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醫術精湛的老禦醫,都無可治之法,故在南瑤姑姑離世後,後事早預備妥當的商家,發喪、設靈堂、吊唁、出殡等喪事一系列事宜,都井井有條的進行着,溫氏因有孕在身未去,南姗則每日在商家按點哭靈,離京在外的南屏哥哥,得知姑姑病重的消息後,比原本的歸期提前了半月回來,已時至初夏四月,頭七過後,便在商家祖墳下了葬。
人的一生,不論榮華富貴,還是貧困潦倒,到了最後,不過是一抷黃土掩風流。
溫氏的身孕已近六個月,肚子卻格外的大,一個多月前,禦醫便說溫氏這胎,應是雙生之像,南瑾和溫氏又一次被震得回不過神,這一胎本就來得很意外,若是雙生胎兒,那便更是意外中的意意外,當然,與巨大的意外成正比,溫氏這胎也就懷得格外辛苦。
唯一的女兒離世,對南老夫人而言,無疑是個巨大的打擊,傷心難過之下便病倒在床榻,南家子孫挨着個的輪流服侍,到了五月中旬,南老夫人的病情方有好轉起色,心情卻還是抑郁,不是長籲感歎女兒薄命,便是瞅着滿臉麻斑的孫兒憐惜不已。
飄在南家頭頂的黑雲漸散,終于騰出功夫的南瑾,和自家大哥、三弟秘商了如何處置南娆,回報給南老夫人并得允許之後,便挑了百官休沐的一日,一齊去了林家。
那一日,南娆找南娴商量要離開林家之事,她原本的打算是,讓姐姐幫忙求求父親,允許她和離回家,哪知卻未得到親姐姐的支持,怒沖沖地離開之後,便自作聰明地想了一法子,若她将林家鬧得不得安甯,她就不信林家不主動攆她走,待她回了南家,哪怕是被打一頓罵一頓或者關禁閉,隻要有毅哥兒(此時南毅已轉危爲安)爲她在祖母跟前求情,她便又可以做回她的大小姐。
南娆的法子的确很有效,惹事的祖宗鬧騰起來,林家上下果真全體吃不消,再也忍無可忍的林三舅舅,便和早就忍不下去的老婆登門南府,找大老爺南珏打招呼,你這個閨女,他老林家實在要不起了,知道的,當他們擡進門的是兒媳婦,不知道的,還以爲他們請了尊活祖宗回來,總而言之,他們要退貨!
南珏大伯當場就氣爆了,直嚷嚷着要把南娆親自打死完事,南瑾卻攔住,語氣淡淡道:“大哥不必如此,國有國法,家有家規,若興哥兒不幸喪命,南娆理應以命相抵,如今興哥兒大難不死,南娆死罪可免,卻該受些懲罰。”
頓了一頓,才又接着道:“到底是南家子孫,虎毒尚不食子,大哥又何必擔個打死女兒的名聲……咱們再給南娆一次機會吧,若她能悔過良改,自是最好不過,若她還是執迷不悟,我自有讓她永遠後悔的懲治之法。”
林舅母雖恨不得立即将南娆掃地出門,但南瑾位高權重,又素來極有威信,自家兒子還多有仰仗之處,林舅母少不得忍氣吞聲些許,最後,南瑾給林含興找了一位對眼疾頗有研究的大夫,又給南娆專門配了一個勸誡嬷嬷。
南瑾的打算是,若南娆真能悔過,靜下心好好過日子,自會和林家表弟商量不休南娆,若依舊我行我素,他隻能對不住林如煙表姐,你這個女兒,便去慎役司做一輩子苦役去吧。
可惜,結果卻令南瑾極其失望。
林家廳堂,門窗緊閉,丫鬟仆役都被遠遠趕在外圍,門口隻有景福帶了四個人守着,屋内除了林三舅舅夫妻倆,便隻有南珏、南瑾、南琦三兄弟,以及心中暗暗竊喜卻忍不住又有些不安的南娆。
南瑾開口,語氣淡漠:“你在南家之時,上不尊父母,下不憐弟妹,常唆使毅哥兒胡作妄爲,且屢教不改,後來更有變本加厲之勢,嫁入林家之後,不孝順公婆,不和睦妯娌,肆意體罰下人,更随意打罵丈夫,緻使興哥兒眼睛失明,南娆,我說的這些,你可都認?”
南娆心中略忐忑,不安道:“二叔……”
南瑾一臉冷冰冰,寒聲道:“别叫我二叔,我以後不再是你二叔!我隻問你,我剛剛列舉的罪狀,你可都認?”
南娆使勁咬着牙,悶着頭不吭聲。
南瑾再道:“身爲林家的兒媳婦,不美滿和樂家宅不提,反倒将婆家鬧得雞飛狗跳,如此不賢不德之人,林家要休妻,南家自然無話可說……從此以後,南家也再沒有你這樣的不孝子孫!”
南娆猛然擡起頭來,使勁瞪大眼睛,隻聽南瑾續道:“林家和南家都不再是你的安身立命之所,日後,你便到慎役司待着去吧。”
南娆聽得呆了一呆,随後尖叫一聲:“我不去!我不去慎役司!”沖到南珏的椅子跟前,抱着親爹的大腿哭道:“爹,你說句話呀,快救救女兒,我不要去慎役司!我可是你的親生女兒,你怎麽忍心送我去那種地方啊?”
南珏鐵青着臉,怒聲道:“你若不是我親生女兒,我直接打死你一了百了,省得被你害盡名聲,連老臉都保不住!”
南娆失聲痛哭道:“爹爹好狠的心!縱然女兒犯了天大的錯,可卻是你的親生骨肉啊!虎毒還不食子,爹怎麽能這樣待女兒!”
南珏直接背過臉去,不再理會大哭的南娆,南瑾冷聲道:“你也别怨恨你爹,要怪就怪你自己罷,興哥兒因你而失明,事後你卻連半點後悔羞愧之心都無,你這種沒心肝的東西,有何顔面說你爹狠心!爲引你走回正途,我又送了個嬷嬷過來,讓她給你講道理說是非,盼着你能幡然醒悟,整整快兩個月了,你有聽進去半句話麽?早知今日,何必當初,你既死不悔改,就别怨長輩們心狠。”
南娆激動得大聲道:“不!我不!我不去慎役司!”忽然想起南老夫人,南娆宛若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眼睛充血的咆哮道:“祖母她老人家不會同意的!對!她老人家一定不同意!我要去找祖母!”說着,轉身就往門口跑,隻是才剛拉開門,就被木疙瘩臉的景福又推了回去,景福本要候在門外,想了想,最後也留在了屋内,以免南娆急眼發瘋,傷着了誰都不好。
門被外頭的人看着,南娆出門無路,便像個瘋子似砸門,邊砸邊喊:“放我出去!你們這些狗奴才,快放我出去!”
一直未開口的南琦說道:“你祖母已同意了,南家的名聲不能再讓你敗壞了。”
南娆砸門的動作停下,又返回到南珏腿邊跪地淚求:“爹,我知道錯啦!我這回真的知道錯啦!我以後再也不敢了!求你救救我吧!女兒真的不想去慎役司,那裏壓根不是人待的地方,你不能這麽待我呀!”
南瑾道:“你認錯的次數,已不是一而再再而三,早就數不清有多少次了,最後的機會我也給過你了,是你自己不知道珍惜,但凡你能聽進去半點,收斂自身的胡攪胡鬧,我又何必非送你去慎役司……慎役司那頭,我已說定了,今日你便去吧……”南瑾的話其實沒有說完,若南娆在裏頭能想清楚,他還會接她出來,若她依舊如此下去,便一直待到終死吧。
南娆見再無可轉圜的餘地,當即瘋了似癫狂咒罵:“好!你們不給我活路,送我到那見不得天日的地方,我咒你們通通不得好死……”剩下的話,被景福一巴掌拍暈後咽回在肚子裏,被自己的女兒咒罵不得好死,南珏直氣得昏昏欲倒,林氏夫婦以及南琦都忍不住深深皺眉。
南瑾安坐其位,面色淡然。
至此,南娆的一生基本塵埃落定,數年前,南瑾曾說過要送南娆進慎役司,那時隻不過是警懾之語,時隔數年,終于還是送了她進去,她所犯過的錯,欠下的債,做下的孽,便用做一輩子苦役慢慢來償還吧。
待到南娴知曉此事時,已是南娆被丢盡慎役司後的第三天,她雖知妹妹的行爲,擱在大家族裏,其實早就恕無可恕,可到底是一母所出的親姐妹,還是忍不住求了親爹後又求二叔,最後再去求南老夫人,當然,沒有任何結果。
時光如水,默默無聲地緩緩流淌。
待到元啓十九年七月二十五這日,溫氏費了姥姥的姥姥勁兒,終于平安産下一對雙生子,南瑾得了兩個俊俏的新兒子,極是開心暢懷,爲溫氏擔憂許久的南姗,終于能歇下一口氣,當初聽到溫氏真的懷上雙胞胎時,南姗差點沒被吓得心率失齊,她當初也隻是玩笑之語,哪曾想過溫氏會這麽配合她的猜測呢。
啧啧,南家八仙湊齊全了,南姗從溫氏那裏領回盤金繡年年有魚的大荷包,找到雖然闆着臉其實卻很嗨皮的老爹,笑眯眯道:“爹爹,當初的怡情小賭,就咱們兩個猜對了,嘿嘿,咱倆把銀子平分了吧。”
南瑾闆着臉,微一颔首:“好,平分之後,剛好給你兩個小弟弟一人一份,便算作見面禮罷。”
南姗呈現出癡呆狀:“……”
南瑾挑眉:“怎麽,你不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