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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大漠沙如雪,陰山月似鈎

當馬伏波扈由基等人揚威殺敵時,雲沖波…他正處在一個極爲糟糕的境地中。

發狂的乘黃,那速度甚至比天上的飛鷹更快,根本也不辨什麽道路樹木,仗着生就的毛堅皮硬,隻管猛沖便是,卻苦了雲沖波,一路上挂沾擦撞,兩肘兩腿上也不知添了多少傷口,雖也想過拼命跳下,但那乘黃委實跑得太快,幾次努力睜眼看時,隻見得一片模糊,兩邊景物俱都連成了一片,就隻是擡一下頭這點工夫,已被勁風吹得臉上皮肉幾乎開裂,雲沖波真是連死死抱住乘黃頸子猶嫌不足,卻又怎敢松手躍下了?

也不知奔了多遠,雲沖波覺得耳邊風聲似是小了些,心道:”比剛才似是慢些了,不知可能跳下去?”大着膽子睜開眼看看,卻隻得叫一聲苦,依舊是不知高低。

道路已變,不再是平緩的草原,而是嶙峋的石山,奇石沖突,如槍似刀,以雲沖波才剛剛踏進第四級力量門檻的這點修爲,那來本事在這種環境中全身而退了?

(真倒黴…)

喃喃的咒罵着,卻沒什麽辦法可想,雲沖波悻悻縮回身子,努力在乘黃身上坐穩。

(這頭死狐狸,總不會就這樣跑到死吧?)

雖然仍舊離不開乘黃背上,但,速度放慢總是一件好事,最低限度,那就有助于雲沖波去觀察周圍,作出決定,很快的,他已在開始小心謹慎的四下張望。

(越來越荒了,連一點人影也見不着,這是什麽地方?)

(嗯?!)

視野中,忽地出現了一些似是”人造”的東西,精神爲之一振的雲沖波,再顧不得風刀刮面,努力直起身子,聚精會神的觀察着。

慢慢的,已能看清,那竟是一座極大的帳蓬,黑蒙蒙的,前面立着兩根高大旗杆,各挂了串燈籠,在黑暗當中極爲耀眼。

對帳篷本身毫無興趣,可,當看見帳篷前面立着的旗杆時,雲沖波的眼睛立刻亮了起來。

(賭一把,如果能抓住它的話…)

外面看來雖是黑蒙蒙的極不起眼,可,若能進入到帳篷裏面,那情景…便是與外面迥然不同,能令絕大多數男人面紅耳赤,血脈贲張的一幅旖呢風光。

大小約有五丈見方的一口天然石池中,如金魚眼大小般的串串水泡不住的自池底的泉眼中湧出,泉水咕嘟咕嘟的翻着,冒着白白的熱氣,将視線蒸的一片模糊。

池邊,一張木架上搭着幾匹輕紗,數件亵衣,五顔六色的衣服,已将池中人物的性别标明。

“呼…”

眯着眼,斜斜倚在一塊若靠椅形狀的黑石上的女子,向着帳篷的頂部惬意的吐出了一口長氣。

雖然大部份的肌膚隐在水下,隻露出一截雪白光潤的肩頭,但,那滿寫着”年輕”的快樂面容,和無時不在流露的青春活力,卻已足夠讓這看上去也不過十七八歲的少女充滿着令人發狂的”魅力”。

少女的身邊,另有四五名妙齡少女在池中嘻戲,卻都對那少女極是尊重,盡自潑水擲珠,卻不敢招呼到那少女身上去。

(嗯?)

神色猛然一緊,那少女霍然起身,卻因爲起的甚急,水花卷起,披在身上,一時間倒也沒有春光外瀉。

(這是什麽聲音?不對!)

右手重重一記拍在水面上,白沫四濺間,那少女已借勢躍起至空中了。

“小姐,你…”

事出意外,那些使女們停下手中的動作,錯愕的看向空中,那少女卻沒空理會她們,左手一招,早将池邊的一匹白紗吸到手中,一旋一轉,已将白紗卷在身上,由肩至膝,如穿了件白袍般,雙臂卻都露在外面,大腿也裸呈半截。

(來了…)

與少女的心語同時,”澎!”的一聲,被某種強勁的外力沖擊,整座帳篷劇烈震動,正前方的幕布向内緊繃,外邊更有一聲尖銳的怒喝聲響起。

“小賊,找死!”

(真是倒黴!)

恨恨的罵着,雲沖波卻也沒有辦法。

眼看就能抓到旗杆,可,突如其來的一聲”小賊,找死!”伴随着一把彎柄勾刀疾呼而至。幾乎将雲沖波的右手齊腕削斷。一個急急的側身雖然保住了雲沖波的手,可也使他完全失去了重心,半個身子斜了出來,張皇的伸直着右手,全然沒法做任何應付的撞上了正面那黑蒙蒙的大帳篷。

“哧啦!”

炸響着,以乘黃爲中心,帳篷被扯開一道大口,如風如電的,一人一獸沖進了帳篷之内的空間。

“啊!”,”呀!”

驚恐的尖叫聲自池内響起,而雲沖波,早已是看得眼珠子也要跳出來了。

(這個,非視勿禮,不對不對,是非禮勿施…)

胡思亂想,明知不對,雲沖波卻終究未舍得閉上眼睛,更早渾忘了要将直直撐着的右手屈回,而當他驚覺到手上似乎攬到了什麽東西時,已是…

依那少女的本意,原是要将任何來犯者正面擒下,但乘黃絕非凡獸卻是一望可知之事,令她在一絲猶豫之後,還是決定不要正纓其鋒,将身形讓開。雖然說,她也确是成功的避開了雲沖波的來勢,可是,一片忙亂的氣氛當中,那少女卻也一時失察,而當她發現到,白紗的一角,正被已幾乎是呆呆的雲沖波攬在了手中的時候,已,來不及了…

“刷!”

急響着,那少女身不由已,被帶着急轉數圈,白紗半失半碎,将少女弄作不着片縷,而當羞怒之極的她努力想用雙手抱住胸部的時候,也正是自知不妙的雲沖波本能的扭回頭來,想要試着道歉的時候。

四目相對,雖隻是短短的一瞬,卻已令兩人的臉同時漲作飛紅,而緊跟着,惱羞成怒的喝罵,便在夜空中揚起。

“小賊,我殺了你!”

怒極的說話,但,那少女的出手,又怎會快過乘黃的腳力?銳利的幾道劍氣,便隻是在帳篷上刺出了幾個小孔,全然未能傷到又在帳篷的另一邊撕出了個大洞,揚長而去的乘黃和雲沖波,但,在這時,一把陰冷的聲音,也在帳篷的上空揚起。

“如雪,先穿上衣服再說,那小子便交給愚兄罷!”

不忿的哧了一聲,那少女卻也知道此乃正論,等不及慢慢穿衣,方落回池邊,一旋身,早又将一匹紅绫纏在了身上,大步踏出帳外,氣哼哼的大聲道:”人呢?人都死到那裏去了?怎會讓這小子死進來的?!”

方才還一片死寂的帳篷外面,此時早聚過來數十名黑衣漢子,聽那少女發怒,也沒一個敢答話,隻是仆伏于地,但,若細看時,他們的臉上,卻又有些”苦笑”和”不服”。

“如雪,明明是你自己說要在這裏洗浴,教我們這些‘臭男人‘都遠避到五十丈外,不得擅近,又怎能怪得他們了?”

微笑着,一名也隻十八九歲年紀,着身羊皮袍子,神色質樸的少年走近過來,手中提了把馬刀,正是剛才幾乎将雲沖波右手削斷的飛刀。

“要不然的話,便憑那莽頭愣腦的小子,就算騎得是’神獸乘黃’,又怎能闖得過大師兄的刀了?”

那少女也是自知理虧,但她一向将這少年欺負慣了,那裏怕他,哼了一聲,道:”那依你說,倒是我的錯了?”

那少年正要答話,神色忽地一滞,凝耳細聽一下,微有怒意,道:”怎地又有人來啦?”

說話聲中,那少女也已察覺得自東南方向滾滾而來的一道火龍,眯眼細看了一下,奇道:”咦,好象是完顔家的人哪?”

那少年皺眉道:”完顔家的人?不該啊。”話音未消,身形一顫,已是消失不見。

急奔的嵬名,血不住自心口滴着,在地上連成了一道長長血線,但,現在他已沒時間顧及這些。

(還,還有多遠,快到了罷?)

近乎瘋狂的奔逃,已将嵬名的心力與體力盡數用去,此刻的他,幾乎純是在憑本能奔逃,對于”距離”或是”地點”已沒有多少概念。

直到一陣極爲溫和卻強勁的力量忽地自他的頭頂透入,将正”急進”的他蓦地停住,卻又恰到好處的将所有的沖力吸收和分卸,未對嵬名形成任何反挫時,嵬名的心,才得已放下。

(好,有救了…)

在黑水八部衆當中,黑水嵬名一向也都可以算得上是其中的智者,可現在,重傷與疲勞,卻讓他的判斷松懈,讓他說出了一句令自己後悔莫及的說話。

“金少汗,救我!”

随着嵬名的說話,氣氛…突然變了。

按着嵬名頭頂的手掌忽地變掌爲抓,将嵬名的頭頂一把扣住,而原本正在将嵬名體内的傷勢壓制掃蕩的勁力,也蓦地變爲”攻伐”,令嵬名的周身氣脈在一陣劇痛中,瞬間崩潰!

(糟,說錯話了…)

反應也算是極快,嵬名立刻便察覺到了自己的失言,可,對面的這少年,卻從來也不會給别人”圓謊”的機會。

一提一松一抓,嵬名已被直直帶起,爲那少年扼住喉嚨,提在空中。

冷冷的,盯着嵬名的雙眼,那少年沉聲道:”從現在起,我問,你答,若錯一句,我便折你一臂,懂不懂?”

不自由主的打了個寒戰,雖不服氣,嵬名卻已經在點頭了。

那少年行事極是幹練,隻幾句話,已将前因後果問的清楚,皺着眉頭想了想,方又擡起頭,盯着嵬名,慢慢道:”那,我再問你一事。”

“你又怎知道,我在這裏?又知道要來向我求救了?”

終被問到最擔心的話題,吃力的咽了一口口水,嵬名正待要将自剛才起便一直在準備的謊言說出的時候,卻又被那少年揮手止住。

“有此一滞,已是足夠。”

“驅虎吞狼,貴上用得好計哪…”

“不,不對…啊!”

大驚的嵬名,急急的想要開口辯解,可,剛剛出口,話語已變作了慘呼。

信手已将嵬名的右臂撕下,卻仍是沒事人般低首皺眉,那少年淡淡道:”我方才說過,你說錯一句,我折你一臂。”

“便沖那’不對’兩字,你這條右臂,斷得可服氣?”

喘息着,自知今日已是落盡下風,臉色慘白的嵬名咬緊牙關,點了點頭,再不吱聲。

一切圖謀皆被看破,實力更是遠遠不如,現在的嵬名,生死盡操人手,唯一的希望,便是那少年能看在兩家情面上,留自己一條生路。

沉思了一會,那少年忽地精神一振,目光炯炯的看向嵬名,道:”我再問你。”

“你們此番之計,是完顔改之布置的呢,還是’那人’布置的?”

嵬名此刻早成驚弓之鳥,那敢隐瞞?一疊聲的道:”是,是’先生’的布置。”

聽着嵬名的說話,那少年的嘴角泛起了一陣神秘和了然的笑意。

“很好,果然如此。”

“而那樣的話,你也就可以去死了…”

“你說什…!”

大驚的嵬名,連一句話也沒能說完,便嘎然而止,整個頸子已被那少年一捏而碎!

那少年蹲下來,将嵬名的屍首翻過,輕輕一拍,隻聽”波”的一聲,半片殘箭自嵬名的心房中倒激而出,被那少年一把抄住,細細察看。

“唔,出色的力量,和極佳的箭法,好箭,确是好箭。”

“神箭将軍扈由基,它日若是有緣,再向你請教一下,看一看,是你們夏人的箭法厲害,還是我們項人的射功無敵罷…”

淡淡的說着話,那少年信手拂指,将殘血彈去,轉身去了,隻留下嵬名一具殘破不堪的屍身橫在地上,兩眼睜得大大的,似是還在困惑着今夜的諸多變故,和那少年令人沒法索解的行事理由。

嵬名死不瞑目的時候,雲沖波,他還在逃命。

“小子,有本事便隻管逃,看你還能逃多久?”

自離帳篷,那條高高瘦瘦的身影便如骨附蛆,一直墜在乘黃的後面,死死追着。雖然腳力不若的他,明明已被甩開了四五裏路,可,那似透着絲絲陰氣的說話,卻始終在雲沖波的耳邊回蕩,逼得他幾乎發瘋。

(混帳東西,這是什麽人啊?!)

心裏面破口大罵,卻也無可奈何,雲沖波隻能死死抓住乘黃的頸子,再三指望它能奔快一些,隻是,一當想到自己剛剛還咬牙切齒,恨不得這乘黃能立時停腳時,雲沖波的心裏,便會湧上一點點”無可奈何”的苦笑。

而且,”天不随人願”這句已被重複到爛的老話,也偏偏要趕來湊趣,以一種極爲鮮豔的方式,在提醒着雲沖波。

(嗯…顔色好象變了,這是…)

對神獸異禽幾乎全無認知的雲沖波,自然不知道乘黃的背部變成亮黃色時,便是它已漸漸平靜,要潛回地下的先兆;也不知道從現在起,乘黃的每一次跳躍都是爲了在選擇一塊”舒服”的土地以備沉回地下;但速度慢慢緩下,他卻能清清楚楚的感知到。

(該死的東西,至少要跑遠些,跑到讓那家夥追不上來吧…)

怕什麽,偏來什麽,一次高高的跳躍之後,乘黃終于滿意,急停下來,沉入土中。

(混蛋…)

洩憤的罵着,無可奈何的雲沖波,被從乘黃背上摔出,劃出一道弧線,沒入黑暗當中。

(呃,至少,别摔到太鋒利的石頭上罷…)

“咚!”



一片漆黑中,雲沖波努力的搖了搖頭,把眼前飛旋的金星驅散,想要搞清楚自己到底在什麽地方。

(嗯,這是那兒啊…)

漸漸适應黑暗,雲沖波開始可以看清周圍的環境,卻也隻知道是和剛才一樣的一片嶙峋山地,并沒什麽裨益。

(不過,竟然沒撞到什麽石頭上,我的運氣還真是不錯…但,爲什麽我會一點都不覺得痛…)

“奇怪吧?”

明明是身處在無人的黑暗當中,卻忽然從身下冒出了一句口氣中飽含敵意的問話,但,想到出神的雲沖波并沒有注意到這一點就已順口答到:”對啊…嗯,你是誰?!”

“不覺得痛,是因爲你正砸在我的身上,混蛋!”

大聲吼叫着,雲沖波被一下掀到了空中,一名滿頭滿臉都是殘炭餘燼的大漢,從地上騰的彈起來,将他的脖子死死勒住,不住搖晃。

“他媽的,你是什麽人,敢這樣暗算老子?說,快說!”

“呃…這個…你要不松手…我就快要什麽都不能說了…。”

半翻着白眼,被勒到連白沫也快要吐出,雖然雲沖波真得是很有誠意和決心把事情說清,但,卻委實是應着了”有心無力”這句老話。

(這個,這個,骨哽在喉,是不是就是這個感覺了…)

“就是說,你也不明白怎回事,就被那頭鬼狐狸駝到這裏,摔在了我身上?”

“唔。”

揉着自己的脖子,雲沖波沒什麽好氣的回答着。

“喂喂,不要擺出這麽幅死人臉吧?再怎麽說,我也算是救了你一命啊。”

嘿嘿的笑着,那大漢提着袋酒,不住的向雲沖波手中塞着,雲沖波翻翻白眼,卻還是收下了。

方才兩人糾纏,雲沖波被勒到發昏,本能的一腳蹴出,不曾想那大漢功夫實則不濟,立時被他踢昏在地,反費了雲沖波許多手腳才将他弄醒,兩人這才心平氣和,坐在一處将事情說了個明白。

“嗯,就是說,還有一個說話聲音鬼裏鬼氣的家夥在後面追你?”

摸摸鼻子,那大漢正色道:”恕我直言,賢侄,隻怕你要大大的不妙了。”

“如你所說,那小姑娘又美又辣,護花人的本事自是不會差到那裏說,别的都不講,你那頭什麽黃狐狸跑得這麽快,他還能吊住你,已足見其能,再說了,自古英雄多好色,便隻爲了哄那小姑娘開心,還怕他不全力來追你麽?”

又眯着眼笑道:”再者說了,便隻爲他自己,你剛才飽覽春光那一眼,還怕他不醋火攻心,必欲殺你而後快麽?”

“胡,胡說!什麽飽覽春光!”

臉漲得通紅,雲沖波怒道:”還有,不要賢侄賢侄的亂喊,我可不認得你是誰哪!”

那大漢歎了口氣,意興甚是蕭然,向後躺倒,道:”那,你的死活,便和我無關喽?”

忽又歎道:”唉,原道是萍水相逢,救人一命,也算是積些陰德,卻那想到,落花有意,流水無心唉…”最後一個唉字拖得又長又慢,倒似是戲台上的道白般。

(什麽落水流花的,他用得是什麽鬼比喻?)

雲東憲本是文武雙全,自是不會落下雲沖波的文功,是以雲沖波雖然自小同山野獵戶學得滿口粗話,文字底子卻委實不錯,此刻聽這大漢信口胡用,心中立時大爲不屑,卻又有些希冀:他這會兒雖和大漢說笑,心底實也擔心,隻怕那高瘦人終于追來,自己不免大大不妙。現下聽那大漢話裏有話,雖不大信他,卻也存了個姑妄信之的主意,想道:”便聽聽他胡說些什麽,也無妨啊。”便湊過去,笑道:”那,大…大叔,你有辦法對付那個家夥了?”

那大漢雙手交叉枕在頭下,右腿架在左腿上,晃啊晃的,悠然道:”哦,賢侄,你說什麽,我沒聽清楚哪?”

(混蛋!倒會趁機拿架子的!)

心裏恨恨的罵了兩聲,雲沖波賠笑進了幾句軟話,那大漢才似是終于滿意,笑道:”說來其實也簡單,那個麽…”忽地一躍而起,還在雲沖波來得及反應之前,已将他一腳踢倒,拔出把雪亮刀子,加在了他脖子上,方才眯着眼續道:”…隻消你乖乖聽話便成啦!”

(糟…這下真得糟了…)

(唔,乘黃的氣息沒了,該已潛回地下,那未說,那小子該在附近了。)

主意雖定,月氏勾卻沒有急于進行搜捕工作,而是捏着下巴,掃視着眼前這片陌生的山地。

身爲項人最大的三個宗族之一的”陰山月氏族”的少主,同時又是項人大可汗”大海無量”的大弟子,月氏勾自小便受着最好和最嚴格的訓練,在這過程中,他的師父,大海無量,曾經不止一次的對他說過:”面對陌生的草場時,永遠不要輕率的進入,魯莽的牛再強壯,也敵不過狡猾的狼。”

(好奇怪,竟然完全感覺不到他的氣息,剛剛明明還很強烈的…嗯,那是什麽?!)

“碰。”

輕響着,藍綠色的火苗在右側的山石上燃起,大約比月氏勾所站的位置高出三四丈的一個拐角上,一條大漢斜倚着一塊有兩三人高的大石,背對着這邊,淡淡道:”你在找人?”夜色如墨,藍火綠焰不住吞吐,襯的那大漢的身影時明時暗,看不清楚,當真是說不出的詭異。

(這是什麽人?)

狐疑着,月氏勾拱手道:”正是。”

那大漢哼了一聲道:”是個年輕小子對麽?”态度好生的無禮。

月氏勾好生不悅,複又心道:”這厮來曆不明,深更半夜的,何苦惹他。”忍氣道:”正是。”

那大漢呵呵笑道:”如此甚好,那小子我代你處置了便是,你回去罷。”說着右手一搓,兩團綠火應聲而明,閃閃爍爍間,映出一條人影,歪着頭,動也不動的附身在石壁高處,卻不正是雲沖波?

月氏勾心下大怒,想道:”他媽的,信口便想打發,當我是什麽人哪?”卻終是慮那大漢鬼裏鬼氣的來曆不明,未肯立時發難,隻鐵青着臉道:”在下乃是大項陰山月氏勾,好教先生知道,這小子剛剛對我族女眷頗有無禮之處,先生若要這般處置,卻還請先生示下理由一二,好教在下回去有所交待。”他聽那大漢聲音,年紀已然不小,稱呼中便仍以下位自居,但一言一語當中,卻已是暗藏殺機。

那大漢聽到他身份,也是肩頭微微一震,道:”哦?陰山月氏勾?”

複又狂笑道:”好,算你運氣,看你們大汗面上,今日便饒你不死!”大笑聲中,一張上繪五色華彩的六尺長弓蓦地在他身側浮現,懸于空中,自行拉的飽滿,架着支赤羽烏頭雕翎箭,箭頭寒光閃爍,正指着月氏勾右胸!

(五彩長弓,難道是他?!)

蓦地想起一個大海多量曾多次提起的名字,月氏勾全身一震,背後竟迸出汗來,卻又有些不服不甘。

(不會這般巧得罷?)

大笑聲漸漸收住,那大漢寒聲道:

“至于你想要的’理由’…”

冷淡的語聲中,那大漢半轉過頭來,月光如芒,将他向光的半邊臉染作銀白,與另半邊仍是隐藏在黑暗中的臉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月氏勾雖是見慣兇惡強梁,卻也不知怎地,心中一跳,退了半步。

看在眼中,那大漢冷冷的一笑,将手伸出,按在了旁邊的那塊大石上,也不見他怎樣用力,可撲撲索索着,那塊足有将近三人高的大石竟就快速的開始”分解”和”崩潰”。

石粉随風飄動,将他的身形遮至半明半暗,如在霧中,而從石霧中傳出的聲音,聽上去,也是更加的令人心悸。

“便憑’獨射天狼滄月明’這七個字,小輩,你可滿意?”

月氏勾遠去了許久,那石粉仍在飄飄揚揚,未有散盡,那大漢也仍是方才的姿勢,冷冷注視着月氏勾遠去的方向,目光閃爍,也不知他在想些什麽。

本是極有氣勢,有”高手味道”的場景,但,可惜,一個極爲不合時宜的聲音,卻将這氣氛打斷。

“還不放我下來,看什麽看,你真當自己是滄月明了嗎?!”

本該是”昏迷”和被困鎖于石壁上的雲沖波竟已醒來,更在手舞足蹈,向那大漢大聲叫罵着,那大漢卻也渾沒了剛才将月氏勾驚走的駭人氣勢,一疊聲的答應道:”來了,來了。”一邊手忙腳亂的在那石壁塗塗寫寫了什麽東西,将困住雲沖波手腳的石鎖放松。

“唉,你這個人,真是沒勁,連這一會兒都不能等,就在上面多喝一會兒山風會死啊?你難道不知道,當一個藝術家沉迷在自己的作品中時把他喚回來是非常殘忍的一件事嗎?”

“呸!”

連話都懶得說,雲沖波直接一口啐在地上,将那大漢的說話噎住,自顧自的啃起了剛剛從那大漢包袱裏翻出來的幹糧。

剛才,在突襲将雲沖波制住之後,那大漢拖着他,找了處立有一塊大石的拐角,畫了幾道土符,将雲沖波捆在了石壁上,又翻出瓶聞上去酸酸的水,倒在石頭上,然後,便很滿意和自豪的對雲沖波拍着胸膛,要讓他開開眼界,看看真正的高手是什麽樣子。而結果也正如他所言,月氏勾果然未敢造次,一揖而去。

“就是說,你叫花勝榮?”

“對…呸呸,什麽你你的,喊大叔!”

根本就懶的理他,雲沖波喝了口水,道:”你膽子倒大的,連滄月明也敢冒充,就不怕那天東窗事發,被他抓到現行麽?”

說到得意話題,花勝榮精神大振,笑道:”那有這麽容易讓他抓到的?再者說,我冒他名頭,又沒作過什麽傷天害理的事情,至多騙點吃喝盤纏,要不就是學剛才救救人,解解危,要是讓他知道,還得謝我代他行善積德哪!”

“…才怪。”

說着不客氣的話,雲沖波的心裏,卻委實有一點佩服這花勝榮的意思。

剛才雲沖波被吊在高處,雖是不敢動彈出聲,但花勝榮一言一行,卻都看的清楚,隻覺他膽大包天,乍舌不已,卻又有些好奇,這人怎會随身帶着這許多古古怪怪的東西?那曾想,兩人坐下一叙,方才知道,這花勝榮假冒滄月明竟是行之有年,道具一應俱全,對白熟極而流,那裏是倉卒爲之了?

“是啊是啊,告訴你,冒充人可沒這麽簡單,就說那大弓罷,你道’浮空術’這麽好用麽?符紙不敢用,怕人看出來,意念施法吧,又不免分心,沒法全心全意的模仿那種’高手感覺’,啧啧啧,可麻煩着哪!”

“那,你是怎麽弄的?”

“這個麽…”洋洋得意,花勝榮笑道:”山人自有妙計,要不然的話,怎能走東闖西這麽多年了?”說着話,已是将一直丢在身後的大弓提起,遞給雲沖波,笑道:”來,試試。”

雲沖波心道:”能有什麽花樣?”伸手接過,忽地覺得不對,”哎喲”一聲,險些将腕子閃了,失聲道:”你這弓,到底有多重?”

花勝榮嘿嘿笑道:”如何?吓着了吧?”順手将弓取回,在手中抛了幾抛,笑道:”實不相瞞,連弓帶箭,皆是紙攢絲連,淨重二兩七錢,隻要有第二級的浮空術便能輕松浮起。而且…”說着話,手中也未閑着,幾下折弄,用力一擰,竟已将那大弓勒作如大指粗細般一軸軟筒,信手塞進包袱裏去了。

“…還便于收藏攜帶,免得平日裏惹人眼目。另外,你莫看上面所繪花紋畫的亂,每一筆皆有出處來曆,是我辛苦尋訪緝定的,可沒一筆是我亂畫的呢。”

“…大叔你的敬業精神,實在令在下五體投體。”

“不過哪,說實話,大叔今天爲了你,也算是本事落盡,冒了天大的風險,要知道,大叔以往所騙的,可從沒有過月氏勾這等級數的高手,剛才大叔站在那裏的時候,背上冷汗可也流了總有好幾斤哪。”

說着話,花勝榮竟真得掏出條破舊手巾,自頸後探手進去,抹了幾把,一邊道:”說起來也算你運氣,來得是月氏勾,那家夥一向小心謹慎,腦子卻不怎麽好用,要是來得是金絡腦,咱們兩個隻怕就一起倒黴啦!”

“怎會?”

雲沖波哧鼻道:”要是苗頭不對,你自然就弄假成真,把我交出去了,到時便倒黴也隻有我一個,你又怎會有事了?”

“…這個,賢侄,咱們可真是一見如故啊。”

口中胡亂說笑,雲沖波心中卻是着實有些耽耽,那花勝榮武功雖差,見識卻着實不淺,早将月氏勾諸人來曆說與他知道,雲沖波雖然膽大,但聽得自己無意當中竟然惹下了這般麻煩,也不能不有所擔心。

(嗯,麻煩,希望,那小姑娘沒有記住我的長相罷,呃,反正,我是沒大注意去看她臉什麽樣的…)

努力希望着,雲沖波卻也知道這九成是一廂情願,就算塞外女子未受教化,豪放過于夏人,但那沙如雪既是貴爲族女,又猶還待字閨中,清白身子被自己看了,又怎可能就此咽下去了?便是她慮着顔面咽了,當時在側的月氏勾金絡腦兩人又怎可能放得過自己了?

(真是麻煩啊…以前聽杜老爹他們說故事,常說什麽什麽董永牛郎的不小心偷看到了女人洗澡,摸了幾件衣服,便被召了女婿,怎地我也隻是看了一眼,扯了她件衣服,卻就要被人追殺哪?)

“賢侄,賢侄?”

正沉浸在自己思考中的雲沖波,被花勝榮的小聲叫喚回過神來,然後,花勝榮就用一種非常詭秘而小心的語氣問他,是不是覺得有些奇怪,爲什麽他剛剛摔過來時,這邊連一點火光都沒有。

說到這,雲沖波本就有些奇怪,就算他不畏夜寒,但生堆火防野獸侵襲總沒壞處,而花勝榮不僅把火堆滅掉,還将每一塊紅炭都小心翼翼的壓滅蓋住,連一絲火光也未露出。要不然的話,自己也不會直到将他砸在下面還不知道這兒有人。

“嗯,賢侄,你要知道,有很多時候,野獸,其實并不是最可怕的…”

長長的歎着氣,花勝榮語重心長的說着話,俨然便是一個閱盡世事的長者智士,隻是看在雲沖波的眼中,卻連一點點感動的意思也沒有。

而且,說話的同時,花勝榮的手上也沒有閑着,不住的揀揀拾拾,把東西塞進背上的包袱中。

“還有賢侄,你知不知道一句老話?”

“什麽?”

隐隐感到不對,雲沖波回答的時候已有警惕,離花勝榮遠了一些不說,雙臂也已将真力運上。

(嗯,眼晴跳個不停,有問題,一定有問題…)

雲沖波的反應,花勝榮全都看在眼中,卻沒什麽指責說話,隻歎了幾口氣,很是遺憾的樣子,續道:”俗話說得好,木秀于林,風必摧之,人出于衆,言必毀之,賢侄你看樣子也讀過幾年書,該不會不知道這句話吧?”

“當然知道,那又怎樣?”

“嗯,那,你覺得,象大叔這樣心地善良,古道熱腸,又聰明過人,風度翩翩的大俠,被一些人嫉妒甚至忌恨,是不是也很正常?”

“…那個,前面的形容詞姑且不論,你真覺得自己可以算是大俠嗎?”

雖然還未弄清花勝榮到底想說什麽,可,雲沖波自幼在山野中錘煉出的直覺,卻反應越來越大的警告着他,刺激着他,令他擔心和不舒服。

(嗯,感覺上,危險好象已經很近了,可那月氏勾明明已走了啊,難道又折回來了?)

當雲沖波全神貫注着想要弄清楚自己感到的”危機”到底是什麽時,花勝榮靠過來,問了他最後一個問題。

“…問一下,賢侄,你的輕功怎麽樣啊?”

“這個,短途沖一下還可以,長途的話,不怎麽樣…你問這幹什麽?”

沒有回答雲沖波的問題,花勝榮隻是摸了摸胸口,長長出了口氣,臉上露出了一種”很安心”的表情。

“那就好,那就好。”

然後,似是在爲花勝榮的表現加一個說明,一聲炸響,很多點火光忽然從南邊的黑暗中晃動着湧了出來,還夾雜着亂紛紛的腳步聲和叫罵聲。

“在那裏,就是那個家夥!”

“對,就是他,騙了我二百兩銀子的那個混蛋!”

“他還偷了我一套酒具,禽獸!”

“可找到他了!”

“抓住他!”

“打死他,打得連他媽也認不出他!”

雜亂叫罵聲中,湧過來的人群總有近百之多,雖然其中倒沒有什麽一流好手,可每張臉上那種咬牙切齒,恨之入骨的神情,卻比什麽黑水八部衆,什麽項人高手更讓雲沖波駭然。

(不,不會吧,這麽誇張?)

“大叔,你…嗯,大叔?!”

說着話,雲沖波回過頭去,卻被眼前的情景吓到連眼珠也要跳出來:隻短短一瞬工夫,花勝榮竟已背上包袱,飛也似的逃出了百來步遠,而當注意到雲沖波已發現自己時,他才停下腳步,卻未如雲沖波想象般面現愧色,而是極爲嚣張的對雲沖波身後的人群大聲叫罵起來。

“鼠輩,以爲趁我身負重傷,不能運力便能傷到我了嗎?有我的好兄弟’混天大聖’孫無法在此,再不迷途知返,當心他将你們一個個撕成碎片!”

(孫無法?他是在說我嗎?)

而理所當然的,花勝榮的說話并未将那些人吓倒,反而勾起了更大的怒火。

“又來了一個騙子?!”

“孫無法?以爲我們金州人這麽好騙嗎?”

“兩個一起揍!”

“把他們打成親兄弟,讓他們知道騙子的下場!”

(這個,這個…)

錯愕着,張口結舌,雲沖波僵立于地,說不出話來,看上去極是無辜,但或許是花勝榮之前的表現太過出色,這樣的表示,就隻讓那些人更加激奮。

“居然不跑?!”

“還裝出一幅可憐相?”

“他媽的,不要理他,那個家夥也不會是好人!”

“對,被騙了一次,還能讓他們再騙第二次嗎?那樣的話,連地頭的祖先們也會從田裏站出來降罰啊!”

(混蛋…)

本想用誠意來将對方說服,但,到最後,雲沖波還是屈服于自己的本能,在那些人将要殺到面前的時候,轉過身去,開始狂奔向花勝榮逃走的方向,而與他的逃走配合的剛剛好,花勝榮不知于何時布下的諸多陷阱一一發動,煙霧缭繞當中,夾雜着亂七八糟的叫罵聲。

“王八蛋,當初他從我們村子逃走時用得就是這招!”

“哎喲,還有辣椒粉!”

“還有石灰!”

“王八羔子,我的腳被什麽咬住了!”



一片混亂當中,雲沖波連頭也不敢回,朝着花勝榮逃走方向拼盡全力追去了。

**********

水霧缭繞的一處洞穴。

青黛色的石壁也不知已被水侵蝕了多少個千年,摸上去滑溜溜的,很難按得住,上面深深淺淺,布了無數的溝槽。猶還在潺潺輕響着,向下面渡着水滴。

高大若宮室的洞頂,千萬根或長或短,或粗或細的石乳雜亂垂下,宛若一片倒生叢林,相對的,地面上也有千萬根石乳矗立而起,最粗最長者,已幾乎對接在一處,長成一根”天柱”樣的東西,來支持這威嚴龐大的穹頂。

黑暗的石洞,與”太陽”間有着億萬方土石相隔的石洞,沒法從地面得到任何的”光”或是”熱”,僅有的一點光,來自于寄生在石壁的發光苔藓或是一些閃着微弱異光的礦石,奇怪而不類于人界的”光”與”顔色”,将整座洞穴裝點的一發神秘莫測起來。

終年不見陽光,而又潮濕不堪的地方,就連蝙蝠也沒法生存在此,隻在地下的暗流中有一些生命,一些幾乎如創世之初的第一批生命般簡陋的”存在”,半透明,盲目,細如手指的一種魚類,是此地僅有的”原生命”。

與整個光怪陸離,又雄奇駿大的洞室相比,屈處于西北一角的一個小小石洞,實在是非常不起眼,若果硬要說它有些特點,那也隻能說是它裏面透出的”光”與整個洞穴相比起來,要略略的純正一些,也要瑩潤一些。

沿着那小小的洞口進入,方能發現,在那不起眼的門面後面,卻是”曲折”和”幽深”到不亞于外面的”詭奇”和”雄渾”的長長甬道,沿着甬道走下去,更會發現,愈向裏走,地面和石壁就愈幹燥,光也愈強。

九折十八彎,走過總長約有三四裏路的甬道後,是一座石門,石門的正上方,用着一種早在兩三千年前便已不複有人使用的蝌蚪文字橫寫着一片石刻,石門掩着,單隻是門縫中透出的絲絲白光,就已可穿過三四裏長的黑暗甬道,向任何能夠進入洞穴的”有心人”宣示這石門的存在。

石門後,是光的海洋。

明亮而溫暖的光,将石門之後的洞穴充滿,使之成爲一個與之前的大洞完全不同的環境。

那是一個方圓約莫十三四丈見方的洞穴,遠沒有之前的大洞龐巨,洞頂也矮的多,隻三丈不到的模樣,洞穴中同樣有着大量的石乳柱在,但,細細看時,便能發現,那些石乳都已不複”成長”,幹燥的它們,便連一點水的痕迹也找不到了。

每一個角落都是幹燥的,每一個角落都是明亮的,溫暖的白光,已将整個洞穴完全控制。

光,來自洞穴的中央,無數白熾的光束交織在一處,形成一個直徑約有六尺多一點的乳白色的光球,慢慢的旋轉着,懸浮在半空中。光球的中央有什麽東西,但被耀眼的白光所眩,很難看到清楚,隻能知道,那是一把形狀有點象刀的東西,樣子已極爲破舊。

透過光球看入,就如同通過水波去看東西一樣,一切,包括空氣,都有一種奇怪的波動與變形,瞧起來非常詭異,很難習慣。

光球的對面,一名身披杏黃道袍的白發老人,閉目打坐,懸浮空中,其高度,剛好可以讓他的額頭正對着光球的中心。

不言,不動,雙目緊閉,沒有呼吸,瞧上去,老人和”死”真得是沒有什麽分别。

(…可以了。)

和心念的轉動同時,喃喃念誦聲,自老人的口中流出,将這洞穴的”靜寂”破壞。

“…神爲之長,心爲之舍,目爲之開;道者,天地之始,包宏無形,化氣先天地而成,莫見其形,莫知其名,謂之神靈。是以五氣神通,目能得一,乃有其術。術者,視之道所由舍者,神乃爲之使。九窮十二舍,心之總攝…”

念誦聲中,老人額上的肌肉開始不停的蠕動和虬結,慢慢堆積,高起,隆向眉心,很快便在眉心堆出了一團有桃核大小的贅肉,看上去,真是說不出的怪異嘔心。

“鬼谷神通,天目開!”

擲地有聲的一個”開”字,如金鐵相擊,将整個洞穴都震的嗡嗡作響,也将老人額上的那團贅肉當場震碎,鮮血迸射!

血肉散後,老人的額上,赫然已有了一些不一樣的東西。

本應是光潔的眉心,卻多出了一隻豎立着的眼睛!

“開!”

與老人的大喝同時,那”第三隻眼”铮然睜開,目光炯炯,盯向白光!

然後。

過了約莫二十個彈指,老人長長的籲出一口氣,将頭慢慢低下,當他這樣做的時候,他額上那”第三隻眼”也開始慢慢的淡化,溶解,與周圍的血肉合在一處,化于無形。

“呼…”

不複維持身形于空中,老者慢慢落回地面,站起身來,深深呼吸,并活動着已有數十日未動過的四肢。

(三十三日的清修冥想,也隻能積蓄下在其中浏覽不足二十彈指的法力,祖先們的智慧與力量,真得是深不可測…)

(與上次一樣,仍隻看得一個”海”字,再多半點線索也沒,看起來,以我的法力,已沒法做到更多,還是,寄希望與有緣人吧…)

當老人陷于沉思中時,呀呀響着,身後的石門被輕輕推開,一個極爲難聽的聲音以着一種沒有任何感情的語調道:”弟子貪狼,參見真人。”

“你說什麽,六個人?!”

“不可能。近五年來,爲師将此事反複推過數十次之多,算定’五虎西來亂中變,黑水滔天蹈海現’之批,便是十九天前最新的那次批算,也料定隻得五人西來,批文鑿鑿,猶在目前,怎會憑空冒出個第六人來?”

激烈的言詞,和看似荒誕的說話,在任何旁觀者看來,也隻會認爲是這老者太過自負,和可笑。要知命數之說,原是諸般法術中最爲艱深精微的一途,雖也有幾千年曆史,卻仍時時被叱虛無,原因無它,便是因爲推演過程太過複雜缥缈,所得結果又往往太過含混,難以索解。這老者竟以自己的術數爲據,将屬下眼見爲證之實事叱爲不實,那态度…不是可笑,卻又是什麽?

然而,靜靜的侍立着,貪狼,卻全然沒有任何不屑或是不耐煩的意思。

隻因,那老者,便是貪狼最爲信任和尊重的人,隻因,那老者,很可能便是當今世上在”術數”方面研究最爲精深的人。

…還因爲,身爲”太平道”最高領導人,名列”天地八極”的”太平上清”張南巾,他,便絕對不是一個”可笑”的人,任何曾經這樣想過的人,現在,都已不再。

而同時,一個奇怪的想法,便在貪狼的腦中出現。

(真人的術數,不會有錯,但眼見之事,更不會有假,而要讓兩者都能成立,那,難道說,那小子他…’不是人’?)

注:

天目開:鬼谷七神通之一,又名天目神通,創于一代奇人鬼谷子之手,能看到”目不能見”之事,必有極大靈力且在術數,預言等方面造詣極深者方能有成,但所見也多爲含混不清的提示,很難直接用于解決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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