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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一葉扁舟輕帆卷雨殘稍覺江天暮

第七章一葉扁舟輕帆卷雨殘稍覺江天暮

三人走到聽不見叫罵之聲時,劉過方籲了一口氣,笑道:"總算聽不見啦!"始向那少年問道:"不知這位小兄弟如何稱呼?"

那少年道:"在下肖兵。"

書中暗表,肖兵與蘇元分手後,取道北上,原是準備到嶽陽一帶,買舟東下,不料在酒店中偶然歇腳,卻遇上了這等事情,好奇心起,跟了下來。

劉過笑道:"肖小弟年紀輕輕,卻是身手不凡,更兼英氣逼人,不知是那裏人氏?"

肖兵道:"在下是襄陽人。"

陳人傑也笑道:"人傑今日連逢奇人,真是機緣巧合,肖兄弟一向做些什麽營生?"

他年紀遠較劉過爲輕,是以與肖兵平輩相稱。

肖兵搖搖頭,道:"浪迹江湖,沒什麽營生。"

劉過笑道:"肖小弟身手不凡,年紀又輕,何不投奔朝廷,爲國效力,豈不勝過這般度日?"

這一語卻觸到了肖兵痛處,面色微變,哼了一聲,并不應答。

南宋偏安以來,自嶽武穆以降,不知有多少力主抗金的英雄豪傑飽受欺壓排擠,郁郁不能得志,劉過見他如此,也不爲奇,心道:"想是又一個受了氣的,待到江上再慢慢用話打他罷。"

三人這時已走近一個小小漁村,其時風雨一發的大了起來,漁家歸港,船戶靠岸,江上便連半隻船舶也無,唯見一片蒙蒙,不辨江天。肖兵目力雖強,也隻能看得十餘丈,他雖膽大,心下也自有些惴惴。

劉過與陳人傑卻似渾不在意,竟是滿面歡喜,去商量租船。

那些漁民一聽得他們要在這等天氣下江,無不滿面駭然,一個個搖頭吐舌,抵死不肯,無論劉過怎樣加錢,都說不攏,直從村頭覓到村尾,方才找到一個光棍,說定給一兩銀子,又先行将船價押下,他這才肯帶着三人向江邊而來。

那光棍喚作章偉,甚是健談,一路上問個不停,又不住說些漁村苦處,肖兵雖是冷面,也吓不住他,倒是那劉過對他所言甚感興趣,與他攀談個不停。

小船漸漸擺到江心,劉過擺開三個大碗,各倒了半滿,端起自己面前一碗,笑道:"今日能識得這般兩個好朋友,劉某極是開心,先幹爲敬,請了!"一仰脖,喝了下去。

陳人傑肖兵也自将碗中酒飲盡,劉過自懷中取出一把小刀,将豬腿割開,分與各人。也給了章偉一塊,笑道:"你還要掌船,酒卻不敢與你了。"

酒過三巡,肖兵向劉過問道:"方才聽陳兄提到豬腿之事,劉兄立時眉開眼笑,小弟卻是如在霧中,可能解釋一二麽?"

劉過聽他這般說,呆得一呆,大笑起來。

陳人傑也笑道:"此時情景,仿佛當日,劉兄豪氣,想也難也自抑了吧?"

大笑聲中,劉過長身而起,右手端了碗酒,左手卻将豬腿扛在肩上,走到船頭。

肖兵不明就裏,卻見陳人傑含笑道:"你好運氣,且聽着吧。"

隻見劉過将酒一口飲盡,信手将碗摔進江中,擡起頭來,面對滔滔江水,吟道:

"鬥酒彘肩,風雨渡江,豈不快哉。被香山居士,約林和靖,與東坡老,駕勒吾回。坡謂西湖,正如西子,濃抹淡妝臨鏡台。二公者,皆掉頭不顧,隻管銜杯。白雲天竺飛來。圖畫裏、峥嵘樓觀開。愛東西雙澗,縱橫水繞,兩峰南北,高下雲堆。逋曰不然,暗香浮動,争似孤山先探梅。須晴去,訪稼軒未晚,且此徘徊。"

肖兵于文事所知甚豐,細細咀嚼詞中之意,隻覺非獨奇詭,兼得雄壯,更将前人詩詞化用的了無痕迹,渾若天成,直如鬼斧神工,越思越驚,失聲道:"這是劉兄所做麽?"

劉過笑道:"正是,小兄弟以爲怎樣?"

肖兵定定心神,道:"劉兄好手筆,将樂天琴南之詩化身爲詞,卻是全無斧鑿之迹,極是自然,以之爲辭,了不起。"

又道:"能讓劉兄以此等雄詞相辭,想也不是常人,這'稼軒'二字,想就是方才二位所說的辛公了?"

此語一出,劉過與陳人傑心下都是大奇。

他們原道肖兵隻是尋常市井好漢,雖是談吐風雅些,但看在他們眼中,那也不算什麽,那料甫一開口,所言所議,無不合節,俨然竟是此道中的大行家,但若真是文士出身,辛棄疾領袖江南文壇已垂十年,他怎又全不知道?

劉過年紀長些,先笑道:"不意肖小弟竟也是此中好手,佩服佩服!"

不等肖兵客氣,又道:"此詞爲我在臨安旅居時所作,當時辛公招我往見,怎奈有事不能赴約,沒奈何以之相辭,那知竟得辛公謬贊,想來真是慚愧。"

又道:"辛公本名棄疾,這'稼軒'二字,乃是他的表字。"

此語一出,肖兵幾乎要跳了起來。

辛棄疾?!

斬将于萬馬之中,立威于千軍之前的

辛--棄--疾?!

一時間,周龜年在泰山上說過的話,又一一卷回腦中:

"終是年輕啊,慢慢想吧。待的想明白時,就試着去做,等到能做到的時候,這江湖,就是你們的了。"

自泰山别後,肖兵每日都要将這幾句話想上十數遍,卻終是解不出其中深意,此刻忽地聽到辛棄疾三字,那裏還按捺的住?

卻見劉過陳人傑都盯視着他,目光甚是古怪。

肖兵定定心神,道:"請問劉兄,這辛棄疾公,可是當耿京耿大俠座下那個辛棄疾麽?"

劉過奇道:"正是,你怎知道?莫非你…"立時想到二人年紀相差太大,決非舊識,心道:"敢是耿公舊部之後?若如此,他這般樣子倒不奇怪了。"

耿京當日起兵抗金,天下英雄無不景仰,南宋朝廷卻畏之如虎,雖也曾有相撫,骨子裏卻始終視之爲匪,耿京身故後更是大大松了一口氣,于其南渡舊部全不在意,是以多有郁郁而亡者。

劉過想得此節,心道:"他原來也是忠良之後,雖不知是誰家後人,但若讓辛公見到,卻必定十分歡喜。"笑道:"辛公現隐于上饒寬湖,去此地不過半月,我近來無事,本就欲前往拜會,肖小弟可肯同往一遊?"

這卻正中肖兵下懷,拱手道:"此誠吾願也。"

陳人傑也笑道:"小弟自當日臨安一别,時常追慕辛公風采,今既有緣,也随着走一遭吧。"

正談笑間,章偉忽指着前方,驚呼道:"有…有船!"

幾人驚回頭時,隻見一隻大船自雨霧中破出,已是沖到前面。船上卻也是一片驚呼之聲。

此時江上風雨交加,并無其它船隻,章偉又隻顧抱着舵柄,貪聽幾人談說,全未料到竟會突然闖出這般一隻大船,此時相距委實太近,再要轉舵,已是不及。

驚呼聲中,那大船已是直撞了過來。

這一下若教它撞實,章偉這小船必然立時翻覆,肖兵見勢不妙,一躍而起,抄起一根長蒿,出手如風,轉眼之間,連出數十擊,點在那大船頭上。

要知這等形勢之下,隻憑一人之力,要想将那大船蕩開,決無可能,但肖兵出手極巧,每一擊都刺在同一點上,每出一擊,那大船便爲之微微一震。

二船皆載于水,虛不落實,無處着力,大船每一震之下,小船必也爲之一蕩,肖兵連發數十擊,終于令兩船擦艄而過,雖仍是蕩起巨浪,鼓得小船幾欲破碎,卻喜章偉掌船之術着實不錯,竭盡全力,總算穩了下來。

肖兵隻覺雙臂疼痛,血脈幾欲炸裂,那長蒿更是片片碎裂,堕入江中。

忽地風聲大作,一個巨浪掀來,章偉也已是累得半死,咬緊牙關,手上猛一加勁,隻聽"喀"的一聲,那舵柄竟斷了下來。

章偉面色大變,一屁股坐倒,驚呼道:"死了死了,這次真是死定了!"

船無舵猶如鳥無頭,在此等風雨之中,卻那裏還定的下來?就似小兒所戲陀螺一般,滴溜溜的急轉起來。

前面那大船已丢下錨來,似要放下小船,過來救人,隻是此時江上風雨大極,小船尚未放下,便被吹翻,卻那裏落的了江?

肖兵自知若不能過到那大船跟前,今日十九無幸,強行運力,想要穩住船隻,卻爲方才耗力太巨,頭昏目眩,四肢都是軟的,那裏提的起力氣?心下暗歎道"想不到我大志未遂,便要不明不白的死在長江上嗎?"

正思量間,又一個大浪鼓來,小船半立而起,眼看就要翻了。

隻見那大船上黑影一閃,一人破空而至,落在小船頭上。

那人落在船頭上時,船身隻是微微一顫,就如隻扔了捆稻草在船上般。

站定之後,那人跨前幾步,站到船中,猛可裏大吼一聲,小船竟似突然間壓上了千斤重物,晃得一晃,"撲"的一聲,竟壓破大浪,沉了下去。

肖兵心下一喜,暗道:"有救啦!"

要知船隻若遇大風大浪時,最怕的便是壓不住船身,随波逐流,是以若貨船空行,必要備足壓艙之物,此刻既能壓破浪頭,一時已是無恙。

"嘩"的一聲,小船破水而出,幾人都是讓水浸了個滿頭滿身。

幾艘小船圍了上來,将之鈎住,拖向大船。

肖兵此刻已看清那人模樣,暗暗贊道:"好一條大漢!"

隻見那人身長八尺,虎背熊腰,豹額環目,昂然立在船中,此時已是十月下旬,江風吹來,其寒入骨,他隻披了件皮袍,赤着半邊身子,神色間卻全無冷意,見大船漸漸靠近,也不與幾人招呼,"刷"的一下,躍回大船,竟自進艙去了。

隻他躍回之前,卻先看了肖兵一眼,又看了看斷蒿殘舵,神色之中,隐隐透出幾分佩服之意。

肖兵心道:"就隻方才那一手千斤墜,他的功夫便決然在我之上,而他來去船頭,船身都隻是輕輕一顫,這份輕功也大是不凡,硬功出色,又能兼練輕功有成者,可說是百裏無一,這人究竟是什麽來頭?"

又想道:"看他裝束不似漢人,難道是金人使節?"

想到此處,面色微變,心道:"今日若教金狗救了性命去,卻是何以自處?"

看向劉過陳人傑時,也都是全身濕透,狼狽不堪,陳人傑身子較弱,面色已有些潮紅,劉過卻是面色如常,笑道:"痛快,痛快,劉某今日真是開了眼界!"

又道:"可惜酒肉都敬了江龍王,不然此時正當同盡三懷。"

肖兵尚未答話,就聽一個聲音笑道:"别的倒也罷了,若是好酒好肉,蕭某卻是從來不缺。"

幾人順聲望去,隻見一個錦衣男子,滿面笑容,立在大船頭上。

其後一時無話,不外是水手們怎樣使船,如何救人,不一會兒,四人都被救到大船之上,那錦衣人看了四人幾眼,叫人将章偉帶到後艙歇息,自已卻将劉過等三人延入艙中,隻見燈火通明,已是擺了一桌酒席在那裏。

那錦衣人自行打橫占了客位做陪,将劉過讓向上座,劉過那裏肯坐?卻當不得他殷殷相勸,又是困乏已極,索性也不客氣,徑自坐了下來,陳人傑肖兵也各自坐下,見桌上菜色并不甚多,都甚爲精緻,酒味撲鼻,濃香異常,比方才那壇村釀強出了不知多少,卻不見那大漢坐陪。

幾人通過姓名,原來那錦衣人姓蕭名遠山,卻不提自己籍貫身世,隻一味請幾人喝酒閑談。

蕭遠山甚是好客,殷殷相勸,又極是能飲,且所知頗廣,談吐不俗,隻片刻間,已與劉陳二人談得投機。

幾人對那大漢及蕭遠山來曆都頗爲好奇,語言之間,隐隐試探,蕭遠山卻恍若不知,隻是輕輕将話帶開,劉陳都是飽學之士,見此情景,便知對方必有難言之事,也就不再相詢。

肖兵卻終是放不下心,總疑他們是金人使節,喝得幾杯,心道:"若這樣裝糊塗,不知還要喝多久悶酒,還是起身前後看看吧"向蕭遠山道:"小可不勝酒力,想方便一下,還請蕭先生指點些則個。"

蕭遠山喚進一個仆傭,教他将肖兵帶向後艙。

肖兵一路上留心查看,隻見船上各處都極爲整齊潔淨,與尋常民船大不相同,而無論水手仆傭,均是少言寡語,手腳便利,他越看越是心驚,心道:"這些人若非軍士所扮,便必是曾受過極嚴格的訓練,無論那一種,都非尋常名士财主能爲,這蕭遠山究竟是什麽來頭?"

正思量間,忽有一條黑影橫刺裏沖出,直撞向肖兵。

肖兵此刻本就全神戒備,又豈會被他撞上?身形一轉。已是閃開。他不知來人深淺,不願出手,隻是右腳輕點,帶起一根纜繩,踢向那人腳下。他本意也隻是試試這人高下,那知那人竟是全不知躲閃,兩腳都被絆住,"砰。"的一聲,摔倒在地。

肖兵至此已然看清,那人身法極不自然,而那一絆一摔,大是狼狽,全無應變之力,顯是被人摔出來的。

果見那人方倒下便即咬牙翻起,卻不敢起身,隻是向着黑影中不住磕頭,哀求道:"八爺饒命,八爺饒命啊!"

肖兵心道:"八爺?可是方才那人?"就見一條大漢自黑暗中緩緩現身,卻果是剛才那人。

他看了一眼肖兵,旋即别開頭去,也不開口,隻一邁步,不知怎地,已到了那人身前,一掌拍下。

肖兵知他功力非凡,這一掌打下,那人多半是有死無生,他一來不喜人随意殺戮,二來也想趁機會會那大漢,右手一伸,去叼那大漢的腕子,口中道:"這位兄台何事如此發怒?爲這等人物也開殺戒,有些不值吧。"

他這一伸一叼,看着并不甚快,便卻後發先至,搶在那大漢之前,格下了那一掌,雙掌一觸,立覺手上傳來一股沛然巨力,竟要将自己的右手一起震下去。

但肖兵早知他功力強出自己,又豈會與他硬碰?右手一滑一帶,斜斜畫個半圓,正是那式"有無相生",要将那大漢掌力先行卸開,再做主張。

那大漢"咦?"了一聲。面上微有驚異之色,卻全不變招,左臂一揮,拍在自已右手背上,肖兵隻覺手上一振,竟是化不開,消不去,被那大漢以無上巨力硬生生壓下。

肖兵變招也是極快,一覺不對,索性将雙手之力盡數散去,上身順勢伏下,雙腿自後方向上彈起,在空中翻了個跟頭,踢向那大漢頭上,卻正是譚門秘傳腿法"倒踢紫金冠"。

那大漢自知若非要打殺那仆人,勢爲這兩腿踢中,身形急退。脫出肖兵雙腿所控範圍,他也識貨,并不急于攻上,隻是盯着肖兵,沉聲道:"你是太極門的,還是譚家的人?"

肖兵搖搖頭,道:"都不是。"

那大漢甚是不解。垂首沉吟片刻,忽地擡起頭來,臉上現出喜色,肖兵不知他用意,正待開口,他忽地沖過,一拳平平搗出,直取肖兵右胸。

肖兵知他功力遠勝于已,不願硬接,右身輕側,雙手環抱成球,卻仍是以那招"有無相生"相抗。

那大漢數擊無功,猛可裏雙足一蹬,縱起身來,肖兵早知他輕功不凡,一直小心提防,那大漢方縱身而起,他即斜身而起,掠到一邊,果聽一聲大響,那大漢一式"泰山壓頂",和身撲下,連船闆也被打壞了一大片。

那大漢身法甚快,方一落地,右肘一撐,也不躍起,貼地卷向肖兵下盤。

肖兵此刻已被逼到船邊上,再無可退,彈身躍起,右足在一個木桶上一點,如大鳥般投向後桅。

那知那大漢猛的身形一震,止住去勢,沖天而起,一拳擂向肖兵小腹。

肖兵此刻身在半空,無從借力,本已是不能再閃,猛吸了一口氣,左腳一點右腳背,不知怎地,竟又平空拔起三尺,将那一拳避過。

那大漢一擊無功,落回地上,冷笑道:"武當的梯雲縱也會?看你還藏了多少東西!"

肖兵并不答話,在橫桅上站住腳,緩緩調勻呼吸,他适才力抗大船,本就未能完全恢複,這幾下全力施爲,所耗甚重,隻覺胸口隐隐有些疼痛。

那大漢騰起身來,在桅杆上點了幾點,迫了上來,肖兵卻也未坐着等他,早縱向高處。

兩人一追一逐,肖兵看看已被逼到桅底,眼見已無路可退,那大漢深深吸了一口氣,丹田氣聚,正待要全力一擊,将他轟下,卻見肖兵俯視下來,眼色淩厲,那點象是被逼到走投無路之人?心中一驚,正要躍回船上,隻覺眼前一暗,肖兵左拳右掌,竟已撲了下來。

原來肖兵自知功力比那大漢頗有不如,但幾番試探,卻發現他輕身功夫終是遜自己一籌,是以定下計來,要将他引到高處,待得雙方都避無可避之時,再自上而下,全力一擊。

那大漢此時已是避之不能,虎吼一聲,雙臂輪起,與肖兵拳掌硬接,他功力本遠勝于肖兵,但一來身處高處,心有顧忌,二來這般相拼,肖兵全身重量可說都由他承擔,此消彼長之下,肖兵自是大占便宜,轟的一聲,那大漢竟被震的倒飛出去。總算他猶能發力,百忙之中,右足在桅杆上全力一撐,平平飛出數尺,掉進水中,此時江水雖寒,但以他功力,并無大礙。

二人方才一直悶戰,并未驚動他人,但這幾下動靜卻委實太大,就見蕭遠山與劉過陳人傑也已出艙過來觀看。早有水手圍過,甩出繩索,将那大漢救上。

肖兵心道:"今日總是爲人救了性命,這般行事,削了他面子。"躍下來到蕭遠山跟前,正要開口,蕭遠山卻早笑道:"肖小兄年紀輕輕,卻竟有如此驚人技業,蕭某真是欽羨難以自抑。"

又笑道:"我這兄弟什麽都好,就隻是脾氣太壞,肖小兄今番讓他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以後想可略略改正些個,那都是肖小兄之功。"

肖兵那肯接這話把?連連客氣,又道自己一時魯莽,那大漢則是手下留情,,蕭遠山卻全不願聽,不住口的隻是贊他,到得後來,肖兵自己隻覺甚是讪讪,不好再談,劉過卻甚有眼力,橫岔進來,設法将話題引開,肖兵方才松了一口氣,心道:"和這姓蕭的說話,隻怕比和那人交手還累。"

回想方才戰況,心下甚是惴惴,自知實非那大漢敵手,若非他心有顧慮,不願損傷船隻太過,自己早已落敗,而若非他有輕敵之意,爲自己引到高處,則縱有所顧忌,自己也絕無勝算。

那大漢武功并無多少變化,卻甚是精練實用,且力大勢猛,拳拳都有開山裂石之威,肖兵雖然廣博,卻也未能看出他武功來曆,心道:"瞧這模樣,隻怕多半是塞外高手,能将此等人物收在身側,那蕭遠山看來也不是什麽名士遊商,還是早早離船爲妙。"

此時天已近暮,劉過等也均有去意,那章偉更是早已坐不住了,幾人心意相同,開口相辭,蕭遠山連連相勸,邀他們再做長夜之飲,卻當不住幾人去意堅決,終于還是派了條小船送幾人上岸,單送了章偉一盤金銀,笑道:"下次如還能帶到此等佳客,隻管來找我這船撞,我再重重謝你。"那章偉笑得連眼都眯成了一條縫,已是不知自己在說什麽,隻是道:"一定來撞,一定來撞。"蕭遠山哈哈一笑,将幾人送下。卻不回艙,站在船頭,揮手相送。

眼見小船遠去,蕭遠山臉上的笑意也漸漸淡去,沉聲道:"爲什麽?"

那大漢不知何時已來到他身側,道:"天道。"

蕭遠山全身一震,道:"是他?"

那大漢道:"縱不是他,也脫不了幹系。"

蕭遠山方才猛吃一驚,旋即回複平靜,道:"何以見得?"

那大漢道:"武當梯雲縱,準南鷹爪功,太極亂環訣,少林鐵線拳。"

蕭遠山皺起眉頭,道:"用得熟麽?"

那大漢道:"極熟。"

又道:"還有譚家的腿法和連家的指法。"

蕭遠山道:"那爲何要放他走?"

那大漢道:"長生天。"

蕭遠山輕歎一聲,再不說話,看向小船。此時暮色漸濃,風雨猶存,小船又已去得遠了,隻隐隐看見兩點槳影,移向江邊。

肖兵等三人一時到了江邊,那章偉自回去了,劉過覓了一艘客船,與陳人傑肖兵沿江而下,徑往上饒去訪辛棄疾。

不一日間,船已入了鄱陽湖,那上饒卻去湖猶遠,已是近了閩地,劉過甚是識途,教那船隻泊至波陽縣城,三人上了岸,轉投陸路,向上饒而來。

上饒踞波陽猶有數百裏路,幾人雇了一輛馬車,一路向東,三人都是飽學之士,路上談談說說,講詩論文,一路倒也并不寂寞,不知不覺間,已是近了鵝湖。

這一日裏,肖兵與陳人傑正在研讨"歎霸才重耳,泥塗在楚,雄心玄德,歲月依劉,夢落莼邊,神遊菊外"諸句得失,說道五柳諸多好處時,劉過忽地指着一處小小樹林,笑道:"到啦!"教那馬車停了下來。

兩人聽劉過說起,原來辛棄疾隐于天外莊,去此已是不遠,不過五六裏地,劉過甚是尊敬辛棄疾,不願驅車入莊,想要走将進去。兩人自無不從,原本幾人就沒甚麽行李,早被肖兵盡數将到肩上,二人雖是過意不去,卻當不得他腳快,早走到前面,也隻好緊緊跟上,再不多言。

走得一時,遠遠看到數十個鄉民圍成一圈,在那裏不知看些什麽,幾人好奇心起,待要過去看看時,劉過卻忽然有些腹疼,兩人沒奈何,隻得讓他尋個地方大解,陳人傑陪他去了,肖兵背着行李,卻是不便同去,自走過去觀看,等他二人。

卻原來是幾人在比武練習,看模樣,顯都是一村之人,相互認得。

隻見四五個小夥子各拿了條杆棒,在相互厮打,卻都點到爲止,并不怎樣用力。

肖兵看了一會,眉頭微皺,心道:"雖不知功力如何,但一點一揮,卻無不中規中矩,顯是得了高人指點,看他們也不過是尋常村民,這些棍法卻是從那裏學得?"

忽地想到:"辛先生不是隐于此地麽?莫非是他所傳?"想起周龜年所言,更是打起精神,全神觀看。

怎奈這幾個人卻委實太差,肖兵再看得一時,心道:"錯漏百出,也太看不入眼,顯是資質太差,若真是辛先生,他卻爲何要在這等人物身上浪費時間?"

正想間,忽聽一人咳嗽了幾聲,說道:"都住手罷。"幾人即便住手。

肖兵看向他時,卻是個五六十歲的老農,胡須花白,臉色黝黑,光着頭,衣服甚是破爛,腳下蹬着雙草鞋。

他原是蹲在肖兵對面,手中拿着杆旱煙筒,一紅一滅,不住的在抽,旁邊或蹲或站着四五個老農,肖兵方到近前時就已看見他,隻是他委實太不起眼,全然沒有在意到他。

他見幾人停手,将旱煙筒從口邊拿開,交于旁邊一個老農,站起身來,走到場中,說道:"方才練得不錯,但有幾處還要着意。"口說手比,爲那幾人一一校正,若有人一時不能明白,他便開口嘲罵兩句,語氣卻甚是親熱。他威望顯是頗高,雖是喝斥諸人,卻沒一人不服,更沒人驚懼,一個個也都笑嘻嘻的,聽他講解。

那老農講得一時,見各人都已明白,甚是滿意,卻未讓幾人繼續練習,自取了一根杆棒,轉過身來,對肖兵道:"這位公子方才目注戰團,時而微笑,時而不屑,顯是此中好手,若是不棄,和小老兒玩上兩手可好?"

肖兵微微一驚,正不知那老農是何何用意,周圍村民卻都紛紛鼓噪道:"怎麽,老六今日動了心了?""老六叔要和人過招了,快去喊你爸來看。""這小子是誰啊?怎麽沒見過?""六叔,您這是…"。肖兵不語,心下微微愠怒。

以他此刻身份,實已是江湖有數高手,便尋常門派掌門護法,也決非其敵,能放言對他有必勝之算的,數遍江湖,也隻幾名武林宿老,大派掌門而已,雖是常常滋事江湖,但都出手有因,不是想印證武功,便是路見不平,豈肯這般不明不白的,便如耍把式的一般,打給人看?

更何況這老農身份來曆都是不明,看這些村民模樣,他顯是此地尊長,若是一時不慎,傷到了他,糾纏起來,更是麻煩無窮,他此來隻爲造訪辛棄疾,那肯平白無故,多生事端?

方要開口相辭,那老農忽又笑道:"公子可是有事在身,不願和老兒糾纏麽?但公子若不打上這一場,隻管試着去問這些鄉親,管教你誰也找不到。"

肖兵心下微驚,開口道:"請問這位老丈,怎知我們此來是爲尋人?"

那老農笑道:"這有何難?此地雖然山清水秀,卻不是甚麽有名勝地,公子又未攜書酒,自然不是前來遊曆。"

"這兒鄉親,多爲自耕自食,雖有幾人租種,那朱老爺卻是人人認得,公子一眼看去,更絕不是受人所托,收租要帳之人。"

"方才這位公子目注戰團,卻又時時左顧右盼,數度欲和身邊鄉親攀談,若非來此尋人,何用如此?"

肖兵心道:"此人談吐不俗,眼光銳利,絕非尋常鄉農,難道竟是辛先生?"

卻見他在那一站,與尋常鄉農全然無異,他一路前來,已聽劉過陳人傑說起,知道辛棄疾嘗官至一省安撫使,那是極大的官了,又文聲斐然,領袖群倫。如此人物,便是歸隐民間,也當是一方名士,怎會自行耕種,弄得這般狼狽?

心下狐疑,卻知已是不能不戰,肖兵步出幾步,道:"既如此,小子獻醜了。"心下打定主意,交手數合,賣個破綻,讓那老農勝出,再奉承幾句,問出辛棄疾所在,也就是了。料想尋常鄉下老農,能有多好功夫,便吃他幾棍,也無大礙。忽又想道:"若太快落敗,莫要讓人看出我在讓他,那時他惱羞成怒,反而不美,且先鬥上三四十合,再作主張罷。"

當下裏打定主意,自取了一條杆棒,在手中掂掂,覺得長短輕重,甚是适手,擺了個架勢,雙足一前一後,弓步沉腰,棍梢斜斜挑起,指向那老農,卻是二聖棍法的起手式,"開門見客"

這二聖棍法乃宋朝開國皇帝趙匡胤,趙匡義聯手所創,再加上一套太祖長拳,那是宋軍中人人都須研習的武功,流轉極廣。這一式的意思是江湖相逢,不問來曆,先以客禮相待,若是無禮,再行動手,乃是個先禮後兵的意思,甚是客氣,他此刻不知那老農來曆身份,擺出這一招先行問路,卻也甚是貼切。

那老農隻一笑,提起棍來,卻隻用一隻右手握着棍尾,棍尖斜斜點在地上,那也是二聖棍法中的一式,喚作"點兵提将"。

肖兵心道:"這招卻是守勢,他是要我先攻麽?"果聽那老農道:"公子遠來是客,又是老兒挑釁在先,你先打吧!"

肖兵心道:"誰先誰後,那又有什麽了。"他隻想盡早打完,問出辛棄疾居家所在,也不多說,一揚手,呼的一聲,打向那老農右肩。

他終是怕傷了那老農,這一棍上,隻使了三成力氣不到。

那老農笑道:"來的好!"右腕一振,"當"的一聲,已将這一棍蕩開。

這一下卻大出肖兵意料之外,他原不如何将這老農放在眼裏,那老農又隻是單手執棍,那想雙棍一交,那老農力道竟是大的異乎尋常,他再要加力,已是不及,交手一招,竟就被震得空門大開。

那老農早欺身而入,一拳打向肖兵小腹,身手敏捷,不亞少年,全然不象是個衰衰老者。

肖兵一着不慎,先機已失,但他心神極是堅實,并不慌張,小腹微收,已是避開這一拳鋒銳,跟着左手立掌如刀,砍向那老農右肩。那老農哈哈一笑,塌肩閃身,讓開了這一掌,退出數步,肖兵紮住身形,并不追擊。

他此刻已知那老農實乃勁敵,再不敢大意,打起十二分精神,心道:"不意尋常鄉村,竟會隐有如此高手,果然是草莽之中多龍蛇。"

又想道:"難道真是辛先生?"卻總不肯相信這極不起眼的老農會是傳言中那文武雙全的風流豪士。

又想道:"一路行來,并未聽他們說起辛先生兄弟之事,更沒甚麽老五老六,這老農絕然不會是辛先生。"

他自顧凝想,那老農早又提棍攻上。

他方才一時輕敵,吃了點虧,此刻全心應付,那老農便非其敵,雖是棍出如風,呼喝連連,卻是全然打不到肖兵身上。

周圍村民卻不知其中奧妙,隻見那老農将肖兵打的節節後退,全然不能還手,都大聲叫起好來。

肖兵心道:"以你能爲,難道到現在還看不出我在讓你?我這般行事,已是給足了你面子,你還不收手,還想怎地?"

他此刻已約莫知道這老農武功深淺,心道:"他臂力驚人,招法犀利,武功大約還在那五大夫劍之上,但要勝我,卻還差着不少,詐敗雖是無妨,但他棍力太重,若吃上一下,卻也不輕。"一時之間,倒也想不出結束戰局的好法子。

忽地看見劉過,正和陳人傑站在一起,觀看二人交手,面色卻甚是悠閑。

他爲什麽不擔心?他是來過這裏的。他認得這老農?那又爲何不招呼停手?

也就是說,這老農并無惡意,隻是以武相戲?

肖兵心念電轉,已是想通此節,心下大慰,正要以快棍将老農逼開,先與劉過相見,卻見那老農竟對他眨了眨眼,微微一笑,笑容卻甚是古怪。

肖兵不明就裏,身法一滞,那老農忽地笑容盡散,大吼一聲,竟似睛天裏響了一記霹靂,周圍村民一個個都被震得搖搖晃晃,站立不穩。

肖兵所習内功極是持正,把定心神,不爲所動,卻見那老農雙手握住棍尾,高高舉過頭頂,又是一聲大喝,竟運棍如刀,一棍劈下。

這一棍劈下時,那老農須發飛揚,豪氣四溢,直是個統兵百萬,橫行沙場的大将軍,那裏有半點象是鄉間老農?

那一棍劈下時,肖兵原可及時讓開,卻爲他豪氣所攝,慢了一慢,那棍已劈到面前,急急将掌中木棍橫起阻攔時,卻那裏還攔的住?"卡"的一聲,木棍自中一裂爲二,那棍已劈到頭上。

肖兵此時,尚可滾地躲開,或是反手戮刺,求個同歸于盡,但他料定老農并無惡意,雙手握着斷棍,全無動作,就隻靜在那裏。

那老農果然雙手猛轉,一棍從肖兵身邊擦過,呼的一聲,狠狠的砸在地上,此時已是初冬,土地堅實,卻也被砸出了一個小坑。

那木棍當不得這般大力,拍的一聲,中斷爲三。

肖兵經方才交手,知道那老農真實武功,實在自己之下,若是當真生死相搏,二十招内,自己有信心取了他性命,隻是,那最後一棍…

肖兵此時已是想明,那一棍雖是威猛,卻無變化,不難閃讓,且那老農出招之時,自身破綻大露,若是因而擊之,他決然避不開。

但那一棍出手,似挾天地之威,足可奪人心神,肖兵方才,便是如此,才會慢了一慢,至爲那一棍所中。

若是再來一次,肖兵自有信心避開這一劈,但一想到,若是兩軍相逢,血天赤地之時,這宛若盤古巨靈般的一劈,會給對方的将士帶來怎樣的惡夢時,他雖是心志堅定,背上卻也微有涼意。

是他,一定是他!

果聽到劉過大笑着踏入場中,道:"數年不見,辛公剛健如昔,真是可喜可賀,可還能認得當年錢塘舊友麽?"

陳人傑也笑道:"小子陳人傑,數年前曾于臨安得見辛公一面。"

果然是他!

肖兵正要招呼,辛棄疾已是迎上劉過,笑道:"似改之兄這等壯士,辛某便欲相忘,也是不能。"

又向陳人傑道:"數年不見,經國風采依舊,我卻老啦。"

方道:"這位公子怎樣稱呼?是和二位一起來的嗎?"

劉過正要爲二人介紹,肖兵已自拱手道:"在下肖兵,見過辛先生。"

辛棄疾笑道:"肖小弟好身手,方才若不相讓,老夫早不行了,卻不知是出于那位明師門下?"

肖兵躬身道:"我沒師父。"

他本是個冷傲孤絕之人,但不知怎地,一見辛棄疾,便有一種心悅誠服,高山仰止之感,自然而然的,尊重起來。

辛棄疾微現驚異之色,看了看他,卻沒再多問。

幾人寒喧幾句後,辛棄疾向周圍村民笑道:"今天有客來訪,俺先回去了。"帶着幾人向東而去。

四人一路閑談,聽辛棄疾說起,原來那些人都是臨近村中青壯,此刻農事已閑,散居在家,辛棄疾便每日裏召集起來,教他們習些拳腳棍棒,以強身健體,自己也是爲着尋些事做,免得無聊。

至于"老六"雲雲,卻是辛棄疾最喜與人親近,不願聽人喊他老爺,他當初搬來這裏時,乃是初六,他便教這些農人喊他"老六",起初雖是無人敢喊,但過得幾月,見他實是與人親近,且談吐打扮,都與村中老農并無二緻,也便漸漸習慣。

肖兵心道:"此人身負不世之才,卻能安于貧賤如此,真非常人所能想象。"

卻聽劉過笑道:"辛公何必客氣,什麽'免得無聊'?"又向肖兵道:"這些年來,辛公無論身居何地,均不忘整兵備武,操練民軍,隻望着有朝一日能用武疆場,還我河山。"說到這一句時,語氣卻又有些低落。

辛棄疾也歎道:"還我河山?當今…"看了肖兵一眼,卻是未說下去。

肖兵知他終是不明自己底細,不敢暢言,他生性卻也不喜多說,隻是道:"辛先生看我象刺探小人麽?"

辛棄疾呆了一呆,哈哈大笑道:"肖小弟說話好生痛快,倒是老夫的不是了!"

又道:"其實骐骥不與凡馬同槽,老夫早該想到。"

劉過将話岔開,道;"怎地不見兩位世兄在此練習,可是在家攻習文事麽?"

辛棄疾笑道:"陸務觀前幾日來信,說是陳-元龍身體不爽,我本想自己去看看,卻有事走不開,教老大替我去了。"

又道:"老二去臨安了。"卻未說何事。

肖兵眼尖,見他說到"有事走不開"時,面色微有不豫,心道;"難道他家中有事?若如此,我們這幾個不速之客未免有些來的不巧。"

又想道:"他雖閑居,終是當過大官的人,武功又好,想來也沒什麽土豪惡霸敢欺辱于他,難道是家中有人染恙?"

談談說說之間,不覺走了裏餘,隻見一座小莊已在眼前,那便是天外莊了。

肖兵見周圍天澄水綠,山秀地幽,雖是已近冬日,卻仍甚是溫婉,并無多少肅殺之氣,心道:"好個安居養老之地,辛先生看似粗豪,心中卻着實恬淡。"

正想間,隻見幾個孩童飛奔而出,都是氣喘籲籲,滿面焦急,一眼看見辛棄疾,立時現出喜色,站住腳步。

當先一個年紀略大些,看上去已有十來歲,抹着汗道:"老六叔,六嬸她方才又有些眼疼,好象有些不行。"

又道:"我正要去喊,你自己回來,那真是再好不過。"

忽聽得裏面一個婦人喝斥道:"小強子,又在那裏磨什麽牙?還不快去請李大夫來!若是一刻之内請不來,老娘打斷你的腿!"

那孩童吐吐舌頭,飛也似得去了。

劉過看向辛棄疾,驚道:"辛公,這是?"

辛棄疾歎道:"拙荊也不知怎地,自數年前便染上了個無名怪病,每遇冬日,便兩眼不适,紅腫異常,還時時疼痛,不知請了多少名醫,也看不好。"

又道:"還好沒有性命之憂,隻是每逢病症發作時,雙眼通紅,不能視物,必得時時有人看護。"

他口說無憂,卻仍甚是擔心,腳下不停,已是走近内室。

三人對視一眼,均覺不便這般闖入人家内室,但若止步,卻又不免讓辛棄疾覺得幾人有所顧忌,辛棄疾早覺得,笑道:"我夫妻都七老八十的了,還有什麽可避諱的?"幾人反覺不好意思,都跟了進來。

隻見一個老婦雙眼通紅,躺在床上,眼角不住流出血膿,樣子甚是可怖,旁邊坐着個中年婦人,模樣甚是老成,見幾人進來,也不在意,向辛棄疾道:"老六哥,六嫂剛才還好好的,被風吹了一下,就又不行啦。"卻正是剛才喝斥那小孩的聲音。

那老婦聽見幾人進來,掙紮着道:"疾哥,是你麽。"兩隻手支支紮紮,伸在空中,卻看不見辛棄疾所在。

辛棄疾含淚握住她雙手,在床邊坐下,道:"我在這裏。"

那老婦歎了口氣,不再說話,全身松馳下來。

幾人相互看看,均自覺不便在此,一一辭出,到外邊堂上相候。

此時那李大夫也到了,他卻也不是第一次來此,早自知不足以相助,隻帶了些安神鎮疼的藥物。

過得一時,辛棄疾與李大夫自後面出來,與各人相見,劉過問起病情,又道:"這些年來,各地名醫,難道沒一個有些頭緒?就能知道病名,也有小益啊。"

辛棄疾歎道:"其實莫說病名,就是藥方也有,卻和沒有也沒什麽兩樣。"

這一下大出幾人意料之外,紛紛問起時,辛棄疾道:"去年洪邁自那邊使回,說道他在那邊嘗見過這等病症,金人喚作爛緣血風,所用藥物止得一味,叫作甚麽二百味草花膏,卻是從未聽說過,如今這個樣子,也不便去那邊訪醫問藥。"說罷又是一聲長歎。

衆人互相看了幾眼,都不知如何是好,肖兵雖是見識廣博,卻也從未聽過這兩個名字,心道;"這是什麽?"

那李大夫用手撚着颌下幾根胡須,閉着眼睛,苦苦思索,喃喃的道:"二百味草花膏?這卻是什麽東西,該當如何配制?"

忽聽一個聲音笑道:"能知道爛緣血風和二百味草花膏這兩個名字,那洪邁倒也有些見識。"語聲甚是蒼老。

衆人大吃一驚,急看向門口時,隻見一名灰衣人背着個包袱,右手拄了一根木杖,擋在門口。

那人身材甚是高大,頭上戴了頂笠帽,卻垂了一重黑紗下來,遮住了臉,教人看不清他年紀相貌。

肖兵心下不覺暗驚:要知以他此刻耳目之聰,數丈之内,便是一隻老鼠爬過,他也知道,卻被這老人欺到身前,猶不自知。象這等事情,自他功成以來,就隻當初在泰山上遇上一次,但周龜年是天下有數高手,他卻是何人?

辛棄疾立起身來,拱手道:"請問是何方高人光臨寒舍?"

那人笑道:"當年準水舊人,稼軒可還記得?"

辛棄疾全身一震,竟是翻身拜倒,道:"辛某參見前輩!"

座中諸人都是一驚,一起起身行禮,肖兵心道:"前輩?那他不得有八九十歲了?"隻聽辛棄疾又恭恭敬敬的道:"若不是前輩,辛某早化作一團白骨,那得今天種種。自當日一别,常常追念前輩風采,卻不知前輩這些年來一向如何度日?"

那老人竟是全不客氣,坦然受了辛棄疾一拜,方将他伏起,呵呵笑道:"你也無須客氣,當日之事,我也是随性爲之,若不是見你是條好漢,我才不去管你。"

又道:"就如今,若不是看你這些年來無論爲官著文,都是名聲不斐,口碑如山,我也不會千裏迢迢,來爲你夫人治病。"

辛棄疾聞言大喜,又翻身拜倒,道:"多謝前輩相救!"

他這些年來,不知訪了多少名醫,閱了多少古典,卻全然找不出半點線索,雖是努力不綴,隻是内心深處卻早絕了痊愈之念。

但他對這老人敬若天人,深知他實有生死人而肉白骨之能,再聽到他親口說是爲治病而來,心中雀躍,早将這些年來的諸多失望盡數抛到腦後。

那老人再不多言,扶起辛棄疾,教他引入内堂。

不一時間,兩人從内堂出來,辛棄疾滿面笑容,神采飛揚,任誰也看得出方才的結果。

果聽那老人道:"那洪邁眼力倒也不錯,确是爛緣血風無疑,我原疑是其它雜症,特特帶了幾味藥物,早知如此,都用不着了。"

又道:"隻消一劑二百味草花膏,三日之内,包管病症全消。"

忽又笑道:"但偏是這一味藥,我未帶在身上。"

幾人都是一愣,肖兵忽地道:"請問前輩,這二百味草花膏,可是極爲平凡之物,其實随處可見?"

那老人呆得一呆,大笑起來。

隻聽他笑道:"好,好,孺子可教,孺子可教!"

又向那李大夫笑道:"來,今日教你個乖!"

那李大夫聞聲大喜。他早看出這老人必爲醫中國手,如今竟肯開口相授,那不是天上掉下來的機緣麽?急趨到那老人跟前,那老人對他附耳輕言了幾句,李大夫的反應卻甚是古怪,竟退後幾步,搖了搖頭,掐了自己一把,臉上現出疼痛之色,方又看向那老人,臉色卻仍是古古怪怪的。

那老人笑道:"放大膽子,隻管去配藥!"

又道;"隻有一條,用藥之前,你都不許告訴他們這方子。"

見那李大夫下定決心,轉身而去,那老人又轉過身來,向肖兵笑道;"這位小兄弟好生聰明,不知如何稱呼?"

肖兵不敢無禮,拱手道:"在下肖兵。"

劉過陳人傑也都一一通過姓名,那老人卻都不識得。

此時天色已晚,辛棄疾吩咐家人擺上飯來,席間那老人說道此藥成之不易,非得三日不可,又要他們答應這幾日不得去李大夫家偷看,幾人面面相觑,卻見那老人極是認真,隻得答應下來。

肖兵心道:"他已趨人瑞之年,性子卻還似小兒一般,有些心愛得意之物,必要再三炫耀,方才開心,倒也有趣。"

此後一時無話,到得第三日上,那李大夫方又登門來訪,客氣幾句後,自懷中取出一個小木盒放在桌上,向那老人看看,神色卻仍有些猶豫。

那老人拿起盒子,察看内裏之物。

肖兵眼尖,在他開盒之時,已看到裏面裝滿黑色藥膏,心道;"這就是二百味草花膏了?"聞到一陣清香,卻又雜着一些異味,心道:"怎地有點象是羊膻味道?"

那老人察看一會,笑道:"雖然不純,倒也差強人意。"交給辛棄疾,道:"挑一錢二分,和水服下。"辛棄疾全然不疑,欣然而去。

不一時,辛棄疾急沖而出,喜道:"多,多謝前輩,拙荊已好的多了,血膿已是止住了。"

那老人哈哈大笑,道:"如此連服三日,包你去根。"

劉過好奇之心,再難抑制,拱手問道:"請問前輩,這二百味草花膏究竟是怎生配法,爲何有些神效,現在可能說了麽?"

那老人笑道:"其實說穿了不值一提。"又向辛棄疾笑道:"你若知道,必覺得你夫人這幾年苦受得太冤。"

向李大夫笑道:"說吧!"

李大夫定定心神,開口一一道來,隻聽得幾人都是目瞪口呆,辛棄疾更是連連苦笑,道:"這,這,原來如此!"

原來那二百味草花膏名字起得神忽其神,其實卻不過是用一個洗淨公羊膽,灌滿蜂蜜,上籠蒸熟後,晾幹曬透打碎而得,原料随處可得,制法更是平平無奇,說穿了實是一錢不值。

那老人笑道:"羊食百草,蜂采百花,羊膽蜂蜜同蒸,自然便是二百味草花膏了,你們竟沒一個能想得到麽?"說罷又是捧腹狂笑。

幾人都看得說不出話來,劉過輕聲對辛棄疾道:"辛公,這個,當年你爲他所救時,他也是這樣将你盡情嘲笑麽?"

辛棄疾苦笑道:"這個,這個。"忽又道:"但這位老先生醫術極高,人也是極好的。"這般說法,卻無疑默認了劉過所說。

三日之後,辛氏眼疾盡愈,那老人當即辭去,辛棄疾雖是苦苦挽留,卻終留不住他,終于送他上路,直送到數裏之外,猶戀戀道:"此一去,不知何日能再見前輩。"

那老人笑道:"我是個大夫,你總想着見我,那有什麽好?最好你我一生一世,都莫再相見!"

再不多言,隻一揮手,大步而去。

幾人向辛棄疾問起這老人來曆,辛棄疾卻也不知道,隻道當日他在準水與金兵惡戰,陷入重圍,殺的體無完膚,自忖必死,卻被這老人救了性命,更以無雙醫術将他治好,卻也不通姓名,隻說自己姓權,待他傷好些時,便自飄然而去。辛棄疾後來多方查訪,都不知他來曆,誰想今日竟又突然而至。

幾人談說一會,也想不出什麽頭緒,劉過歎道:"天地之大,江湖之廣,能人異士真是不計其數,朝廷若能用其十一,又豈會爲金狗這等欺辱?"

辛棄疾搖頭不語,看着那老人遠去方向,過了一會,長歎了一聲,語聲卻甚是凄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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