便連文遠怕也不是他的對手。這怎好?難道說,真要動用’彼力’了嗎?”
雖然身爲今夜一切混亂的”原因”,可事實是,自剛才的”亂鬥”開始之後,雲沖波他便成了一個任何人也不在意的東西,隻因,他便沒有能夠影響到這戰局的力量,甚至,他便連自這些人手下逃出,連左右自己命運也做不到。
若是别人,或會自怨自哀,甚或暴跳如雷,但雲沖波生性卻最是開朗,既不能左右前程,便索性随波逐流,箕坐下來,在那裏開開心心的靜觀兩邊拼鬥,俗語雲”旁觀者清”,他這點實力雖然或者隻比花勝榮強些,但一來心若冰清,不怒不驚;二來身在局外,與已無礙,再加上一路多得馬伏波扈由基等人指點,眼力原已不錯凡,場中局勢,反而數他看到最爲清楚。方才曹伯道的示弱求強,巨門的土爪強攻,他其實都已先有所感覺,隻是不大明白而已。
而當巨門等三人與曹伯道陷入短暫對峙時,最早察覺到”不對”的,也是雲沖波。
(這,這是什麽感覺?西邊的黑暗中,怎麽好象有什麽老虎豹子在一樣,什麽東西,奇怪…)
(來了!)
與雲沖波的”一驚”同時,巨門勃然變色,身形急旋,而這時,咆哮聲響起,一頭身長十尺有餘的赤睛黑豹,如惡夢般自黑暗中暴現出來,直撲巨門!來勢之快,令強如巨門也沒機會避讓,隻能以最快速度用土甲将左臂強化,揚起擋住自身頭頸要害。
“吼!”
咆哮聲中,巨門的左臂,已被那黑豹狠狠咬住,雲沖波雖然自幼行獵,見慣了血肉淋漓的樣子,卻還是情不自禁,将眼閉了一下。
而當他睜開眼睛之後,雲沖波,他忽地開始有點懷疑自己的視力了。
…那來的黑豹?
巨門的姿勢,确是正将左臂屈起,擋住頭頸,但,上面卻并沒有什麽黑豹纏咬,隻是被一根繃得緊緊的細長黑鞭纏了兩圈,黑鞭的另一頭向着黑暗,遠遠延入,雲沖波雖然用力眯起眼睛,卻還是看不清那邊有什麽。
對雲沖波是”不明”,但,很明顯,巨門對那邊黑暗中的存在已經有了一個清楚的”判斷”。
“原來,你也來了。”
“對,我也來了。”
如靈蛇般蠕動着,那黑鞭自巨門的小臂上退下,縮回,而黑鞭的主人,也已自黑暗中走出,走到每個人都能看清他的地方。
“隻手破軍二元讓,和你的’封鞭玄豹’,你們,也來到金州,介入到這’亂局’當中了。”
“不。”
面色冷峻,手持黑鞭,走到了曹伯道身側方站住腳步的長身青年,正是身居”九曲兒曹”之二并擁有禦天神兵”封鞭玄豹”的”隻手破軍二元讓”,曹元讓。本身已有着第七級的高段修爲,更有神兵爲佐,便是巨門心中,也暗暗承認他絕對有與自己糾纏到五十合外不敗的實力,而同時,對于都已有傷在身的祿存破軍兩人能否在曹伯道的猛攻下自保五十招不倒,他卻并沒有太大的信心。
(若被他們合擊,便有些麻煩,說不得,還是拼盡全力,縱是硬吃這厮一鞭,也要先廢了已耗得七七八八的曹伯道,…嗯?他說”不”?那是什麽意思?)
“曹某來此,非爲’入局’,而是爲了’出局’。”
“自此刻起,曹家結束在金州的一切行動,一切皆與我等再無關糸,巨門先生若肯高擡貴手,我兄弟便立時告退”
“唔…那,這個小子呢?”
曹元讓拱手道:”諸位請便就是”說着己扯上曹伯道去了.巨門抄着手看着,雖是不住的冷笑,卻未出手相阻,由得他們去了。隻留下一個空自傻眼的雲沖波,張口結舌的,呆在”金光咒”裏面,不知如何是好。
(怎麽他們就這樣不問啦,不會罷?)
(曹家的人竟然要撤了,那,爹爹他們可怎麽辦啊?)
一路同來,很多事情雲沖波業己知道,所以,在剛才,當知道了曹伯道的身份之後,他并不感到奇怪,同樣的原因,也使他雖時時想念雲東憲等人,卻不怎麽擔心。因爲,他始終也相信,五虎将既然是爲曹家而來,當真出事時,他們總不能完全置之不理。
可現在,曹家的人,卻要撤了?!
(爹他們是絕對不會丢下我不管的,那便是說,在找到我之前,他們絕對不會離開金州,但,那樣的話,他們…)
雖然天生的聰明過人,可雲沖波對”人”或”世界”這些個東西的經驗終究還是太淺,一時間,他還沒法将自己的思路整理出一個結論,可,一種與生俱來的關心,卻令他開始感到”寒冷”,感到”擔心”,自進入金州以來第一次,他開始隐隐的有了一種感覺。
(爹,也許,我們真得是不該來的…)
直走至離驿站有數裏路遠時,曹元讓方停下腳步,淡淡道:”問罷。”
曹伯道寒着臉,道:”對,我正是有話要問。”
“到底,是怎麽回事?”
“具體,我也不清楚。”曹元讓道:”是仲德傳書,告知我說,立即停止在金州的一切行動,全數撤回。”
“但,這并不意味着完顔家就能夠獨吞掉此地的利益,因爲,仲德也有說明,’那位先生’已親臨金州,所有事情,盡數交他處理,我們,已是退場的時候了…”
曹伯道全身劇震,道:”他竟親自來了?!”
又喃喃道:”能夠讓他不遠萬裏的駕臨金州,好家夥,到底這水底有什麽樣的大魚在啊!”
曹元讓面色十分難看,道:”我也很想知道,但,我怕咱們是沒什麽機會知道的了。”
“他媽的,咱們曹家這一次,是生生被他耍弄,替他作了一番火中取栗的笨猴子哪!”
曹伯道沉思了一下,又道:”那,五虎将呢?他是怎說的。”
曹元讓搖頭道:”不要我們管,仲德傳過來的話,是要我們盡快撤回,’不必多管旁人之事’。”
曹伯道變色道:”那不等若是要他們的命麽?他們已殺了黑水窟哥,完顔家怎可能放過他們了?”
曹元讓歎道:”那又怎樣,仲德傳過來的話,肯定便是’他’的意思,他既是已有用五虎将做’棄子’的打算,憑我們之力,又能作些什麽,又有什麽辦法可想,有什麽話好說了?”
曹伯道沉吟了一下,忽地擊掌道:”如此,那倒對了。”
“五虎将的人選,可不就是他定的麽?”
曹元讓道:”對。”
“我原就覺得奇怪,這次的事情如此重要,爲何非要我們去找出這幾個久已不幹世事的老家夥來料理,後來才聽仲德說,好象是’他’的意思。”
“說什麽分化太平道和完顔家,說什麽給完顔家一個”突襲”,他媽的,自以爲在施行’計謀’的我們,根本就隻是在别人的’策劃’中盲舞,所謂金州一會的背後,那真相,隻怕就比現在壓在咱們頭上的天空更爲黑暗,更爲深不可測呢!”
“真相?什麽是真相?”
淡淡的笑說着,那白衣人自顧自顧的俯身在窗口,根本不理背後的鬼谷伏龍。
仍是先前兩人相晤的靜室,屋中的桌子上,放着厚厚的一疊紙張,半裝在一個錦囊中,剛才,那白衣人已将之揀點過,并表示了他的”相當滿意”。随後,鬼谷伏龍開口詢問,希望知道”五虎将”爲什麽會被挑中來到金州,但,那白衣人卻隻是微微的笑着,用一個反問來作爲了他的回答。
“所謂’真相’,隻是人給予自己的一種’滿足’,其實,世上那有什麽真相?天意莫測,人算不如天算,當你自以爲已将’真相’掌握時,你焉知自己不是正在一個更大的’假象’中徘徊?”
“莫要想得太多了,或者你就有着比我,比任何人也出色的智慧,可年輕人,若不能學懂何時應該放棄使用你的智慧的話,相信我,你那所謂智慧,它便就隻會将你帶上’死路’矣…”
餘音未絕,那白衣人已如同每一次般,在屋中消失不見,與他同時消失的,是桌上的那一囊紙張。
(死路?)
踱至窗邊,探出右手,在窗柃上無意義的畫着些線條,鬼谷伏龍似是要透過這動作來将那白衣人的”信息”盡可能多的揣摸到一些。
(或許你是有道理的,可,對我鬼谷伏龍而言,在沒有掌握一切情報前就貿然的采取”重要”的行動,那,才是真正的自尋死路呢…)
同樣是黑夜。
一團篝火在熊熊的燒着,火邊,圍坐着五個人,五個憤怒,失望,又不知所措的人。
“大哥,這…”
“先莫說話,讓,讓我靜一靜罷…”
“…唔。”
本是在前往月渾的路中,可,曹家的使者突然現身,告知他們無須再去,此次的任務已全部取消,而因爲是曹家主動取消要求,因而,先前承諾的一切依然有效。除了已爲二帥請旨洗冤外,單獨承諾各人的一切,在回到中原後,也絕對不會有所縮水。
動聽的說話,可,當聽到的時候,首先是徐人達和朱問道,随後,五虎将中的每一個,也都不自禁的感到了一陣惡寒。
(’在回到中原後’,可,若果根本便回不去了呢?)
那說話的真正含義,便等若是說,他們,已成爲了棄子,曹家的棄子。
在承諾一切均會付清的同時,曹家等于已在說,他們,對于曹家已是”無用”,特别是,當曹家使者明言曹家的全部人手,均會盡快撤離金州的時候,雲東憲就明白,自此刻起,自己一行人,已完全赤裸的暴露了給黑水完顔家,一個已然組織過一次對五虎将的攻擊還因之而失卻了兩員宿老的強大家族,一個在金州境内甚至比帝室還更具權威的可怕家族。
面對這樣的敵人,五虎将卻将身上的保護光環失去,當曹家使者說完的同時,他們的身份,已不再是什麽”朝廷密使”,隻是如表面般,一群因懷舊來重訪故地的老人。
可能是出于”慚愧”又或”同情”,曹家的使者也用相當隐晦的方式表示,若果可以立刻起程的話,可能會趕得上曹伯道等人同路,事實上,那便與曹家承諾提供”保護”無異,但,幾乎是立刻,這提議就被五虎将拒絕,因爲,此前,那使者已經用一種很是委婉的說話告訴了他們,在以二敵三的情況下,雲沖波已被太平道的人擄走。
最後,那使者告辭離去。離去時,他用一種相當複雜的目光,将五人掃視了一遍,在徐人達看來,那目光,幾乎便是一種”死的紀念”。
(那家夥,心裏可能都已經在給我們念”往生咒”了呢,混蛋…)
心裏面喃喃的咒罵着,可同時,徐人達卻也明白,情況的确是萬分危急。雖然說,在曹家人馬撤出金州的過程中,完顔家該還不會采取什麽行動來使局勢複雜化,可,那樣的”安全時期”,卻至多有兩到三天的時間。
再過兩到三天,滿懷仇恨之心的黑水兵就可能如蜂群般自四面八方出現,将五虎将圍困,獵殺,可現在,當他們靜靜坐在黑暗中謀算時,他們所想的,卻首先不是”自保”而是”進取”,是怎樣去向在這金州境内唯一能和完顔家齊提并論的勢力攻擊,去向已有了四千年曆史和有無數高手支撐的”太平道”發起挑戰。
(瘋了,我們的确是瘋了…)
默默的這樣想着,但是,很奇怪的,徐人達卻發現,自己并沒有如想象般在”害怕”或”憤怒”,而是從心底湧起了一種自己也說不大明白的”感覺”,若細細分析,他或會說那感覺是”瘋狂”及”愚蠢”,但,那”感覺”,卻又的的确确的在告訴他:沒有關系,隻要,和這些曾是兄弟的人在一起,隻要,不再被他們排斥或是鄙視,那末,沒關系,怎樣的危險和前路,也都沒有關系,不要緊的…
“呼…”
長久的靜默之後,雲東憲終于将頭擡起,本就是五人中年歲最長的,在此刻看來,竟似又老了十多歲一樣。
在雲東憲開口之前,馬伏波忽然站了起來。
“大哥,我不走。”
“二十年前,我本就該死在這裏,我就不該回去,去眼睜睜的看到很多事情,去象個死人一樣的苟延殘喘二十年。”
“我已經老了,也沒有後人,沖波他還年輕,他聰明和有未來,如果要用我的命押上去換他的命,我願意。”
“大哥,若當我是兄弟的話,便什麽也别再說,别再浪費精力在争辯上了,我不知道太平道的人要沖波是爲什麽,但我卻知道,若要論武,咱們一定不是對手。”
“要救沖波,咱們隻能拼命,而兩條命,總硬過一條命的。”
“是三條命。”
同樣的說話,卻由三個不同的聲音說出,徐人達,朱問道,扈由基,幾乎是同時站起,将他們的手伸出。
意料之外的情景,令五人一時間都不知道接下去該如何開口才好,最終,打破這沉默的,是”第六個人”。
“哈哈哈哈,太偉大了,太感人了,太他媽的讓我不知所措,讓我沒話好說了。”
“他媽的,就算是最三流的戲子再加上最三流的文人,也不過能把場面攪到這麽感人,這麽煽情罷?”
“難道說,當年橫蕩西域的你們,其實是入錯了行,其實更該投身梨園,去唱忠孝大戲,感化世心?”
“還是說,便是再聰明的人,隻要和你相處久了,便會被你帶到半癡半呆,專去做些自尋死路的事情?”
“答案是那一個,你能告訴我嗎?”
“…大哥?”
開始時是瘋狂的笑,慢慢變作鋒銳的譏,而說到最後時,那”大哥”兩字,已是用着一種幾乎是刻骨的”恨”來一字字吐出的了。饒是五虎将見慣了風浪世面,可聽到最後,也不自由主的,要有一絲寒意流過。
(他也喊”大哥”,難道,是…)
對雲東憲的了解較另外三名兄弟多些,當徐人達等人還在困惑的時候,馬伏波已想到了一個名字,一個讓他的面色立刻變作慘白的名字。
而這時,雲東憲已經走上幾步,去迎接那個剛剛止住大笑,走到與他對面而立的男子。
“…飛揚,是你?”
“對,是我。”
“哥,時隔多年之後,我們,終于又見面了。”
“…唔。”
(不對!)
一片寂靜當中,通常被喚作”直覺”的東西使馬伏波悚然一驚,急搶而上,橫臂格下,卻還是晚了一步。雲飛揚的重重一擊,已将雲東憲擊得倒飛而起!
“你!”
雲東憲猶在空中時,扈由基已掠起将他接下,徐人達朱問道更已左右搶過擋在兩人身前,以防雲飛揚的追擊,不過,從雲飛揚的臉上,倒是并沒有看出這個意思。
閑閑的背着手,不理會馬伏波的手已按上了”青釭”,不理會扈由基那要噴出火來的目光,他隻是盯着剛才根本沒躲讓或是格擋的雲東憲,嘿聲道:”大哥,你知道嗎,我真得覺得很奇怪。”
“是否是我的錯覺?還說,時間這東西,根本就沒法作用與你,根本就對你沒有任何意義?”
“爲何說,這麽多年不見之後,你竟仍然和那時一樣?仍然這麽愚蠢,這麽糊塗,卻又仍然能夠迷惑掉你周圍的人,讓他們不知不覺的,甚至是自願的被你向’死路’上帶?”
“兒子也好,兄弟也好,都是一樣,他媽的,大哥,多年不見之後,你就仍然還在讓我感到’驚奇’,感到’無話可說’呢…”
本來不管雲飛揚說或做些什麽都是一言不發,沒有任何反應的雲東憲,在聽到最後一句話時,猛然提起了精神。
“你說什麽?!你…見到沖波了?!”
“對,我見到他了。”
“一個完全聽你說話的孩子,一個重視你教他的所謂’道理’還勝過自己’性命’的孩子。”
“不是麽?以一人之身,憑着幾個小陷阱,就想去挑戰黑水賀和他所帶的四十名黑水兵,大哥,你的教子之方,真是讓我佩服,太佩服了,他媽的,你怎麽不幹脆教他直接用刀子去抹脖子,那至少還能少受點痛苦哪?!啊,哈哈哈哈…”
“你說什麽,沖波他…”
雲東憲的話剛剛說到一半,已被雲飛揚揮手截住道:”你放心,他沒事。”
又冷笑道:”我這做叔叔的,也算是爲他做點事情罷。”
“隻是,他後來又被太平道的人擒走了,我卻沒有辦法,再說,那與我也無關。”
“其實,大哥,你這兒子被你教的笨頭笨腦,早晚也會自投死路,并不差這幾天時間,你又何苦爲他辛苦冒險?還是趁現在曹家的人尚未撤盡時,跟上一起回去罷。”
扈由基怒道:”你胡說些什麽!”
雲飛揚大笑道:”胡說?我胡說?”
“他媽的,你們還真是我大哥的好親人哪,連說話都一個樣子,隻是,我到底那裏胡說,你能告訴我麽?”
“憑他一人之身對付黑水賀,和靠你們幾個人去挑戰太平道,不是送死?不是送死,那他媽的該叫什麽,告訴我,你他媽的告訴我啊!”
扈由基被他大聲喝斥,一時間竟是胸口一滞,跟着便怒道:”大丈夫理當有所爲有所不爲,豈能盡以成敗論之!”
朱問道忽地咳嗽了一聲,道:”五弟,且住。”向雲飛揚拱手道:”雲先生,閣下深夜來訪,難道是特地來面斥我兄弟之非的麽?”
雲飛揚斜斜掃了他一眼,忽地微笑道:”好,總算還有一個省事的。”
方冷笑道:”大哥,我便先收回我方才的說話,可,我還是要問你,縱是你們有決心去拼命,你們又知道該去那裏,和找誰拼命,你們又知道你們那侄兒到底被帶去到什麽地方麽?”
馬伏波森然道:”你知道?”
雲飛揚大笑道:”若不然,我來找你們作甚?難道還是爲着來點化你們麽?”
徐人達皺眉道:”但,爲何?”
雲飛揚尚未開口,雲東憲已接口道:”他的目的,是殺我。”聲音蒼老,似是忽然間老了十多歲般。
雲飛揚嘿嘿笑道:”好,果然還是自已兄弟最清楚。”
“你知道麽,當我來到這裏時,我本是想來殺你,殺你的…”
雲東憲低聲道:”但,當聽到我們的說話時,你的主意便改變了,是麽?”
雲飛揚笑道:”對極。”
“與其殺掉你,給你一個’痛快’和’安甯’,不如讓你去掙紮,去進行一些注定失敗的’努力’,讓你絕望,讓你痛苦,讓你眼睜睜的看着你所重視的一切覆滅卻又無能爲力,大哥,我讓你面對這些,不是比現在殺掉你還要痛快嗎?!”
“而現在,除掉我大哥之外的諸位,你們還有機會做出最後的決定,你們仍可以選擇,是要離開金州,離開這兒的’死亡’,還是要去做一些自己其實也明白隻是’徒勞’的努力,去找尋你們的侄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