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明萱回到清華園的時候,出了一身的汗,洗浴完畢,換了一身家常的衣服之後,顧明萱開始看賬本——如今是年中,總有些賬目需要盤點清算,前幾日各處掌櫃的把賬冊送來之後,顧明萱因爲心有挂礙,因此并沒有怎麽查看,便是今日,她也有些心緒不甯,勉強看了兩行,便看不下去了。
顧明萱忍不住苦笑,看來,沒有鳳卿璃的消息之前,她怕是什麽什麽都做不成了。
翌日上午,一切如常,到了下午的時候,顧玉雯卻來了,她去給崔氏請安,嬌柔說道:“這些日子沒見祖母,心中甚是想念,昨日夫君回來的時候,帶回來一小簍子香瓜,言道乃是進上的,他運氣好,被五皇子殿下賞賜了,這瓜果雖然不是稀罕的東西,但是也是我的一片孝心,祖母莫要嫌棄才是。”
進上的香瓜确實是稀罕,不過在華清郡主這個兒媳婦活着的時候,崔氏常常能得到華清郡主的孝敬,中間雖然斷了四五年的時間,但是自從顧明萱和顧明荷被賜婚之後,這種孝敬,又開始一直不斷,所以崔氏對于顧玉雯的顯擺,很有些看不上。
因此笑而不語,顧玉雯便有些尴尬,顧明萱淡淡看了一眼,發現顧玉雯身邊帶着沉香與另外一個不認識的丫鬟,她微微有些詫異,半夏呢?
在看沉香似乎有些泛紅的眼睛,顧明萱有些感興趣了。
等從榮安堂回去,顧明萱讓曉風去看看,到底是怎麽回事,曉風給顧明萱帶回了一個令顧明萱非常驚訝的消息——齊飛明在外院宴請客人,半夏指揮人上酒,回内院的時候,被齊府一個喝醉酒的下人侮辱失了清白,所以上吊自殺了,不過幸好别人發現的早,所以半夏沒死,但是現在也與死了一般的模樣。
當然,曉風發現這裏面有蹊跷,隻不過,查證一些事情,總需要時間。
等到第三天的時候,曉風告訴了顧明萱事情的真相——是顧玉雯設計的這件事情,至于原因,曉風實在是查不出來。
顧明萱彎了彎嘴角,原因是什麽沒什麽重要的,重要的是,顧玉雯自己斬斷了自己的臂膀,不過,反正齊飛明與顧玉雯她肯定是不會讓他們好過的,如此,有沒有半夏這個人,都沒有關系。
就在顧明萱覺得這件事情已經過去了的時候,沉香竟然借着給顧玉雯往府中送東西的機會,讓人遞給了顧明萱一張紙條,言道隻要顧明萱能夠救下半夏,她便告訴顧明萱一個秘密,那個秘密,對顧明萱十分的重要。
顧明萱看完,确實對所謂的秘密非常的感興趣,但是,她不喜歡别人用這樣的語氣來威脅自己,因此,顧明萱讓曉風給沉香帶話——她要先知道秘密,至于半夏,隻要那個秘密有價值,她自然會救,甚至就算是那個秘密沒什麽價值,她也會酌情出手。
沉香答應了。
由不得她不答應,顧玉雯以烈女不侍二夫爲理由,要把半夏許配給那個侮辱她的齊府下人,若是這下人是個齊整的,半夏說不定還認命了,可是顧玉雯非常的心狠,她找的是齊飛明的車夫——一個四十多歲的鳏夫。
車夫也是一府的臉面,這個車夫長得還是不錯的,說話應答也毫無問題,奈何,他在房事上非常的粗暴,據說他的原配妻子就是被他虐待死的,因此,之後才沒人願意嫁給他。
而半夏,雖然跟的是顧玉雯,在順安侯府裏,她這個大丫鬟不能像是顧明萱顧明荷的大丫鬟一樣的有臉面,但是也是嬌養着長大的,花骨朵一樣的人,那裏能夠受得了這老鳏夫的粗暴,因此,半夏是甯願再死一次,也不要嫁給這個車夫的。
可是顧玉雯一大堆的道理,來教育半夏,總之就是,一個自愛的女人,既然已經與别的男人有過什麽了,難道還能嫁給别的男人麽?這是不對的,是****,要被浸豬籠的,也是讓主家蒙羞的,所以,隻能嫁給與她有過關系的人,才能消弭流言,等等。
沉香雖然不能像是曉風一樣,可以進行偵查找出真相,但是她有一個曉風比拟不了的優勢,那就是,她太了解顧玉雯了。
正因爲了解,沉香雖然沒有證據,卻也能得出與曉風偵查之後一眼的結論——是小姐害了半夏。
一個是她忠心耿耿跟随伺候的小姐,一個是從小一起長大,不是親姐妹勝似親姐妹的半夏,沉香心中難過到了極點。
特别是,當她大緻猜出來,爲什麽小姐要好半夏之後,沉香的心,更是冷了——原來她們無論對小姐多麽的忠心,在小姐看來,她們都是随時可以抛棄的。
促使沉香下定決心與顧明萱聯系的原因,除了半夏之外,還因爲,因爲她辦事利索,有常常代替小姐去爲齊太太送吃送喝送穿,因此齊太太對她非常好,甚至有時候,流露出對顧玉雯的一點點不滿——顧玉雯身形纖細,嬌弱如楊柳,齊飛明看着自然是怎麽都好的,可是在齊太太看來,卻總覺得不好生養,不像是沉香,屁.股大。
正因爲齊太太對她喜歡,所以後來齊飛明曾與她說過幾次話,沉香之前并沒有覺得不對——畢竟他們也隻是說一句兩句,而且有時候,齊飛明問她也是爲了知道小姐的消息,而非是真的對她有什麽。
自從有了半夏的事情之後,沉香細細分析,發現自從上個月開始,小姐對她,便也多有忌諱了!
沉香暗自心驚。
她一直以爲,小姐與她們也是情同姐妹的。
原來在小姐心中,不是那樣的!
不過才兩個月的時間,什麽都變了,沉香看着半夏枯槁憔悴的樣子,忍不住苦笑,之後,接到曉風的傳話之後,沉香靜默了,過了兩日,偷偷傳給了顧明萱一個消息。
消息傳出去之後,沉香忽然覺得解脫了,這個秘密,壓.在了她心中許多年,每每讓她覺得愧疚又難受,有時候整夜整夜的睡不着——她永遠記得,在她生重病即将被挪出府等死的時候,那個雍容高貴的夫人,讓給她治病的太醫,來給自己這個卑賤的丫鬟看診,開藥,之後,她才逃得一命。
那個夫人,便是華清郡主。
她不喜歡顧明萱,覺得那樣粗鄙的顧明萱,不配做那個高貴無比的夫人的女兒,可是,她卻由衷的感激華清郡主。
今日,她便把這一命,還給華清郡主,或許有時候,死才是最好的解脫。
“請一定好救救半夏。”沉香在信的最後,這般的祈求道。
x曉風帶消息回來的時候,顧明萱正在慢慢吞吞的看賬本,看完紙條之後,她神情呆滞地坐在椅子上,臉色慘白手腳冰涼,渾身顫.抖着,幾近暈厥,像是受到了極大的打擊一樣。
吓得杜鵑飛奔出去找莊嬷嬷。
莊嬷嬷被杜鵑吓了一跳,聽說顧明萱受到了極大的驚吓,整個人都很不對勁的時候,也顧不得其他了,急忙趕了過來,而後,她就看到了一個如同木偶一般,呆呆怔怔坐着的顧明萱。
莊嬷嬷急忙上前,小心握住了顧明萱的手,輕聲叫到:“小姐,小姐,嬷嬷來了,你有什麽話要和嬷嬷說麽?”
如是這樣溫柔的說了好一會兒,顧明萱的眼珠子,才終于轉了轉,澀聲道:“嬷嬷?”
莊嬷嬷急忙裝出笑臉,說道:“诶,是,嬷嬷就在這兒呢。”
顧明萱嘴唇動了動,想要說什麽,但是最後卻什麽都沒有說出來,反而直接暈倒在莊嬷嬷的懷中。
莊嬷嬷這下這是被吓到了,她眸色一厲,一邊吩咐去榮安堂讓崔氏請大夫來,一邊詢問屋中伺候的人。
曉風上前,紙條給了莊嬷嬷,莊嬷嬷顧不得看,直接放在了自己的身上——這消息如此能讓小姐如此的情緒激動,可見是非常重要的消息,如此,便不适宜讓别人知道了,她倒是想看看,但是時間确實是不夠了,畢竟小姐暈倒,不讓别人進來伺候,也是不可能的。
她收起紙條之後,嚴厲盯着屋中的人,厲聲說道:“小姐是忽然之間暈倒的,之前什麽也沒有發生,知道麽?”
這便是要瞞下字條的事情。
當時在屋内伺候的之後曉風綠蕊和杜鵑,聞言,急忙應諾。
剛剛處理好,便有小丫頭端着溫熱的水進來,更有醒神香、扇子等物,一并被送了進來。
崔氏聽得顧明萱暈厥,一邊派人去請大夫,一邊親自到來——顧明萱現在身份很不一般啊,雖然現在坊間朝廷多是對雍王鳳卿璃的不利消息,但是隻要皇帝還是.寵.愛鳳卿璃的,那就沒有人能動搖雍王鳳卿璃的地位。
便是現在五皇子看起來如日中天權勢赫赫,那也沒用,畢竟皇帝現在身體沒問題,看樣子,再做十年皇帝,完全沒有問題。
正因爲如此,崔氏對顧明萱的關心,那是多多的。
看到顧明萱臉色慘敗的樣子之後,崔氏也受了驚吓,這是怎麽回事,怎麽好好的就暈倒了呢?
崔氏找人問,綠蕊杜鵑隻說不知道,小姐忽然那就暈倒了!
崔氏雖然懷疑,但是這會兒顯然不是審問的好時候,還是趕緊看病重要。
大夫急急被請來,把脈之後,到了外室,對崔氏說道:“貴婦千金乃是因爲悲傷過度外加急怒攻心,這才會暈厥過去,接下來需要靜養,切忌動怒傷心大喜大悲之類的情緒起伏,一定要心緒甯靜……”
大夫留下藥方走了,崔氏什麽也沒問出來,也不好在問下去,畢竟莊嬷嬷都賭咒發誓說是不是綠蕊等人淘氣引得顧明萱傷心動怒的。
崔氏心中存了疑惑,卻也沒有下莊嬷嬷的面子。
等到藥快熬好的時候,顧明萱醒了。
莊嬷嬷握着顧明萱的手,就開始垂淚:“你是不是覺得嬷嬷日子過得太舒服了,所以才要這般的吓唬嬷嬷?若是如此,還不若拿把刀直接把我殺了呢,那樣還痛快些,免得看你這樣,嬷嬷心痛的要死。”
顧明萱努力扯出一個虛弱的笑容——她隻是太傷心、太憤怒了。
“嬷嬷放心,沒有下次了。”情緒劇烈波動以至于昏厥之後,顧明萱氣息有些若,她努力讓自己平靜,對莊嬷嬷說道。
“沒有下次就好。”莊嬷嬷也不問到底是怎麽回事,怕又引得顧明萱傷心,但是,顧明萱畢竟是活過兩輩子的人,她渡過了最初的驚怒悲恸之後,已經能夠讓自己不要那麽的激動了,她勉強一笑,對着莊嬷嬷說道:“那張紙條,嬷嬷可看過了?”
莊嬷嬷本不想談的,但是見顧明萱堅持的樣子,隻能說道:“尚未,剛剛那情況,嬷嬷也實在是顧不上。”
顧明萱點點頭,說道:“嬷嬷,那張紙條上,寫着我娘親的真正死因。”
“什麽?”莊嬷嬷大吃一驚,霍地站起來,驚呼道:“真的?怎麽回事?”
這是莊嬷嬷少見的失态,顧明萱伸手,慢慢握住了莊嬷嬷得手,說道:“紙條在嬷嬷身上吧,嬷嬷請看。”
莊嬷嬷這才懷着疑惑震驚的心情,拿出紙條,然後展開。
而後,她的面色,雖然沒有像是顧明萱一樣變得慘白,卻也是嘴角顫.抖,身子顫栗。
“這……這……郡主可從未虧待過她啊……”莊嬷嬷難以置信——那紙條上寫着:小姐卧于碧紗櫥,聽到郡主與下人說已經找到大小姐的下落,等派人去确定無誤之後,便接大小姐回來,小姐惶惶兩日後,在郡主的湯藥裏做了手腳,三天後,郡主病逝。
請千萬照顧好半夏,半夏不知道此事,我也是從後來小姐的行爲居住和呓語中推斷出來的。
顧明萱的眼中,就慢慢流下淚來,“有些人,天性便是與畜生無二的,狼心狗肺豬狗不如。”
她從未想到,自己的娘親會死,竟然是因爲顧玉雯。
可是,娘親的身邊,難道不是應該許多人伺候着,還看得緊緊的麽?怎麽會讓顧玉雯成功做了手腳呢?何況還是湯藥這等要緊的東西。
莊嬷嬷也是恨得不行,她比顧明萱知道的更多。
郡主因爲落胎之後身體虛弱,因此常年卧病,湯藥不斷,而顧玉雯伺候在身邊,樣樣細緻,又孝順可人,總會讓郡主有點安慰,因此便常常讓她在屋中的碧紗櫥或者暖閣休息,或許正因爲如此,郡主與心腹說尋找到了大小姐的下落的消息,才會讓顧玉雯聽到。
而郡主的湯藥,之前顧玉雯就一直在插手——應該說最開始的時候,是顧玉雯爲了表孝心,因此總會跟在熬藥的丫鬟身後,不管是扇火也好,還是端藥也好,總要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因爲從未出過事情,所以時間長了,大家也就由着她,但是,不管顧玉雯在不在,熬藥的兩個丫鬟,卻都是一定會有一個在爐前守着的,顧玉雯不可能動手腳。
莊嬷嬷把這話與顧明萱說了,而且,莊嬷嬷還說道:“不管熬藥的時候怎麽樣,可是在郡主喝藥之前,卻一定會有醫女驗藥,确定沒問題了,才會端給郡主喝,顧玉雯到底怎麽做的手腳?難道她買通了醫女?這不可能吧……”
郡主身邊的醫女都是益王府出身,對郡主忠心耿耿,絕對不可能會背叛郡主的。
“嬷嬷,查,一定要查清楚……”顧明萱淚眼朦胧,仇恨卻逐漸凝聚,面上充滿了堅定:“隻要做過的事情,就無法完全的湮滅,我相信,隻要用心,一定可以查出來的,我這就讓曉風去問問沉香,沉香肯定知道些什麽。”
沉香說她是從顧玉雯的行爲舉止和呓語中推斷出來的,但是顧明萱覺得,她知道的應該更多。
曉風聞言,立即應諾,出府而去。
她給顧明萱帶來的,是沉香的死訊。
顧明萱有些頹然,莊嬷嬷握住了顧明萱的手,說道:“沉香當年病重,被郡主所救,她感激郡主,卻有忠心于她的主人,今天她爲了姐妹,背叛了自己主子,怕是在這之前,就存了死志了……”
沉香,可憐又可恨。
顧明萱聞言,還是不能釋懷。
可是卻也無可奈何。
“罷了,先把半夏救出來吧,先問問她隻不知道事情,若是不知道,就把她送的遠遠的,這輩子都不能回京城,那是最好。”顧明萱如是說道,而後,便沉默下來。
莊嬷嬷也隻能是歎息一聲。
喝完藥,顧明萱就昏睡了過去,她今日傷了神,大夫給她開的藥中,有安神的成分。
睡着之前,顧明萱有些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告訴父親此事?
還是不要了……父親可能一刀殺了顧玉雯,但是,顧玉雯的受傷,沾着她的娘親與她的兒子的鮮血,死,真是太便宜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