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太後寝殿内的布置,更是入目皆華彩,南姗被各處裝點的碩大明月珠,直晃得眼花缭亂,飛快的瞟了一眼後,隻見錢太後的寝殿之内,皇帝、皇後、睿王、睿王妃以及太子和太子妃都在,唯有皇帝和睿王坐定,其餘人均站立。
“給皇祖母請安,給父皇、母後請安。”進入太後寝殿的南姗和蕭清淮,在宮女擺好的錦墊上跪好後,一起恭敬異常的叩首請安。
皇帝蕭元德擺了擺手,語調柔和:“起來吧。”
南姗和蕭清淮口中稱謝,随即便要直腿起身,哪知左腿剛折起一半動作,隻聽靠着縷金線遍繡富貴花大香枕的錢太後,突然冷哼一聲,語氣十分不悅:“真是沒規矩,哀家有說讓你們起來麽!”聲音略啞,鼻音略重,是挺明顯的感冒症狀。
南姗不由微抽嘴角,心裏默默吐槽,有你這麽拆皇帝牆角的太後麽!皇帝剛說讓他們起來,你後頭就呵斥他們不許起來,啧,真是……南姗低垂着眼簾,迅速偏斜了目光,看到小五同志又跪了回去,便也婦随夫唱的再度跪好,聽錢太後能訓他倆點啥。
錢太後鄙夷厭惡的目光,瞟着跪在床榻下的兩人:“别人都早早到了,怎麽偏你倆來得這麽晚?莫不是不樂意來看哀家這個老婆子,才故意磨磨蹭蹭到現在?嗯?”
南姗正沉默未語,已聽身旁的蕭清淮靜靜回道:“孫兒與皇子妃不敢有如此念頭,隻是因聽說皇祖母身體微恙,皇子妃特意去庫房找了幾支上好的老山參,這才耽擱了些許時間,并非故意來遲。”
錢太後忽得勃然大怒,厲聲喝道:“你給哀家閉嘴!哀家讓你回話了麽!”
蕭清淮果然緊緊閉嘴,連請‘皇祖母息怒’的話都不再說,南姗心頭不由再度瘋跑過一匹草泥馬,不讓人回答你的話,你特麽也别用疑問句的形式說話啊!
南姗覺着,她還是沉默點比較好,雖然,她挺想擡頭看看,皇帝老爺現在是個什麽表情。
但是,沉默也是錯誤的,錢太後喝罵完小五同志,隻靜了小半晌,突又繼續怒喝道:“你是啞巴麽!哀家問你話,你竟然敢不答!”這次似乎比剛剛還憤怒,連手邊的繡金線抱枕,也被拍翻了一個大跟頭。
南姗仍垂首靜跪,不搭理腦門頂那道耀武揚威的聲音。
殿内一片靜谧無聲,隻有錢太後略喘的呼吸聲清晰可聞,皇帝估計是不想在晚輩面前駁親娘面子,便一直沉默着沒發聲,稍稍的片刻後,南姗聽到睿王妃低咳一聲,溫聲提醒道:“姗姗,太後在問你話呢。”
南姗這才很茫然的擡起頭,先看了一眼目含憂色的睿王妃,才慢慢扭過頭,望向滿臉怒氣的錢太後,十分無辜的認錯道:“請皇祖母息怒,孫媳因未得皇祖母明言允許,是以不敢擅自答話……”末了,南姗還用很疑惑的語氣,不确定地問了一遍:“皇祖母,您是讓孫媳回話麽?”
因以往太後發飙時,被罵得晚輩,不是悶着腦袋受着,便是忙不疊的認錯,像南姗這樣婉轉挑釁的說辭,倒還是頭一回見,遂皇帝微愣,睿王微愕,太子微呆,皇後、睿王妃和太子妃均微瞪眼,太後被憋堵的更是鳳顔大怒:“廢話!”
得到确定性的肯定答案,南姗便舉止從容,聲音溫雅的答道:“孫媳與殿下并非故意來遲,皆因聽說皇祖母偶感不适,孫媳特意去庫房找了幾支上好的老山參,故而耽擱了些許時辰,請皇祖母原諒。”
太後指着南姗,氣得手指直打哆嗦:“你居然敢頂撞哀家……你大膽!放肆!”
南姗似乎不解太後爲何發怒,頓時露出一臉驚惶之色,接着忙垂下腦袋認錯道:“孫媳愚鈍,實在不知犯了什麽錯,竟惹得皇祖母如此生氣,皇祖母快消消氣,千萬别氣壞了身子。”
錢太後估計不小心被自己的口水嗆着了,南姗才忐忑不安的認完錯,錢太後便捂着胸口,十分猛烈的咳嗽起來,守在床榻邊的幾人一驚,捶背的捶背,端茶的端茶,捧痰盂的捧痰盂。
南姗頗有點傻眼——她剛才講的話,真的很過分麽,明明一個髒字都木有帶呀。
皇帝蕭元德心中頗是煩惱,晚輩恭恭敬敬來請安問好,你就算不喜,幹晾着不理睬不就得了,幹嘛非得要挑刺置氣,到頭來偏偏自個把自個氣着了……身旁一陣人仰馬翻,皇帝瞅着還跪在地上的兒子兒媳,無力的歎氣道:“别跪着了,快起來吧。”
錢太後這咳嗽起來的架勢,着實把南姗吓了一大跳,她這算不算是惹禍了……可聽皇帝老爺的口氣,似乎也沒有生氣的意思,腦袋還沒轉過彎,已被小五同志扯起胳膊,挪站到了一側。
南姗悄悄瞥眼過去,隻見小五同志清俊的臉上,啥表情都沒有,俗稱面無表情,濃密的眼睫靜靜低垂着,一動都不動,俗話說的好,嫁雞随雞,嫁狗随狗,老公沒表情,她也裝雕塑,若是老公痛苦流涕認錯,她就跟着捶胸頓足嚎兩嗓,嗯,一切以夫爲妻綱做标準。
待寝殿内終于風平浪靜時,有個捧着玉琉璃托盤的中年嬷嬷走了進來,托盤上頭擺着一隻翡翠碧碗,碗上方冒着白哈哈的熱氣,一股子苦藥味也四溢開來,那中年嬷嬷屈膝行了禮,語聲恭敬:“啓禀皇上,太後娘娘的藥已好了。”
南姗心中思量着,她剛剛似乎把錢太後氣着了,又兼之她本就是來侍疾,殿内的一衆人,不是輩分比她高,就是位份比她高,她應該在皇帝老爺面前刷回點好感度,畢竟太後在和她說話的時候,很是大咳了一陣,言而總之,從嬷嬷手裏接藥碗的差事……也理應她來做,遂走上前,從托盤裏端下藥碗,哪知扭過身剛前行兩步,便聽到已恢複元氣的錢太後,又是一聲河東獅般的暴吼:“誰準你碰哀家的藥碗了!”
南姗正小心翼翼地捧着藥碗前走,猛然間聽到這麽一嗓子,差點沒把錢太後的藥碗摔地上,南姗這會兒算是徹底明白了,不論她有啥表現,在錢太後眼中,壓根就是說啥錯啥,做啥也錯啥……
錢太後又莫名發怒,南姗也不能把藥碗扔了,便隻能很尴尬的舉着藥碗,向殿中的其餘三位女性求助——誰來搭把手?
皇後是婆婆,睿王妃是嬸嬸,故太子妃祝氏果斷出場,接走了南姗手中略燙手的藥碗,南姗則繼續對發怒的錢太後施禮賠罪:“請皇祖母息怒,是孫媳逾越了。”
——丫的,你這麽讨厭她,幹嘛還不攆她圓潤的離開啊,專門留着礙眼用麽。
太子妃祝氏将藥碗端到錢太後榻前,柔聲軟語道:“皇祖母,藥已好了,要趁熱喝,才見效快呢。”
錢太後心頭正怒,已壓根控制不住脾氣,祝氏的話聽在耳中,也覺着甚是厭煩,當即又怒喝道:“你給哀家起開,誰又準你湊這麽近了!”
祝氏被吼得當即眼圈一紅,晶瑩的淚珠已在眼眶中打轉,卻強忍着不敢落下來,隻能楚楚可憐地望着太子。
南姗十分無語的低歎——她被南老夫人吼過不少次,好歹算是鍛煉過的,祝氏在家裏應是千嬌萬寵,估計從沒被這麽大聲罵過吧。
皇帝終于不再沉默了,微鎖着眉頭,先對太子蕭清斌道:“太子,太子妃剛有孕,不宜勞累,你派人送她回宮歇着去吧……”又扭臉對蕭清淮道:“小五,你也帶姗姗出去。”
四人紛紛應是,依序退出殿外。
皇宮之中,從不缺少有心人,嗯,大概隻有滿心怒氣的錢太後,要除到外頭,從皇帝的隻言片語中,很容易察覺出一些事情,比如,先頭南姗與蕭氏皇親見禮時,皇帝爲何語氣很熟稔的和南姗說話,且還知曉南姗性子開朗活潑,現在,又能這般自然而然喚出兒媳婦的小名,不難推斷出,皇帝應該早就認識南姗,可是,皇帝怎麽會認識一個養在深閨的千金小姐呢。
太後寝殿的那一陣吵鬧聲,守在殿外的人隐約也聽了個明白,此刻見太子、太子妃、蕭清淮、南姗四人一一出來,不由好奇的放眼瞧去,隻見被吼得最兇的兩個人,一個若無其事,一個神色自若。
蕭清淮倒還罷了,他不論怎麽被喝罵,都是那一幅冷冷淡淡的表情,大夥兒是早就見慣了的,可南姗這兩回的表現,卻很讓人刮目相看,上回見禮時,太後說那麽難聽的話,都沒見她失了禮儀,這回又被罵得這麽兇,居然也沒哭着抹淚——姑娘,你的心是金剛鑽做的麽。
南姗覺着這皇家真是,嗯,十分有趣,這麽一大幫子兄弟妯娌擁在殿中,隻各自坐着沉默吃茶,連半句話都不交流,喂,雖然你們都不是一個媽,可好歹還是一個爹生的吧,就沒有點神馬共同語言——看樣子,她回去還得好好補補課,另外,加班果然讓人很郁悶。
南姗等人在正殿中,約摸坐了大半個時辰,才見皇帝蕭元德與睿王蕭元哲從内殿走出來,不由紛紛站起身,全部行禮問安:“見過父皇,皇叔。”
蕭元德揮手免了衆人的禮,在最上首的寬椅中坐下後,亦讓衆兒子兒媳坐好,溫聲道:“太後年紀大了,脾氣愈發暴躁,平日若有失儀之處,你們也都體諒些……”陳詞一會兒後,便道:“你們的孝心,朕都是知道的,你們已都各有家室,便不用留在宮中侍候了,待過會兒一道用了午飯,便各自回府裏去罷,嗯,若有閑暇的功夫,便抄錄些佛經,送至宮中的寶華殿,也算爲太後祈福。”
衆人紛紛起身,整齊劃一的同時應下。
南姗一跨出高高的門檻,隻覺連寒冷的空氣,都充斥着甜美的芬芳,特麽的,待在錢太後的寝宮,簡直是全身心的壓抑,南姗将蕭清淮拉至一偏僻角落,微紅着臉道:“殿下,我剛才茶喝得有點多,所以……”你能不能帶我去淨房?皇宮于她來講,還是有點人生地不熟啊。
蕭清淮很聰慧的領悟了,便眨眼道:“跟着我走。”
南姗到淨房轉了一圈出來後,臉卻變得更紅了,扭捏着手指細聲道:“殿下,我那個……小日子來了,所以……”你能給我找點需要的東西來麽。
蕭清淮略黑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