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了禮,就坐飲茶,睿王蕭元哲撫着颌下一把美須,和氣道:“小五這一成親,就是變得不一樣了,這臉色可比以前軟和多了。”
睿王妃阮氏笑道:“可不是,小五幼時乖靜,王爺怎麽逗他,都撬不開他的小葫蘆嘴,那時可把皇兄愁得不行,如今總算好多了。”
蕭清淮端坐在雕紋的黃梨木長背椅中,對睿王和睿王妃拱一拱手,語聲溫和道:“小侄早時不懂事,讓皇叔和皇嬸見笑了。”再繼續說明來意,道:“聽聞三堂兄近來身子不适,小侄和皇子妃特意過來探望,這些補品是小侄夫婦的一點心意,給三堂兄養身用罷。”小包子很麻溜地将禮盒捧了過去。
聽蕭清淮提及第三子,睿王眸光微黯,低歎道:“你們有心了。”說着,對侍立在一旁的丫鬟吩咐道:“你去三公子那裏看看,看他這會兒是否醒着。”那丫鬟福身應下,低頭出去了。
睿王妃心底也略複雜,好好的兒子去辦皇差,哪知天有不測風雲,回來的路上竟出了禍事,剛開始音訊全無,生死不明,揪得她心都快碎了,好在老天保佑佛祖慈悲,兒子終是叫找到了,可兒子七天七夜沒吃東西,又在水裏浸泡太久,雖有幸撿回一條命,卻生生把身底子弄壞了,已将養了兩年多,身體卻還虛弱,一到寒冷季節,就時常頭疼發熱。
南姗見睿王妃神色傷感,輕輕安慰道:“三堂兄吉人自有天相,多将養些時日,以後定可以身康體健的,皇叔和皇嬸也别太過憂心了。”
睿王妃聽南姗語出寬慰,心情更爲複雜,‘她’也是兒子心中的一道坎啊,正要開口說話,身旁站着的外孫女南芙,聲音清脆如黃鹂出谷,順着南姗的安慰之語說道:“是啊,外祖母,您别太憂心了,三舅舅現在已不發熱了,可不是就快要好了,我昨天去給他講笑話,還把他逗樂了呢,等出了年,咱們去廟裏多多燒香拜佛,求佛祖保佑三舅舅早日康複。”
“芙兒乖。”睿王妃欣慰地看着南芙,然後笑道:“好些天沒見過你姑姑了吧,快去和她說會兒話。”
南芙喜應了一聲,便蹭到了南姗身邊坐下,軟綿綿着聲音盈盈笑道:“姑姑,自你嫁給我五堂舅舅,不住在府裏後,我們都可想你了。”
南姗柔聲輕道:“真的啊。”
“那當然。”南芙擲地有聲的肯定答道,然後開始列舉例子:“我每次和祖父一塊吃晚飯,他總嫌我吃得少,非讓我多加碗飯,還說,吃得少長得慢,可我真得都已吃飽了,祖母說,姑姑每次吃飯都要添碗,祖父這是把我當成你了。”
南姗眼眶微微發熱,笑着給南芙一點建議:“那小芙兒給祖父說,吃得多容易胖,要是我胖成梵叔叔那樣可怎麽辦。”
南芙眼睛一亮,脆聲道:“是欸,我怎麽就沒想到呢。”随即又接着道:“還有梵叔叔,姑姑的院子空出來後,祖母說梵叔叔年前就可搬進去住,梵叔叔卻說不急,他說自己住進去後,會重新布置屋内的擺設,他要把姑姑屋子的擺置畫成畫,送給姑姑留作念想。”
一瞬之間,有熱流在眼眶湧動,南姗努力忍下,南芙瞧着南姗眼圈發紅,似乎就要哭出來的糾結表情,小聲問道:“姑姑,你是不是也想我們啊。”
——真是笨丫頭,不想你們,她感動個閏土啊,南姗拿手裏捏着的絲帕,迅速拭了下眼角,微微點頭道:“想,後日你筱妹妹辦滿月酒,姑姑就回去看你們。”
說到南筱,南芙又喜笑道:“筱妹妹生得好看,又特别愛笑,四叔一回來就抱着她玩。”
南姗與南芙輕聲拉了一會家常閑話,睿王派去探蕭清淩的丫鬟回來了,福身回禀說蕭清淩醒着,睿王站起身來,道:“我今日還沒去瞧過清淩,随你們一道過去看看。”
接着,一行人朝蕭清淩的庭院走去,睿王睿王妃走在前頭,南芙跟在睿王妃身側,南姗和蕭清淮走在後頭,一路行将過去,隻見各處房頂仍積着一層厚厚的白雪,空氣冰寒涼透,呼吸出來的都是白茫茫的熱氣。
寬敞的卧房被烘得暖意融融,蕭清淩已靠在大迎枕上,床邊侍立着一個嬷嬷和兩個丫鬟,蕭清淩似乎才用罷藥,屋内還殘留着苦澀的藥味氣息,見睿王一行人過來,紛紛行禮問安,睿王坐到床榻邊緣,摁住似乎想起來行禮的兒子,溫聲道:“清淩,今日可覺着好些了。”
“勞父王挂念,兒子已感覺好多了。”聲音虛弱,中氣不足,遠不複出事之前的意氣風發,英姿勃勃。
睿王伸手指了指後頭的蕭清淮和南姗,聲音依舊溫和:“小五夫妻聽說你身體不适,今天特意過來瞧你。”
南姗低垂着眼簾,随蕭清淮上前問候:“見過三堂兄。”
蕭清淩将目光轉向走近床邊的兩人,弱聲微笑着道:“多謝你們惦記着我,大冷天的,還有勞你們跑一趟,爲兄心裏實在過意不去。”
蕭清淮中規中矩回答道:“三堂兄說的哪裏話,兄長身體不适,做兄弟的理應過來探望。”
南姗微微擡眼,嫁雞随雞嫁狗随狗道:“三堂兄身體欠安,自該過來探望,三堂兄安心養病,以後都會好的。”
安靜的卧房内,蕭清淩低低的咳嗽聲頗顯突兀,消瘦的面頰浮起不正常的紅暈,有些氣喘道:“爲兄身子不好,小五堂弟的大喜之日未能親臨,心中一直遺憾,鈴蘭,把東西取來。”
站在旁側的一個丫鬟,低低應了聲是,然後去擺在牆角的多寶閣架上,捧下一個精緻的紫檀方盒,蕭清淩的目光似留戀似惆怅,輕輕擺了擺手,緩緩道:“小小賀禮,五堂弟和五弟妹收下吧。”
南姗和蕭清淮溫聲謝過,又稍微客套幾句,蕭清淩苦笑道:“藥勁有些上來了,這腦袋都開始沉甸甸的。”
蕭清淮很上道道:“三堂兄養病最要緊,我們就不多作打擾了。”
輕手輕腳離開蕭清淩的屋子後,蕭清淮輕聲寬慰睿王夫婦,言道‘待天氣和暖,三堂兄精心調養,定會好轉’雲雲之類的話語,南姗不便很多言,便安靜的跟在蕭清淮身側,偶爾附和一兩句,待睿王妃好客的言道‘你們難得來一趟,便用了午飯再回吧’時,蕭清淮委婉推辭道:“臨近年下,各家庶務繁忙,不便多有打擾,這就告辭了。”
睿王妃又挽留了幾句,蕭清淮再推辭幾下,最後,蕭清淮推辭成功。
車轎緩緩駛動後,蕭清淮打開蕭清淩送的紫檀方盒,裏面躺着兩枚同心白玉鎖,鎖下頭分别垂着一條編着小小同心結的紅色絡子,蕭清淮看了一會,再慢慢将盒子蓋上,放到車廂角落的小桌幾上,又有點變成葫蘆嘴趨勢的沉默。
南姗心裏有點惴惴,小聲喚道:“殿下?”
蕭清淮輕輕攬住南姗,低聲道:“姗姗,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有多少人對你存有心意,我不在乎,我隻在乎……你心裏怎麽想。”
南姗慢慢靠在蕭清淮肩頭,輕聲道:“殿下還記不記得,你曾經送給我一個荷包?藕粉點金的顔色,綴了好多顆珍珠,十分好看,可裏面卻是空的。”
蕭清淮靜靜道:“自然記得。”
南姗手裏攥着蕭清淮的外裳,繼續道:“我剛開始一直不明白,殿下爲什麽要送我一個空荷包,後來,我在荷包的夾層裏,看到很小很小的三個字,繡的是殿下的名字。”
蕭清淮眼中浮起一點點笑意,又道:“然後呢?”
“殿下送我荷包時,叮囑我不要再忘了你,還說,再過六年,我們就能天天見面。”南姗将蕭清淮九歲時說過的話往事重現:“我一直都記得殿下的話,可殿下卻忘了我……我以爲殿下再也不會想起我。”
蕭清淮摸摸南姗的臉頰,過了一小會,低聲道:“待明年蓮花盛開時,我們一起去賞花,就我們兩個。”
南姗展眉一笑,容色如花,脆聲應道:“好啊,小五哥哥——”蕭清淮伸手揪了揪南姗的鼻尖,輕斥着笑道:“不許再叫我哥哥,唔,以後要叫五郎。”
兩日後,南笙的長女南筱擺滿月酒,清晨,南姗哈氣連天的從床上爬起,沐浴洗漱後,骨頭發軟的坐在梳妝台前,讓夏枝和夏桂給她绾發打扮,瞧着南姗神情倦怠,似乎又要閉眼睡着的模樣,夏桂低聲開口:“皇子妃,您這麽困啊,奴婢正給你梳發呢,您可千萬别打瞌睡,當心扯着您的頭皮。”
南姗忍不住臉頰泛紅,強撐着打起精神頭——她困,是因爲要配合小五同志進行體力勞動嘛。
夏枝努力不去想自家小姐身子上的暧昧痕迹,隻很貼心道:“皇子妃忍忍,奴婢們很快就給您梳好頭發。”
待夏桂和夏枝手腳麻利地收拾好南姗的頭發,早起晨練的蕭清淮已大步歸來,南姗迎上前去接了寶劍,讓小包子跟進去服侍小五同志沐浴,接着一塊用早膳,飯菜粥點擺上餐桌後,所有下人已自發退下。
蕭清淮瞧着打扮正式的南姗,薄施脂粉,端莊溫雅間更見美貌異常,隻眼睑下還有點淡淡的黑眼圈,襯着雪白的膚色頗有點明顯,便道:“姗姗,我每日不都讓你午睡麽,怎麽還困成這樣?”想了一想,提議道:“你眼邊要不要再擦點粉遮一下?”
午睡是午睡,晚睡是晚睡,能擱在一塊相互彌補麽……南姗喉間哽了一哽,目光幽怨:“我素來不愛塗脂抹粉,若不是瞧着眼圈發青,我才不讓夏枝給我抹呢,再抹一遍,我怕臉上掉脂粉沫子。”
蕭清淮摸了摸南姗的腦瓜,一臉憐惜:“那素日無事時,你都晚點兒起,多睡會補補眠。”
南姗輕輕瞪眼——隻晚起不早睡麽?
南家爲後輩辦滿月酒周歲禮甚少大肆鋪張,通常隻請親朋好友,但南家人丁繁茂,遂姻親廣布,四下一湊,男女賓客也能湊出好幾十桌來,南姗和蕭清淮到達南府門口時,已有絡繹不絕的賓客抵達。
古代雖沒有發達的交通工具,但是富貴清貧十分一目了然,南姗乘坐的豪華大馬車往門口一停,幾乎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被萬衆矚目的感覺并不好,可南姗又不能呵斥都看啥看,隻能裝成一幅老神淡定的模樣,淡定的扶着小五同志的手下車,她沒想當衆秀恩愛,可也不能對蕭清淮伸出的手視而不見。
在不少豔羨讨好的目光中,南姗和蕭清淮邁入南府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