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樁樁一件件,全是在說鳳卿璃刻薄寡恩、量小器狹,不能容人,以此,成爲鳳卿璃挾私報複、殺害朝廷命官的佐證。
這喧嚣塵上的流言,鳳卿璃與顧明萱都聽到了。
顧明萱氣惱,她是絕不信鳳卿璃會做下這樣的事情的,鳳卿璃或許不是好人,但是他卻一定不屑于因此而殺人,不過是一個知縣而已,鳳卿璃還不放在眼中。
戲耍一番,是興味,可殺人……顧明萱哂笑,那樣的一個人,還不值得鳳卿璃動手。
隻是,這朝廷的事情,顧明萱也插不上手,且沒有證據,心中,不由得有些擔憂,生怕鳳卿璃因此出事。
不過,想想鳳卿璃,顧明萱卻又覺得,鳳卿璃不是一個會這麽輕易便會被打倒的人,或許,這樣的事情,鳳卿璃根本不會在意。
心中如是想着的時候,顧明萱的心,才慢慢有些安定。
顧明萱想得沒錯,鳳卿璃自然不會把别人的攻讦放在心中,如果要在意别人說的話的話,他早就氣死了。
不過,這般被人栽贓,鳳卿璃卻是很不高興的。
這大雍朝,會這般來陷害自己的,算起來,也不會有别人,不是麽?
鳳卿璃眼睛微微眯起,既然他的好三哥如此賣力的抹黑他,他要是不表示表示,豈不是會讓他的好三哥失望麽?
承安與承訓看着鳳卿璃逐漸揚起的唇角,看着他絕世的容顔上,那盛開在太陽下的笑容,不由得渾身顫.抖——爺是真的生氣了!
兩人盡量不吭聲,甚至屏住了呼吸,生怕自己的存在被鳳卿璃給發現了。
可惜,天不從人願,鳳卿璃嘴角噙着笑容,溫和看着承訓,說道:“本王記得,三嫂的父親,恍似很喜歡銀錢?好像還與那些放印子錢的過從甚密?并因此而逼得不少商戶妻離子散家破人亡?那些禦史那麽閑,想來是很有空管管這些事情的。”
“至于三哥……本王記得,炸毀那個兵器庫的時候,留下來不少的證據來……本來還想再留存一段時間的,既然三哥這麽迫不及待,我這個做弟弟的,也要好好的幫着三哥才是,把那些東西都給通政使司送去吧,有這麽些證據在,足夠他們今年升官發财的了。”
承訓聞言,立即躬身應下鳳卿璃的吩咐,至于具體怎麽做,這自然不用鳳卿璃去具體講,底下的人,可不是傻瓜,肯定會把事情做得天衣無縫。
承訓走了,鳳卿璃滿意點點頭,要倒黴一起倒黴,這才是好兄弟,不是麽?
沒道理自己倒黴,他的好三哥,卻還逍遙自在地看戲啊,這不好,兄弟之間,自然要有難同當才對。
第三日,皇帝在上朝的時候,便大發雷霆,借着三皇子妃娘家放印子錢的事情,把三皇子申斥了一番,三皇子因此有些灰頭土臉的。
等下了朝,三皇子回到書房之後,他很想大聲的咆哮,也想摔東西,發洩心中的怒火,更想沖到嶽丈家,把那個愚蠢的嶽丈給大罵一頓,可是,他不能。
他要保持自己的形象,無論如何,如果想要登上皇位,便一定要有個好的形象,讓别人覺得,他是可以成爲一個合格的君王的,如此,才會有人支持他。
所以,沖動易怒是不可取的,必須要喜怒不形于色,才對——前幾天的一些怒火被人看到,已經是很不妥當了。
努力壓制着自己的火氣,三皇子與幕僚飛快地敲定了行事的辦法——他的老丈人,便是再混賬也是要保下來的,至于那放印子錢的事情,他的老丈人與丈母娘必須是不知道的,嫡枝的爺們夫人,也必須不知道,所有的事情都是打理家事的旁支與管事勾結之下,狐假虎威做出來的。
舍掉一些旁支,換來嫡枝安然無恙,不過是一些人罷了,這樣願意貼上來的旁支多的是,不愁之後無人可用。
唯一可惜的是,本來放印子錢的錢莊,是他開的,經此一事,倒是要收斂一些了,而這種收斂,就代表着進項又會減少,最近本已經是捉襟見肘,如此,财物上,更是拮據了。
三皇子讓人去找他的嶽丈,吩咐他們行事了,而闵先生,則被三皇子留了下來。
“先生,我總覺得,父皇這次的火氣,實在太大了一些,有些不對勁。”三皇子看着闵先生,微微皺眉說道。
私下放印子錢的事情,不是沒有人做過,雖然不是什麽光彩的事情,但是也不值當的父皇爲此大動肝火,當着朝臣的面,把他申斥一頓吧。
這實在是,有些不對勁。
闵先生也覺得如此。
隻是,他們卻也不知道爲什麽,隻能當作是皇帝忽然心情不好。
鳳卿璃知道了朝堂上今天的事情之後,呵呵一笑,想來他的好三哥肯定十分的納悶,爲什麽父皇會這麽的生氣呢?
不過是放印子錢罷了……說實在的,雖然這不是什麽好事情,甚至還算是違反律令,但是就像是有規定官員不得上青.樓一般,大家都知道,可是遵守的,真是不多,一般隻要不是在喪孝期間,便是父皇知道了,也隻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罷了。
實在不值得父皇如此生氣。
是啊,如果隻是嶽家放印子錢,父皇雖然不高興,可也不會大動肝火的,但是,如果加上三皇子私設兵器庫的事情呢?
而且,這兵器庫,還明目張膽地設在了離京城并不是太遠的地方,落在父皇的眼中,會高興才怪。
而且,鳳卿璃相信,這樣的一頓臭罵,絕對不是這件事情的終點的,就算是父皇不生氣了,他也會再次讓父皇記起來的。
舒心地歎口氣,鳳卿璃看着天空,承安已經安排人去查那個禦史身亡的事情了,雖然鳳卿璃自己并不在乎自己的名聲,可是他可不願意替人背黑鍋啊。
鳳卿璃相信,承安不會讓他失望的。
九月九,重陽節,登高望遠是習俗,雖則世家貴女不好抛頭露面,一些名山是去不了的,但是在自家的山莊裏朝着茱萸登高、并在丫鬟婆子的伺候下于半山風景秀美之處喝點雄黃酒、做點詠菊的詩,或者不願意登高的,在自家的園中賞菊喝酒作詩,也是一番美事。
早在前兩日,順安侯府以崔氏爲首的女眷,便大多到了山莊,隻留下崔姨娘看家,不說顧明萱顧明菱,便是連禁足學規矩的顧明芝,都帶上了。
甚至,連正在守制的顧玉雯,也在崔氏“隻是在自己的莊子上,又不是去作客,去去也無妨”的話語下,跟着來到了山莊。
因爲這出山莊每年重陽主子們都要來的,因此山上和緩向陽的一面,早就種滿了花木,從春天的桃樹梨樹到秋天的楓葉菊花,應有盡有,雖然不甚名貴,又有些雜亂,但是卻也得了“野趣”二字,所以便一直保留了下來。
到如今,其他花木都已經有了枯黃之象,唯有漫山遍野的菊花開得恣意張揚,看着倒也十分的喜人。
崔氏自承年紀大了,并不像是别人一般爬很高,隻是與孫氏略微爬了一會兒,便在山腳的小亭子裏休息了,而顧明菱顧明荷等人,則難得出來,相約着繼續往上。
顧明萱雖然并不太願意與顧明荷顧明芝相處,且她的腿雖然外傷好了,但是卻還被大夫叮囑要多休息,少動,但是顧明菱拉着她,且這山雖然叫山,實則山坡和緩、山也不高,她也不好拂了顧明菱的興緻,因此隻好跟着她們一路向上。
秋高氣爽,天色藍,菊花黃,身邊是女子清脆歡快的笑語聲,顧明萱隻覺得從未有過的爽意。
她一直過得辛苦,要保住自己,要報仇,要費盡心機抵抗三皇子,更膽大包天想把三皇子拉下馬……
雖然一件件一樁樁,都在朝着她想要的方向行走,可是她确實也過得很累,竟然難得有這樣閑适的日子。
或許是惠風和暢,或許是天高氣爽,或許是三皇子被罵得狗血淋頭,顧明萱的心情,也十分的好。
山并不高,加之山路以青石闆鋪就,十分的好走,便是以這些閨閣女子的腳力,也很快就爬到了半山腰,而半山腰,便有莊頭修好的一個敞軒,雖然隻是以原木與竹子釘起來制成,不甚精緻華麗,卻恰恰切合這滿山的“野趣”。
顧明菱提議在此野餐,順便作畫作詩彈琴……總之,愛什麽就做什麽,換來衆人的贊同。
而衆位小姐玩樂的時候,跟着的莊子上的婦人,則是負責給衆位姑娘烤肉,好讓她們吃得開心玩得盡興。
顧明萱笑盈盈坐着,看她們玩樂,而顧玉雯,則也坐在了顧明萱的身邊,與顧明萱說話——她還在守制,不好與别人玩樂的。
此次上山,除了順安侯府嫡枝的人之外,便是連旁支的姑娘,也來了幾個,人多了自然玩起來就高興,況且她們平日除了随着家中長輩上香之外,平常根本出不了門的,今日難得有此放松的機會,盡皆十分的高興。
正玩得興起,且聽到幾聲嬌喝以及馬奔跑的聲音。
“堵住,快給我堵住,要是讓它跑了,我……氣死了,你們兩個笨蛋。”
“在那邊,那邊……啊……蠢貨!”
很快,随着這幾聲嬌喝,一隻不知道什麽動物率先從桃林中沖出,随後三匹馬也緊跟着從桃林中沖出,馬上是三個女子,她們随着那不知名的動物狂追,甚至沒顧得上理會目瞪口呆的顧明菱等人,也沒有闖入别人家的地方的羞愧感,依然大呼小叫的。
可惜,便是她十分的賣力,馬兒也很給力,奈何她的箭術實在糟糕,那動物很快不見了蹤影,那女子氣得很,便又開始訓人。
因爲她們跑得遠了,顧明萱等人看不到她們的面容,但是聲音,卻還是随風傳來。
顧明菱滿臉的不高興:“這誰家的人啊,這麽沒有教養!”
“咱們家右邊,好像是陸指揮使家的莊子。”顧明萱不認識的一個旁支的姑娘,便小聲說道。
顧明菱聞言,恍然大悟:“我知道了,是陸家的那個啊,怪不得。”說着,顧明菱很是不屑撇了撇嘴,“真是晦氣。”
顧明萱卻有些迷糊,陸家?不過沒多久她就想起來,在三皇子登基前,京衛指揮使确實是姓陸的,隻是後來很快三皇子登基時候,陸家卻獲罪了,因此,她倒是對這位陸小姐印象不深。
正在顧明萱思索的時候,又有馬蹄聲傳來,顧明菱就更不高興了,自己家的莊子,怎麽變成了官道了,誰想來就能來。
不過這次來的,卻是三個算是很有禮貌的人。
見到有人在,他們似乎有些驚訝,而後,便停了下來,其中一個面色微黑的男子,抱拳行禮說道:“請問是順安侯府的小姐們?冒昧來訪,還請海涵,實在是舍妹追着一直兔子跑了,半晌不見回,我這才循着馬蹄找來……”
他說話有些甕聲甕氣,不過卻還算是又禮貌,顧明菱等人聞言,面色才好了一些。
顧明萱朝着他們望去,卻見三人除了那個剛剛說話的面色微黑的男子之外,其中一個面色憨憨的,另一個,則是玉樹臨風,端得是俊秀少年郎,端坐馬上的時候,還有一絲英氣,又因爲他穿着富貴卻不顯得庸俗,更顯風采。
顧明萱微微眯起了眼睛,總覺得他有些面熟,而其他的小姑娘,則有些眼熱,悄悄看一眼他,便紅着臉低下頭,一副不勝嬌羞的樣子。
雖然因爲是在自己家的山頭上,長輩沒有跟着,但是顧明萱他們身邊還是跟着管事媽媽的,因此,便出面應答。
最後,那面貌微黑的公子帶着那面色憨憨的男子去找他們妹妹了,他們是兄弟,而剛剛無禮的小姐是他們的親妹妹;而那個面目俊秀的男子,則留了下來。
他的解釋是:“表妹是女兒家,臉皮薄,若是兩位表兄在我面前訓斥她,她會覺得丢了面子的。”
這倒也是,管事媽媽也認可了,因此,便不說什麽了,隻讓他遠遠站着,不過,剛剛人家已經介紹過了,是京兆府尹家的公子,也不好太過怠慢,顧明菱便讓人去給他送了吃食與茶水。
一衆女兒家,舉動便非常斯文了起來,顧明萱看着,忍不住輕笑一聲,少女的心思,總希望在有些人面前表現出自己最好的一面來,甚至,不惜收斂自己的本性。
其實她也有過的,隻不過,後來她的那份心思,成爲了把她淩遲的那把刀,之後,她再也不像她們那般,會懷有那樣美好的心思了。
顧明萱淺淺一笑,垂下了眼眸,安靜坐着。
顧玉雯卻不是這樣的,她初時心動異常,可是很快,就隻能歎息一聲了。
她想要牢牢的抓住這個男子——他俊秀貴氣、舉止斯文、說話做事彬彬有禮,且又很體貼……最重要的是,還是京兆府尹的嫡子,這正是她最想要的人家。
可是,京兆府尹,不高也不低的官職,想要取順安侯府的嫡女自然是不夠的,可侯府的庶女又配不上他……當然,自己的身份更尴尬,也是配不上的……
顧玉雯那火.熱的心,慢慢便有些冷卻。
可是,還有些不甘心。
默默地,顧玉雯拿起筆來,也寫了首詠菊的詩,而後,拿在自己的手中觀看。
如果,如果有風來,且吹向他,她就賭一把。
如果沒有風,那,便是上天也不希望她癡心妄想。
顧玉雯這麽想着的時候,風卻沒有來,反而是顧家旁支的姑娘拿走了她的詩句,念了兩句奉承一句,然後大家傳看,之後,便還給了顧玉雯。
風來了。
可惜不是那個方向。
顧玉雯很是遺憾。
她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那個俊秀的公子,可惜了……
然後,顧玉雯發現,那個公子的目光,也正落在了這邊,且,是她旁邊的顧明萱的身上。
難道他看上了顧明萱?
顧玉雯忍不住側目——她不得不承認,在額頭上的疤痕逐漸淡化到可以被脂粉覆蓋之後,顧明萱的美,逐漸開始驚人。
特别是她穿着寶藍色衣裳的時候,那種肌膚從内而外發出的瑩潤的光澤,更是讓人眼睛都錯不開。
真的太美。
顧玉雯有些嫉妒,有些酸澀,更有些不平。
卻也決定熄了忽然蹿起的心思,如果京兆府尹的庶子有如此的風采,那邊好了……
至于嫡子,她攀不到。
便是日常的宴席裏,京兆府尹曲家,也與順安侯府沒有交集的。
但是此刻,風來了,且方向正好。
顧玉雯忍不住心動,手一松,手中的詩作,便随風而舞起,朝着曲家公子的方向而去。
曲林江最開始是滿心不願意的,畢竟,雖然後來那個順安侯府大小姐的名聲似乎好起來了,可是曲林江卻不願意娶一個沒有才情的女子——他飽讀詩書,總希望自己的妻子,也是這樣的一個女子,可以與他詩文唱和,那順安侯府的大小姐,便是名聲好了,可是,她的才情,也能在半年的時間裏,培養起來麽?
曲林江不信,便是他被贊天資聰穎,也是要勤學苦讀,才能維持才名的,在他看來,那顧大小姐,現在能把自己的字端端正正寫出來,便是很了不起了,其他的,真的不能再多要求了。
這樣的女子,他不想要。
但是這事情,由不得他不願意。
所以他便來了。
然後,有些驚訝,驚訝之後是好奇,好奇之後,便覺得有些炫目。
她的禮儀舉止,竟然真的與從小便金尊玉貴養着的大家小姐一般,十分的優雅有度,遇到了事情,也不急不躁的,完全沒有小門小戶或者鄉下人的那種小裏小氣的情狀。
更重要的是,在别的姑娘大部分都在偷看他的時候,她卻隻是與姐妹們說話,目光清遠,面色怡然,似乎是完全不在意他的存在,也沒有一般女子看到他時候,隐然生成的好感。
曲林江有些不甘心,忍不住又看了幾眼,看她是不是在裝,但是,他沒發現他在裝,反而倒是更覺得她容色逼人,清滟無雙。
心跳的有些快了。
曲林江收回了目光,不敢再看,心中,卻隐然有些喜樂——其實,他的妻子也不一定能要非是才女不可,若是她的才學都是他教導的,似乎,也很不錯。
曲林江的面色有些發燙,而後,隐隐有些期待起來之後的事情了,據父親說,今天會安排一場事故,讓他與顧大小姐親近一下……曲林江的心,忍不住有些火熱。
這時候,他發現有什麽東西,飄到了他的面前,低頭,卻看到是一張紙,正在随風飄走。
風不大,所以紙張飄得并不快,且斷斷續續的,曲林江便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不遠處——那邊顧家的小姐們正在寫詩作畫,應該是她們的吧。
然後曲林江就看到一個丫頭從敞軒裏急急追了出來,可惜她腿腳不夠快,還因此差點摔倒,着急喊道:“曲家公子,麻煩您幫奴婢一個忙……”
曲林江便急走兩步,把那紙張給按住了——順便看了一眼字,娟秀端正,他便有些怅然,詩不錯字也不錯,看來不是顧大小姐的了。
真遺憾。
顧玉雯卻不覺得遺憾,自己的詩不錯字也不錯,若是能讓他動了心思……顧玉雯心思電轉,若是自己與他就此結緣的話,想來姑父也不會硬是不同意,而他家……怎麽才能讓曲家同意呢?
顧玉雯正心中想着的時候,卻聽得一聲尖叫,便不由得一怔!
怎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