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姗瞟了一眼昂着尖下巴神情倨傲的南毅,前頭那麽多人磕頭你不喊卡,偏到她這裏玩ng,你咋這麽喜歡和她作對恁,再看向一直沉臉不悅的南老夫人,敢情她這個頭算是白磕了要?
南老夫人低頭,望着孫女水靈靈的大眼睛,略微遲疑了一下,還是從身旁丫鬟捧着的托盤中拿出一個荷包,正要遞給南姗時,南毅突然又不依地哭起來:“祖母,您昨晚都答應以後什麽都依孫兒的,姗姐姐都有那麽多好東西了,您幹嘛還要給她啊,她又不缺這些東西,不許給她,不許給她,就不許給她……”
眼瞧着南毅越說越不像話,昨個好好的除夕夜,因他才鬧了一次不歡而散,今兒個還一大清早的,你又來?!南琦三叔不由歪了歪嘴,皺眉喝斥道:“毅哥兒,你這也太不成話了,什麽叫不許給姗姐兒壓歲錢!還有,大過年的,你動不動就哭,從去年年尾哭到今年年初,也不怕給家裏招來晦氣!快閉嘴!不許再哭了!”
葉氏早瞧不得老太太對南毅格外的偏心勁兒,那死小子連她的妩兒也常欺負,找老太太說理,哪怕全都是南毅的不是,老太太也護得他跟寶貝一樣,别說打罰了,哪怕是稍微責罵兩句都鮮少,而那姗丫頭素日待自己閨女還挺不錯,得了好東西時總不忘妩兒那一份,于是也助陣老公道:“母親,這可就是毅哥兒的不對了,哪有晚輩攔着長輩不讓發壓歲錢的道理,這也太不懂事了,若是傳了出去,會讓外頭人笑話咱們家的。”頭一個笑話的就是你這老太婆,心都要長偏到咯吱窩了。
南毅一聽三叔說他招晦氣,三嬸又指責他不懂事,頓時哭得更大聲:“哇——!你們都欺負我沒有親娘,個個都讨厭我……”
因着南毅的不懂事,家裏也不知鬧過多少次了,老夫人爲護着南毅,也不管什麽場合體面,時常當着一堆下人的面,就對大伯大伯母爹娘吆喝叱罵,南硯忍着滿腹怒氣,道:“毅哥兒,你姗姐姐素日待你哪裏不好,你怎麽總是和她過不去!”若兒子南康長大以後是這幅德行,他直接一巴掌抽死他。
安文佩也忍不住道:“毅兄弟,你這話說的嫂子都寒心,這家裏上上下下哪個怠慢過你?”
南葛亦道:“連比你小的妩姐兒、梵哥兒都時常讓着你,你還想怎麽樣?”
南斐也很無語地瞅着大哭的南毅:“毅哥兒,你懂點事兒吧。”
元啓十九年的頭一天,大好的日子,南珏真不想發脾氣,可他還是忍不住罵道:“沒教養的東西!你的書都念到狗肚子去了!知不知道什麽叫禮義廉恥!你要臉不要!”
别的人接二連三地指責自己,連親生老爹也一起罵自個兒,被群起而攻之的南毅,立刻斷章取義地繼續大聲嚎啕:“祖母,他們都欺負我,連爹爹都罵我不要臉,您要替孫兒做主啊,隻有您最疼孫兒啦……”
南老夫人橫過眼去,怒視着長子南珏,拍着手邊的桌幾喝道:“珏兒!你能不能一天不罵毅哥兒!有你這麽罵豬罵狗一般,這麽罵自個的親生兒子麽!什麽叫沒教養的東西!”
南笙心裏一陣鄙視:他就是個沒教養的東西,還是您老人家教出來的。
南珏聽得眼皮一陣亂跳:“娘!您不能再這麽慣着他了!您看看,他都成什麽模樣了!他方才那說的都是些什麽話!”
舊怒未散,又添新怒,南老夫人也毛了:“什麽什麽模樣!這兩年你可好好管過毅哥兒?若不是有老婆子時時照應着,他指不定是什麽可憐田地呢!”
南珏臉色漲紅,颌下胡子氣得抖啊抖:“我哪有不管他啦!”是您老人家壓根不給他機會管好不好!
老娘和老哥又一次吵得唾沫橫飛,南瑾冷眼旁觀少許,吩咐南笙道:“把你妹妹叫過來。”待四子将跪地拜年的女兒拉至身邊後,南瑾站起身來,牽起女兒的手,誰也不理睬,也不給老媽報告一聲,衆目睽睽之下,直接頭也不回地離開喧嚣的廳堂。
被拉着走的南姗,‘十分無語’這四個字已無法表述她的心情,南家的新年過的不一定祥和,卻一定會十分‘熱鬧’,大年初一就鬧成這樣,後頭的三百多天還能安生得了麽……父女倆悶聲走了許久,南姗小聲道:“爹爹,咱去哪裏呀?”
南瑾轉過臉,眸光深深,聲音低沉:“冷了?那去你的小院坐坐。”
待到南姗的院門前,南瑾瞅着牌匾上的‘悅安居’三字,目光似有嘲諷之意,院子裏幾個小丫鬟正嘻嘻哈哈踢毽子玩,突見最重規矩的二老爺降臨,一個個吓得面如土色,顫着音調施禮:“給老爺請安。”
素日裏南姗外出,夏桂和夏枝通常是一人看院一人随行,今日随行出去的是夏枝,留在院裏的夏桂聽到外頭小丫頭的聲音,忙打了簾子出屋,心裏相當相當納悶,這會不正該給老夫人請安一塊吃團圓飯麽?!另外,來的這是什麽組合!夏枝呢?碧雨呢?丹霞呢?誰來給她解釋一下先。
——沒人回答她。
南姗住的正房,共分隔成五間屋子,中間的正堂算是客廳,左裏間是睡房,右裏間是書房,被夾心的其餘兩間用途多種,飯廳、午睡房、同丫鬟的唠嗑場所皆可,新年新氣象,南姗的屋子收拾得窗明幾淨,鮮嫩的紅梅插了好幾瓶作擺設,梅香浮動,南瑾擡腳進了左次間,左邊比較暖和。
父女倆分坐在炕幾兩側,夏桂小心翼翼地奉上茶,正準備退出屋外待命,卻聽老爺木有感情的聲音吩咐:“擺早飯。”
夏桂雖有滿肚子疑惑,還是很麻利地應聲出去了,四下靜谧無音,南瑾問南姗:“吃完飯想玩什麽?”
南姗眨巴眨巴眼睛,眉眼含俏:“放炮仗可以麽?”
作爲兒子,好聲好氣給老娘說道理,她壓根油鹽不進地聽不進去,或是嘴上應了,實則依舊我行我素,孝道禮儀又不允許南瑾無休止地與親娘吵架,而直接訓誡南毅,在南老夫人看來,無異于在向她的臉上甩巴掌,老太太隻會鬧得更兇,曾經有一次,南老夫人爲護着孫子南毅,與要管教兒子的長子鬥嘴,把自個直接吵暈厥過去了,南珏大伯被吓了個半死,南老夫人畢竟已經一大把年紀了,南瑾也不想把老娘氣出個好歹來,所以對受了委屈的閨女,也隻有多加寵愛的補償了。
南瑾抽了抽眉頭,又道:“爹爹還以爲你會哭呢。”
南瑾敢指着老哥的臉罵他糊塗,也敢一腳飛踹耽于享樂的弟弟,而對于擅長哭天喊地動不動就說自己不如早死的幹淨的親娘,他又能怎麽辦……南姗繼續眨巴眼睛,嘴角帶笑:“爹爹忘啦,我五歲以後就沒再哭過啦。”看老爹瞅着自個不說話,南姗偷偷對手指:“爹爹,我已經都習慣啦,心裏不難過的。”爲不值得的人難過,才是最大的不值得,然後,南姗繼續眨巴眼睛:“我一會能放炮仗麽?”
南瑾靜靜地反問:“你敢放麽?”
——當然敢!在你不知道的時候,她已偷偷放過好幾大挂滿地紅了!南姗笑嘻嘻道:“隻要爹爹點頭,我就敢。”南瑾舒展眉頭,慈愛的摸摸閨女的腦袋,揉了又揉,片刻後才和聲緩緩:“那過會兒,爹爹和你一塊去。”南姗莞爾,老爹呀,你可一大把年紀了哎,也和她一塊去調皮啊,你也不怕吓着别人。
在南瑾帶着閨女揚長離去時,正拌嘴拌得起勁的南老夫人和南珏,進入到中場休息階段,溫氏也随之起身,語氣淡而涼:“我出去看看。”
這兩日連續被刷新世界觀的小南芙,瞅了瞅左右,最後攥着祖母溫氏的衣角,也一道跟着出去了,在這個家裏,南芙最親的自然是爹、娘和弟弟,再者就是祖父、祖母和姑姑了,至于這位曾祖母……她還是離遠點好了,實在是太不友善了,整天都在發火罵人……
好好的一個年能過成菜市口的嘈雜程度,南琦三叔十分煩躁地開口:“這過年還不如不過年,這過的是什麽年呐……”
南老夫人瞅着滿屋子的孫子孫女,個個垂首屏息靜氣,想到自己方才的模樣,确實略顯失态,看着臉紅脖子粗的長子,再看着次子夫妻已經空了的座椅,再看到幼子滿臉煩躁之氣,最後瞅了瞅還在一下一下抽泣的孫子南毅,将手裏本來要發給南姗的荷包,使勁摔回托盤之内,嘴裏頗沒好氣道:“一大清早地就氣我,我遲早被你們這些不孝子孫氣死……擺飯吧。”
葉氏動了動嘴皮子,最終沒有發聲,md,她閨女還沒領壓歲錢呢!南家孫輩磕頭行禮領壓歲錢,按先嫡後庶先男後女的順序來,也就是嫡男-嫡女-庶男-庶女,自南姗之後,尚有三房嫡女南妩、三房庶子南鴻、三房庶子南陶、大房庶女南如未磕頭拜禮,當然,還有重孫輩的南芙,可人家已經……跑了,還有個重孫輩的南康,因天太冷,壓根沒抱來,葉氏瞅了瞅南毅,心裏暗罵,這麽個破孩子到底哪裏好,老太太都要将他寵上天了。
爹媽都走了,做兒子的不好也全都跑掉,那樣可真成和南老夫人對着幹了,南笙照看着幼弟小南梵,瞟了一眼罪魁禍首南毅,心裏默念十遍南無阿彌陀佛後,才讓自己的心髒說話,等他逮着合适的機會,定要狠狠揍一頓南毅你丫的!
南家在很詭異的氣氛中,度過了大半個早上,然後,皇帝派人來發壓歲錢了,對象分别是南老夫人、南瑾、溫氏,其他人隻有幹看的份,近幾年來,皇帝很是倚重南瑾,逢年過節,時不時都恩賞南家,皇恩浩蕩,全家共浴,這一回,南瑾得了五百兩銀子(南姗歸其爲年終獎),南老夫人得了一柄玉如意外加兩串迦南數珠兩串,溫氏得了一整盒名貴的大南珠,顆顆圓潤生輝。
溫氏照例使人送了個荷包,謙和道:“大冷天的,有勞公公跑一趟了,這點心意請公公喝茶。”
來發壓歲錢的雷公公收了荷包,眉花眼笑道:“瞧夫人說的,咱家這點子差事算什麽,大過年的,溫大人才是最不得閑的一個,這會子正親自領人到處在巡查呢。”
溫氏笑道:“爲聖上盡忠,爲朝廷出力,都是應該的。”
三言兩語過後,雷公公對着小南芙作了作揖,笑容可掬:“聖上知道今兒個是小姐的生辰,特意讓奴才帶了份生辰賀禮給小姐。”朝後揮了揮手,有内監捧上漆紅檀木的大匣子,雷公公打開匣子,隻見裏頭一片金光燦爛,流光溢彩,雷公公笑道:“聖上送了小姐一條大金魚,這條大金魚啊,是由九十九條小金魚黏在一塊的,中間的空隙全嵌了小夜明珠,等到夜裏看啊,金光奪目,最是漂亮!小姐可喜歡?”
南芙稚氣笑答:“喜歡!雷公公替我謝謝大外祖父。”
雷公公笑眯眯道:“這話,奴才可不帶,聖上說了,要接小姐到皇宮裏去頑,還是等小姐見了聖上親自說的好!睿王爺和睿王妃也都在宮裏呐!”
南芙扭臉看向嚴肅的祖父,征求意見:“祖父……”
皇帝都發話了,誰敢攔着她不讓去,不等南瑾開口,南老夫人已搶先應道:“小芙兒快随公公進宮去見聖上吧。”話音剛落,卻聽雷公公又道:“先不忙,咱家這頭還有份壓歲錢沒發呢,哪位是南大人的千金?”
衆人微默,南芙語調甚是幽幽:“雷公公,這裏都是南大人的千金……”
雷公公笑着輕抽自個一嘴巴:“瞧我這張嘴,南家有好幾位官老爺呢,應該說哪位是尚書大人的千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