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今春就可操辦南芙和溫譚傑的婚事了,誰知去年冬天南老夫人突然殁了,爲了照顧南瑾的情緒,南屏大哥便和溫家商量,先将日子暫且推遲,随後再擇吉日完婚,南芙是大年初一的生日,今年春天剛滿十六歲。
南芙難得暈紅了雙頰,半是嬌羞之态,半是爽言爽語:“嗯……爹娘說我和譚傑都不小了,也不能一直耽擱着,就查了曾祖母周年祭後的吉日,說趕在年前将事情辦了,便訂在了臘月。”
瞧着南芙面若桃花,一臉膩在蜜罐裏的甜潤嬌羞,南姗自動代入家長心态,當即放話道:“若是譚傑以後敢待你不好,姑姑就給他點顔色瞧!”
南芙眼波流動,嬌嗔道:“哎呀,姑姑,你怎麽也說這話呀。”
南姗奇道:“怎麽,我方才說的話,已有人說過了麽。”
南芙輕輕歪了歪腦袋,耳畔的明珠搖個不停,一下一下打在修長優美的脖頸上:“譚傑都被叔叔們和舅舅們威脅一圈了,尤其是四叔,已訓得譚傑一臉口水,就那還不罷休,一直啰嗦個不停,真不知若是筱妹妹日後出嫁,四叔不知得怎麽對我妹夫橫挑鼻子豎挑眼呢……”說着,忽然笑靥如花,好聽的聲音宛若飄在雲端,有些虛幻的缥缈,也有些甜蜜的韻味:“其實,你們不必擔心啦,譚傑會待我很好的,自小到大,他一直都待我很好……”
南姗:“……”所以,你倆其實也偷偷早戀來着啦是吧,好在,這倆娃兒早踏出了三代血親的關系,不然,南姗會覺着心裏很疙瘩。
姑侄倆說了會私房話,樂樂小盆友被餓醒了,待他飽餐之後,南姗便将他丢給南芙,示意她随便玩,且很友愛地提醒她,注意保護好自己,這三愣子手勁兒很大,兩人又說笑好一會兒,蕭清淮那裏使人來傳話,說他中午要和皇帝、睿王一齊用膳,就不回來了,還有,蕭明昭和蕭明軒也會一起,叫她和南芙自個吃飯,南姗欣然不已。
歲月倏然,轉眼便到中秋。
南姗人雖在皇宮,卻極少見到皇帝,隻聽蕭清淮偶爾提及,中了倦生之毒的蕭元德,雖用藥物暫時壓制調理着,精神卻總是懶懶的,做什麽都提不起來勁兒,蕭元德從神不知鬼不覺的中毒,到現在已有近半年的時間,如今,毒發之症已較爲明顯,可研制解藥的進程,卻依舊不甚理想。
提起此事時,蕭清淮語氣黯然,與蕭清淮處的久了,南姗發覺,蕭清淮對蕭元德的感情,其實很複雜。
蕭清斌毒弑父君,暗害兄弟,此乃蕭朝不可外宣之機秘,廢太子诏書上是以‘太子糾集黨羽,圖謀不軌,犯上作亂’等罪名爲由,廢黜了太子之位,而後沒過多久,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出現‘皇四子就藩渝州,新太子總理朝政,皇帝形同退隐’之格局。
除了少數知情人,别的人心裏縱有疑惑,也鬧不清裏頭到底隐藏了多少貓膩兒。
很多人以爲,便是太子被廢黜了,在冊封下一任太子之前,起碼也會有一個過渡緩沖期,誰知,大夥兒剛從廢太子的餘味中回過神來,還沒好好觀望一番形勢,新一任太子便毫無征兆的橫空出世,這不得不讓人暗暗猜測,皇帝是不是真的要不行了,所以才這麽火急火燎地趕快冊立新儲君,可這幾個月看下來,每逢皇帝出現在朝堂,明顯看着還很‘正常’嘛,那爲毛又如此急于托付朝政呢。
其實,倦生毒發後,會使人身心雙重疲倦,除了懶懶的不愛動彈,總是困得想打瞌睡外,心裏亦會對很多事情感到厭倦疲煩,就蕭元德目前的情況而言,因爲他不能再太過勞累,所以他隻能放下繁忙的朝務,專緻于靜心養身,他有時也會召後妃伴駕,但晚上再也沒有留誰過夜,如此一來,後宮裏的嫔妃不免心裏哀怨,以至于望月會歎氣,對花要垂淚。
而今年的中秋節宴,蕭元德也沒半點興緻參加,這讓悉心打扮妄圖引起皇帝注意的後妃,更加郁悶不已,她們的花容月貌,從來隻爲帝王妍,别的人就算有心瞻賞,也隻能有心無膽。
白日舉行的宮宴散後,到了夜晚,天上明月,素皎凝輝。
攆走哄睡了三隻大蠟燭,南姗和蕭清淮坐在窗前,一塊把酒賞月,桂花酒入口醇厚,柔和綿香,南姗晃了晃手裏的小酒杯,笑着感慨道:“這壇子桂花酒,還是三年前秋天釀的呢,唉,時間過的可真快呐。”
蕭清淮瞥南姗一眼,微微笑道:“那時候,你正懷着軒軒,嫌整日待在屋裏悶得慌,我便抽了一日休沐的閑暇,與你到花園裏摘新開的桂花,又依照書上記錄的釀酒法子,讓人釀了三壇子桂花酒,今兒是第一次開壇啓封,唔,味道品着挺不錯。”
南姗笑眯眯地湊過去,與蕭清淮手裏的大酒杯碰了下:“那我們再來幹一杯。”
兩人碰了酒杯後,将杯裏的桂花酒一飲而下,然後,蕭清淮伸手摟住南姗的腰,将她半拉靠向自己,眼神似笑非笑:“酒壇子都快見底了,你還沒喝夠?就不怕喝醉了……”
南姗生得明眸皓齒,燈光映照下似水如玉,隻做清減打扮的腦袋,在蕭清淮肩頭蹭了蹭,嘴裏吃吃的發出泠泠笑聲:“喝醉有什麽好怕的,難道你還會把我丢到護城河裏喂魚不成?小五哥,你會麽?”
“那倒不會,頂多把你丢到水缸裏醒醒酒……”隔着質地柔軟的衣裳,蕭清淮摩挲着南姗的腰際,眼角微彎,眸光漸深:“我隻是在想,正值花好月圓之夜,如此良辰美景,你若是醉成一頭小母豬,是不是也太煞風景了點。”
南姗收到求愛的暗号,便起身拉好兩扇大開的窗戶,然後偎坐進蕭清淮身上,與之如鴛鴦般交頸相依,在他耳邊輕笑吐氣道:“這樣……是不是就不太煞風景了?”
見南姗知情識趣,蕭清淮滿意之極,又因老婆貼的極緊極密,馨香融鼻之際,蕭清淮下腹腔瞬間滾燙發熱,濃烈的情愛之意噴薄着往上湧,頓時将懷裏的南姗箍的更緊,似要将她嵌進自己身體裏一般,蕭清淮壓制自己下一秒就變禽獸的舉動,亦對南姗附耳低語:“我以爲,你還會給我朽木不可雕。”
“你說誰朽木疙瘩呢……”一聽這話,南姗頓時不高興了,張嘴便道:“良禽擇佳木而栖,我若是朽木,那你是什麽?沒眼光沒品位沒肚量的三無劣禽麽!”
被媳婦調侃自己是三無劣禽,蕭清淮隻溫儒而笑,不與心愛的小女子一般見識,還把她當寵貓兒哄着:“朽木配劣禽,咱們正好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被哄的話聽着依舊不順耳,心裏不爽的南姗,遂輕輕呸了蕭清淮一口,重複道:“誰要跟你朽木配劣禽?你倒不怕咱們這一對歹竹,結出一堆壞筍來……你若真稀罕不可雕的朽木,你自己頂着這個帽子,别扣我腦袋上。”
南姗啐過蕭清淮之後又說的話,卻叫蕭清淮聽得不樂意了,好吧,其實壓根不是不樂意,蕭清淮十分享受有人跟他蹬鼻子上眼的鬥嘴感覺,于是故意闆起臉,反問南姗:“我是不可雕的朽木?你這個小沒良心的,這麽些年了,從來都是我在床上殚精竭慮地伺候你,你好意思說這麽沒有良心的話?說,良心被誰吃了?”
南姗耳根一紅,卻面不改色地掰瞎話:“還能被誰吃了,自然是被你這隻猴急的老色鬼吃了。”
蕭清淮将南姗抗在肩頭,大步流星飄回卧房,到了床邊,蕭清淮一把将南姗抛進錦繡團花的帳子中,高大的身體随即貼壓過去,低聲悶笑道:“形容的錯了一半,我是猴急猴急的色鬼,可一點也不老……良辰美景如斯,你我豈能辜負,還是早些安寝罷。”
待生命的大和諧完畢後,蕭清淮吻一吻南姗濡濕的額頭,虔誠的低語道:“鳳凰非梧桐不栖……姗姗,你就是我的鳳凰。”
被伺候舒坦的南姗,樣子嬌美且妩媚,口氣卻幽幽怨怨:“是麽,該不會是,我是落毛的鳳凰,你是歪脖的梧桐吧。”
蕭清淮輕拍南姗一巴掌,眼神也跟着危險的一暗,低斥道:“好好說話,才收拾完你,你就又想挨收拾了?”
南姗立刻道:“我的意思是說,咱倆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哪怕你是歪脖的梧桐,也有我這隻落毛的鳳凰中意你喜歡你。”
蕭清淮樂的眉花眼笑,卻又拍南姗一掌:“我歪脖子?你落毛?就不能說點好聽的嘛。”
又被抽了一記借機揩油掌的南姗,低聲嘟囔道:“你不是說良辰美景如斯,不能輕易辜負麽,還老扯這麽多閑話幹嘛……”
蕭清淮低低一笑,輕聲低喃道:“你緩過勁來了?說起來,你倒是鮮少這麽主動獻身,那我可卻之不恭了,等會兒不許叫救命……”
一樹桃花壓海棠,桃花夭夭灼灼,宜室宜家,海棠凝春帶雨,香露華濃。
大概是陰陽調和,便是住在自由範圍縮小的皇宮裏,南姗與蕭清淮過的依舊風調雨順,恩愛和諧,可久不降甘露的後宮,卻鬧起了大旱災,天空中隻要響起一絲雷動,後宮諸妃無不期盼雷雨能砸到自己身上,然而,希望很豐滿,現實很骨感,皇帝隔三差五才會召見一次後妃,被宣召者自然春風拂面,久不被召者難免妒火沖天,于是——
中秋過後的第七天,由于前一夜又忙着妖精打架,南姗再度晚起闌珊,尚腦子混沌的對鏡理妝,丹雯忽然來報:“太子妃,宮裏出事了。”
南姗從鏡子前轉了頭,偏頭看向丹雯:“出什麽事兒了?”
丹雯低聲禀告道:“虞貴人和眉貴嫔在禦花園吵起來了。”
南姗嘴角微撇,似乎大是不悅:“呵,又是這個虞貴人,她可真是屬螞蚱的,這麽喜歡活蹦亂跳……”說完,又慢慢扭回頭,看丹霞給自己梳發挽髻,淡聲問道:“她二人爲着什麽緣故拌嘴?”
丹雯幫着遞束發的簪環,又接着道:“眉貴嫔領十一皇子在禦花園散步時,碰着了虞貴人,兩人沒說多久話,便起了争執,到後來,虞貴人居然大聲嚷嚷,說眉貴嫔在進宮前,與人有過私情,此事已鬧的阖宮知曉,好多娘娘都趕去瞧熱鬧了,惠妃……這會兒去勤政殿求見皇上了。”
南姗眉峰一皺:“如此口無遮攔,虞貴人是活得不耐煩了麽,至于惠妃……”
對于古代的男子而言,他可以有愛而不得的前女友,而對于被封建道德約束的女子來講,她卻是不可以有魂牽夢繞的前男友的……
南姗透過纖毫畢現的水磨銅鏡,看着丹霞接過一朵絹紗堆成的宮花,輕巧地簪在鬓邊,與挽好的發髻、戴好的珠飾十分相得益彰,南姗撫了撫耳畔的珍珠墜子,然後才道:“既然惠妃已去禀告皇上了,我便先瞧着情況罷。”
蕭清淮已使人來傳過話,說今日朝事過忙,無暇回來陪她用早膳,叫她自個兒好好吃飯,午飯事宜暫且待定,蕭明軒又跟着蕭明昭去蹭課了,樂樂小盆友,噢,也可以說是蕭明恺小盆友,中秋那日,皇帝提前給樂樂賜了大名,一大清早就醒來玩鬧的他,現在又睡成呼呼吐泡泡的幸福小豬豬了。
南姗獨自坐在膳廳裏用早飯,鮮奶燕窩雞蛋羹依舊新香美味,藕粉桂花糖糕亦口味清甜,另有幾樣爽口的小菜盛在小碟子中,南姗嚼食到一大半時,碧草輕步進來,福了福身:“太子妃,蘇公公來了。”
蘇有亮?
南姗忙擱下手中的筷子,海棠端着飯後淨手用的銅盆進來,後頭跟了端着一疊拭手帕子的北鹂,初筝用小茶盤捧着一盞漱口的水,最後進來的西燕捧着小痰盂,南姗淨了手,又漱了口,一邊拿幹淨的絲帕摁拭嘴角,一邊行往正殿。
正殿裏頭,蘇有亮正和雲芳唠着嗑兒,見南姗過來,含笑迎上,施了一禮:“老奴見過太子妃。”
南姗舉止謙和:“蘇公公多禮了,不知蘇公公來此,有何貴幹?”
蘇有亮人雖老了,卻半點也不羅嗦,很幹脆利落的傳達皇帝授意:“禦花園那頭,眉貴嫔和虞貴人起争執之事,太子妃想必也有所耳聞,皇上的意思是,這事兒全權交由太子妃處置。”
南姗沉吟片刻,問道:“皇上可有要囑咐的話?”
蘇有亮搖了搖頭:“沒有。”
南姗笑了一笑,又道:“那公公可有什麽話提點我?”
蘇有亮很不仗義地繼續搖搖頭,眯着勘破世情的老眼:“沒有,太子妃自己斟酌着處理便是,此事處理完結後,無需來向皇上回話,皇上那裏離不開老奴,老奴就先告辭了。”
答完南姗的第二個問題,蘇有亮又施一禮,然後拍屁股走人,回皇帝那兒複命去了。
南姗目送蘇有亮離去後,垂眸撫着衣裳袖口處的花紋,纏枝玉蘭花精緻清娆,心裏默默感慨道:果然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南姗很想皇宮裏的樹都長的安靜些,可偏偏作祟的邪風不止,時不時就要刮一陣子陰暗的風。
唉,還是一個人的江湖好混啊。
關于皇帝的後妃們,南姗這陣子是努力做了功課的,貴人虞氏與眉貴嫔洛氏乃是姨表之親,她二人之母乃是同父異母的一家子親姐妹,虞貴人之母是嫡出千金,眉貴嫔之母是庶出小姐,很多享受齊人之福的一家之主,都希望自家妻妾和睦、子女友愛、家宅祥和安甯。
但是,依舊還是那句話,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在閨閣之時,身爲嫡出千金的虞貴人之母,便各種欺辱打壓眉貴嫔之母,待到她們談婚論嫁時,虞氏之母風光高嫁,而洛氏之母隻低就了寒門子弟,前程反差如此之大,虞氏之母愈發瞧不起洛氏之母,每逢姐妹見面,虞氏之母不免就要刻薄譏諷幾句洛氏之母。
父母的一言一行,對子女的影響極大,受母親潛移默化的教導,虞氏自小就是拿鼻子眼看洛氏,用來看人的眼睛,卻被她高高放逐到天上,卻不想風水輪流轉,天上也會掉餡餅,洛氏之父也有飛黃騰達的一天。
那一年,皇帝選妃充實後宮,虞氏和洛氏都在參選之列,經過層層選拔之後,兩人均被選入後宮,初入宮的官家女子,不論家世品貌如何,一般都是從才人做起,當然,也有例外的,本朝最具有代表性的人物,便是蕭清淮之母遊氏,她甫一入宮,便高居貴嫔之位。
佛争一炷香,人争一口氣,虞氏自幼将洛氏瞧扁慣了的,豈能容忍她日後爬到自己腦袋上,對自個兒耀武揚威頤指氣使,遂很努力的鑽營宮中生涯,隻是費盡心機了數年,她現在還是個沒有封号的小小貴人,而洛氏卻因懷上龍脈,順利産下龍子,一躍成爲如今皇宮裏最年輕的貴嫔娘娘。
蕭元德加封後妃的原則,一看服侍是否貼心,二看對龍脈是否有助,一般生下皇子的後妃,蕭元德一律擢升到貴嫔之位,生下公主的後妃,蕭元德也一律擢升到嫔位,這些生育過的後妃,日後是否有機會再擢拔位份,一要看她們的造化,二要看皇帝的心情。
而那些沒有生育過的後妃,位份大都止步于貴人,膝下空虛卻能位居高位的,一要勾住皇帝的魂兒,二要勾住皇帝的魂兒,三還是要勾住皇帝的魂兒,若是皇帝壓根沒把你放心上,你就是再千嬌百媚也沒用。
事實上,虞貴人比眉貴嫔貌美不少。
有一回,南姗偶爾對雲芳玩笑說起,虞貴人的眉眼看着似乎有幾分眼熟,雲芳當時的神色有些奇怪,隻反問南姗,她覺着虞貴人像誰?南姗琢磨半晌,得出一個略吃味的結果,虞貴人像的人,貌似是蕭清淮哎,雲芳笑着幫南姗糾正,虞貴人像的不是蕭清淮,她像的是遊珍珍,蕭清淮的生身之母。
也是那一回,雲芳向南姗透露不少遊珍珍的舊事。
遊珍珍是遊太傅獨女,掌中明珠一般的存在,生就貌美,又因父親是博學鴻儒,母親是名門淑秀,家學淵源,書畫琴棋詩酒花,自然樣樣通曉,那一年,皇帝微服至遊府,驚鴻一瞥正蕩秋千玩的遊珍珍,第一次見面,便傾了心,丢了魂。
皇帝想要哪個女人,從來不會求而不得,可在遊珍珍這裏,卻頗受阻撓,遊太傅不同意,遊夫人不樂意,夫婦倆就這一個寶貝女兒,哪舍得叫她去皇宮,便找了一堆理由借故推脫,皇帝聽了也不生氣,隻是忽然多了個常逛遊府的愛好。
面對牛皮糖一樣的皇帝,遊珍珍很烈性地直言,她不願爲妃妾,讓皇帝死了這條心罷。
皇帝自然沒死心,他要是死了心,也就不會有蕭清淮了,南姗這會兒也就不知道正和誰做着夫妻了,就這般僵持了兩年,遊珍珍最終還是進宮了。
皇帝初見遊珍珍的時候,遊珍珍将滿十六歲,未曾許嫁婚配的緣故是,遊太傅夫婦倆因愛女情深,還沒斟酌好訂哪個女婿,誰知竟被皇帝臨門一腳插了進來,歲月是把殺豬刀,兩年後的遊珍珍已經十八歲,被皇帝看上的女兒,沒有誰敢肥膽迎娶,可若總是不成婚嫁人,也不是個事兒,等夫婦倆都歸了西,女兒日後要靠誰呢,到了最後,還是遊太傅服軟了,總不能真将女兒養老在閨中,皇帝等的起,女兒等不起啊。
皇帝能耐住兩年的脾氣,對遊珍珍守禮自持的追求,自然是極爲看重她,因而遊珍珍剛一進宮,皇帝便封她爲貴嫔,且以她名字中的‘珍’爲封号,取其珍愛若寶之意,那會兒曾有許多人感慨,說遊珍珍真是萬千寵愛集一身,皇帝閑暇時陪的都是她,太後稍有爲難之意,皇帝便護的十分之緊,見她想念家中父母,還會親自抽空帶她出宮探視,這是從無人有過的待遇。
可很多人不知道,這會兒的皇帝,不僅沒得到美人心,連美人身也沒得到。
人心都是肉長的,近一千個漫長的日夜過後,皇帝才終于與遊珍珍好事成雙,沒過幾個月,遊珍珍被診出懷了身孕,皇帝一得到這個喜訊,便立刻曉谕後宮,進遊珍珍爲妃位,并且許諾,隻要她一生下孩子,不論是男是女,都會進她爲貴妃。
皇後之下,便以貴妃爲尊。
可造化弄人,蕭清淮降生之日,卻是遊珍珍魂歸黃泉之時,再後來,皇帝再選入宮中的女子,多多少少都有些遊珍珍的影子,有時候是眉眼相似,有時候是脾氣相近,有時候是喜歡的花兒相同,也有時候是愛彈的曲子一樣……
南姗從不知,皇帝還有如此輕狂不羁的過往。
已入了秋天,花木不再扶疏繁茂,有的已被金飒飒的秋風,染黃了枝葉脈絡,搖搖欲墜的即将凋落,南姗穿梭在逐漸走向蕭條的花木林間,前往眉貴嫔和虞貴人正在的秋月閣,微微疑惑:眉貴嫔的地位早在虞貴人之上,虞貴人暗暗嫉恨的時日,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她早不找茬爆料隐晦秘事,爲何偏偏現在與眉貴嫔這般撕破臉皮呢?
到了秋月閣附近,南姗目光遠遠一掃,隻見秋月亭榭中人頭攢動,個個珠環翠繞,一身貴寶之氣,衆妃聽說眉貴嫔與虞貴人之事,皇帝交給了太子妃處理,一個個早昂着脖子,等審問的正主過來呢,甫一望到南姗攜人而來的身影,便有等不耐煩的立即一聲嬌呼:“太子妃可算過來了。”
這位眼睛尖利的一聲呼喚,閣中的衆人不約而同瞅向了閣外。
稍傾,南姗便邁步進了秋月閣,南姗再近處一瞧,發覺彙聚一堂的後妃,數量着實不少,靜妃樊氏不在,甯妃顧氏和惠妃方氏均在,六位貴嫔中隻有良貴嫔不在,其餘五位貴嫔來了個齊全,嫔位中的婉嫔不在,隻有瑾嫔和瑜嫔在,另有包括虞貴人在内的三個貴人,以及四個美人在場。
衆人表情不一,神色各異,有的目光興奮,有的神色憂慮,有的臉色不愉,有的趣味盎然,有的妒火滔天,有的眉峰輕鎖,南姗瞥了一眼衆人,先開口笑道:“秋月閣今天真是熱鬧,遠遠就能聽到大夥兒的說笑聲,素日裏,可難得見到各位聚的如此齊整。”
其實不是說笑聲,是各種拜高踩低、幸災樂禍、唇槍舌劍的鬥嘴聲。
南姗此言一出,有些臉皮薄的,不由面露尴尬之色,但功力深厚的,依舊不動聲色的泰然處之。
錢皇後在時,宮裏的後妃不管怎麽不爽,每日也都要定時定點去鳳儀宮請安,這些人在錢皇後的屋檐下,天天擡頭不見低頭見的,如今,鳳儀宮空曠閑置,這些二線人物沒了唯一的領頭羊,便各種拉幫結派,這些幫派的首領嘛,惠妃是一個,柔貴嫔算一個,甯妃近來被捧的也有點飄飄然了。
方才臉色不愉的惠妃,這會兒口吻清淡道:“太子妃既然已到了,就趕快問話吧,大夥兒都已等了許久了。”
畫外音之涵義——你好大的譜兒,叫我們這麽多人等你一個。
南姗望了惠妃一眼,對惠妃類似于下命令的語氣不置可否,隻語氣溫婉道:“話自然是要問的,可也不急于這一時。”
畫外音之涵義——我又沒讓你們在這兒死等,我還要好大譜兒的叫你們繼續等。
惠妃嘴角微扯,皮笑肉不笑道:“太子妃既是奉旨來處理事情,怎麽能不先緊着皇上的旨意,需知君意如天,懈怠皇上的旨意,便是對皇上不尊不敬……”一雙飽含風情的漂亮眼睛,流光婉轉,藏着并不含蓄的挑釁與不服:“太子妃來這裏,總不會是來陪咱們閑聊說話的吧。”
被扣上大帽子的南姗,大概能想通,方惠妃爲啥對她很不爽。
自錢皇後被幽禁,德貴妃遠赴渝州,長期屹立在後宮的兩座大山,便徹底塌方了,且基本無翻身之可能,也因此,方惠妃終于能在後宮中嶄露頭角,站到後宮權利的最巅峰。
雖有礙事的柔貴嫔從旁分權,但是,方惠妃位份比柔貴嫔高,又比柔貴嫔得皇帝寵愛,畢竟,柔貴嫔已徐娘半老,方惠妃年齡雖大了些,卻極擅保養,風韻猶存,故而,壓根沒把柔貴嫔看在眼中。
隻是美夢易醒。
方惠妃還沒享受幾天權利帶來的快感,新太子便橫空出世了,新太子妃也自然跟着誕生了,最讓方惠妃難以接受的是,皇帝居然命她和柔貴嫔将後宮之權交付給新太子妃打理,讓她倆該怎麽清閑涼快,還怎麽清閑涼快。
方惠妃縱算心裏不滿,也委婉提了些太子妃年輕、怕是難當此任的托詞,她就算掌控不了所有大權,起碼也不能失個一幹二淨的,但是,皇帝并未斟酌考慮她的意見,依舊是全權交付的旨意。
柔貴嫔和方惠妃共同處置事情時,總被壓制的一肚子窩囊氣,是以來給南姗交托宮務的時候,柔貴嫔春風滿面熱情萬分,方惠妃面上淡淡心裏不爽。
如果南姗奪占了方惠妃之權,算是一條導火線的話,五公主蕭清佩在南姗這裏,碰了個軟釘子的事情,便是矛盾激化的開端,方惠妃早失膝下唯一的兒子,現今隻有這一個愛女,凡事無不依着她寵着她,南姗給了女兒委屈受,便是落自己的臉面。
随後,從内務府那邊領取的各項份例,中規中矩的不能再中規中矩,都沒有額外孝敬的好東西了,不僅自己這裏如此,女兒所居的宮殿亦是如此,着人一問才知,這是太子妃的意思,利益遭到破壞,于是矛盾再次升級。
到了中秋前夕,皇帝是要給大臣發節禮的,以此昭彰君臣一家親,此事自是由南姗料理,按照禮數,收到賞賜的府家,都要到宮裏叩拜謝恩,但是恁,後宮沒有名正言順的主子,大臣的诰命家眷進宮來了,總不能叫人家去冷宮拜見錢皇後罷,南姗自認還不夠資格,便發話頒賞的内監,免了進宮謝恩這一條,叫她們自己在府裏感恩戴德便好。
方惠妃認爲南姗此舉不妥,便去向皇帝納谏了,結果皇帝隻說,太子妃說什麽便是什麽,碰了一鼻子灰的方惠妃,心裏怒上加怒。
中秋裏頭還另有一檔子事,南姗覺着宮裏的女人實在可憐,許多人長年累月見不到親人,在征得蕭清淮的同意後,南姗便利用手中職權發話,所有後妃在京的母族家眷,都可來宮裏一探,當然,時間有限制,人數有限制,批次也有限制,南姗自做了合理分配的方案。
第一批進宮的是靜妃、甯妃、惠妃和良貴嫔的母家,每家可來兩人,這一批人是清早入宮,午膳前要離宮,第二批進宮的是榮貴嫔、賢貴嫔、宜貴嫔、眉貴嫔、柔貴嫔的母家,母家依舊是可來兩人,這一批人是午後入宮,晚膳前要離宮,兩批人正好交錯開來。
中秋本就是阖家團圓的節日,今年能過名符其實的中秋節,很多後妃都喜出望外,宮中慣例,來探視後妃的外臣家眷,隻能停留短短的半個時辰,而南姗給的叙舊時辰,其實是非常充足的,足足有兩個時辰,簡直是福利大放送。
南姗嚴重懷疑,方惠妃被幺蛾子附體了,她放出這麽大一福利,方惠妃也能給她找trouble。
在探視時間快結束時,方惠妃使人來說,她想留娘家人用午膳,讓南姗給她通融通融……南姗嘴角噙着冷淡的笑意,語氣斯文又禮貌:“不成,若是方夫人沒有按時出宮,自會有人‘請’方夫人出去。”
……因爲這件事情,這位方惠妃又飙怒了,因爲在方惠妃看來,若是她掌握着後宮大權,豈會連個午膳都不能留。
接着便到眉貴嫔與虞貴人之事了,估計在方惠妃看來,這兩位鬧嚷出來的事,低一輩的南姗不好處理,便又沖鋒槍似去找皇帝了,誰知,皇帝隻給她雲淡風輕一句話,此事交由太子妃處理,方惠妃氣得簡直要咬碎一口銀牙。
方惠妃本就心裏憋氣,剛才又遭言語暗諷,見南姗一臉悠然的姗姗來遲,便忍不住開口嗆聲。
面對某些人一臉看好戲的期待神色,南姗表情不變,隻語氣悠悠道:“自然不是。”卻不給方惠妃爲何不急于問話的理由,隻徑直走到抱着十一皇子的眉貴嫔身邊。
人生就是一場二人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