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聽到那女子的聲音,蘇元的臉上,就現出了一種很奇怪的神情。
他的動作突然變的很慢,很不自然,慢慢的轉過身來,躬身行禮。
"屬下蘇元,參見二宮主。"
二宮主?
玄天宮二宮主,姬北鬥之妹,胎神星姬淑禮?
樸英與國不入無不駭然,他們雖都是一方人物,但若與姬北鬥這等天下有數的高手相比,那真是給他提鞋都不配。而姬淑禮比姬北鬥小了将近二十歲,名爲兄妹,其實情若父女,一向最得姬北鬥溺愛,若是将她開罪,那隻怕就比得罪姬北鬥還要來得更加麻煩,那也是江湖中無人不知之事。兩人聽她口氣中頗有不悅之意,慌忙搶上前去,方要開口,姬淑禮卻已一躍而下,落到那少年面前,笑道:"小子,我們又遇上啦,你到底叫什麽名字,還藏了多少功夫?"
樸英心下大驚,他實未想到這極不起眼的少年竟會與姬淑禮扯上關系,正不知如何開口,已又聽姬淑禮說道:"這麽多人,隻怕你也打不過,我再來幫你一把如何?"也不等他回答,回頭對蘇元道:"小蘇?你還在等什麽?"順手一指史不負與邊不爲,笑道:"他們兩個就交給你啦。"
國不入驚得幾乎魂飛魄散,道:"姑娘說笑了,老夫方才不過小小誤會,既得姑娘指點明白,那裏還能一錯再錯。"
姬淑禮笑道:"多謝國先生容讓,既如此,那就隻剩下樸大爺要找我麻煩了?"
可憐樸英此刻,已是吓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了。那少年忽道:"不要你幫,他們也沒找我麻煩,是我在找他們麻煩。"
姬淑禮愣了愣,笑道:"爲什麽?"
那少年道:"我路過此地,看他們的牌子太難看,便砸了下來。"
樸英隻覺幾乎要吐出血來,真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
姬淑禮歎了口氣,道:"打不成啦。"向樸英笑道:"樸老大,你那招牌多少錢,我替他賠了吧。"
樸英那敢答應,連忙笑道:"姑娘說笑了,那塊招牌确是難看的緊,我早想砸了它,隻爲事多,總是無暇,難得這位少俠不辭辛勞,樸某多謝還來不及,那裏說得上個賠字。"
那少年瞪眼看了看姬淑禮,忽地兩眼發直,盯着她身後一言不發,滿面驚疑之色。
衆人一起向她身後看去,卻那有什麽?再回頭來,卻見那少年正發足狂奔,已是繞過了街角。
姬淑禮急道:"喂喂,你這人,怎麽又這樣?"已是跟了上去。
蘇元長出了一口氣,心道:"總算走了。"正要自另一面溜走,忽聽姬淑禮喝道:"小蘇,還不給我跟上來,又想往那裏逃?"
蘇元苦笑一聲,心道:"跑不掉啦!"答應道:"屬下得令。"縱身跟上。
三人追追逐逐,出城已遠,那少年似是長力不足,腳下漸慢,遠處卻現出一片樹林。
蘇元心道:"他若進了林子便不好辦了,說不得,隻有如此了。"忽地長笑道:"二宮主,如此忘恩負義,藏頭露尾之人,你追他作甚,莫非上次他曾對你無禮麽?"
姬淑禮聞之一愣,立時大怒道:"你說什麽?"卻見那少年身形一震,竟也立下身形,緩緩轉過身來。
蘇元站住腳步,方要開口,那少年忽道:"我明白。"
蘇元松了一口氣,笑道:"我知道你明白。"
原來他見少年極是高傲,自己這般說法,他十九忍耐不住,隻想等他停下再行解釋,如今他能明白,那自是再好不過。
不料那少年話音未落,身形一伏,已是沖了過來,蘇元不及出刀,更不願與他動手,向後縱開,叫道:"這位兄弟,你聽我說,"那知這少年雙臂一振,速度驟增,直欺過來,雙手如鶴啄,似蛇首,直攻入懷,竟是南派武學"蛇鶴八變"。
他所知竟如斯廣博?可也别小看了我心月狐啊!
蘇元右膝疾頂,攻他小腹,雙手凝起離火功,以手爲刀,劈向那少年雙肩。他見這少年身手不凡,拳法精奇,早已食指大動,此刻索性先打個痛快,再作解釋。
那少年身形一側,右手接下他的手刀,左手同時搗在蘇元的肚子上,隻聽"通"的一聲,蘇元跌跌撞撞,退開幾步,那少年卻也不好過,整個人都被劈的撲在地上,一躍而起,右手猶在不住顫抖。
姬淑禮正要開口,那少年忽道:"心月狐蘇元,二十八歲,出身玄天宮,所修爲刀,另得玄天宮主親傳玄天八功之離火功。十八歲出道,斬殺黃河大盜"滿天星,亮晶晶"………"他竟滔滔不絕,說了許久,方停下來,目注蘇元,道:"我說的對麽?"
蘇元愣了一會,苦笑道:"我欠了你多少錢?"
那少年忍俊不禁,笑道:"你在外面欠了很多錢嗎?"
蘇元與姬淑禮同時愣住。
姬淑禮伸出手來,指着那少年,道:"你,你也會笑?"
那少年卻已又斂起笑容,冷冷道:"方才一拳,是因你口舌無禮。是以出手偷襲,久聞玄天八功神妙莫測,月下狐影千幻萬變,早想領教,請。"
姬淑禮急道:"喂,我可是玄天宮的二宮主,武功比他要好,你要動手,不如和我來吧。"
蘇元卻是靈機一動,笑道:"你要過招可以,但道兒卻要我來劃。"
那少年淡然道:"随你,我總是這雙手奉陪。"
蘇元笑道:"如此最好,走吧。"
那少年愣了愣,道:"去那裏?"
蘇元笑道:"泰山。"
那少年奇道:"泰山?"
蘇元笑道:"正是,你我豈能學一般俗人拳腳相拼?待我約得幾個武功相近之人,你我各展所長,先得手者爲勝,豈不甚好?"
那少年正要說話,蘇元已笑道:"道兒由我來劃,你也答應了,莫要忘記。"
那少年怔了一會,忽地大笑起來,道:"好,就随你。"
三人通過姓名,一起上路,這少年姓肖名兵,乃是襄陽人氏,但一問到他武功來曆就語焉不詳,含胡帶過,二人對視一眼,均想道:"這名字隻怕也是假的。"可肖兵既不肯多說,他們也不便多問。蘇元還好,姬淑禮卻終是心癢難奈,整日纏着肖兵設法套問,肖兵雖是冷冰冰的,她卻隻當看不見,肖兵也無可奈何,隻便宜了蘇元,落得個清閑自在。
這日三人進了了泰安城。方是九月十四,依約到城東悅來老店投宿,甫進店門,便見一個青衣女子閃出來,笑道:"你兩位可算是到了,這位小兄弟卻又是誰?"
蘇元笑道:"是在路上結識的。"左右看了看,奇道:"關大哥他們還沒到?"話音未落,就聽姬淑禮笑道:"他們不來啦。"
蘇朱二人臉色一起大變,過了一會,蘇元才小聲道:"你…傳令讓他們不要來了?"
姬淑禮笑道:"正是。"
蘇元隻覺滿嘴發苦,卻又倒不出來。朱子真怒道:"二宮主,你這玩笑未免開得太大了,你,你…"已是急得說不下去。
姬淑禮笑道:"泰山派早不足爲懼,隻什麽五大夫劍,能奈我們何?來這麽多人作甚?"
忽聽耳邊一聲冷笑,兩人一起變色,朱子真縱身上房,蘇元搶到門外,卻那有人?
姬淑禮卻是神色不變,微笑道:"是泰山派的朋友麽?适才話中如有得罪,便請出來一叙,何必如此?"
便聽一人長笑道:"久聞姬二宮主英雄了得,乃女中豪傑,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笑聲漸漸遠去,卻仍是清亮如在耳邊,蘇元與朱子真對視一眼,心道:"這人好深的内功!"
等到幾人打點住下,用過晚飯,天色已黑,姬淑禮卻是個呆不住的人,便要夜遊泰山,蘇元朱子真正待相勸,肖兵忽道:"此時最好,明日動過手後,無論勝負,總是不便多留了。"蘇元苦笑幾聲,便不再多言,跟了出來。
泰山有東西兩路,王母池乃東路必由之地,四人不欲多事,經由西路而上。
此時将近十五,明晃晃一輪玉盤當空,四人又都身懷武藝,雖是夜行山路,卻也如履平地,說說笑笑間,已行了七八裏路,眼前隐約看見一座坊門,那便是中天門了。
蘇元見夜色漸深,正要開口勸說,忽見姬淑禮目注前方,凝耳聽時,果有吟哦之聲隐隐傳來。
再行近些,隻見一個儒袍老者正在自斟自飲,喝得幾杯,忽又長笑道:"…吞西華,壓南衡,駕中嵩,轶北桓,微九河其線,小七澤其杯…真是痛快淋漓,足當三百之飲,卻不知有無雅客共進?"眼光有意無意,已是掃了過來。聽他聲音,卻正是方才冷笑之人。
他這一席話聽的姬朱二女都是一頭霧水,目注蘇元,蘇元卻也不明他在說些什麽,幹咳了兩聲,正要說話,肖兵忽道:"東方朔雖是才氣冠于一時,唯失之油滑,壯士少之,即以此賦論之,未免強作壯氣,不若漢武高極大特之歎,先生意下如何?"
那人頓時愣住,盯着肖兵看了一會,忽地大笑道:"好!好!不意竟有如此解人,請問小兄弟怎樣稱呼?"
肖兵淡然道:"在下肖兵,無名小卒而已,請問先生可是姓王?"
他這句話一說,蘇朱二人同時想起一個人來。
朱子真拱手問道:"晚輩無知,請問可是王七公子親臨?"
那老者笑道:"什麽王七公子?不過是一詩酒狂生而已。"
原來此人姓王名靈機,乃琅琊王家旁系子弟,排行第七,是以江湖人稱王七公子,因沉溺詩酒風流,又出身旁枝,是以在王家未掌重權,但他乃是這一代王家家主族叔,位份極崇,便是姬淑禮,以玄天宮二宮主身份之尊,也唯有執後輩之禮以見。
蘇元心道:"本宮與泰山派約鬥便在明日,王家突有長輩到此,不知有何用意?"
琅琊王家雄霸北地多年,近年來雖已漸漸勢微,但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在這山東之地,影響仍不能小視。
他心中自盤算,王靈機卻如全未看見他一般,拿起一個酒杯塞給肖兵,笑道:"這位小兄弟見識不凡,酒量定然不差,來來來,陪老王痛飲三百杯再說。"
又招手道:"怎麽,你們看不上我這酒麽,怎地不坐?"
蘇元本是豪邁好酒之人,姬淑禮朱子真也有不讓須眉之氣,雖是心中狐疑,卻不肯示弱,一一坦然入座。
酒過三巡,王靈機忽地笑道:"泰山自古爲五嶽之尊,帝王封禅必由之,再想及當年五嶽論武,東嶽獨尊之時,也是何等威風,但現在我泰山派卻日見衰弱,真是愧見先人了。"
我泰山派?
這四個字透出的信息委實太過驚人,朱子真手一顫,擡起頭來,卻見蘇元竟恍若不覺,舉杯笑道:"既有琅琊王家全力扶持,泰山重爲五嶽之尊,那也隻在朝夕了,不知七公子在泰山派所居何位?"
王靈機撫須笑道:"蘇世兄言重了,我王家原不禁子弟另投它門,何況泰山派中現今也隻有我一人姓王而已,扶持雲雲,那裏說起。"
又笑道:"老夫閑雲野鶴,那有心思多問俗務,隻空挂了個長老之名罷了。"
姬淑禮笑道:"然則泰山派明日之事,王長老自是義不容辭了?"
王靈機笑道:"實不相瞞,老夫在此相候,正是爲此。"
朱子真笑道:"王長老不是要出手教訓我吧?"
王靈機笑道:"朱律星言重了,那日之事,不過小小誤會,何必興事動衆,不若就在這裏解決了吧。"
姬淑禮笑道:"然則王長老的意思是?"
王靈機笑道:"老夫不才,想領教一下姬二宮主的玄天八功,若是不敵,也就罷了,若能僥幸勝個一招半式,明日會上,還煩二宮主與我泰山派些體面,如此可好?"
姬淑禮緩緩立起,笑道:"久聞王家浩然正氣幾可吞天滅地,淑禮早想請教,還請七公子不吝一賜。"
王靈機笑道:"我現下是泰山長老,自當以泰山武功臨敵,方才肖小弟嘗言東方失于油滑,極是精到,再來看看我這自茲化出的方朔八擊又是如何"
蘇元卻是一驚,象王靈機這等成名多年的高手,如此說法,那這套新招決然不同凡響,隻怕姬淑禮一時有失,閃身出去,笑道"玄天八功在下也有學得,不若先讓在下領教一二吧。"
王靈機笑道:"這倒無妨,姬二宮主便先看一會如何?"言下之意,竟是全沒把蘇元放在眼裏。
蘇元不再多言,長刀抽出,橫于胸前,他自料并非王靈機對手,心道:"隻要設法挨過他八招,教二宮主看了明白,不至爲他所算就成,看他這般模樣,定要将八擊一一施展,若如此這般,雖是勝不得他,要挨八招卻是不難。"盤算已定,笑道:"七公子是前輩,在下獻醜了。"忽地一躍而起,一式"立劈華山"直斬下來。
王靈機身形微側,避開這刀,雙手一吞一吐,拿向蘇元雙肩,口中笑道:"我這招吞西華如何?"
蘇元身形向後一仰,雙足順勢挑起,踢向他胸腹之間,王靈機贊了一聲"好",一躍而起,竟是輕靈不亞少年,雙掌一并,壓擊而下,道:"再接這招壓南衡試試!"
蘇元此刻已是避無可避,怒吼一聲,也是一刀向天直刺,那是同歸于盡的招式。果見王靈機身形一扭,左掌橫拍在刀身上,借力躍開,蘇元卻不遲疑,竟就地一旋,直轉過去,刀光閃閃,乃是一路地趟刀法,他眼見王靈機隻兩招已将自己逼到這般境地,若再不搶回先手,莫說八擊,隻怕連四招也擋不過。
王靈機笑道:"這麽急麽?"身形忽地一滞,強自突破刀網,左手一引,右手早抹向蘇元左肩,蘇元掌中刀已被他帶出,沒奈何,左手一翻,運起離火功,硬接了一掌,立被震至氣血翻騰,又聽他朗聲道:"架中嵩!"
朱子真眼見如此,心下有些擔心,靠到姬淑禮身側,悄聲道:"二宮主,他沒事吧,要不要将他換下?"
姬淑禮面色不變,道:"換他幹什麽?"
朱子真道:"這老家夥非同小可,他再撐一會,别要受了傷。"
姬淑禮笑道:"小蘇未盡全力,你沒看出來嗎?這老家夥自以爲功夫了得,隻怕要吃虧了。"
又皺起眉頭,道:"雖然如此,等一下到我時,再不能這般取巧,必要一決勝負,倒有點頭痛。"
肖兵忽道:"若是全力出手,我不敢說,但他既然自行限定隻用這方朔八擊,我倒想試試。"
姬淑禮一愣,道:"小肖,你不要說笑,這老家夥可不是鬧着玩的。還是我來吧。"
肖兵不再說話,隻是注目戰團。
蘇元此時可說狼狽非常,滿身是灰,上衣也被撕下了一塊,但總算又将轶北桓,微九河,小七澤三招一一接過。
是時候了,該反擊了。
想在最後一招取勝是嗎?那下面一招該設法把自己逼入絕地吧?
果見王靈機身形急旋,口中笑道:"隻有兩招啦,這招盈王屋你若沒有把握就不要硬接,免得受傷。"
蘇元身形似已拿捏不住,被他帶動,身不由已跟着急旋起來。
王靈機直欺過來,右手拿向蘇元肩井,左手去擒他右腕,笑道:"拔天台!"
肖兵卻是面色一變,輕聲道:"是時候了!"
蘇元雙目精光猛現,驟然定住身形,一刀劃出,直取王靈機腰間,王靈機心下一驚,卻仍是不以爲意,右手一沉,徑去拿刀,不料方拿住刀身,蘇元右手一送,已将刀棄去。雙手泛起紅光,仍是取的王靈機腰間,笑道:"離火功來了!"
王靈機拿刀之時,原拟與蘇元一拼内力,右手上已凝了八成真力,不料蘇元竟是說棄就棄,真力反震之下,氣血不暢,左手急收,硬接一擊,"砰"地一聲,隻見火光四溢,蘇元已是抽身退後,笑道:"多謝七公子手下容情,在下領教了。"
王靈機爲蘇元示弱之計所惑,竟被拼成個不勝不敗之局,卻不以爲忤,笑道:"心月狐三字聞之久矣,果然名不虛傳,吾聞強将無弱兵,想來姬二宮主更是不凡,請!"
姬淑禮見他豁達如此,心下也大是佩服,正要下場,肖兵忽道:"前輩,在下有一不情之請,不知當不當講?"
王靈機對他甚有好感,笑道:"你隻管說好了,不必客氣。"
肖兵将當日之事約略說了,道:"蘇兄方才雖是走了八招,卻甚是狼狽,在下若能挨過八招無傷無損,便當算是在下勝了,你看可好?"
王靈機笑道:"這倒也有趣,但若蘇世兄責我未出全力呢?"
肖兵道:"不會,前輩一定會出全力。"
王靈機奇道:"這是爲何?"
肖兵緩緩道:"因爲在下想代姬二宮主與前輩一戰。"
王靈機神色微變,望向姬淑禮,姬淑禮也已愣住。
肖兵轉過頭,看着姬淑禮,道:"二宮主,信我好麽?"
姬淑禮回過神來,道:"小肖,你這是…"
肖兵神色仍是冷冷的,道:"我決不會害你。"
姬淑禮畢竟非比常人,片刻間已下定決心,笑道:"好,那就看你的了。"一拉蘇朱二人,退開數步。
王靈機笑道:"好,好,果然是英雄出少年!老夫若八招間拿不下你,就是輸了,你出手吧!"
肖兵雙手緩緩提起,擺了個進手架勢,卻并不出手,身形微弓,盯着王靈機雙手,略一沉吟,忽地喝道:"高矣!"
王靈機一聞二字。面色大變,肖兵雙手已是拿向他兩肩。
蘇元卻是大奇,肖兵這一出手,無論招式手法,竟都與王靈機方才那招吞西華有幾分相象。
王靈機也"咦"了一聲,雙手回環,反扣肖兵雙肘,正是一式吞西華。
肖兵雙手内旋,不知怎地,竟已将王靈機爪勁卸開,仍要去擒他兩肩。
王靈機愈發驚異,上身後仰,左手虛拿,右手一轉,已捉住了肖兵手腕。不料肖兵一振一滑,竟又從他手中脫出。
王靈機神色越發驚疑,忽地退開數步,問道:"你方才這招叫什麽名字?"
肖兵淡然道:"天地間原無此招,既因前輩而生,便當由前輩而決。"
王靈機沉吟一會,忽地大笑道:"好個因我而生,既如此,便叫做高吞西華罷!"揉身而上,又鬥在一處。
兩人翻翻複複,竟是鬥了數百招猶不分上下。
蘇元心下大是佩服,"方朔八擊竟還有這許多變化,剛才原來也隻是虛應故事而也。"
朱子真卻大爲不屑,對姬淑禮悄聲道:"這老家夥說好隻鬥八招,卻賴到現在,好不要臉。"
姬淑禮沉聲道:"不得無禮,他從第二招起,便已不用内力,純是招數相拼,若我未料錯,今日之事,已是結束了。"
又道:"小肖到底是什麽來頭?莫名其妙就幫了咱們這麽個大忙,着實奇怪的緊。"
忽聽一聲清嘯,王靈機縱出圈外,仰面朝天,雙眼緊閉,一言不發,竟就站在那裏。
肖兵也不上前,也不說話,就隻站在那裏。
過得一時,王靈機忽地雙手吞吐,順勢而變,将方朔八擊一一演出,使到拔天台時,身法一變,再自盈王屋,小七澤諸招逆運而至吞西華,待得使完收招,兩眼方緩緩睜開。
蘇元心道:"不對,他逆運八招,竟已與方才頗有不同,這是爲何?"姬淑禮也是眉頭微皺。
王靈機望向肖兵,笑道:"多謝小兄弟,老王竟能再上重樓,從今以後,這便叫做漢方八擊了!"
肖兵道:"前輩何謝之有,愧不敢當。"
王靈機笑道:"不用客氣,我隐于泰山十餘年,最愛東方此賦,因創八擊,不料今日又能體會漢武豪意,别見洞天,都是小兄弟你的功勞。"
又道:"雖然如此,方才我若每一招都運足真力,你自覺能擋過幾招?"
肖兵想也不想,道:"最多六招。"
王靈機歎道:"你雖是益我良多,但就事論事,你确是敗給他了。"說着一指蘇元。
蘇元方要開口,王靈機又一揮手,将他止住,歎道:"老夫已盡全力,但事已至此,也沒法子了,明日王母池再會吧。"
一轉身,沒入林中,竟就自去了。
四人取路下山,走了一時,蘇元忽地停下腳步,道:"二宮主,這事我看不對。"
姬淑禮道:"你說。"
蘇元道:"王靈機爲何要深夜在此相候?爲何說要二宮主明日給泰山派些體面?"
姬淑禮并不說話,作了個手勢,要他說下去。
蘇元背負雙手,緩緩的轉了幾個圈子,道:"他既要我們給泰山派體面,那自是覺得明日會上占不到便宜,但以他武功,并不在二宮主之下,勝負頗難逆料,若再加上五大夫劍和泰山一派,我們隻怕還要吃虧,而他竟如此這般,那當是有什麽事情使他明日會上不能出手,但,這會是什麽事呢?"
姬朱二女深知蘇元心智卓絕,最是缜密,并不開口,隻是靜聽,肖兵也不說話,站在一邊,皺起了眉頭。
蘇元又轉了幾圈,沉吟道:"難道是派内不和?又或者是王家另有指示,不欲太過引人注目,想将此事暗中結束?但要是這樣的話,一開始就不用請出五大夫劍啊?"
肖兵忽地眼睛一亮,向朱子真道:"朱姐,你…"與此同時,蘇元也猛然轉過身來,向朱子真道:"子真姐,你…"
兩人話同時出口,又同時停住,對視一眼,神色之間,都頗有佩服之意。
姬淑禮奇道:"你們兩個在玩什麽把戲?鬼鬼祟祟的。"
肖兵卻不說話,隻是退開一步,向蘇元比了一個手勢,讓他先問。
蘇元向朱子真道:"子真姐,你把當時如何與泰山弟子沖突再說一遍好麽?"
朱子真愣了愣,道:"那有什麽,隻是些口角沖突,因他們太過無禮,便出手教訓了他們一頓。"
蘇元道:"與你沖突的有幾人?都是誰?"
朱子真道:"當時有三人,帶頭的姓金,另外兩個不記得了,後來趕來了一個道士,叫天松,是他們的大師兄,不出十招就被我奪下了劍,惱羞成怒,說什麽要我有膽别走,我便索性住了幾天,第三天上他們說是請出了五大夫劍,要我再等幾天,正逢那時宮主招我回宮,便約了這個日子,怎麽了?"
蘇元道:"約鬥之事是他們定的?"
朱子真道:"正是。"
蘇元又道:"那姓金的可是面色白淨,約三十來歲年紀,身形頗爲瘦削?"
朱子真道:"正是。"
蘇元歎道:"這人八成是金水心,他乃泰山俗家弟子之首,性格最是陰沉,怎會爲了些許小事動手,更何況以泰山派的實力,就有五大夫劍撐腰,也不足當我宮一擊,而竟敢主動約鬥,其中隻怕另有文章。"
蘇元爲人缜密,來此之前,已先行将泰山派上下資料盡數查閱,原料泰山派之力不足爲懼,隻是盤算如何對付五大夫劍,自覺一行四人已足克敵,雖是關房未至,仍可操必勝。是以并不怎樣緊張,不料突然冒出了一個王靈機,全然出乎意料之外,而琅琊王家究竟已介入泰山派多深,明日會上還可能有多少變故更是渾然不知,心下甚是擔憂。
四人再走了一時,看看山下燈火已近,蘇元突然面色大變,失聲道:"我明白了!"
姬淑禮一愣,道:"小蘇,你怎麽了?"
肖兵忽道:"我也明白了。"語氣卻仍是不疾不徐的。
蘇元道:"二宮主,我們隻怕中計了。"他爲人多智,方才一時失驚出語,這幾句話卻已又冷靜下來。
姬淑禮面色微變,道:"你說。"
蘇元轉過頭,對肖兵道:"肖兄弟,你如是泰山掌門,在衰敗已久後,得到意外助力,想重振威風,你會怎麽做?"
肖兵道:"所謂狂風不終朝,要振興一門,最理想的方法,當是不事聲張,潛植勢力,若能出上幾個一流弟子,加上幾個強力援手,再有機緣,便可重振雄風。"
蘇元道:"所謂機緣,以肖兄弟看來,當如何理解?"
肖兵道:"最理想的,自是莫過于正面挑戰威名正盛的勢力,若能鬥個不勝不敗,便足達成目标,若能有所便宜,那自是一夜成名。"
蘇元道:"好!那請問肖兄弟,這成名勢力當如何選擇?"
肖兵道:"第一,不能選擇少林武當等名門大派,不然隻怕威方立而名已墜,得不償失。"
蘇元道:"不錯。"
肖兵道:"第二,不能選擇近旁勢力,以防戰火結連,多年不解。"
蘇元道:"不錯。"
肖兵道:"第三,所選勢力中,最好是有任性好事,卻又身份崇高之人…"
姬淑禮正聽着,忽地反應過來,怒道:"這句是在說我嗎?"
蘇元肖兵都低下了頭,不敢說話,蘇元心中卻是悄悄道:"不是你還能是誰?"
姬淑禮瞪了他們一會,方笑道:"好啦,我又不會吃了你們,怎麽都吓成這樣。你們說的确有道理,小蘇,那你認爲現在該怎辦?"
蘇元毫不遲疑,道:"明日之會照舊,決然不能退縮。"
朱子真奇道:"那你剛才說的?"
蘇元道:"我料泰山派中必有不和,不然王靈機該是明日會上打我們個措手不及,決不會此時出現。"
他想了想,又道:"我若是王家家主,暗中扶持一個門派,必是爲了一朝收爲已用,或是有事時充作奇兵,雖要充實其力量,卻決不會想将此事招搖到天下皆知。所以我料這事該是泰山門中部分念念不忘泰山聲威的長老所爲,想借王家之力硬撼玄天宮,以振泰山之威。"
姬淑禮道:"唔?"
蘇元道:"此事起初必是瞞着王家所爲,而王家高層卻不想與我宮有所沖突,所以王靈機才會孤身前來,欲将此事在暗中處理掉。"
他頓了頓,又道:"隻是他卻沒想到會讨不到什麽便宜,但不管怎樣,這正是表明王家高層不想與我宮正面沖突的态度,如果這樣的話,明日之會,或能和氣收場。"
姬淑禮笑道:"不錯,但你想過沒有,事已到此,若王家再行退縮,隻怕就難以控制泰山派了。"
蘇元道:"兩害相權取其輕,我想王家有足夠實力鎮壓泰山派中的不滿者,雖會有所損失,也不會比與我宮正面對抗代價更大。"
又道:"話雖如此,也不能排除王家實力已暗中培養強大至足可與我宮一戰,那也可能會讓他們下定決心,但我想事情該尚未至此。"
又向肖兵道:"但無論如何,就算明知明日之會不善,我們也不能臨陣退縮,可肖兄弟你卻無需趟這汪混水,還是請回吧,他日江湖有緣,你我再好好較量一番。"
肖兵神色不變,冷冷道:"你當日助我之時,我對你說過這些廢話嗎?"
蘇元愣了愣,大笑道:"好,好,在下真是小人之心了,既如此,你我兄弟明日就聯手抗敵,會會那五大夫劍!"
王母池又名群玉庵,乃泰山名勝,築于泰山南麓,四人翌日起了個大早,紅日初現之時,已是過了岱宗坊,看着前面綠樹掩映中,現出一片紅牆綠瓦,那便是王母池了。
隻見周圍交柯橫生,濃陰如蓋,确是個清幽絕俗之地。
蘇元笑道:"泰山派倒也會挑地方,這般盛日,在此一坐,着實受用的緊。"
肖兵歎道:"此地本就是泰山南麓第一消暑勝地,曆代皇家登山,必要在此小憩,若不是胡塵半蔽中華,又豈會爲民間幫派所據?"
蘇元卻是心中微動,自結識以來,肖兵對自己身世絕口不提,但聽方才之語,卻實有家國之痛,難道竟是出身北方望族?當下歎道:"肖兄弟說的好,想我漢人自黃帝開國,堯舜立規以來,幾曾被人逼到這般境地?"
這一語更是觸動肖兵心事,歎道:"堯舜立規,堯舜立規!"忽道:"蘇兄,有一阙詞,你聽過麽?"也不等他回答,已是吟道:"堯之都,舜之壤,禹之封,于中豈無。一個半個恥臣戎。萬裏腥膻如許,千古英靈安在,磅礴幾時通。胡運何需問,赫日正當空!"
他聲音清亮,但卻極是陰郁悲憤,聲音未落,忽有人笑道:"好個赫日正當空!陳-元龍一腔英雄血淚,聽來真是如在耳邊,但此地乃我大金國土,你們公然吟哦反詩,可是不要命了麽?"
肖兵面色一變,蘇元已沉聲道:"泰山派幾時說起'我大金'啦?"
其時北宋亡滅已久,金人治北已曆數代,但民間豪傑卻仍是切切南望,無不以屈身胡虜爲恥,玄天宮雖與官府無涉,但姬蘇諸人一聽這般說法,無不心下暗怒。
隻見一個灰袍人從道旁轉出,笑道:"那裏,那裏,在下并非泰山弟子,隻是偶然路過,聽到這位兄台吟詩,一時心爲之動,貿然開口,冒失得罪之處,還請幾位多多包涵。"
他頓了一下,又對肖兵道:"不敢請問這位兄台貴姓?"
蘇元見這人大約四十來歲年紀,背上負了一把雨傘,留着兩撮胡子,臉上笑眯眯的,甚是可親。但想起他方才所言,卻是心下暗怒,隻他既是對肖兵說話,蘇元便不便插言,隻聽肖兵冷然道:"你是金人?"
那人笑道:"不是。"
肖兵道:"你是漢人?"語氣如冰,朱子真竟不覺打了一個冷顫。
那人笑道:"不錯。"
肖兵冷道:"我衆汝寡,我不殺你,快滾!"
那人笑道:"在下這就不明了,方才聽得這位小兄弟高歌詩賦,乃是一位雅人,怎地突然這般無禮起來?可是看到在下衣帽不揚麽?豈不知聖人有言曰:…"
他話未說完,肖兵已是怒道:"你還知道聖人之訓?那爲何大好男兒卻要屈腰胡虜?"
蘇元微微變色,心道:"這總是金人治下,肖兄弟這般說法,隻怕不妥。"
那人笑道:"這位小兄弟一發差了,子曰:'堯,東夷之人也;舜,西夷之人也',所謂皇天無親,唯德是輔,趙家既治不了這花花世界,便當交于别人,趙宋這二百年江山也是奪于孤兒寡母之手,兄台難道不知?"
肖兵面色劇變,怒道:"還敢胡說八道,找死!"搶步上前,呼的一聲,一拳擊向那人小腹。
那人卻是不慌不忙,笑道:"小兄弟好大的火氣啊,年輕人還是從容些得好,不知道麽?"
他口中嘻笑,手上卻不怠慢,右肩一振,已将背上的雨傘持在手中,滴溜溜的一轉,隻聽波的一聲,已将肖兵這一拳擋過。跟着一收一帶,左足順勢飛起,直取肖兵的右肋。
他兩人鬥在一處,姬淑禮蘇元卻是各自思量,都是頗爲不解。
蘇元靠到姬淑禮身邊,小聲道:"二宮主,你再說一遍,你們到底是怎麽結識的?"
姬淑禮道:"不是說過了嗎?他正在和太行的人打,幾十條大漢打他一個,我看不過去,就幫了他一把,不料最後一問,還是他滋事在先,還好太行幫的老大我認識,總算說了過去。"
蘇元皺眉道:"肖兄弟每日裏冷若冰霜,卻愛尋事生變,今天隻被那人說了幾句,就這般怒意勃發;而且以二宮主你的眼界見識,直至今日,也瞧不出他用的是什麽拳法,聯想起來,着實奇怪的緊。"
姬淑禮卻笑道:"管他什麽來頭,總不會是要害我們,我看這家夥身手不錯,隻怕小肖讨不到好,多半我還得上。"
他兩人說話間,肖兵已是連變了十餘路拳法,無不是精微沉猛,深得三昧,幾人都是看得大爲佩服,但任他千變萬化,卻總也攻不入那灰袍人的傘中。
再鬥一時,那灰袍人忽地喝道:"小兒無禮,還不悟麽?!"一拳自傘後穿出,咚得一聲,正打在肖兵胸膛上,将他打的踉踉跄跄,退開幾步。
幾人大吃一驚,蘇元急搶上前去扶住肖兵,姬淑禮掠入場中,擋在那灰袍人身前,卻是怕他趁勢追擊。
那人卻不追擊,隻是站在那裏,冷然道:"南師久不至,怎怪北群空?年輕人,你好好想想罷!"
蘇元見肖兵兩眼空空洞洞的,極是迷茫,隻恐他已受内傷,正要察看,肖兵卻掙開他,道:"不妨事,他沒用内力。"
走前幾步,肖兵盯着那灰袍人,道:"你究竟是什麽人?"
那人笑道:"怎麽,不忿這一拳之辱,想日後尋仇麽?"
肖兵道:"閣下有不殺之恩,在下怎敢放肆?唯聽閣下之意,未忘故國,何不南渡求用,豈不勝過屈身于此?"
那人笑道:"未忘故國?我家即天下,天下即我家,那有什麽故國?趙宋無能失國,有德者即可居之,自故飛将軍以下,多少英雄豪傑都爲這一家一姓枉丢性命,不覺得冤枉麽?"
又向肖兵招招手,道:"我知你一定不服,你過來,聽我說。"
肖兵走到他近前,蘇元見他口齒微動,不知說了些什麽,肖兵卻是面色大變,幾乎驚呼出來。
就聽那人又說了幾句,笑道:"如何?"
肖兵猶豫了一下,極是堅決的搖了一下頭。
那人歎道:"也罷,也罷,總是機緣未至,你去吧。"
一轉身,正要離去,忽又轉回身,道:"你所用的,實爲天下第一等的拳法,若僅就招式相拼,當今天下隻怕也沒幾個能和你平手相搏,我更不是對手,但我剛才卻能不用内力,一拳将你打退,你雖已有小成,但若想不通這中道理,隻怕此生再難寸進。"
也不等肖兵回答,便自去了。
肖兵呆了一會,搖了搖頭,對蘇元道:"丢人啦!"
蘇元心知他來曆必有古怪,但他既不說,自己也不便多問,當下笑道:"我看這位先生實是不世高人,肖兄弟能得他指點,那裏是丢人,該說是福份才對,隻是他臨去那幾句話卻實是高深莫測,二宮主,你可明白?"
姬淑禮苦笑道:"你當我是誰?這種猜謎一樣的話我一聽就要頭痛,若是大哥在這兒還差不多,"
又擡頭看看太陽,笑道:"别胡思亂想了,快正午了,走吧!"
四人再行了裏許,就見幾名灰衣道士迎了上來,爲首一年長些的道:"有勞姬宮主玉趾親臨,一路辛苦了,"又招呼道:"朱律星請,蘇宿主請,肖先生請。"他口中說的客氣,面上卻滿是恨毒之色,那有一絲客氣之意?
蘇元心道:"對方果是有備而來,就連肖兄弟的底隻怕也已盤過,今日之會恐難善了,但無論如何,決不能容他們傷了二宮主。"
看看肖兵,蘇元忽地想到花平,他在洞庭已呆了一個月了,不知現在怎樣,傷好了沒有?
心月狐之名,大江南北無有不知,在這一代江湖子弟中,自己可說是名列前十的出色人物,江湖公論中能與自己比肩者,不過少林鐵肩,武當紫雲以及上官國思,鄧方叔等廖廖數人而已,但這月來連遇花肖二人,都是名不見經傳之人,卻又各負驚世之才,決不在已之下,以此觀之,江湖之大,武林之廣,正還不知有多少藏龍卧虎,隻等時機一至,便要沖天嘯谷,各展所長。
自采石之戰以來,江湖平靜已久,但現在…
暗雲四合,星光紛現,隻怕,又到了一代新人換舊人的時候了!
在這一波風浪平靜之後,蘇元這名字,是會成爲武林傳說,爲萬人景仰向往;還是和無數失敗者一樣,成爲别人的戰績和墊腳石?
無論如何,此事過後,必須回宮再向宮主請教疑難,覓地靜修。
剛才那灰袍人所說的,何嘗不是自己的心事?
少年得志,成名已久,乃是公認的武學天才,但這幾年來,卻是陷身瓶頸,進步極慢。江湖名聲最是不穩,隻要一場慘敗,便可能從此除名。而這月來所見,更是增強了自己的危機感。
但也正是如此,才能激起自己的興趣與鬥志,才能夠攀向更高的地方啊!
幾人行到觀前,隻見大殿前的廣場上已是聚了百餘人在,中間擺了十四把太師椅,東西各四,向南又有兩排,前一後五,除了西邊四把以外,都已坐上了人,卻看不見王靈機。
姬淑禮笑道:"這是給咱們留的啦,坐下吧。"
就見中間那把椅子上的人站起身子,迎上前來,笑道:"姬宮主親臨泰山,我派上下均感蓬荜生輝,在下劉補之有禮了。"
這人正是泰山掌門。
蘇元見他不過三十歲上下,眉目之間,倒也英氣勃勃。
劉補之接掌泰山乃于三年之前,其時泰山天門道人病逝,傳位于他,三年來總是謹小慎微,從不參于任何争鬥,唯泰山早已衰敗,他自然也被人看低一線。
但是,如果這次的"驅虎吞狼"之計是出于他的謀畫的話,那麽就要重新對他進行估計了…
蘇元心下盤算,面上卻是全不露半點聲色,又見劉補之滿面笑容,将那東首四席一一介紹給他們。原來都是泰安濟南一帶的有名武師。是泰山派請來做見證的。
等到一一見過之後,姬朱等人都已入座,劉補之方笑道:"姬宮主,當日之事,這幾位并不清楚,不若在下先行述說一下,若有不清之處,再請朱律星指正些個,然後讓大家評個是非曲直,你看可好?"
姬淑禮笑道:"客從主便,一切聽從劉掌門主張便是。"
劉補之便将那日之事約略說了,又笑道:"金師弟的性子是燥了些,不過朱律星的出手卻也着實是過了些,這個,這個怎麽料理,劉某卻也不大明白,請各位給拿個主意可好?"
東首一個老者笑道:"這有什麽好說的,當日之事,誰也沒有看見,本是一筆胡塗賬,依老夫之見,不如各讓一步,抹過去算了。"
這老者是泰安人,姓胡名進铨,乃泰安有名武師。
劉補之笑道:"胡老師的說話頗有道理,不知姬宮主意下如何?"
姬淑禮笑道:"冤家宜解不宜結,我玄天宮原也無意與泰山一派爲敵,若能這般了結此事,那自是最好不過。"
蘇元心中也暗暗松了一口氣。
看來,王家終于還是無意與我宮正面沖突啊。
忽聽南首一人道:"劉掌門,你們要講和,是你們的事,但朱律星當日口出大言,說我兄弟難當一擊,唯實欺人太甚,無論如何,我兄弟今日總要領教一下。"
對方如此叫陣,朱子真再難回避,姬淑禮看了蘇元一眼,微微點了點頭。
蘇元站起身來,走到場中,笑道:"請問說話的可是齊大先生麽?"
那說話之人緩緩立起身來,是一個五十多歲之人,甚是高瘦,道:"正是老夫。"
蘇元笑道:"子真姐現居我宮高位,豈有輕動之理?在下蘇元,乃玄天宮陣前小卒,所謂養兵千日,用兵一時,這正是在下較力之時,還請大先生不吝一教。"
他話說的雖是客氣,其實則是暗刺齊力根本不配與朱子真交手,齊力又豈會聽不出來?卻也無可奈何,面色一沉,道:"心月狐也是無名之輩?老五,你就陪他走幾手。"
後座上一個紅衣人應聲而起,步入場中。
蘇元笑道:"是韓五先生吧,在下是後輩,要先出手了。"一刀劈了過去,韓曠右手一提,長劍出鞘,兩人鬥在一處。
蘇元鬥了十餘合,漸漸被韓曠劍光圈住,攻少守多,齊力面上不覺現出喜色。
姬淑禮卻是心下暗笑,"小蘇現下不過用了一半功夫而已,等會一擊勝出,看你還笑得出來?"
肖兵負着雙手,在場邊爲蘇元掠陣,他深知蘇元功夫,隻看了片刻,便知是有勝無敗,卻怕有人出手暗算,雙眼炯炯,在場中掃來掃去。
他目光方從一個泰山弟子身上掃過,忽地心中一動,卻是不動聲色,佯作注目場中,隻用餘光暗暗盯住這人。
這人其實并無可疑之處,肖兵隻是覺得,剛剛自己好象看到他的嘴角,少了一絲笑容。
剛才,正是韓曠連環三劍,将蘇元逼得手忙腳亂之時,泰山弟子無不歡聲雷動,這人卻未跟着歡呼,隻是全神盯着場中,極是專注。
他想要幹什麽?
那人雖是沒有什麽異樣舉動,但肖兵全神貫注在他身上,終還是看出來一點不對。
那人的手,竟一直藏在袖中,沒有抽出來過。
想要用暗器?
肖兵蹲下身理了一下鞋子,站起身的時候,手中已是扣了幾粒石子。
不管怎樣,還是小心些的好。
蘇元再鬥了一會,心道:"夜長夢多,别再玩啦。"刀法忽地一變,竟如柳梢掠水,又似雪落梅枝,連出六刀,全是精巧輕妙,一觸即變,無孔不入,襲向韓曠身上各處要害,韓曠不意他刀法竟忽地變成如許輕靈飛動,大驚之下,拼盡全力,劍光連閃,總算将六刀一一接下,隻覺胸口極是郁悶,已是汗流浃背,蘇元輕笑一聲,猛地一聲大喝,又是一刀劈下。
他這一刀卻是全無花假,韓曠起手擋格之時,猶防他變招,留了三成力,那料這一刀之力竟是如許之大,手上一顫。已是握不住劍。"铛"的一聲,落在地上。
肖兵卻猛地睜大眼睛,全神貫注,盯着場中。
要出手暗算,這是最好的時機了!
他全幅心神都放在蘇元身上,卻忽聽得一聲慘呼,韓曠竟已倒在地上。
齊力等人大吃一驚,紛紛掠入場中,隻見韓曠捂着肚子,慘呼道:"他,他用暗器傷我!"
這一下衆人無不驚怒交加,齊力等人怒喝聲中,已是拔劍攻上,就連那幾名泰山派請來的武師,也都站起身來。
蘇元肖兵都是心中暗恨,昨夜兩人推敲今日之戰時,就已想到,若是這般捉對厮殺,除非王家家主親至,誰對上姬淑禮也難言必勝,是以多半要想法弄成個群戰之局,隻沒想到對手竟會如此卑鄙。
看齊力等人的反應,多半也是被蒙在鼓裏,入了人家的算局,這樣的話…
肖兵掠入場中,喝道:"等一下!"忽地身形急退,已欺到那泰山弟子跟前,那人促不及防,方要出手,肖兵已扣住他右手脈門,肩一聳,手一揮,已将他摔到場中,
齊力一驚,道:"你…"肖兵不等他說完,一腳踩在那人胸口,喝道:"是誰指使你暗算韓五爺的?"
劉補之面色大變,掠入場中,怒道:"肖兄弟,你這是什麽意思?!"
肖兵并不理他,一腳踩在那人左袖上,果覺堅硬異常,藏了什麽東西,更不遲疑,一俯身,"唰"的一聲,将他左袖撕開,隻聽"铛"的一聲,就見一個鐵筒掉了出來,滾了幾圈,停在地上。
肖兵盯住劉補之,緩緩道:"請問劉掌門,這是什麽?"
劉補之也當真了得,竟是面不變色,怒道:"申語,枉我待你不薄,你竟做出這種事來,說,是誰指使你的!"
忽聽一人笑道:"這個麽,正是區區在下。"卻正是路上所遇那灰袍人的聲音。
姬朱等人面色一變,回過頭來,果見他正站在廣場入口處,仍是笑眯眯的。
齊力等人大怒之下,提劍沖上,卻聽那人懶洋洋的笑道:"這般生氣麽?"也不知怎麽一閃一縱,竟就從他們幾人間穿過,已是到了人群跟前。
泰山諸弟子正要群起攻之,劉補之已喝道:"不得妄動!"拱手道:"這位前輩身手如此不凡,必是成名高人,爲何要教我門下做出這等事情來?"
那人笑道:"我想怎樣就怎樣,你管得着麽?"
劉補之正色道:"我泰山一派中或無人能當前輩一擊,但江湖大義所在,前輩今天若不能給個說法,我泰山派決不能如此罷休。"
頓了頓,又道:"不敢請問前輩姓名?"
齊力怒道:"劉掌門,還有什麽好說的?大夥兒先一起把他拿下再說。"
那人笑道:"姓齊的,你若想爲你兄弟報仇呢,就過來動手,這般說法,該不會是怕了我,想把大夥兒都拖下水吧?"
齊力被他說中心事,頓時語塞,怒道:"你是什麽東西,膽敢這樣說話?!有膽先報上名來!"
那人笑道:"要我報名?這兒竟沒一個人認得我麽?"
東首一個老者忽地驚道:"你,你是周龜年!"
那人笑道:"是振威镖局的梁老師麽,難爲你還記得我。"此語一出,場中頓時一片嘩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