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當然,古代的春闱考試比高考恐怖得多,全國的考生都聚在一個考點,考試頻率爲三年一次,且考場環境甚是森嚴,據聞,某些膽子略小的考生,都是戰戰兢兢進考場的。
相較于去年的晚來春,今年的春天來得格外早,迎春早放,杏花盛開,加之氣候和暖,一派早春的融融風光。
這一日,晴空萬裏,藍如水洗,午飯過後,南姗帶着自己的三個小天使,到花園中去溜達,權當散步消食,兩個大的牽着手自由漫步,一個小的窩在乳母懷裏東張西望,黑漆漆的眼眸中滿是新鮮好奇之色,偶爾看到鳥雀劃過頭頂,還會興奮得咿咿呀呀一番。
“這是小公子第一次逛園子,怪道這麽高興。”雲芳看着時而就張牙舞爪的小樂樂,溫和着面龐笑言道。
南姗瞥了眼正咯咯咯笑的小兒子,亦笑:“他不比豆豆生在春天,天氣暖和,不怕凍着,也虧今年春來早,要不然,這小子還得在屋子裏多悶上一個來月。”
雲芳提起手裏柔軟的帕子,替小樂樂拭去又笑出來的哈喇子:“說來也怪,去年遲遲不打春,今年春天竟來的這麽早,不僅杏花開的好,桃花枝上也開始冒花苞了。”
兩人正閑笑着說話,忽見一道明紫色的身影飄逸而來,頭戴赤金簪珠冠,腰系荷包并美玉,頗爲玉樹臨風,南姗默抽嘴角的功夫,蕭清淮已如流星般行至跟前,在閨房之外,南姗相當給蕭清淮面子,絕對不會露出蕭清淮其實夫綱不振的現象。
于是,在南姗的帶領下,所有随行的仆婦和丫鬟,紛紛恭敬的福身行禮:“給王爺請安。”
看着眼前低眉順眼、溫柔娴淑的老婆,蕭清淮抽搐着眉頭,擡手扶起臻首微垂的妻子,也一本正經道:“愛妃免禮。”天知道,昨晚他給老婆做全身按摩,這丫頭半道上就舒服地呼呼大睡起來,說好的共度*呢。
南姗頂着莊郡王妃的頭銜,被蕭清淮稱呼爲愛妃倒也恰當,在世人眼中,莊郡王爺真是愛極了莊郡王妃,否則,也不會隻守着這一株鮮花過日子了,不過,南姗每一次聽到愛妃這個稱呼,渾身就會抖起一層雞皮疙瘩,真是個讓人囧囧有神的稱呼啊……
想歸想,南姗被扶起之時,笑語嫣嫣道:“妾身謝過王爺。”
蕭明昭和蕭明軒小哥倆走得有點遠,看到自己的父王爹過來後,便扭了方向又轉回來,被乳母抱在懷裏的小樂樂,看到自己親爹來了,便又鼓着小嘴巴咿咿呀呀起來,一隻嬌軟無比的小巴掌也擺個不停。
雲芳在一旁笑道:“喲,小公子這是要王爺抱他呢。”
蕭清淮見兒子生得粉雕玉琢,又笑得可愛讨喜,便從乳母懷裏接抱過來,逗他玩耍,想是感覺到老爹待自己親,歡騰興奮的小樂樂,直在蕭清淮身上扭麻花,不一會兒功夫,蕭清淮舒展無褶的外袍,就被他扭出了一堆皺紋。
這片刻的功夫,蕭明昭也領着自個二弟走了過來,作爲長兄,快四歲半的小石頭,頗有身範兒的作揖行禮,動作規範:“兒子給父王請安。”蕭明昭身旁,一切以長兄爲榜樣的蕭明軒,也歪扭着還不太标準的動作,給蕭清淮彎腰作揖。
蕭清淮神情淡定地‘嗯’了一聲,又道:“時辰不早了,都回屋去午睡。”說着,将懷裏抱着的小兒子,也交給候在一側的乳娘,吩咐:“抱小公子回屋,哄他睡覺。”
頃刻之間,蕭清淮便打發走了三個礙眼的小東西。
再将其餘随行的侍女和婆子一并遣離,蕭清淮一臉似笑非笑道:“好愛妃,陪本王一起散散步如何?”
話說,她明明是陪她的小天使們散步來着,怎麽中途突然就換成這位老哥兒了……南姗忍住翻白眼的沖動,問道:“王爺不是在禮部監察考試麽,怎麽這會兒就回府了?”
“突然想見你了,所以回來看看。”蕭清淮答得相當痛快利索。
南姗頓時囧得臉龐绯紅,小聲嘀咕道:“晨起,我不是才送王爺出門嘛,又不是一年半載沒見了……”
蕭清淮抓起老婆的手,握在掌心捏了捏,笑道:“今兒天不錯,花開的也好,我陪你在園中轉轉罷。”說着,就拉着南姗往前走。
南姗跟随着蕭清淮的步伐,蓮步姗姗而行,口中卻道:“王爺這些天忙來忙去的,既然這會兒得閑了,還是回屋歇會罷。”
蕭清淮扭過臉看南姗,一臉揶揄道:“姗姗,在你眼裏,我就這麽不中用?事情稍微多一些,我就要累得體力不支麽……”
南姗飛一眼過去,低嗔道:“我不是擔心你麽……”
蕭清淮悠悠而語:“你應該擔心我有勁兒沒地使,而不是沒勁兒可以使。”
“……”南姗很無語地默了一陣,兩人走過一排冒出嫩綠新芽的倒垂柳,南姗才又道:“石頭要上課的書屋,我已經着人都布置好了,王爺和洪先生有訂好來府裏的日子麽。”
蕭清淮遙望着藍天盡頭:“待春闱一過,洪先生就過來。”說着,又收回遠望的目光,瞅着倚在身邊的妻子,半藏半露地說道:“那你昨天答應我的事呢……”
南姗裝傻地扭過臉,耳垂又可疑地泛出紅色:“王爺說的是什麽事啊。”
蕭清淮卻一本正經着聲音道:“昨晚的烏雞蘑菇湯,我喝着不錯,已說了今天還要再吃一回,你吩咐廚上給我備了沒?”
南姗悻悻地扭回臉:“……吩咐過了。”
“那另一件呢,我給你按了足,揉了肩,推了背,可你應承我的事呢。”蕭清淮略咬牙切齒地說道。
南姗垂下腦袋瓜,避開蕭清淮灼灼的目光:“……今天補吧。”
蕭清淮瞅瞅今日晴好的太陽,展眉笑道:“你消食的差不多了吧,回屋去歇午覺罷,我要走了。”
“哦……嗯?”南姗唰一下擡起眼睛,皺起秀麗的眉頭:“走?你去哪裏?”
蕭清淮看傻瓜似地瞟一眼老婆,口氣輕飄飄道:“會試尚未結束,當然是回去繼續監察考場了。”
南姗相當無語道:“那你到底回來幹嘛來了?”屁股沒挨一下椅子,茶也沒喝一口,就回來和她說幾句話呐。
蕭清淮已扯着南姗往回走,神态悠閑:“方才不是和你說了,突然想你了,便趁着休息的功夫,溜回來看你一眼,好在,咱們家離禮部近得很,一來二去,也用不了多久。”
……真是給跪了。
春闱共考三場,每場三天,當漫長的九天煎熬過去,衆考生極其家屬心情忐忑盼成績時,石頭和豆豆也迎來了他們的啓蒙老師,洪先生,南姗倒是挺想見一見這位博學廣識的大儒,奈何,蕭清淮先生絲毫沒有引薦的意思。
石頭雖是個四歲多的小豆丁,不過,蕭清淮跟着洪先生深造之時,也才堪堪四歲,這位洪先生估計也能淡定地接受石頭這個幼童爲學生,不過,對于尚不足兩歲的小豆豆,南姗實在想不出這位先生會露出神馬樣的表情。
孩兒他爹,你實在太任性了。
見完未來的老師,石頭對老師的模樣描述是,眉毛好黑,皮膚好皺,胡子好長,評價是既沒有外祖父漂亮,也沒有皇祖父漂亮,聽完長子的描述,南姗搖搖欲墜地倒在靠枕上,捂臉悶聲狂笑。
次一日,蕭明昭便正式踏上學習的旅途,旁邊附帶一枚安靜乖巧的小弟弟,因剛開始啓蒙,石頭一般是早上聽課背書,下午練習寫字,晚上也不得安甯,還要被親爹抓着學蹲馬,典型的文武要并驅前進模式。
豆豆則要自由的多,隻用早上旁聽一會天書,下午和晚上依舊該睡睡、該玩玩,南姗得空了,便摟着他教背一些簡單的詩詞,若是南姗有事忙着,豆豆很喜歡坐在樂樂身邊,盯着呼呼大睡的小弟弟看。
二月的最後一天,南姗按例到皇宮請安,蕭清淮照舊陪同,錢皇後曾對隻要在京城、必定要陪南姗來請安的蕭清淮,皮笑肉不笑道:“五皇子有公務在身時,不必時時來給本宮請安,當以朝廷大事爲重,叫你媳婦替你問個安也就是了。”某一陣子,朝廷事多,很多官員都免了休沐。
蕭清淮隻道:“禮不可廢,來給母後請安,耽誤不了多少功夫的。”
不過,話說回來,有蕭清淮陪着,就是麻煩少些,錢皇後用言語刁難她,蕭清淮便張嘴替她狡辯一番,錢皇後還曾數度以婆婆的名義,要求南姗給蕭清淮弄幾個‘漂亮妹妹’,不管蕭清淮當時在不在場,結果,自然是無果。
某一回,錢皇後很幹脆地将身邊一絕色宮女,要強硬地指給蕭清淮爲通房丫頭,蕭清淮更幹脆地回禀道——他看不上,氣得錢皇後直瞪眼,并斥責蕭清淮——你敢忤逆本宮,蕭清淮隻淡淡道——母後既落罪兒臣不孝,兒臣這就去向父皇請罪,這事當然不會鬧到皇帝跟前,但是,皇帝會不會知曉,那就不得而知了。
總之,錢皇後和南姗的婆媳關系,絕對稱不上一個‘好’字,但是也絕對稱不上一個‘壞’字,面對南老夫人那号心髒長到咯吱窩的偏心祖母,南姗尚能扮演十多年的孝順孫女,面對錢皇後這個名義上的婆婆,她還扮不了幾年孝順兒媳?
南老夫人和錢皇後的區别是,錢皇後要維持國母的風度,自不會當衆暴吼她讓她難堪,而南老夫人縱算再不喜歡她,卻不會起害她的心思。
南姗按照數年積累下來的問安流程,走一遍後,便柔順地坐着不言不語了,若錢皇後問她話,她便回答,若錢皇後無話可問,南姗便木頭似等着錢皇後宣布散會令,反正,對于這個皇後婆婆,她再湊趣再讨好,也是沒有用的,更何況,南姗嫁給蕭清淮還沒多久,這位哥哥便直言相告,對錢皇後不失禮儀即可,别的,嘿嘿……
其實,關于小石頭請先生啓蒙之事,這位閑不住的錢皇後,也能摻和一腳進來,言之鑿鑿道——小石頭聰明伶俐,乖巧懂事,雖未到可入宮中學堂的年齡,亦可寬待一些,反正四皇子的長子也是尚不足六歲,便來了宮裏上學,這番話是對皇帝老爺說的。
四皇子的長子蕭明松自打進皇宮讀書後,素日的吃喝住行都在德貴妃宮中,而小石頭倘若也入宮就讀,自無有血緣關系的祖母照拂,到頭來,能居住的地方便是錢皇後那裏。
不管錢皇後打的什麽算盤,蕭清淮都不可能讓小石頭獨自待在皇宮,便婉拒了錢皇後的提議,蕭明松是德貴妃提議、蕭清裕同意的情況下,皇帝才順水推舟讓蕭明松提前就學,而蕭明昭人家粑粑不同意,皇帝自也不會強硬勉強。
此事自讓錢皇後大爲不快,蕭清淮夫妻連着數次來請安,錢皇後都是淡淡的,不過,這一回,在例行問安結束之際,錢皇後忽對南姗展顔笑道:“貴姐兒快要周歲了,你既是她的嬸母,也是她的姨母,過會兒去太子妃那裏瞧瞧她吧。”貴姐兒便是南妩留下的女兒。
南姗愣了一下,随即便柔順應道:“是,母後。”
自打祝氏去年有孕後,已叫錢皇後免了全部的晨昏定省,可見對這一胎的高度重視,蕭明昊那個小娃娃,活似個萬年蚌殼嘴,怎麽也不肯開口講話,若被身邊教說話的人逼急了,便會大發脾氣地砸東西,這個事實自讓錢皇後極爲頭痛,而兒子的另一個孩兒,雖不滿周歲,倒是極爲活潑可愛,可偏偏是個孫女兒。
面對老天爺的捉弄,錢皇後隻能報希望予太子妃的這一胎,從去年到今年,除了祝氏有身孕之外,太子雖廣播種子,收成卻很微薄,再未有姬妾傳出有喜的訊息。
出了鳳儀宮,蕭清淮微緊着眉頭對南姗道:“我陪你一塊去吧。”
祝氏再有一個來月,便到臨盆期,此刻自然是大腹便便,不便肆意走動,錢皇後更是早下過命令,若無要事,不得打擾太子妃養胎,但是,南姗去探望祝氏是錢皇後親口吩咐的,南姗不得不過去打個圈。
南姗略一思索,便道:“還是我自個去罷,王爺過會兒差人來喚我便是。”
蕭清淮沉思片刻,也未做勉強,隻吩咐雲芳照顧好南姗,然後便轉向去找他皇帝老爹了,南姗心裏歎了一口氣,帶着随行的的侍女前往太子東宮。
進門落座,略客套慰問了一番後,南姗直接表明了來意,挺着大肚子的祝氏,絲毫未做推辭,對身邊的宮女微擺了擺手,溫聲道:“将貴姐兒抱過來。”
不一會兒功夫,一個白胖富态的乳母抱着個小女孩過來,分别對祝氏和南姗福身問了安,又柔聲教貴姐兒喚祝氏母妃,即将周歲的小女孩,生得白皙粉嫩,眉眼形容不大像南妩,倒有幾分太子的影子,吐字雖不太清晰,卻也能辨别出她喚出來的是母妃二字。
祝氏溫聲應了貴姐兒的稱呼,還稱贊了一句貴姐兒真乖,但是眸中依然有黯淡之意一閃而過,第一個喚她母妃的卻不是她的親生孩子,強提了待客的精神,祝氏沖抱孩子的乳母一示意:“将貴姐兒抱給五王妃瞧瞧。”
小孩子初見生客,表現也就那麽幾種,要麽是個自來熟,要麽愛答不理,要麽哭鬧不已,要麽就是害怕害羞,面對南姗展開的雙手,貴姐兒羞怯怯地直往乳母懷裏鑽,不肯讓南姗抱。
在南姗誘哄和乳母安撫均無效之後,南姗便淡淡笑道:“貴姐兒沒見過我幾次,會認生些,也實屬平常……”說着,從腰裙之上解下一塊碧滢滢的玉佩:“這塊玉佩送給貴姐兒玩罷。”
祝氏叫玲兒接過,并囑咐她好生給貴姐兒收着,然後繼續和南姗閑話家常,沒過多久,蕭清淮便使人來催南姗,南姗很客氣地起了身:“太子妃好生歇着,我就先告辭了。”祝氏不多做挽留,她因身子不便,隻吩咐身邊的嬷嬷好生送南姗出去。
南姗與蕭清淮會合後,這位哥們兒從上到下掃視一遍老婆,嘴角一翹,似笑非笑道:“又破财了?”
南姗嘴角微抽,與蕭清淮并排而行,低聲嗔道:“我還以爲王爺會說,怎麽掉了兩根頭發絲呢。”
蕭清淮嘴角勾了勾,又道:“先出去上車罷,待會兒要告訴你一個不太好的消息。”
南姗疑惑地偏過臉:不太好的消息?有多不好?
在蕭清淮與南姗離開内宮時,喚作玲兒的宮女,将一個錦囊捧給太子妃祝氏,祝氏伸手拿過,慢慢解開系帶,從裏頭摸出一塊碧滢滢的玉佩,正是南姗送貴姐兒玩的那一塊,祝氏拿在手裏細瞧半晌,才口氣幽淡道:“倒是一塊極好的美玉……隻是,會有用麽?”
玲兒微嘟了嘴,似有不滿之意,極低聲道:“也不知皇後娘娘打哪兒聽來的閑話,什麽多子婦人的貼身之物能招男胎,娘娘是大富大貴之人,自能再誕下一位公子,何需相信這等歪理邪說……”
祝氏低垂着眼簾,輕輕撫着大肚子,良久,發出一聲若有似無的低低歎息:“也一并擱到床底下罷,但願真有些用。”
緩緩駛離皇宮的馬車内——
“什麽?!你又要離開京城到外頭辦差?!”剛将腦袋靠在老公肩頭的南姗,倏然間又擡起來,其勢之猛,直驚了蕭清淮一大跳,蕭清淮伸手摸向老婆滑膩的頸子,一臉關懷道:“動作這麽猛,沒傷着脖子罷。”
南姗也略覺失态了些,咬了咬嘴唇後,才低聲道:“那這回要離開多久啊。”
蕭清淮柔笑着又将南姗攬到身上,抱着她的一彎纖腰,笑語柔和的喜悅:“好寶貝,是不是舍不得我?”
南姗沒精打采伏在蕭清淮身上,伸手掐了一把他的勁腰,悶聲道:“你這不是廢話嘛。”想了一想,恨聲道:“你要是在外頭晃上幾個月,等你回來,樂樂也又該不記得你了……對了,那你什麽時候出發啊,我給你收拾包裹,哎,不對,你到外頭不是會水土不服麽,皇上……怎麽還會派你去那麽遠的地方啊。”
蕭清淮每次給南姗的遠别禮物,都是颠龍倒鳳到大半夜,等南姗腰酸背痛一夢幽醒時,太陽公公已爬得老高,而蕭清淮也早已出了城門,南姗曾質問過蕭清淮,爲啥不讓她給他送行。
蕭清淮綿綿而笑,隻揩揩南姗的眼角:“怕你舍不得我哭鼻子。”
好嘛,南姗是不用哭鼻子了,而是氣得鼻子都要歪了,幾乎全身都已散架的南姗,在寬大的床榻上懶膩了一整天。
蕭清淮離開京城的第三日,本屆殿試放榜,高中杏榜者自然歡喜無限,榜上無名者也隻能喟然長歎,又過了數日,楊家使婆子送來大紅的請帖,來者滿面春風的道明來意,我家楊三爺頭回參試春闱,就中了二甲第三十三名,特邀王妃過去赴宴慶賀一番。
南姗笑着恭喜了幾句,便打發走了來報喜的婆子,然後接着輕拍懷裏的小樂樂,哄逗着他玩,在蕭清淮的寵溺嬌慣下,南姗在管家理事之途,也成了時不時的甩手掌櫃,若是府中上下的一應瑣事,都要南姗事必躬親,南姗大概連哄樂樂睡覺的功夫都沒有了。
南姗當甩手掌櫃的時候,除了一些大事之外,固然什麽都不過問,可當她親理掌櫃職責時,便是新官上任三把火的兇狠架勢,新賬舊賬都要結算一輪,如今,蕭清淮遠離京城,南姗心情不好,便懶得聽人回話管事,又順勢當起了甩手掌櫃,數年下來,府裏已有一套成熟的規章制度,隻要不是額外蹦出什麽意外,各位管事都知道怎麽應對處理。
在謝婉瑩的夫婿楊三爺金榜題名的酒宴之前,還有一件特大壽宴需要南姗參加,那便是溫流慶的百歲大壽,人生七十古來稀,在古代,能夠活過七十歲,已是很難得的高壽,而溫流慶一口氣活過一百歲,直令人瞠目結舌。
另一個高壽的老怪物,普生寺的智能老和尚,予去年深秋已圓寂坐化。
溫流慶本就出身富貴之家,後又聚寶盆降世似腰纏萬貫,各式稀罕的奇珍異寶,早入不得他眼中,是以,給溫流慶送一件令他刮目相看的壽禮,着實破費腦筋,在蕭清淮尚未出差之前,南姗便拉着他一塊想,想到最後,南姗讓蕭清淮露了一手精湛畫技,然後找了許多人在上頭塗了幾筆鴉,連四歲多的小石頭都沒落下。
因還在南老夫人的孝期内,南瑾自不能攜妻帶子光明正大來赴宴賀壽,便特意提前了一日,親去給溫流慶磕頭拜壽,溫氏雖是溫流慶的親孫女,但根據‘古代女子一旦出嫁,就成别家人的理論’,溫氏在親祖父壽宴當日,也是不便露面現身的。
而再根據出嫁之後‘生是夫家人,死是夫家鬼’的理論,已是蕭南氏的南姗,卻不必爲祖母守一年孝期,可以堂而皇之過來賀壽,三月十六之日一大清早,酣睡的南姗被侍女從被窩裏挖出來,迷糊着腦袋的南姗,又命人将呼呼大睡的石頭也挖出來,南姗要出門去拜壽,小石頭要起床讀書,至于小豆豆盆友,等他睡醒吃飽了,再去學堂聽一會兒天書。
衣飾收拾妥當之後,南姗和蕭明昭挨坐在桌邊吃早飯,蕭明昭捧着一碗燕窩粥,咕嘟着肉臉頰吞咽,南姗時不時給他夾幾筷子新鮮小菜,讓他搭配着吃,用罷早飯,雲芳親帶小石頭去書屋,南姗則帶着随行侍女登車出府。
陵安侯府是蕭國第一代長公主所居之地,自在皇城内巷,與南姗所居的莊郡王府相隔甚近,當南姗跳下自家的馬車時,稍一詢問引路的婆子,便得知自己是第一位到來的客人。
南姗阿彌陀佛了一下,她還奏是爲了争第一來着,爹媽兄長受限制不能親來,她自得多彌補一點其中的遺憾,此刻,侯府内已是一派忙碌之景,南姗乘轎下落之地,舅母潘氏、表嫂王氏、外加大侄媳婦趙氏、另幾個别房的夫人少夫人,已在落轎之處等候。
待南姗的轎子落定後,衆女眷已整齊劃一行禮問安:“給王妃娘娘請安。”
南姗忍住自個挑簾蹦跶出來的沖動,在兩側的婆子将轎簾卷到轎頂之後,才雙手平放腰際,邁着優雅地步伐,從轎内娴靜而出,微微笑着道:“免禮。”
起身之後,潘氏笑着迎上前來:“王妃當真守諾,昨兒個說今日定會第一個到來,果然如此。”
“答應了老壽星的話,怎麽着也不能食言呀,舅母,老祖宗在哪裏呢?”南姗言語很客氣道。
潘氏滿面笑容地将南姗引向一處安靜的小院,溫聲道:“因客到的時辰還早,老祖宗正在小花園閑逛呢,剛已使人給老祖宗傳過話,想來正在等你過去叙話。”
人非仙靈,總有血脈衰竭的時候,溫流慶雖是人間難得的高壽,到底也不是真的老神仙,這幾年下來,溫流慶已漸顯衰敗的老态,原來清濯靜然的眸光,已染上不少渾暗污濁。
三月的天氣,氣候已十分和暖,溫流慶雙手負背,正站在一株灼灼燦放的桃樹之前,因今日是老壽星之故,溫流慶并未穿素日長着的銀白長袍,而換上了一件暗紅色繡壽紋的錦緞長袍。
揮退跟随的侍女,南姗輕步上前,悄然走到溫流慶身後,正想踮起腳尖捂溫流慶的眼睛,哪知,溫流慶含笑的聲音卻撲哧響起:“多大的姑娘了,還給老祖宗玩猜貓貓的遊戲。”
南姗悻悻地将腳後跟壓回原地,邁步到溫流慶身側,笑語嫣然:“老祖宗的耳朵還是這麽好使,我腳步明明都放這麽輕了……”
溫流慶從灼灼的桃花上移開目光,眼角輕揚:“腳步是放得夠輕,可你頭上這一堆簪環卻響個沒完。”
南姗一副恍然大悟狀:“原來是這裏露餡了呀。”
溫流慶輕輕搖頭失笑:“你這個鬼丫頭,就會尋我老人家的開心。”
南姗伸手扶住溫流慶的胳膊,笑嘻嘻道:“舅母說您在花園裏已站了許久,我扶您老到屋裏坐會兒好不好,若是老祖宗還想賞花,便叫人搬兩把椅子過來,我陪老祖宗一塊看。”
溫流慶沉寂片刻,口氣有些怅然道:“還是再看會兒花吧,”
南姗喚人端來兩把太師椅,挂着銀紅色的撒花椅搭,其上又擺一層松軟的墊子,南姗這才扶溫流慶坐下,自己也坐在一邊,和溫流慶笑語嫣嫣了許久,時而回味下自己的童年糗事,時而又爆料一點老爹的囧事,時光飛梭,沒多久,溫玉玳舅舅便來請溫流慶到正廳,說賓客已陸續來了。
百歲大壽,在蕭國開朝以來,幾乎聞所未聞,因這是溫流慶最後一次過壽誕,遂陵安侯府大開筵席,預備一次熱鬧個夠,密密麻麻的大紅鞭炮足足放了小半個時辰,不知多少白花花的銀子,就在連綿不絕的爆竹聲中化爲流水。
而早在溫流慶壽誕前半個月,溫玉玳已安排人在四方城門外,日日施粥舍米,且此行善行動還會再持續半個月,更引人關注的是,皇帝親派皇長子也就是太子爺蕭清斌、外加皇四子蕭清裕一同攜賀禮前來拜壽。
古代講究男女七歲不同席,故男賓女眷要分開來接待,男客那邊到底有多熱鬧,南姗不知曉,但女眷這邊,幾乎能來的達官貴眷,全部都能找到身影,滿廳堂的珠光流動,衣香鬓影。
溫府所有的女眷,上至老夫人級别的潘氏、邱氏和苗氏,中至夫人級别的王氏、柳氏、陶氏、魏氏,下至少夫人級别的趙氏、程氏、梅氏,均穿梭在一衆女賓中間待客。
南姗也沒閑着,公主王妃等皇室女眷,南姗便接手招待,南姗初嫁給蕭清淮之時,蕭國在世的尚有三名長公主,五年半過去後,靜和大長公主已逝,容萱四長公主卧病在榻,情況已不大好,最小的柔嘉六長公主卻還精神奕奕。
皇帝老爺如今共有六位公主,最大的皇長女太平公主已然二十六歲,而最小的皇六女小公主去年才出生,現在尚不滿一歲,皇次女升平公主難産過世,隻留下一個女兒,南姗需要招待的公主有皇長女、皇三女和皇四女,五公主年歲尚小,如今仍待字閨中。
至于王妃的級别,睿王妃又跟着睿王爺出去旅遊了,如今并不在京城,太子妃已快臨盆,自不可能前來,需要南姗打交道的也隻有彭氏了。
除了皇親,南姗也識得頗多公侯伯府和名門望族的女眷,南姗忽然間驚了一跳,若非溫流慶大擺壽宴,南姗以前還真沒意識到,她居然認識這麽這麽多人,雖然深交的并不多,但隻要打個照面,她倒都認得。
女眷在筵席上相交,除了叙舊和拉家常,更多的是搞相親和爆八卦,南姗的三個小天使,都還是懵懂無知的小豆丁,現在自用不着以婆婆的眼光,給兒子挑選媳婦,與她關系親近些的小姑娘,要麽小到壓根尚不用考慮男婚女嫁,要麽就是已說定了親事,隻待合适的日子一到,就行婚嫁大禮,也不用她操任何心。
于是,南姗在瞅機摸空中,便溜到了君子蘭姐姐身邊,兩人閑話不久,君子蘭便悄聲給南姗講八卦,話說,南姗現在的生活,真的是蠻封閉哎,她除了打理府中庶務和照顧孩子,其餘的時間,大都是和蕭清淮處着,晚上的黃金時檔就不必說,這位哥們兒除了天天回家吃午飯,還常瞅機摸空跑回家瞧老婆,一邊監察着春闱考場,一邊就能溜回家,知道此事的人紛紛表示醉了。
君子蘭瞧了一眼遠處的秦楚氏,才低聲道:“我夫家姑姑的侄女,那個叫靈燕的姑娘,你還記得她吧。”君子蘭所說的夫家姑姑,是永義候府如今的侯夫人莫梅氏。
莫靈燕?南姗點點頭,表示還記得,她曾經還被這位姑娘當成‘假想情敵’來着,隻是,很久都沒有打過交道了,秦嶽已娶了孫秋玲爲正房夫人,自然不會再有莫靈燕什麽事了,不過:“莫靈燕最後許給哪家了,我還不知道呢。”
君子蘭的神情略微古怪,片刻後方悄聲道:“她現在是個……寡婦。”
寡婦?南姗不由怔了一怔,不待南姗發表評論,君子蘭的表情更爲奇怪道:“這還不是她第一回守寡,她寡婦再嫁之後,第二個夫婿去年也沒了。”
寡婦再嫁後的寡婦?南姗聽得略瞠目結舌,但是更勁爆的還在後頭,君子蘭輕湊到南姗耳邊,十分小聲道:“莫靈燕的母親不忍她年輕守寡,近來又糾纏上了你母舅家的舅母,想讓莫靈燕給秦家二爺當……妾室。”
……天,這都什麽跟什麽。
君子蘭繼續小聲詳細解說道:“莫靈燕嫁的第一戶人家,是我姑姑好不容易才撮合成的,哪知,莫靈燕新婚不過三日,他那位夫婿就得了絞腸痧,不治而亡,莫靈燕不願守寡,就又回了莫家……她第二位夫婿,是她楚舅舅家的一位表兄,因爲嫡妻病逝了,楚老爺顧着莫楚氏,便做主叫兒子續娶了莫靈燕,但是,成親後才三個月,她那位楚表兄忽然得了一種怪病,沒多久也撒走走了。”
南姗直聽得一愣一愣的,君子蘭低咳一聲後,接着道:“今年,莫靈燕的母親便找你秦家舅母商量,想讓莫靈燕給秦家二爺當妾,說不計較名分,隻求莫靈燕以後有個依靠,你秦家舅母……一口拒絕掉了,因爲楚老爺兒子的葬禮上,楚夫人哭着說莫靈燕克夫,說她克了别的男人還不算,連她的兒子也克死了……外甥女再親,到底也親不過親生兒子呐。”
這個八卦情節爆得跌宕起伏,震得南姗半天都沒回過神,君子蘭瞧了一眼南姗的表情,又輕聲歎氣道:“如今,我夫家姑姑的嫂子,又整日在鬧騰不休了。”
莫靈燕大概也是時運不濟罷。
說完莫靈燕,君子蘭突然又湊到南姗耳邊,很小聲道:“今年中了進士的楊三爺,他的夫人至今未曾受孕,你知道是什麽緣故麽。”
謝婉瑩爲啥一直不懷孕?南姗聽得幾乎失笑:“人家夫妻間的事情,我怎麽會知道呐。”
君子蘭略帶稀罕的聲音,輕輕飄進南姗耳中:“如果夫妻一直不同房,女人哪裏會懷孕呢。”
南姗目含詫異地望着君子蘭,難以置信的悄聲反問道:“你的意思是說,他們夫妻一直都不……同房的?”姐姐,你又沒有睡在人家的床底下,人家夫妻晚上是不是純潔的睡覺關系,你到底是怎麽知道的。
君子蘭眸光微轉,繼續道:“我有個親戚與四長公主的兒媳婦是親眷,無意間透露了出來,當初也不知是何緣故,楊三爺一直住在書房不肯回屋睡覺,後來,四長公主與楊夫人商談之後,楊夫人倒是逼着楊三爺回屋去睡了,但是,楊三爺回屋去睡之後,壓根就不碰他的夫人,四長公主也沒轍了,一直拖拖拉拉到現在,四長公主近來身體不大好,也沒精力照管謝姑娘了……”
南姗聽得隻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