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山,是熱鬧的,熱鬧的原因,是恐懼。
對死亡的恐懼。
要活過這個冬天,就要在秋天下積下足夠的本錢,弱者揀谷積實,強者殺戮飽食,手段雖然不同,每個的目的卻都一緻:設法挨過這個冬天,在開春之後,讓自己的血脈延續。
生命,它本來就是一場戰争,一場“勝者通吃”的戰争。
地處大夏北部,芹州的秋,比南方諸州來的要快一些。在這個松州又或明州還能見到殘花餘翠的節氣,檀山上,已是枯黃滿地了。
“吼…”
咆哮着,一頭巨熊慢慢的自樹葉已十九落盡的枯林中踏着遍地金黃踱步出來,它的目标,是四頭惡狼剛剛咬倒的一隻野羊。
速度不快,熊追不到羊,可是,這卻不妨礙它經常吃到他喜歡的鮮肉。
掠奪掠奪者,便是它的辦法,對連猛虎也能擊退的巨獸來說,這辦法絕對有效。
一如現在,當那些也已餓了好幾天的野狼不甘的露出利齒,唁唁而吠的時候,它卻隻是漫不經心的慢慢走近。
隻一擊,最前面的一頭野狼已一并變作它今日食物的一部分,而這樣的警告,也終于讓餘下的三隻餓狼知難而退。
退得不遠,它們知道,這巨獸不會将兩隻獵物一起吃光,隻要耐心等待,它們,總能揀得些什麽。
縱然,它們也明白,與咬口較好的野羊比起來,被剩下的,多半是那個剛才還和它們一起狩獵的兄弟,但,這并不會阻止它們的等待。
死了的兄弟,就不再是兄弟,而隻是一塊食物,紀念它最好的辦法,莫過于讓它的價值通過生者的消化系統而繼續存在。
野獸的邏輯,是簡單和殘忍的,卻也是行之有效的,承認也好,不承認也好,最終在“進化”中勝出爲人的,正是野獸中的“最強”。
放心撕咬着羊屍,巨熊知道,在這山中,他穩居于所有掠食者的頂端,在上位者的一大好處,就是得以享有安然的進食。
它不知道的是,任何統治,都有終結的一刻,任何在上位者,都有倒下的一天。
“更強”的掠食者,已發現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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弓弦聲響,利箭越空,緊跟着,狂怒的咆哮聲,令整個檀山的走獸們都在震顫。
不用看,它們也知道,發生了什麽。
能令檀山之王,巨熊,發出這種受傷的吼叫,那種事情,隻有“人”才辦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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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喔,好硬的骨頭,一箭竟然射不穿它…”
喃喃說着話的人,聲音很年輕。
由頭至頸,均被一塊破舊黃布密密包起,隻露出一雙銳利之極的眼睛。身上裹了件土黃色的袍子,亦已破爛不堪,自下擺處裂開成了六七條,已全然沒了遮風擋雨的用處。
“不過,也好,就去活動一下身子吧…”
說着話,他已快步的奔向面上血流如注的大熊,那在發狂時足可單獨毀滅一隊獵人的巨獸,在他眼中,卻隻是“活動一下身子”的對象而已。
右眼中插着還在微微顫抖的羽箭,卻沒有妨礙到這巨獸用“嗅”和“聽”來将“敵人”鎖定,狂怒的吼着,它反手拗去露在眼眶外面的箭身,雖然說,這令它的疼痛更劇,但這疼痛,卻也令它的殺性更強。
“嗷!!”
大吼着,弓下身子,四足着地的向前飛奔,每一觸地,也似是一次小規模的地震一般,令周圍的大地微微的戰抖。
身長有十三四尺,重達千斤的大熊,與它比起來,那黃衫人幾乎可說是“小得可憐”,然而,這“小的可憐”的東西,卻在帶着自信的微笑,要将“死亡”帶來給這龐然大物。
“擦。”
極輕的一響,一人,一獸,擦肩而過。
“沙…”兩塊被撕裂的黃布,慢慢的飄落下來,将那黃衫人的臉亮出。
略顯方形的面龐,濃眉,朗目,隻是“普通”的相貌,卻因着自他身上任何一處也在勃然着和張揚着的“活力”與“生機”而顯的光彩奪目起來。
而最醒目的,是他的“年輕”。
這單身一個面對巨獸也全無懼色的人,赫然,竟隻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
(這畜生,比估計中更厲害,差點被它傷着。)
似是忘掉了背後的巨獸,這少年沒有立時回身,隻将右手松開來,而随着他這動作,“叮”,“叮”兩聲,兩隻僅比手掌略長一些的銀色短箭自指縫中掉落到地上。
箭尖都已染紅,卻隻有寸許長的地方有染。
(嗯,清蒸熊掌,再加上酒漬熊膽,總算有兩道象樣的菜招待幾位叔叔了,爹一定很是高興呢。)
(一會兒喊爹來,一起把皮剝了,給他褥一身袍子過冬,再割幾塊好肉腌上,能吃到過年呢,至于剩下的,就分給大家好了。)
盤算着,那少年轉過身,而這時,那已僵立了好一會兒的巨獸,也終于撲倒在地。
脖子上露着兩點鮮紅,它,已死了。
雖隻受了兩處極輕的“割傷”,但當被割斷的是左頸側的大血管和再偏裏一點的氣管時,再強健的巨獸,也隻有黯然倒斃的份兒。
看似簡單的一割,但能在疾如白駒過隙般的一瞬間貼近這龐然巨獸,更在不令自己受到傷害的同時以最爲準确的手法完成效率最高的一擊,那戰果,已不是單用“武功”所能衡量,而是智慧、勇氣、力量與敏銳的完美結合。
很快的,那少年已将四隻熊掌解下,将熊心和熊膽取出,又灌了滿滿一袋猶溫的熊血,方戀戀不舍的自那巨獸邊離開。
不遠處,逡巡着的野狼,已從三頭增加到七八頭了。
龐然大物,不是那少年一人所能盡攜,在盡可能的将精華取出後,他便要離去找人,而在他回來之前,一頓飽餐,總是可以冀望的。
隻敢冀望于熊屍,這些貪婪的餓狼,還沒勇氣來試探這少年,雖是獸類,但求生的本能卻令他們明白,隻用一招就能殺掉巨熊的少年,要把他們殺掉,絕對,用不到一招…
将走,忽又站住了腳步,那少年回過頭,若有所思的看向遠方。
已是急不可待的狼群正待撲上,卻被他的一個回身生生駭住,雖然,他根本就還沒有看向它們。
(這味道,雖然淡,可是…絕對,是血的味道!)
(不是獸血,是人血!)
(有人,受了重傷!)
精神猛然一振,再不管那些已幾乎有些眼巴巴的餓狼,那少年快步奔向北面山上,轉眼間,已消失在林間不見了。
(向前,右邊,是這邊的小道,再往裏,近了…)
(對了,是這裏!)
站住,卻又開始懷疑,四下張望,少年的眉,困惑的鎖起。
(明明是這裏…可是,什麽都沒有啊?)
除去半人高的枯草,便是幾棵樹葉盡落,隻餘畸偻枯枝的老樹,然後,就隻有如羊群般四下分散,大小不等的淡白色石頭。
這處地方少年雖不常來,卻也曾有所收獲,而和他的記憶相比,這處地方幾乎沒有任何人爲的變動,換言之,在他上一次來此狩獵之後,這兒并沒有别人來過。
(可是,那味道?)
而當再度努力想要鎖定位置時,少年卻發現,不知何時,那味道竟已完全消失,不複存在了。
相信自己的判斷,少年不死心的細細審視,很快,破綻終于被他發現。
(那塊石頭,上次好象沒有吧?)
嚴格說來,那并非一個破綻,事實上,除去那少年之外的任何一個,基本上都沒可能将之發現,因爲,怎看也好,引起少年注意的那塊大石都與其它的石頭沒有任何區别,唯一的破綻便是,它,本來不在那裏。
可這,對那少年已足夠。
五六歲起便随着父親在這山上狩獵,十餘年來,這檀山的邊邊角角,沒一處他不熟悉,沒一處他沒到過,突然多出的一塊大石,又怎可能逃得過他的注意了?
圍着石頭轉了一圈,卻什麽也沒發現,正在無法可想時,在石頭上不經意的一扶,卻帶來奇怪的後果。
觸手雖也堅冷有如石質,可緊跟着,石面,突然崩潰!
幾被閃倒,那少年吓了一跳,聳肩收腰,順勢向前翻了個跟頭,躍過大石,穩穩站住,再回頭看時,那大石,竟已然崩壞成了千百碎片,而每一塊碎片,更快速的顫抖和萎縮着,消失在空氣當中。
奇怪的景象,卻沒有吸引住少年的注意,因爲,他一直在尋找的目标,終于,出現了…
本來是石頭的地方,現在,是一條身長超過八尺的彪形大漢,一動不動,雙目緊閉的躺在地上,面色極爲灰黯,每一呼吸間,口鼻處都有血沫溢出來。
那大漢胸腹間血肉模糊,爛成一片,有些地方連森森白骨也已露出來了。
(這是什麽東西咬的?我們檀山上,可從來沒有這種猛獸啊?)
(他連“幻術”也會用,有趣的緊,回去問問爹爹…啊喲,隻怕惹禍啦!)
心念轉動,那少年忽地面色大變。
這大漢虎背雄腰,肌肉健碩,多半也是會家子,而重傷之下還能用幻術掩飾自身痕迹,更非尋常人物可爲,卻也被傷成這樣,那傷他的,又該是何等厲害?
(他本來藏的好好的,卻被我不小心撞出,要是現在那不知是什麽的東西追來的話,豈不是我害死他了?)
這少年生性善良,原以爲是有尋常路人被野獸所傷,才全力趕來,現下一看情景,自知所料全錯,卻又不忍心就這樣将那大漢丢下,要知他此刻已是全無知覺,半點自衛之力也無,就這樣留在這裏,莫說那将他重傷的猛獸不知何時會來,隻怕轉眼就被野狼之類的分而食之了。
生性仁厚,雖萍水相逢,也看不得人客死山間,那少年在附近尋了個小小山洞,将那男子拖進去,又在附近找了些幹草枯枝之類的推在洞口,心道:“再怎樣的猛獸,總是怕火的吧。”又覓處山泉打些水來,卻不敢喂他,隻在那男子臉上手上不住的擦拭,心道:“爹爹說過,傷重之人不可喝涼水,看他模樣,該也是個高手,身邊自該有些急救之物,待我弄醒他,讓他自救一下,撐一會,我回去喊爹爹來帶他回家再慢慢醫治吧。”
怎奈那大漢似受傷太重,任他百般努力,總不見醒,那少年漸漸焦躁起來,忽又想道:“啊喲,我耽誤了這許多時間,那頭大熊可不要被那些餓狼吃光了麽?”
猛可裏一拍大腿,喜道:“哎,怎地把這東西忘啦!”忙自腰間把先前那灌滿熊血的皮袋取下,心道:“爹爹曾說過,剛取的熊血,力氣最大,和人參差不多,死人也能吊回口氣來,何不試試!”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手捏開那大漢下巴,另一手提起皮袋,咕咚咕咚,足灌了小半袋下去,他也隻是粗知醫理,不知該用多少,直灌到那大漢連鼻孔中也有熊血倒噴出來,方才住手,又在那大漢胸口慢慢推拿,助熊血下去。
他本也隻是抱着“反正也不會更糟了吧”的心理權且一試,那想到果然有效,不一時,連咳數聲之後,那大漢竟是悠悠醒轉,
那少年喜道:“你好啦,你叫…”話沒說完,那大漢雙目圓睜,蓦地扣住少年右腕,叱道:“姓英的在那裏?!”
那少年大驚之下,右手本能的擰腕反扣,口中道:“我怎知道什麽姓鷹的姓雁的,你這人…”一語未畢,隻聽撲的一聲,那大漢竟被他一把擰起,重重抽在地上,頓時又昏了過去。
那少年原非尋常庸手,這一下情急反擰,全不留力,那大漢身負重傷,早如殘燭敗燈,那裏還堪再用?自是一合即敗了。
雖勝,卻不覺喜,那少年晃晃腦袋,苦笑道:“好好說話不成麽,非要這樣…唉!”卻也沒什麽辦法,隻好又蹲下來,複又給那大漢擦臉擦手。
這下卻不比方才,那大漢竟是再不清醒,便連咳聲也漸漸弱去,顯見得是不大妙了,那少年眼見如此,心道:“這可怎辦,要不,還是去喊爹來吧。”站起身來,方要走時,忽覺眼前一花,面前竟蓦地多了一個人在。
那人身材甚高,束發腦後,神色冷冷的,披了件獸皮袍子,也不通姓名,便道:“多謝。”說話間,已自那少年身側繞過,蹲到了那大漢身側,細細察看一下,旋就取出一粒藥丸,塞進那大漢口中,又将那大漢兩手握住,不一時間,那大漢額上沁出汗珠,面色複轉紅潤,已是比剛才好的多了。
那少年生來膽大,見此情景大感好奇,索性又轉回來,也蹲下來,笑道:“他怎樣啦?”
那人掃了他一眼,道:“死不了啦。”
又道:“你怎遇見他的?”
聽那少年詳細說了,那人托着下巴沉吟道:“哦?姓英的?”
‘倒也對,看傷勢,确象是英家的獸神訣。”
“可是,這裏,該還未到’渭水英家’的地盤啊?”
又蹙眉道:“英家勢力非小,但可以将馬兄弟敗成這樣的,便是那什麽’四強武者’也沒可能辦到,必是合擊又或暗算所緻,隻不知,到底是那幾個?”
正自言自語間,那男子忽地眉頭一皺,直起身來,慢聲道:“請。”
那少年不明就裏,奇道:“客氣什麽,你…”忽有一個極爲低沉的聲音道:“好。”
那聲音雖不大,卻極是渾厚,偏又帶着一股子極爲難言的味道,那少年雖然膽大,但一聽這人說話,不知怎地,卻忽地覺得背後冷氣串上,極不舒服,不自由主的,便想向那紅袍人身後躲去。
那人自是不會似這少年般沒用,右手微展,将那少年攬到身後,并那壯碩男子一起擋住,盯着洞口,慢聲道:“霸氣沖宵,邪狂懾魂,的是英家’獸神訣’沒錯。”
“四強武者當中,你是那一位?”
踏,踏。
緩慢的腳步聲,穩定而從容,不象人的節奏,倒似是雄獅猛虎獵食前的準備一樣。
“英家,獸神訣,你都猜對了。”
“可最重要的一句,你卻錯了。”
“我,并非英家’四強’,而是‘最強’。”
“殺你的人,黑武英正。記住了麽?”
那人面色微變,道:“哦,你便是英正?”聲音中已微有訝意。
旋又冷笑道:“要殺我?你可知我是誰?”
那聲音仍是毫無變化,沉聲道:“我當然知道。”
“馬流奔巴,雲台四帥,你們,乃是雲台山孫無法座前最爲信重的四路統兵元帥。”
“傳說中,你們每個也都有着第八級力量在身,而混天七十二變,你們也都有學得。”
“但你想過沒有,連在你們四人中号稱第一的’東路元帥馬赤心’,也隻能接我七招,便被重傷如此,殺你這‘南路元帥奔如雷’,我又有什麽不行的了?”
奔如雷面色再變,複又冷笑道:“說什麽大話?”
“你也不過是區區第七級上段力量而已,能将馬大哥傷成這樣,必是暗狙,而現在,你我平手對敵,沒有幫手在側,你還以爲可以得計麽?”
回答他的,隻是一聲冷笑。
“哦?”
冷笑着,腳步聲越來越近,英正,終于出現。
高大至似要觸到洞頂,赤着臂,交抱胸前,松松披着件淡青色大褂,方一出現,一股似是要吞食天地的狂霸氣勢,已是洶洶而出,迫近過來。
給人最深印象的,則是他的面孔:一張明明隻是二十六七歲年紀的面孔,卻寫滿了”剛勁”與”強橫”,而一道自他的右眼角斜斜延伸,占據了整個右臉的三角形赤紅傷疤,又爲他平添了幾分與年紀全不相稱的“兇狠”。奔如雷原也不矮,但與英正相比,卻還是矮了幾分。氣勢上更是沒法相比,那少年雖被他擋在身後,卻仍覺得陰氣森森,極不舒服,心道:“這,這家夥是什麽人哪?”
明明有着更強的“力量”和勝出的“自信”,可是,當與英正面對面的立着的時候,奔如雷的心底,卻泛起了一股淡淡的寒意,不知怎地,一陣恍惚,他竟覺得,面前這比他足足小了十一二歲的年輕人,竟不類人,反而象是一頭“兇獸”來得多一些。
一頭早在上古時期,就已縱橫天地之間,用爪牙來将“恐懼”深植入太初之民心底的“兇獸”。
(英家獸神訣,本就是依托獅虎兇獸之态所創,但能夠練到這種地步,就是英家之主,“青武”英異人怕也未夠,這小子,難怪這麽自大!)
渭水英家向有“四強武者”之稱,得此稱号者,必爲全族之菁,奔如雷行走天下多年,與現下位列四強的“青武”英異人和“白武”英穆都交過手,自覺也隻在伯仲之間,若是生死之戰,自己還該勝算稍大,是以并不怎樣把這隻是位列四強之未的“黑武”英正放在眼中,卻那想到,他會有這般駭人的氣勢?
盯視了奔如雷一會兒,英正忽地咧嘴一笑,道:“好,很好。”
“隻憑腳步聲便判斷出我隻有第七級上段力量,你比馬赤心更‘精細’。”
“而現在,我也已不打算再用語言來讓你相信,隻有第七級上段力量的人,可以這樣的重傷一個第八級初階的高手。”
“野獸從來不說話,做事的效率卻比人更高。”
“煉獄暗豹,地府餓虎,去,給奔南帥一個‘證明’罷…”
那山洞并不大,而在英正說話之後…便,顯得更小了。
本是安靜的空氣,開始急速的旋轉,而慢慢的,兩種截然不同的感覺,開始在英正的兩邊出現。
左手,無數漆黑光束自虛空中湧現,高速旋轉的同時,它們更不住的碰撞和相互融合,糾集在一起,風越轉越快,糾集而成的光團,亦越來越大,更在慢慢的伸展,和變形,很快的,一頭長約七尺,遍體幽黑,隻兩眼閃着寶藍色詭異光芒的黑豹,已默不作聲的趴伏在了地面。
右手,本是不可見的旋風,在将地上的碎石和沙礫卷起之之後,慢慢已能看清外形,而随着風力的加緊,沙石不住磨擦,發出咯咯吱吱的聲音,更漸漸的被磨至迸出星星點點的紅色火花,其中,更有隐隐的白色光芒暗伏。火勢漸大,漸猛,很快的,再分不出具體的沙石,那旋風已變做一股赤紅色的火旋,而如同左邊一樣,旋轉的同時,形狀也在不住的改變,到最後,昂然立在英正右手的,是一頭身長九尺,形狀魁梧,卻隻得森森白骨的“死靈猛虎”,連接骨髂的,盡是碧綠色的如繩火苗,隻頭骨的兩個深陷眼窩中各燒着一團熾熱而可怖的紅色火苗,權充了這猛虎的眼睛。
惡戰将即,奔如雷反而恢複了應有的冷靜,右手五指屈伸,一個短短的圓筒自衣袖内滑出,掉進手中。握緊它,奔如雷沉聲道:“請。”
說話間,那圓筒前端寒芒暴現,青白色的鋒銳疾吐而出,化爲一柄奇形長劍。劍光流走不定,寒意也随之四下擴散,那少年穿的不多,被寒氣一侵,不覺機靈靈打了個冷戰,忙将衣襟又拉緊了些。
英正嘿嘿笑道:“久聞雲台山‘冰天霜劍’可以凍氣爲冰,結霜成劍,号稱天下奇劍,今日得見,果然有趣。”
“隻是,雲台山真正馳名天下的,還是孫大聖的‘混天七十二變’,常聞說四路元帥各有得傳九變,奔南帥又何苦吝于一展呢?”
奔如雷雖爲上手,卻也不敢大意,雙手握劍,斜斜擋在身前,冷笑道:“早用了,是你孤陋寡聞而已。”
“所謂‘冰天霜劍’,其實便是‘混天七十二變’中的‘冰霜變’…”忽地面色一變,喝道:“好膽!”一劍揮出,卻是斬向身前地面!
劍落下,地面暴裂,但,與奔如雷無關。
劍光及地之前,地面已自内暴開,一頭大如水牛的灰狼剛剛自破土而出,卻正遇上當頭而落的森寒劍光,連嗥叫也沒來得及一聲,早被一劍斬開,旋就化做無數灰色紙片,四下炸開了。
英正大笑道:“好,好!”
“知道麽,馬赤心便是被這‘噬漠蒼狼’所傷的。”
“敢情說,你,其實比他更強麽?”
奔如雷冷笑一聲,道:“說什麽七招八招?不還是用這種見不得光的手段才勝了馬大哥的!”
英正卻怪笑道:“是麽?”
“那,你告訴我,當你出劍時明明已有破綻,爲何,我又不教黑豹和魂虎去攻你了?”
奔如雷冷笑道:“那誰知道你,問我做甚?”心下卻甚是擔憂。
方才他出手斬狼時,原也有提防到英正會趁隙突擊,早有留下三分力自保,而雖然預料中的“突擊”并沒有出現,但一直留心的他,卻可以知道,在剛才,劍光碎狼的一瞬間,那黑豹把身子蜷起,翻了個跟頭,那魂虎卻後腿蹲下,大嘴張開,長長的對天打了個呵欠。
靈活而自然的動作,在向奔如雷提示着這樣一個“事實”,英正,他就有足夠的力量來将三頭兇獸一齊推動,而剛才之所以沒有出現虎豹合擊的景象,那也隻是由于英正還“不想”而已。
已先行留意,又有着力量上的優勢,縱是三獸齊攻,奔如雷也有足夠信心将之盡數斬下,但是,英正的“不攻”卻比“齊攻”更爲嚴重的将他“幹擾”和令他“擔憂”。
(這小子,剛才這麽好的機會都不利用,到底是想幹什麽的?)
(難道說,他真有足夠的信心公平敗我?!)
經驗極豐,自知再說每句話也隻會是助長對方的氣勢,更大有可能隻是來将自己的注意力分散,冷笑之後,奔如雷再不開口,身子微弓,雙手握劍,以一個幾乎是無懈可擊的姿勢來将身後的馬赤心和那少年一起護住。
一來不知對方深淺,二來還有兩人要護,生性謹慎的他,決定先以“守勢”來觀察和等待,怎說也好,他終究還是有着淩駕于英正之上的“力量”,隻消不中暗算,敗的,便不該是他。
出奇的,英正卻也沒有任何要出手搶攻的意思,仍是抱着臂,冷笑着,看着奔如雷。
兩人僵持了一會,奔如雷漸漸焦躁起來,想道:“這厮在幹什麽,消磨時間麽?”
複又想到:“此處本就不是英家的地盤,看這小子樣子,也不象是在等待後援,那…他卻是在想什麽那?!”
忽又想道:“媽的,他若是晚到一會,能問一問馬大哥到底是怎麽受傷的就好啦。”
英正忽地笑道:“莫亂猜啦。”
“不說了麽,馬赤心,他是在和我對陣時,被這‘噬漠蒼狼’傷着的。”
又歎了氣,笑道:“隻是,瞧來你比他精細多了,那一下竟沒傷到你,可惜,真是可惜。”
奔如雷心事被他一口道破,心下駭然,想道:“這厮好毒的眼力!”卻是一發的不敢輕舉妄動起來。
兩人再僵持了一會,天色漸黑,吱吱喳喳的聲音響起,石壁上的洞隙漸漸有了動靜。幾個毛茸茸的腦袋伸出來,左右看了看,卻不敢造次,又乖乖的縮了回去。
對蚊蟲來說,蝙蝠固是再可怕不過,也再可惡不過的“強者”,但此刻,一種非語言所能表達的警示卻令它們懂得,要想看見明天的月亮,那麽,就最好還是乖一點,忍一點的好…
英正打了個呵欠,笑道:“奔南帥,這般站着,真是好生無聊呢。”
“有幾句話,不知奔南帥想不想聽。”
奔如雷并不答話,深深吸了一口氣,方道:“說什麽?”
長時間的對峙,令他開始漸漸感到“疲乏”,口中慢慢發幹,就連每一口的呼吸,也似是比平時更爲辛苦。
那少年被兩人所散的陰氣寒勁所侵,更不好受,隻覺得胸口發悶,幾乎要喘不過氣來,心道:“這兩人,都好邪門啊。”
英正嘿嘿笑道:“聽方才奔南帥說話,看來也不是第一次對上我英家獸神訣了,但獸神訣的精微妙處,不知奔南帥知不知道?”
奔南帥悶哼道:“有話就講,少賣關子。”
英正笑道:“其實,說穿了也沒什麽。”
“獸神訣共分九式,各有形相托付,威力強弱,所長所短各不相同,那也罷了。”
“既稱獸神,便不能若尋常獅虎般隻識用爪牙攻殺,九大獸神,其實各有破敵異能,這一點,不知奔南帥知是不知呢?”
奔如雷心下凜然,想道:“他到底想說什麽?”卻覺得背上滲汗,極不舒服,深深呼吸了兩口,方才好受了些,心道:“媽的,老子就算面對千軍萬馬也不會這樣,這小子當真邪門的緊。”
英正又邪邪笑道:“譬如說,‘噬漠蒼狼’能遁土而行,雖不得遠,但近身突擊,卻實是難禦難測。”
“至于這‘煉獄暗豹’,除了身快牙利之外,最厲害的,還是能夠化身爲霧,阻絕對手五感,對付真正高手雖不大管用,但群戰的時候,那便有用的緊。”
那少年凝神聽他說話,卻覺得越來越是頭昏,猛然精神一振,想道:“啊喲?!我怎會這樣,難道他在放毒?!”
而此時,奔如雷也已怒吼道:“媽的,你做了什麽?!”吼聲中,冰劍橫掠,全力劈出!
英正大躲不閃,仰頭大笑道:“發現了嗎?”
“可惜,已晚啦。”
“‘豹’,爲我殺了奔南帥罷…”
随着他的說話,那一直懶懶蜷縮的黑豹忽地彈起,直撲出來,雙爪合撲,竟是要來鎖拿奔如雷的劍身。
奔如雷冷笑道:“放肆!”吐氣發力,再增一分力量,轉眼間,森寒劍刃竟又暴漲三分,重重斬下!
第八級初階力量的全力一擊,對上以第七級上段力量驅動的”幻獸”,在奔如雷的心中,就該如方才對付那蒼狼般一斬而破,将那一直也不“後退”的英正“教訓”,可是,爪劍相接時,面色大變的,卻是奔如雷!
“崩。”
長四尺,厚三分的冰劍,被黑豹雙爪合擊,抓的片片碎裂,四下迸飛,而若非奔如雷見機的快,抽身急退,緊跟而來的狠狠一噬,大有可能已将他“傷到”。
方退後,右手回旋,比方才剛長及更利的劍刃已然重吐,對于“聚氣爲劍”的冰天霜劍來說,隻要使用者還有“力量”在身,毀多少次,也不是問題。
可是,那力量,卻已經在變“弱”了…
隻覺得胸口越來越悶,雖然大口的呼吸着,卻總沒有平日那種清爽和痛快,而每一呼吸間,奔如雷也都感得,自己的力量,正在快速的衰弱着。
(怎會這樣?是毒?可是,他是什麽時候?又是用得什麽毒?!)
閉住呼吸及每個可以控制的毛孔,奔如雷更将三十年苦練的玄功聚起,在體内急走大小周天,想要将毒素“捕捉”和“控制”。
可是,一切,徒勞無功。
沒有任何收獲的同時,那種“胸悶”和“無力”的感覺,更變至越來越強。
而英正,仍是沒有搶攻。
“奔南帥,現在,你是否猜到些什麽了?”
“哈,你猜到了,從你那憤怒和不甘的表情中,我就知道你猜到了。”
“但是,你又能怎樣?”
“不錯,‘地府餓虎’的異能,便是布毒,布一種無色無味,任何生命也不能抵禦和克服的毒。”
似是在爲他的話作些佐證,輕響着,先前倒挂在石壁上的蝙蝠們一隻隻的開始“崩潰”,無力的松開雙腳,摔落下來。一落到地上,抽搐幾下就不動了,卻仍是原來的顔色形狀,并沒什麽變化。
“而現在,你還有兩個選擇,一個是就這樣忍着,等着,等到再支持不住,毒發身亡。”
“另一個,是過來和我拼命,還有五六成力的你,拼死一擊,或能奪路而逃,甚至有可能将我重傷。”
“隻不知,奔南帥要選那一條路走呢?”
奔如雷冷笑一聲,硬閉住氣,心道:“這厮說話,明擺着是激我倉皇出手,決不能中了他激将之計。”
又想道:“方才說話,決不可信,若真有這般可怖異能,英家也不會沒落幾百年,必然另有古怪,隻要找出了,今日尤有轉機。”
忽又想道:“我倒是還行,隻不知那小子怎樣了,若是這般胡裏胡塗死掉,可對不起他的緊。”卻慮着英正虎視在側,并不敢分心看顧。
那少年是早已經頭昏眼花,極不舒服,隻一顆心猶還明白,不肯甘心,不住的在想道:“這,這是什麽毒啊?怎地連最起碼的道理也不講?”
忽地一隻蝙蝠閃過眼前,急急振着翼,向外飛去,卻隻飛出幾步,便砰一聲落在地上,哆嗦幾下,眼見得不活了。
那少年精神一振,想道:“這一隻怎地未死?”不覺擡頭向上看去,方發現洞底上還有四五隻蝙蝠在,都正戰戰兢兢的縮作一團,心下又是一怔,想道:“這幾隻,怎地也沒死?”猛地裏眼前一亮,想起一事,心道:“啊呀!原來如此!”
“奔大俠,你跳起來,快跳起來!”
突如其來的一聲急呼的同時,那少年已先以身作則,幾下攀援,已吊在洞底,臉色果随就好看多了。
急變突生,奔如雷一時間猶還摸不着頭腦,英正卻已面色大變,怒叱道:“找死!”右手一揮,那黑豹已如箭掠出,直取那少年胸膛!
那少年吊身空中,本就沒法移動,眼見那黑豹撲來,實是沒法可想,便連松手下落也已不及,索性兩眼一閉,心底苦笑道:“我不會便這樣死掉罷!”耳聽得“铛”一聲大響,跟着一聲獸嗥,極爲慘怒,心下大定,想道:“好啦,沒事啦。”睜開眼睛,果見那黑豹已被斬得七零八落,奔如雷精神熠熠,雙手各執着一柄冰劍,擋在自己身前。渾沒了方才的疲乏樣子。
英正面色數變,終于冷笑道:“好,很好。”
奔如雷沉聲道:“地府餓虎的異能,怕不是毒罷?”說着話,已又落下。
英正笑道:“的确不是。”
奔如雷寒聲道:“地府餓虎的真正異能,是否是‘風’?”
英正聳聳肩,笑道:“對啦!”
又笑道:“人也好,獸也好,要活下來,都離不了‘風’,而這地府餓虎眼中的兩點鬼火,隻消一杯茶的工夫,就能将這山洞中的‘風’燒的差不多了。”
“我們早已發現,若沒了‘風’的支持,便是個鐵打的漢子,也運不起力,撐不下去的。”
奔如雷道:“雖這樣,但你離洞口較遠,要得補充,終是比我們容易一些,自然也能撐的久些。”
英正笑道:“正是。”
又歎道:“‘活風’輕清上浮,這一點我們早已發現,但反正被困之人,從來也都沒誰看穿過此點,是以也未真正花心思去将之克服,沒想到,今日卻栽在這小子手裏。”
說着話,那“地府餓虎”打了個滾,消失不見了。
“隻是,這卻還是無改于今日的結局。”
“奔南帥,死在這裏,仍是你唯一的結局啊。”
奔如雷冷笑道:“死在臨頭還口出大言?”忽地面色一變,怒道:“你!”
一旦識破了真正困鎖自己的手段,奔如雷自不會坐以待斃,要将洞外的新鮮空氣度入,對精修“風流變”的他來說,并非難事,但此刻,奔如雷卻突然發現,空氣雖在流動,但其中,卻忽又沒了他最需要的“活風”!
(這小子,他用魂虎把洞口堵死了?!)
(但這樣,他不也沒法撲充了麽?!)
“對,我的确是無法補充。”
“可是,我就相信,在我不支倒下之前,我一定能先把你‘擊倒’”
“以命爲注,若賭輸的話,英某頸上人頭,便付你好了…”奔如雷心下大駭,想道:“這小子,他是瘋得嗎?!”卻也知沒法可想,大吼一聲,右手寒光暴現,直吐出七八尺遠,左手上卻是金光四射,若披重甲,正是“混天七十二變”中的“金身變”。
那少年見勢不妙,想再縱身到洞頂補充一下時,卻發現那些個殘存的蝙蝠已撲撲索索的掉落下來,不覺眼前一黑,想道:“啊喲,這下可真完了。”晃了幾晃,終于支持不住,一頭倒在地上。
“呔!”
金光綻放,将正死死咬住自己左手的‘噬漠蒼狼”強行震退,右手連揮,正是奔如雷的得意殺技。
“冰天霜劍,霜滅四野!”
過百劍光縱橫攢刺,在将“煉獄暗豹”撕碎如紙之後,它們更将英正困鎖其中,而面對之,英正也不敢大意,雙手抱肩,氣勢凝住。
“極北熊霸,給我破罷!”
吼聲中,一頭大如小樓的半透明白色巨熊出現,将英正護進腹中。
七成以上的霜劍在碰到熊身時便被立時震碎,而餘下三成猶能保持“形狀”和“殺傷力”的霜劍,在嵌入熊身之後,“速度”與“力道”也被削弱至隻有原來的不到五成,在巨熊的雙掌拍擊之下,很快的盡成齑粉,對英正可說是半點威脅也無。
金光再閃,卻是幻作刀形,在将這次是分作兩側來攻的蒼狼斬殺之後,奔如雷咬緊牙關,右手發力,衣袖忽地崩的粉碎。
(唔,比之方才,蒼狼的力量已下降了至少五成,否則的話,我這已嚴重變弱的“金身變”該沒法将之斬落。)
沒有了空氣的補充,兩個人的力量都在快速的衰落着,而實際上,此刻兩人所出的每一招一式,已連各自頂峰狀态下的三四成也保證不了,可以說,現在,兩人所比拼的,已不是“武技”,而是“耐力”。
能夠多忍一個“彈指”的人,或許,就會是今日的勝者,而沒有把握自己會是這個人,奔如雷,已決心要在“結局”到來之前将這一戰結束。
“混天七十二變,驚雷變!”
狂吼着,奔如雷的雙手上各各泛出青紫色的光華,當雙手握在一處時,比手臂更粗的熾白色的光柱,便暴綻而出,噴向英正。
“來得好。”
“畢其功與一擊,這也是我的打算。”
“極北熊霸,給我接着它!”
幻白色的巨熊再度出現,雙手如抱,将噴湧不已的熾白雷柱死死摟住。
與分散成千百度的霜劍威力完全不同,方一抱住,巨熊的胸口已被燒灼成爲焦黑一片,同時的,遁身于巨熊腹中的英正,也是身子一震,幾乎吐出口血來。
口角溢血,但英正的臉色卻全無擔憂之意,事實上,他的笑容,甚至比方才更爲邪異和可怖。
“若如此,我便赢定了…”
被他的“強韌”困擾及被他的說話“幹擾”,奔如雷啐道:“說什麽夢話!”心裏卻是好生擔憂。
(媽的,這樣下去,我撐不了多久,這小子,怎地這般能忍?!)
英正雙手握拳,身子繃得緊緊的,獰笑着道:“你這樣說,是因爲你不懂。”
“戰鬥這東西,能夠決定它的結果的,有三大要素。”
“力量,智慧,鬥志。”
“力量,我暫不如你,智慧,你遠不如我,而說到鬥志,南帥,我卻敢誇一句話,這世上,沒幾個可以比我更強。”
“我敢說,縱然我不能支持的昏迷倒下,可這由我的意志所凝的極熊,卻仍是會象現在這樣把你死死拖住,直拖到你死啊…”
(混,混蛋!)
隻敢在心中默默咒罵,奔如雷,他已必須要節約每一點力量,而當他看見對面那寫滿了興奮和瘋狂的面孔時,不甘,更是悄悄的在心底泛起。
(媽的,若換個人,早就倒下了,連三成力也沒有,還能硬接住我的“驚雷變”這麽長時間,好家夥,真是…)
真是什麽?暫時不得而知,因爲,奔如雷的“思想”,已開始“混亂”和“中斷”。
眼前發花,再看不清英正的面孔,奔如雷知道,自己,已将倒下。
(可恨…)
不服和不甘着,雲台山南路元帥,奔如雷,敗。
在奔如雷倒下又過了将近十七個”彈指”之後,英正仍然沒有将魂虎收回,苦苦支持的他,臉色已如死灰,但嘴角,卻仍有笑容。
縱在生死邊緣,黑武英正,也從來不會錯過任何一次挑戰和鍛煉自己”極限”的機會。
“呼…”
長長的吐出一口氣後,頹然倒下,大張着嘴,英正以近乎瘋狂的動作大口呼吸着。而很快的,他的面色複現紅潤,本來睜得幾乎要崩出血來的眼睛,也漸漸回複爲一個較爲“正常”的模樣。
與他的快速回複相比,奔如雷等三人雖也同樣得到了新鮮空氣的補充,但幾近枯槁的馬奔二人暫時仍沒法最大效率的來汲取能量,依舊昏迷不醒,最先有動靜的,反是那胡裏胡塗被卷進事中的少年。
雖然隻是很輕微的一次肌肉收縮,英正卻已注意,而獰笑,也很快出現。
“小子,你可醒了。”
“幾乎壞我大事,若不等你醒來,再給你一個最爲‘殘酷’和‘屈辱’的死,卻又怎對得起我了?”
“今天,不會有任何人死,而若果非要有一個的話,那,也隻會是你。”
突然其來的說話,令英正在全無防備之下猝然回身,轉身的同時,防護能力最強的“極北熊霸”已在他身周凝起。
“誰!”
結果,沒有人。
似乎是響自耳邊的說話,轉回身後,卻見不着人。
用盡全力去感覺,卻全然抓不到那說話人的所在,這種感覺,原本該是極爲可怕,但英正的嘴角,卻又泛起笑意。
“你,終于來了呢…”
說着象招呼一樣的話,将力量散去,英正轉回身來。
而一如所料,那說話人早潛入洞中,已在探視奔如雷和馬赤心兩人的傷勢。淺淺白氣正自他的雙手上漾出,度進馬赤心的眉心,而白氣每入一分,馬赤心的臉上便多得一分血色,腹間那血肉模糊的傷口,也就奇迹般的收得一分。
雖瞧不見面目,但那叢披亂發和赤膊黃衫,卻已幾乎成了這人的招牌打扮。而右臂上刺的兩個小小篆字,更足以說明這人的身份。
“孫無法!”
以着一種極爲興奮的口氣,将面前這驚世強人的名諱叫出的同時,英正,他并沒有選擇“逃走”。
咆哮着,“極北熊霸”再現,惡狠狠的撲向猶未回過頭來的孫無法。
“現在的年輕人,都這麽不知好歹麽?”
“極北熊神變,給我去罷…”
低低吼聲中,另一頭與“極熊”有幾分相類的巨熊平空出現,而很快的,它已證實,兩者間,也僅隻是外形相似而已。
一掌便将對方的兩掌盡數扣住,再追加當頭一擊,方才似是沛莫能破的龐然巨獸,脆響着,被打散做了無數飛白。
看似是以力強欺,但英正卻能感到,對面那“熊變”所含的力量,甚至比自己更低,僅隻是第七級中流力量而已,可是,在更爲“精确”和“有效”的控制之下,較弱的一擊,卻可以将自己的“極熊”輕易粉碎。
強弱之勢分明,對任何有起碼聰明的人來說,也該趁着孫無法猶在專心爲馬赤心施救,還未回身的機會,用最快的速度逃離這裏,可是,英正,卻很顯然的,完全沒有這個意思。
“破地天鷹,噬漠蒼狼,去!”
急速的,大如車蓋的灰鷹自英正背後的黑暗中掠出,雙爪閃耀奪目死光,撲向孫無法,而與之同時,地面的波動,更在說明着那可以“遁土”的惡狼已在高速潛行。
“不知所謂的東西…”
“金翅大鵬變,破。”
輕響着,雙翅展開幾有丈餘的金鵬在孫無法的肩上出現,飛起,金翅一振,已将灰鷹拍的粉碎,更順勢掠下,“噗”一聲雙爪插進地面,跟着揚翅飛起,爪上血淋淋的,握着的卻是顆狼心,竟已将那遁土惡狼一把抓殺!
長長的籲出口氣,孫無法直起身來,卻仍未轉身。片刻工夫,馬赤心胸口的傷口竟已愈合的七七八八了。
“很強的力量及出色的技巧,已不下與比你多練了二十年獸神訣的英異人,‘最強’之說,并非自誇。”
“可是,若要與我爲敵,這樣的力量,卻還是和送死沒什麽差别,你很明顯是一個聰明人,該不會連這也判斷不出。”
“是了,我就能感到,你有一種‘自信’,一種我不會殺你的‘自信’。”
“的确,今天,我不想殺任何人,隻想救人,縱然現在,在你這樣的‘無禮’和‘挑釁’之後,我暫時的,還是不想殺你。”
“但我卻很感興趣。”
“你,是憑什麽認定,我,不會殺你的?”
死死盯着孫無法的背影,英正的嘴角,又出現了那種邪異而古怪的笑容。
“你的‘熊變’,很象我的‘極熊’,是吧?”
全不回答孫無法的詢問,卻突然來了沒頭沒腦的一句诘問,更奇怪的是,這無禮之極的事情,卻仍未能讓孫無法動怒,隻是淡淡的道:“唔?”
英正忽又道:“當今天下,論到第一高手之位,都說是滄月明滄先生,而說到見識廣博,精解百家長短,那卻還是首推孫無法孫大聖。”
“在下鬥膽,想要請教大聖幾句,我英家獸神訣之秘,您可知道?”
孫無法冷哼道:“說。”
英正臉上擠出一絲邪笑,道:“英家獸神訣源于上古,共分九式,各各依托一種兇獸,這些個,英先生當然都知道。”
“但獸神訣當中,還有第十種變化,請問,孫先生知不知道呢?”
“哦?”
雖不見表情,但孫無法的聲音中,卻已很明顯的有了好奇之意。
“你,是聽誰說的。”
英正微笑道:“誰人所說,這暫且不論。我還知道,這獸神第十訣,名稱雖已不詳,卻是以龍爲托。”
“龍爲鱗蟲之長,這第十龍訣變化的威力,也遠遠勝出了另外的九訣變化。”
忽又道:“先不說别的,三千年前,我渭水英家入主帝姓時的家主,帝荥芎,孫先生總是知道的罷。”
孫無法冷哼道:“廢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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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确是廢話,因爲,縱放到整個大正王朝四千年曆史裏來數,帝荥芎這個人,在渺若星河,數不勝數的衆多智者強人中,也始終是被認爲可以列名在“最強”的十人當中,及“最神秘”的二十人裏面。
三千三百年前,“英峰陳家”的統治開始衰落,兄弟争權,骨肉無親,七八名實力相若的親王互不相讓的結果,是天下開始進入綿延近百年的亂世,八十二年的時間中,僅自稱爲帝者便先後計有四姓十一人之多,自許王爵的更是多達半百,規模在萬人以上的争戰,平均月餘即有一起,烽煙交作,地不暇耕,那時的大夏國土,真可說是沒一塊樂土可逃,沒一處桃源能遁。
而将此亂世結束的,便是帝荥芎。
大正王朝有史可載的記錄中,第七個能夠召喚“頂級神獸”的人,和第二個能夠召喚“龍”的人。
第一個能夠召龍的“人”,每個大正王朝的子民也都知道他的名字,因爲,他就是大正王朝的創立者,将大夏國土自八百年亂世中“結束”的人,大正始帝,帝軒轅。
有此背~景,便不難理解,當帝荥芎踏上曆史舞台時,會受到何等的“崇拜”和“歡迎”。說底,大多數的民衆并不介意究竟被誰統治,他們,便隻想要一個“夠強”到可以将亂世終結和令野心者們安甯的“主人”,而非什麽“賢王”又或“仁王”。而大數的官吏也同樣不介意究竟去将誰侍奉,他們,便隻想要一個“夠強”到不會如冰山般很快倒下,令他們要再過它枝的“主公”,而非什麽“真像”又或是“資格”。
僅九年時間,如狂風般卷過大地,将各方強者一一征服,而在此過程中,與帝荥芎密不可分的“傳說”更是幫了他的大忙,不止一次的,兩軍對壘中,帝荥芎排衆而出,将神龍喚來,令對方的士兵紛紛丢兵曳甲,跪伏于地,使許多本該是勢均力敵甚至是敵強我弱的戰争變得幾無懸念可言。
隻是,就象有光就有影一樣,在暗面裏,有關帝荥芎的流言甚至質疑也始終沒有停止過,特别是,當他的對手們發現到他的最大優勢是“役龍”和随之而來的“聲望”時,幾乎每個有辦法的人,也都盡了最大的努力去”破壞”他的這種形象,在其中,就有着一種說法,說帝荥芎所喚的,隻是“僞龍”,而非真正的“神龍”,而這樣的說法,也的确曾在一定的程度上對帝荥芎的聲望形成過破壞,隻是,醒悟的太晚,又缺乏有力的證據,那些,就最終也沒能阻止掉帝荥芎的步伐。
而再往後,當“渭水英家”成功的入主帝姓之後,“成王敗寇”的道理,便會讓大多數的聰明人住嘴,而少數“笨人”,也都會很快的被“舉報”和“緝拿”,從而失去再将這“見解”傳播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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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就認爲,你們英家曆史上最具地位的家主,帝荥芎,其實,并沒有‘役龍’的能力,而是運用着一直也沒人知道的‘第十龍訣’,去将天下欺騙?”
“正是。”
帶着古怪的,幾乎是諷刺的笑,英正死死盯着孫無法的背影。
“至少,令我知道‘第十龍訣’存在的那個人,他是這樣相信的。”
仍不回頭,孫無法隻是舒了一口氣,活動了一下雙臂。
“有趣的想法,但,那又和我有什麽相幹了?”
“當然相幹。”
“因爲,‘第十龍訣’,它就不是随便什麽人都能掌握的東西,縱然知道了一些蛛絲馬迹,可離着将之練成,卻還有太遠太遠的路要走,和太多太多的時間用花。”
“而我,我不想等了…”
“我,想要用最快的方法來得到它。”
“告訴我吧,‘第十龍訣’,它究竟要怎樣才能練成?!”
孫無法大笑道:“你瘋了麽?”
“自己也說是英家的不傳絕學,你竟然要我教你?!”
冷冷的盯着孫無法的背影,英正慢慢道:“不錯。”
“就是你。”
“看破‘第十龍訣’真相的人,用着無上智慧與天份,将我英家獸神訣改頭換面,變作你‘混天七十二變’之一部分的人。”
“你得教我,你必須得教我,那理由,就和你方才不會殺我,又或是英家的任何一個人的理由一樣。”
“因爲,很多年以前,有一個本來還可以健康快樂的活很多年的人,因你,而逝…”
“住口!”
怒叱着,如旋風般轉身,迫近,在英正可以有任何反應之前,孫無法已将他脖子扼住,高高舉起!
“你到底是誰?!”
仍是幾近殘酷的獰笑,可,那笑中,卻似是多了一些酸苦和憤恨,就如,他的殘酷,非獨對人,更是,對着,他自己…
“到現在,還沒認出我麽?”
“我,一個早就該死,卻一直沒有死掉的人。”
“是了,我的外形,我的姓名,我的一切也已完全改變。”
“可有一樣東西,始終也不會變,因爲,自從十七年前,‘那人’過世之後,那事實,便沒法再做改變。”
“管你是混天大聖也好,管你是天地八極也好,可我,我就有資格不管那些東西,不去‘怕’和‘尊重’你。”
“我說的可對吧…姐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