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正值陽春三月,陽光暖意融融,喜鵲在春意爛漫的樹枝頭,叽叽喳喳的叫喚,南姗捂着貼在肚皮上的小暖包,感慨道果然是春來喜事多,敬哥哥娶媳婦了,子蘭姐姐馬上要嫁人了。
南姗倚在大迎枕上,瞅着已滿十六歲的夏枝和夏桂,車轱辘似來回忙碌,撐着腦瓜子想事,她原先的大丫鬟秋鵲和秋雁,和現在的大丫鬟夏枝和夏桂,均是由崔媽媽自小一手調|教,都很規矩守禮,在她快十歲那年,秋雁和秋鵲均到了可婚配的十七歲,若是讓二人一直服侍到南姗出閣,那時就二十三、四歲了,是以溫氏思慮之後,便做主将二人早早婚配,以後當她的陪房,又提拔了夏枝和夏桂升職大丫鬟,如今也已快四年了。
這段日子,又到南府仆役的大型婚配期,内院各房都在處理年紀可配人的丫頭,服侍南梵的春蕊和春芳,已到十八歲,這次也在被遷出之列,溫氏已撥調春巧和春杏頂替上任,這幾日,南姗瞧着夏桂和夏枝,她倆每到閑着的時候,就會發呆走神,露出的表情還頗有點兔死狐悲的感覺。
南姗想了想,将夏枝和夏桂叫到跟前,笑着問:“兩位姐姐,最近是不是有什麽心事啊,一個兩個都沒精打采的?”
夏枝瞅了一眼夏桂,才低聲道:“回小姐,沒什麽心事,就是春蕊姐姐和春芳姐姐要走了,心裏有些舍不得,我們自進府裏來,就一塊跟着崔媽媽康媽媽學規矩,都已認識十多年了,想到以後不能常見着了,有點難過……”
南姗對此種現象也很無可奈何,沒有人身自由權的丫鬟小厮,到了合适的年紀,主人認爲你該婚配了,便會爲你做主配姻緣,哪怕你不願意也反抗不得,主人若是想多奴役你幾年,就算你有了心上人也成就不得良配……南姗動了動身子,又問道:“你們可還記得春桃、秋菊、夏荷、冬梅,還有秋雁和秋鵲幾位姐姐?”
夏桂黑白分明的眸子微有疑惑之色,應道:“記得。”
南姗接着道:“她們之中,有的已出去十來年,有的剛出去一兩年,你們認爲她們現在過的日子,與天天待在府裏時有什麽不一樣?”
夏枝茫然地眨眨眼睛,不解何意,南姗悠悠然笑道:“最大的區别就是,她們剛出府門的時候都是孤零零一人,而再回來拜見夫人的時候,卻是拖家帶口,熱鬧得不行,這回,秋雁姐姐一家來給夫人拜年時,我記得夏桂姐姐可是抱着秋雁姐姐家的小丫頭,喜歡得不行不行的,使勁往她兜兜裏塞糖果……”
夏桂羞紅了臉,沖南姗皺皺鼻子,嗔道:“小姐,您說這個做甚麽……”
南姗搖頭晃腦道:“我說這個的意思嘛,就是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此話一出,連夏枝也臉飛紅霞,南姗接着道:“夫人是個厚道人,給她們挑配的人選,都是由崔媽媽親自把關,最後由夫人點頭之後才婚配的,你們瞧瞧,從咱們房裏出去的姑娘,隻要用心經營,哪個的小日子不是過得美美的……”
夏桂紅着臉道:“小姐才幾歲,就說這些話,若讓董媽媽聽到了,又該訓我們在小姐跟前,多嘴多舌亂說話了……”
南姗極富有詩意的吟道:“娉娉袅袅十三餘,豆蔻梢頭二月初……你們小姐我呀,不是馬上就十三歲了麽,這些話哪用得着你們說,我長這麽大一雙眼,自個不會瞧麽?”說着,一對大大的眼珠子彎翹的波光潋滟,輕聲勸慰道:“你們不用舍不得,也不用難過,我以後也會給兩位姐姐找個好歸宿的。”
夏枝輕輕瞪了南姗一眼,恨聲道:“小姐,你剛還捂着肚子哎喲哎喲喊難受呢,這才一小會兒,就笑眯眯地打趣我們這些丫頭,敢情是肚子不難受了!”
南姗立即愁眉苦臉道:“誰說不難受了,哎喲,哎喲……”夏桂和夏枝雙雙撲哧發笑。
三月末,南姗随溫氏前往武昌候府,給即将出嫁的君子蘭添妝,到達武昌候府後,母女倆由武昌候夫人江氏陪着,去見了待嫁中的君子蘭,奉上一盒貴重的賀禮,一番說說笑笑之後,溫氏和江氏攜手離去,留南姗和君子蘭再說些體己話。
君子蘭生一張鵝蛋圓臉,豐麗白潤,雍容大度,穿着挑金線的薔薇紅撒玉蘭花紗裙,拉着南姗的手笑道:“才幾天不見妹妹,妹妹竟又長高這麽許多!都快趕上我的個頭了!”
南姗直喜得眉彎眼翹,語調明快:“我大哥哥這回從臨州回來時,見了我直說,我就跟那春雨後的竹筍一般,才一年不見,就竄出了這麽高的個兒!子蘭姐姐,你知道我爹爹和我小哥哥是怎麽解釋,我忽然長得這麽快麽!”
君子蘭輕輕發笑,鬓邊的累金絲嵌紅寶金鳳钗的钗翅直顫抖:“快說來聽聽。”
南姗清了清嗓子,學起老爹素日的模樣,闆了嚴肅的木頭臉,口吻清清淡淡:“她一天能吃五頓飯,頓頓要吃三大碗,若是不豎着長,豈不就要橫着長了!”然後,再行雲流水地轉回自己,喊冤道:“哪裏有我爹爹說的那麽誇張,我飯量是大了些,可也沒有次次都吃三碗飯呀……我那回猛吃三碗飯,還是因爲和我小哥哥偷偷喝酒,才被他老人家罰不許吃午飯,我素日每餐基本隻吃一碗半,那天中午餓了一餐,到晚上的時候,我給補了回來,才正好湊成三碗嘛……”
君子蘭聽了南姗的話,直笑得東倒西歪:“哈哈……那你小哥哥又是怎麽說的?”
南姗摸了摸自個粉藕似的嬌嫩脖頸,又道:“我小哥哥說,他見我個子長得特别慢,就把我當成地裏的大蘿蔔,一閑着有空的時候,就托着我的腦袋往上拔,想讓我能長得快點兒,他說他連續拔了五六年,終于把我拔高了,讓我好好謝謝他!”
君子蘭又一次笑得樂不可支,連聲道:“你小哥哥說話的做派,還和幼時一般有趣!”
喘了一口氣,南姗又氣嘟嘟道:“他還好意思讓我謝謝他,他每次回家,都要捉弄我頑,把我惹急了追着打他,好幾次剛巧被我爹瞧見,我爹就訓我亂跑亂跳,成何體統!子蘭姐姐,你知道的,我爹爹隻要一對我說‘成何體統’這四個字,我不是要抄一百遍,就是要挨十下手闆。”
“當然,他也沒能置身事外,我抄一百遍,我挨十下手闆,他要挨二十下,我爹爹每次都讓我自個選其中一樣受罰,他也得跟着挨同樣的罰,哈哈,我小哥哥最不愛寫字,我偏每次都選抄書,次次都把他氣得跳腳,因爲若是字寫得太難看,我爹爹不滿意的話,還得繼續抄寫……不過,他現在非常感謝我,若不是我給他尋了這麽多練字的機會,他去年考武童生的時候,恐怕還得不了第一名,我聽說,有個武藝和他一般好的考生,本來也有可能拿第一的,就因考那一門時,那人寫的字太醜,實在不堪入目,隻能屈居第二。”南姗又十分愉悅地補充道。
君子蘭笑着遞上一杯茶:“你一口氣說了這麽多話,快喝口茶,潤潤嗓子。”
南姗謝着接過,飲了一口香茶後放下,目光落在漆紅衣架上撐着的大紅嫁衣上,上頭用金線繡着格外精緻的鳳穿牡丹花紋,落在眼裏錦繡輝煌,熠熠生彩。
君子蘭順着南姗的目光望去,微羞紅了臉,低聲笑嗔道:“嫁衣有什麽好瞧的,回頭等你出閣的時候,你自己也會有的,你可以仔細慢慢瞧個夠。”
南姗眨巴眨巴眼睛,伸手戳了戳擺在衣架旁邊的華麗鳳冠,上頭點綴了諸多紋路繁雜的花翠,又鑲嵌了好些顆璀璨的寶珠,鳳口垂着的流蘇珠串更是琳琅滿目,拉長着聲調道:“子蘭姐姐看差了,妹妹明明是在瞧你那頂鳳冠——”
君子蘭眉目婉轉,又低聲笑道:“那也一樣,你到時也會有的……”
南姗伸一根纖細潔白的食指,搖了兩搖:“非也,非也,我不是在想這個,我是在琢磨,這頂鳳冠到底該有多重啊……”
君子蘭撲哧一聲,掩唇輕笑:“你這個鬼丫頭……”
時光飛梭,君子蘭與四月出嫁清平侯梅家,十裏紅妝,熱鬧非凡,諸多京城小姐無不稱羨,葉氏從嘴裏到心裏皆酸的不行,瞧見南姗若無其事的模樣,忍不住輕諷刺探道:“姗丫頭呀,你自幼和君小姐玩在一處,如今,人家嫁了富貴的顯赫之家,你也一日日大了,你爹娘又是怎麽給你打算的呀。”
南姗知道葉氏心情不好,你心情不好該找讓你不高興的人出氣,沒事瞄着她做什麽喂,葉金枝女士,你無聊不,南姗笑了一笑,隻溫吞吞道:“這事都是父母做主,我哪裏會知道,三嬸直接去問我爹娘,不就知道了。”
葉氏很氣悶,你那個鋸葫蘆嘴的爹和最愛打太極的娘,會告訴她才怪。
待到六月之時,南姗的兩個小弟弟南離和南果,已快滿兩周歲,南姗十三歲生辰這日,這一對小兄弟同時抱拳作揖,對南姗甜糯着聲音齊說道:“祝姐姐生辰快樂,多福多壽!”
南姗一手抱一隻小弟弟,高興極了:“離哥兒,果哥兒,你們怎麽這麽可愛恁。”南笙摸了摸下巴,悠悠笑道:“總算沒白瞎我這幾日功夫。”又沖南姗揚着豐緻的雙眉:“我教了他們許久,才一塊說得這麽整齊。”
南姗對南笙行了個福禮,笑嘻嘻道:“多謝小哥哥費心,妹妹在這裏也祝哥哥萬事遂意。”
小南梵也捧出自己的禮物,巴巴地交給南姗欣賞:“姐姐,你快看看我給你畫的畫,好看不好看?”
南姗慢慢展開畫卷,隻見上頭畫的是一幅女子摘花圖,因每日晨起晚睡時,南姗不是要對鏡梳妝,就是對鏡卸妝,是以對自己這張臉長什麽模樣,那是再熟悉不過,嫣然盛開的芍藥花,色彩濃麗,旁邊站着的女子,畫的正是她如今的容貌,南姗拍拍大弟弟的腦瓜,連聲笑贊道:“好看,好看,梵哥兒的畫兒是愈來愈好了。”
每次過年時,南姗不一定真的開心,但是,每年的生辰之日,心情确實是極其高興的。
七月武院試,南笙再度去參加考試,撈了個第一名的武秀才榮譽回來,衆人瞧見南瑾的兒子,簡直是群英荟萃奇葩開花,兩個大些的兒子都是兩榜進士,三兒子雖去年春闱落榜,但人家也是個年輕的舉子啊,四兒子一直默默無聞,隻知不走文途而改武道,去年開始考武舉,隻一回就成了童生,得的還是第一名,今年再度參考,輕輕松松成了秀才,最關鍵的問題是又是第一名,據目光老辣的監考官撚着胡須推測,明年的秋闱估摸還會大放異彩。
總而言之,本來就頂着‘他老爹不許他納妾’的名頭,如今又被如此高度贊揚,單身漢子南笙——現在的行情十分搶手,豫國公夫人邱氏見已相中的女婿,被這麽多人惦記着,心情不太爽,兩邊的家長一合計,幹脆公布沈佳慧名花已有主,名花落在南笙處,扼腕歎息的人也隻能——刮風啦,下雨啦,大家趕快回家收衣服吧。
最近上門要給南笙保媒的人挺多,溫氏着實應對的累得慌,南笙與沈佳慧的婚事公布後,才終于消停下來,下頭就該仔細爲閨女盤算,正一一清點排查有哪些人家,比較适合自家的閨女,突然傳來一個消息,說睿王爺第三子受聖命,到江南去辦差,歸來的途中,因突遇狂風暴雨,坐的船出了大事,目前生死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