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南梵把南姗送他的陶瓷馬,擺在桌案作爲模型,一本正經地邊細觀,邊描摹着畫到紙上,小臉上的神态一派認真,南姗斜斜靠坐在另一旁,随手翻閱着自己在臨州買的花樣冊子,預備選上兩幅精緻好看的,給溫麻麻繡一條帕子,外加一個香囊,以表示她當閨女的孝心。
南梵完成自己的大作後,滿臉稚氣歡愉地爬到南姗身邊,邀請小姐姐對他作的畫,給個中肯的評價,南姗丢開手中的花樣圖冊,接過十分純正的水墨畫,細細辨認着駿馬的各個部位,暗道,這馬畫的頭是頭,腿是腿,尾巴是尾巴,還挺有模有樣的,甚好,甚好,不過嘛……若是南姗提前不知道這畫的是一匹馬,或許會認爲這是一隻驢,抑或會猜測這可能是一頭牛,但是嘛,小孩子是需要多多鼓勵的,所以南姗笑着摸摸弟弟的腦瓜子,稱贊:“好俊的馬!我們梵哥兒畫的真好!”
南梵頓時喜氣洋洋,笑得無比燦爛,轉過身去,藏寶貝似的收了起來,南姗默默偷笑,小孩子真可愛呀真可愛,可到晚上就餐前,南姗很快就笑不出來了,小南梵把自己的畫兒,拿給了老爹顯擺,并笑呵呵地指着南姗,童真可掬道:“爹爹,姐姐說我的畫兒,畫的可好看啦,您也看看?”
南瑾半攬着偎在懷裏的幼子,将畫兒展放在眼皮子底下,目光威嚴的瞪着瞧,看了一小會兒,半晌才開口道:“好看是好看……不過,梵兒,你畫的這是隻什麽?”
南姗聽得差點噴茶,因爲她的嘴唇隻碰到杯沿,還沒來得及抿一口,但是她沒控制住情緒,撲哧樂了一下,南葛哥哥很不幸地噴了茶,因爲他嘴裏剛好正飲着茶,在南葛哥哥的咳咳咳聲中,小南梵瞅了瞅一對兄姐,慢慢扁起了小嘴巴,眼睛濕漉漉地望着老爹:“爹爹,我畫的是馬呀……不像麽?”
南瑾闆着臉瞧向南葛和南姗,語氣平淡地斥道:“不成規矩,都給爲父面壁思過去!”
南姗默默爲自己哀悼,她隻是小小地笑了下,爲毛就要去面壁啊,南葛也很憋屈,他就是聽到了好笑的話,不小心嗆了茶,爲毛就要去思過啊……
溫氏看完新生的小孫子南康,從外頭回來進屋子後,先映入眼簾的便是一子一女的後腦勺,這景象早見得熟悉無比,她養的幾個孩子裏,從長子南屏到幼女南姗,幾乎都是面壁思過的專業戶,溫氏笑盈盈走近,問道:“你倆又犯什麽錯啦?”
鼻尖快蹭到牆壁的南姗十分委屈:“娘,我就是笑了一下。”瞪着粉白牆面的南葛也格外抑郁:“娘,我隻是嗆了口茶。”
溫氏莫名其妙了:“……”聽這倆孩子如此無辜的語氣,反倒是像她老頭子在無理取鬧了!
晚飯過後,南梵被戚媽媽領回去歇息,明亮的燭輝下,南瑾訓話南姗:“姗姗,你和梵哥兒姐弟友愛,爹爹很欣慰,不過,你不該爲了哄梵哥兒高興,便睜眼說瞎話,之前爹爹說過的讀書寫字如此,作畫也該是如此。”
南姗不敢頂嘴,隻好在心裏反駁老爹,小盆友的心靈是很脆弱的,你剛剛明明也睜眼說那啥話了嘛,啧,隻許州官放火,卻不許百姓點燈,南姗正默默腹诽,隻聽老爹又繼續道:“記住,凡事鼓勵梵哥兒是好的,但要适可而止,把握分寸,别隻一味的誇獎贊美,以免讓你梵弟弟養成夜郎自大的性格。”南姗很受教地應下。
南瑾訓閨女時,語氣較爲溫軟,可到了南葛這邊,頓時由多雲轉烏雲密布:“爲父的話很好笑麽?”
南葛忙躬身請罪道:“父親的話不好笑。”
南瑾冷哼了聲,臉色不悅:“既不好笑,你笑什麽!還笑到失态噴茶!你是兄長,該爲弟弟妹妹之表率,以身作則,以正榜樣,從小學的規矩都丢到哪裏去了!若是你弟弟妹妹一個個都有樣學樣,成何體統!”南姗默默爲老哥叫屈,老爹,你自己也噴過茶的好罷,也沒見你自批罪己過。
此事就算揭過,幾日後,南姗正窩在房裏繡帕子,小南梵興沖沖地跑過來,拿了卷白紙讓南姗看,南姗動手攤開,發現紙上畫着一匹馬,線條雖稚嫩,卻頗有模有樣,南姗瞅着小弟弟,詫異道:“你畫的?”
南梵跟隻勤奮的啄木鳥似,使勁地點頭點頭再點頭。
這進步完全是神速啊,真可謂是,士别三日,當刮目相看,南姗揪揪小南梵束着的頭發,奇道:“梵哥兒,誰教你畫的?”
南梵黑麗的眸子閃着小星星,稚音清脆:“是湯先生!以後先生不僅教我讀書,也會教我畫畫!太好了!”喜滋滋地看着自個小姐姐,乖巧讨喜道:“姐姐,等我以後學好了畫,我就把你畫下來!”
南姗掬着南梵胖嘟嘟的肉臉,直感動的眉眼彎彎:“我們梵哥兒這麽好啊,那姐姐等着。”
到了七月底,南姗的院子各處已全部建造好,移栽的花草林木均已到位,目前已開始往裏頭搬運家具衣櫃,床桌椅屏成色一律簇新,均泛着好看的光澤。
日後南姗要獨門獨院居住,裏裏外外都需要添置人手,除了在南姗屋裏伺候的董媽媽、夏枝、夏桂,以及已用趁手的丫鬟碧雲、碧雨、碧草,溫氏也将早年的丫鬟現如今已是管事媳婦的暗香,也撥給了南姗調用,不久前,溫氏曾給南姗略略提過,還會從外頭再選幾個丫頭進來。
南姗瞅着眼前的一顆顆人頭,有點瞠目結舌地問崔媽媽:“媽媽,不是說幾個麽?怎麽這麽多?”她的個穿越大神喂,她這幅小身闆又不是金子雕琢的,用不着這麽多人圍着她打轉罷,日子過的這麽舒坦奢侈,她将來會不會折壽呐——南姗不由自主低頭,去瞅掌紋中的生命線。
奈何,南姗被溫氏養的膘肥體壯,噢,不對,是身強體健,那條象征壽命的線條,相當纖長,看來,她這輩子應該不是隻短命鬼。
崔媽媽抿嘴笑道:“這才幾個人,小姐是老爺和夫人唯一的閨女,自然要金尊玉貴的養着,夫人說了,這十來個丫頭,都讓小姐先使喚着,若發現有偷懶耍滑、心術不正的,或是讓小姐看不過眼的,即刻攆出内院,再選勤快老實的進來,務必要把小姐服侍的舒舒坦坦妥妥帖帖。”
手底下一口氣要多十來個員工,南姗倚坐在桌角旁,放眼望去,隻見那些女孩子年歲不一,有高有矮,統一穿着水綠色的衣裳,搭垂着手規規矩矩站着,不敢随意發出半點聲音,南姗正一個個瞅着,崔媽媽已笑道:“今日是先領她們過來給小姐瞧瞧,過會兒将她們安置到小姐的新院子,讓暗香給她們先分配差事做着,小姐覺着如何?”
南姗微笑道:“就按媽媽說的辦。”方才魚貫而入的一票子女孩兒,又按順序魚貫而出,南姗瞧過自個的新員工後,沒有半點興奮勁兒,心裏反而有些空落落的,于是去正屋找了溫氏說話,南姗抱着溫氏的胳膊,歪靠在麻麻身上,悶聲撒嬌道:“娘,我能不能不搬出去自己住啊。”
溫氏疼愛地摸着女兒的臉頰,柔聲問:“姗姗不喜歡那些新丫鬟?”
“不是。”南姗在溫氏身上懶貓似蹭了蹭:“女兒就是想和娘一塊住着。”
溫氏抱着閨女輕輕搖着,語重心長道:“可你已經長大了,不再是小孩子,總要學着自己過日子,娘不能照顧你一輩子啊。”南姗聽得心頭一酸,險些落下淚來,孩子氣般悶聲嘀咕道:“若是能一直不長大就好了……”
“……真是傻丫頭。”溫氏隻能低低地笑歎。
溫氏已給自個的傻閨女南姗,選好了遷居的吉日良辰,正是中秋節後的第三天,入了八月後,南姗心情抑郁地開始收拾家當,溫氏管家理事之餘,外頭還多有應酬,七月的時候,随夫留居京城的四皇子妃,頭胎産下一女,這天要辦滿月酒宴,溫氏被送了喜帖,自要前去走個過場。
說到皇家子嗣,不得不提一下當朝太子蕭清斌,太子爺已年滿二十五歲,自早些年連喪四子後,如今膝下仍空虛,聽說他耕耘的還是蠻勤快的,就是時運不濟,一直顆粒無收,南姗無聊之時,曾很邪惡猜測過,太子辛勤勞作卻不見豐收之果的緣故,也不知是土壤有問題,還是耕地的有問題……
麻麻去别人家看剛滿月的小嬰兒,南姗隻用甩動兩條腿,走上幾步路,就可看到自家白白軟軟的二侄子南康,南康這隻奶娃娃還不足半歲,生的白胖俊氣,小嘴巴粉嫩似柔潤的花苞,南姗去瞅他的時候,他正躺在搖籃裏呼呼大睡,嘴角濕嗒嗒地留着口水。
欣賞完小侄子的睡姿,南姗蹑手蹑腳地退出屋子,與二嫂嫂安文佩閑話,安文佩産後恢複的很好,身材比之前更顯玲珑有緻,更兼面色紅潤,容顔愈發嬌豔妩媚。
溫氏自個韻緻宛然,給兒子尋的媳婦,也一個賽似一個的标緻,溫氏的閨蜜好友邱氏曾調侃,京城裏出名的标緻姑娘,隻怕都要被溫氏弄回去做兒媳婦啦,南姗默默地掰着指頭數,目前還有三個标緻閨女沒着落呢。
丫鬟捧來一盞新鮮的紫晶葡萄,擱在四四方方的炕桌上,南姗拈了一粒慢慢吃着,問道:“嫂子有事要忙麽,若沒甚麽急事,咱倆下盤棋玩吧。”
剛做了母親的安文佩,對自己身上掉下的那塊肉,充滿了新鮮的滿足感,朝裏間努了努嘴,悄聲低笑道:“隻要裏頭那位小祖宗不哭鬧,我就沒甚麽急事,趁他這會睡着,我也忙中偷個閑……”說着,對一旁的丫鬟揮了揮手:“拿棋盤過來。”
隻是棋盤剛擺好,南姗捏着的第一粒黑子還沒落下,嬰孩洪亮的啼哭聲已然響起,正撐着下巴悠然的安文佩,立即如彈簧似起身,腳步飛快地閃進屋裏,不一會的功夫,已悠抱着兒子出了屋,滿臉慈愛地親了又親,照看南康睡覺的乳母,卻兩手空空地跟着出來。
南康被哄安靜後,南姗蔥管似的食指,輕輕戳着南康的臉頰,一摁一個小坑,笑語漱漱:“康哥兒生的真漂亮,康哥兒,笑笑,給姑姑笑笑,笑笑……咦,嫂子,你看康哥兒笑了……”見兒子笑的甜如蜜糖,安文佩也喜得眉花眼笑。
逗玩夠了小侄子,南姗頓時心情舒暢不少,于是,打道回屋,繼續收拾東西。
八月十五中秋節這日,南府裏也張燈結彩,很有熱鬧的氛圍,老爹白日參加皇帝主持的宮宴,以此彰昭盛世祥和君臣一心,晚間則參加自個的家宴,共度團圓佳節,南老夫人是個鐵杆戲迷,每逢做壽過節,必要請戲班子過來唱堂會,今年也不例外。
南瑾與老娘的愛好不同,他甚不喜戲子咿咿呀呀的唱腔,這一點,南姗完全附和老爹,是以,每逢南府過節唱堂會,南老夫人聽得極是津津有味,南瑾老爹卻聽得面孔緊繃,南姗聽的……呵欠連連。
三日後,是個風和日麗的好天氣,正是南姗喬遷新居之日,南瑾老爹爲獨女的院子題名爲‘悅安居’,嗯,寓意很美好……知悉的長輩親朋,紛紛送來賀禮,值得一提的是,溫玉玳舅舅讓南笙帶回一箱子玉瓷古玩,頗有收藏價值,溫老祖宗直接給了南姗兩張面值不菲的銀票,睿王妃很給面子地擡了兩架精美大屏風,秦嶽又給南姗送了一套文房四寶,君子蘭送了南姗一車的鮮花盆景,沈佳慧更有意思,贈了南姗各式各樣的花瓶,南硯哥哥送了兩整套茶具,安二嫂嫂送了南姗四套顔色雅麗的帷帳簾套。
南姗搬遷完畢後,溫氏才坐下喝茶歇息,來自臨州長子的書信,又一次翩然而至,信上最重要的一條消息是,蕭清湘在八月十五産下一子,母子平安,順便,求南瑾老爹爲次子起個名兒,歸家的南瑾老爹,稍一思咐,大筆一揮,爲第三個孫子起名南旭。
二房又喜得一孫子,葉氏嘴上道喜,心裏卻很發苦,她的大兒媳婦都進門一年多了,肚皮還沒有半點動靜,真是抑郁壞了她這個做婆婆的。
葉氏犯愁孫子的問題時,南姗最郁悶南毅登門拜訪,這位小哥兒忒不講理,一語不合就摔茶杯,南姗讓他小心些,南毅小哥一翻白眼,表情不屑地鄙視:“不就是隻破茶杯嘛。”
南姗很無語。
最近還發生了一件超級離譜的事,南毅某次過來竄門子,居然瞧上了南姗的一個新小丫鬟,要向她讨了去自己使喚,那丫鬟是南姗這裏最水靈俊俏的丫頭,南姗頓感匪夷所思,兄弟呀,你才幾歲呐……當然,南姗很堅決地不放人,憑什麽你索要,我就一定要給呀!你當你是皇帝老子喲!
南毅未能得償所願,于是去找無敵祖母撐腰,南老夫人認爲這不過是小事一樁,自然想遂了孫子的心願,張口便向南姗要人,南姗很不好意思地把南老夫人拒了,南老夫人瞬間拍桌子發飙。
南姗卻楚楚可憐地言道:“姐弟之間,互相謙讓友愛是不假,可也不能總是孫女這頭一直謙讓啊……”細數曆史種種,通常都是南姗謙讓南毅。
又抛給南老夫人一連串的問題:“毅弟弟今日問孫女要的是丫鬟,假使明日向孫女索金銀,後日又要孫女的首飾,大後日幹脆讓孫女挪屋子,祖母您老人家是不是都要依從他……孫女知道毅弟弟自小養在您老的跟前,感情深厚,可孫女和毅弟弟都是南家孫輩,素日對您老人家恭敬有禮孝順有加,您老也不能太區别對待啊……”
南老夫人被問得略語塞,她雖不喜這個孫女,但是,這個孫女的孝道禮儀姿态确實足足的,南老夫人稍緩和了語氣,卻還是想遂了孫子的意,于是依舊道:“不過就是個丫鬟,到了毅哥兒這邊,又不會虐待她,服侍哪個主子不是服侍?”
南姗心裏歎氣,将話題焦點進行升華,繼續說:“毅弟弟已十歲多了,現在的頭等大事,是要好好讀書,早日考取功名,伺候的仆從女婢應是穩重妥帖爲上,要那些漂亮活潑的有何用,不是更擾了毅弟弟念書麽,我娘給幾位哥哥安置的丫鬟,都是穩重安靜的姑娘,那個丹露才八歲,性子又活潑,才進内院不久,服侍人還不妥帖老練,再有,孫女聽說,毅弟弟是因爲她會編柳籃子,覺着新鮮好玩,才想要了她去,這對毅弟弟上進讀書又有何益處……”
最後,爲了南毅日後的功成名就,南老夫人将此事罷休不提了,but,南毅卻和南姗杠上了,常逃課與南姗狹路相逢,南姗主動哀戚戚地找南老夫人傳達一個意思,您的寶貝孫子整日忙着和她置氣,都耽擱他念書了,不多多勤奮刻苦埋頭苦讀,日後怎麽能金榜題名呢,孫女我很爲他憂愁喲……
南老夫人對親手撫養大的孫子,有很高的望孫成龍期盼值,深刻思慮後,很快便把南毅逮了回去,嚴加看管着念書,南姗耳根頓時清淨了不少,當然,南毅小哥也更恨南姗了……對此,南姗很囧。
南姗搬入新居後的日子,除了南毅撲騰出來的幾朵浪花,别的一切還算安好,新來的丫鬟均由暗香再細細調|教,南姗搬遷之時,一應的銀錢、首飾、物品都做了賬冊登記,管家理事,要從自己的一畝三分地,先一點一滴學起,當然,每逢溫氏處理家事時,南姗都會坐在隔壁上旁聽課,啧,多現成的老師,若有不懂的地方,課後詢問老師麻麻,會得到耐心細緻的講解。
光陰如水,秋漸走,冬來臨。
這日,南姗窩在溫氏的房裏看書,外頭溫氏正在會客,南姗順便聽了一耳朵,不禁暗自偷笑,原來這位夫人來給南葛哥哥說媒來了,女方家的姑娘,是衛國公府汪家的小姐,衛國公府嘛,南姗還是有所耳聞的,現在皇宮裏的德貴妃娘娘,也就是小四皇子的生母,就是出自衛國公府,溫氏聽了對方的來意後,很委婉地表示,我要和我家老頭子商量商量。
十八歲的南葛,也遺傳了父母良好的相貌基因,模樣生得很秀氣,如今已有秀才功名在身,家世背景麽,老爹身居高官,是皇帝很倚重的大臣,舅舅家也是很顯赫的侯門爵家,與遠靖候府、睿王府都有姻親關系,在京城頗數的上名号,名門大族挑女婿,能選到南葛,也不是那麽意外。
南瑾聽了媳婦的轉述,想了一想,一票否決掉了,溫氏對這門親事也不熱衷,倒不覺可惜,隻與南瑾商量道:“老爺,雖說功名要緊,葛兒的婚姻大事,也不能這麽一直耽擱着呀,他的年紀也不小了,也該訂下來了。”
南瑾撫了撫胡須,颔首道:“那夫人問問他,可有中意哪家姑娘。”
溫氏替南瑾續上熱茶,微笑道:“我已問過他,扭扭捏捏給我老實說了,他瞧上我二伯家孫媳婦的小妹子了,那姑娘喚作如敏,今年秋天剛滿十五,樣貌品性都是不錯的,老爺以爲如何?”
南瑾腦袋理着關系,妻子的二伯是過世老陵安候的弟弟,其孫媳婦出自臨江伯魏家,魏家五十年前因戰功受封,世襲罔替,按照溫家選媳婦從家世到門風再到姑娘品性的嚴苛條件,魏氏親妹子想來也不會差很多,随即道:“雖說魏家也能稱上親戚,還是要謹慎思量,夫人再細細打聽下,若真是個好姑娘,便張羅着提親吧。”
溫氏應下,柳眉微揚地再笑着爆料道:“老爺,笙兒也有喜歡的姑娘呢。”
南瑾端着茶盞微愣,随即失笑:“他瞧上哪家姑娘了?”問完話後,低眉飲了一口茶。
溫氏笑道:“老爺認識的,就是佳慧那丫頭。”
相較于轉了幾個折的魏如敏,南瑾對于老婆閨蜜的女兒即自個女兒的閨蜜沈佳慧,還是比較熟悉的,沉吟道:“我記得,那丫頭也就比姗姗大一歲多吧,沈國公就這一個嫡出的閨女,咱們笙兒無功無名的,他會樂意?”
溫氏嗔道:“瞧老爺說的,笙兒又不是一輩子都無功無名,大哥說了,笙兒武功練的極好,待過兩年參加武科考,憑咱們兒子的本事,還愁掙不到功名……”又笑盈盈道:“笙兒和佳慧自幼相熟,我那邱妹妹也是肯的,有她說項,沈國公會答應的。”
南瑾又慢慢啜了一口茶,才道:“笙兒暫且不慌,先緊着把葛兒的親事訂下,省的母親不是瞎提這個,就是亂點那個。”從長孫南屏到南硯,再到如今年歲最大的單身孫子南葛,南老夫人個個都要點鴛鴦譜,那些姑娘不是姓林便是姓許,直把南瑾搞的煩不勝煩。
聊完兒子,南瑾又問女兒近況:“姗姗獨住的這些日子,她那小院可還料理的妥當?”
提及女兒,溫氏掩唇笑道:“唔,挺像模像樣的,和暗香一塊訂了不少框框條條,還專門訂了本冊子,記錄小丫頭每日的差事好賴,認真勤懇當差的,發月錢時每人額外多獎五百錢,有偷懶犯錯的,也按規矩罰了些許,閑着的時候一塊做做繡活,有時也讓夏桂夏枝教小丫頭們識些字……現在先讓她自個打點院裏的銀錢,待再大一些,我教她看店鋪和莊子的賬本。”
南瑾點了點頭,又道:“姗丫頭呢,我回來這麽久了,怎麽還不見她人影?”
溫氏笑道:“想來是還在廚房呢。”
南瑾微蹙眉頭:“她在廚房搗鼓什麽?”
這時,南姗笑嘻嘻的聲音從簾外傳來,黃莺出谷一般悅耳:“爹爹,您找我呀?”門簾一翻,南姗當先走進,一身簇新的桃紅色束腰長襖,領口袖口籠了雪白的風毛,下頭露出半截月白褶裙,頭上簪了一對輕巧的累金絲嵌珠小發钗,巧笑嫣然地走到炕桌邊,笑着說:“女兒今日學了包餃子,是蝦仁餡的,剛蒸好幾小籠,還熱乎乎的,請爹娘嘗嘗。”
跟着南姗進來的夏桂提着食盒,南姗揭了盒蓋,端出兩隻還冒着熱氣的蒸籠,又擺出小醋罐、小碟和筷子等物什,南瑾拿筷子夾了一隻蝦餃,不嘗其味,先觀其形,曬然一笑評價道:“爲父從沒吃過長相這般難看的餃子。”
雖被老爹言語戲谑目光興味地鄙視了,奈何,南姗的抗打擊神經很是堅韌,當下一臉正經道:“爹爹,女兒的餃子是金玉其内。”雖然樣貌醜陋,味道還是挺不錯滴說,她都嘗過了。
在南瑾父女正辯論的時候,溫氏已先吃了一個,并給予十足的誇獎:“果然是金玉其内,味道很不錯,老爺也嘗嘗。”再探出筷子夾起一隻,問道:“姗姗,可有給你祖母送兩籠過去,她老人家最愛吃蝦仁餡的蒸餃。”
南姗笑道:“已使人送過去了,那兩籠蒸餃的模樣,已是我捏的最周正的,希望祖母别嫌棄我手藝拙劣才是。”
溫氏言道:“你有這份孝心,便是餃子模樣難看些,你祖母也能諒解的。”将新蘸好醋汁的蒸餃,夾到南姗眼皮子下一隻幹淨的小碟内:“姗姗勞累了半天,也吃一個。”
南姗拿筷子夾起吞了,鼓着粉嘟嘟的臉頰嚼動。
一連吃了五個怪模怪樣蒸餃的南瑾,放下筷子,對女兒溫言道:“冬天怪冷的,别老往屋外跑,當心着了風寒。”
自個的勞動果實,便是賣相醜了些,南姗也吃的歡暢,吃完一個,又夾一個,對老爹的關切之語笑道:“爹爹,這幾天日頭都挺暖和的,廚房裏有那麽多大爐子,不礙的,等過兩天,我再熬一鍋牛肉羹。”
南姗要再熬一鍋牛肉羹的打算,失言了,因爲天氣驟變,她很不幸地染了風寒,隻能待在屋裏卧床養病,南瑾坐在南姗的床邊,黑着一張臉訓斥:“盡把爲父的話當耳旁風!”
從身旁丫鬟捧着的托盤中端起藥碗,南瑾繼續黑臉:“老實吃藥!”
南姗底氣不足地去接藥碗,卻被老爹無情的拒絕,拒絕理由如下:“老實坐好别動,我喂你吃。”
長痛不如短痛,長苦不如短苦,南姗苦着臉,聲音囔囔啞啞的,無素日的清脆明麗:“爹爹,我知道錯了,您就别罰我了,喝藥又不是進湯,一勺子一勺子喝,女兒會被苦死的……”
南瑾狠狠瞪了閨女一眼,将藥碗塞了出去,繃着臉道:“快些趁熱喝了,喝完倒被窩裏好好捂着,待發了汗,去了熱,便不會難受了。”本聲嚴色厲的語氣,到了最後,已成輕飄淡馨的勸慰。
南姗以壯士斷腕的氣勢,一口氣悶了苦味沖鼻的藥汁,丢開藥碗,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漱了口,最後一連塞了兩粒蜜餞嚼着,待吐了果核,便被老爹摁回被窩捂汗,且十分體貼仔細地掖了掖被角。
此時已到十月底,正是天寒地凍的隆冬季節,南姗無聊地趴在床上養病,而經過十月懷胎之苦的南婵姐姐,在葉氏三嬸每日焚香禱祝的期盼中,終于生下了一個兒子,葉氏歡欣之餘,不免言語刻薄長媳:“都進門一年半了,爺們天天睡在你屋裏,吃好的,喝好的,也不見鼓起肚皮……”
葉氏所言句句屬實,邢飛豔卻也不是吃素的,當即搬出溫氏這個現成的活例子:“聽聞二伯母新嫁頭三年,都未曾開懷,如今不也子女成群,媳婦如今正年輕,身子骨又健壯,母親慌什麽,若媳婦真的無福生養,必會安排好生養的丫頭,讓夫君收在房裏的。”
葉氏被噎的幹瞪眼,每回與兒媳婦交鋒,她幾乎次次落下風。
待南姗風寒好轉之時,秦嶽姗姗來遲地過府‘探病’,仍被圈養在屋裏的南姗,在悅安居正堂接待了秦嶽表兄,秦嶽托着一隻粉彩繪雲紋的蓋碗,很官方地開口慰問:“妹妹身子可大好了?”
尚被禁足的南姗,神色憂郁地指指門口:“若是大好,我就到外頭折梅花去了,聽梵哥兒說,園子裏有一株梅樹已開了花。”
秦嶽放下茶盞,笑道:“妹妹風寒尚未大好,就又想着出去淘氣,當心姑父知道了斥責你。”
南姗沒精打采地撇撇嘴,指着牆角高翹幾上擺着的一盆水仙花,隻見葉色翠綠,花朵黃白,隐有清香撲鼻:“所以,我隻能瞧着這盆水仙解解悶了。”
秦嶽疑惑地問道:“妹妹不是養有幾隻鳥和一缸魚麽?”
南姗攤攤手:“畫眉和黃鹂在梵哥兒那裏,他正照着模樣學畫畫呢,那一缸魚……咳咳,我不當心喂了太多魚食,它們都翻了肚子,已被油炸下肚了。”
倆人正你問我答,夏枝滿面笑容地進來,端出一盤子剛煮熟的鹌鹑蛋,另有兩碗熱氣騰騰的馄饨,撒了香葉末子,油花點點的湯上飄着小蝦米,最後又端出一碟棗泥山藥糕和一碟綠豆糕:“夫人剛打發人送來的,說天兒冷,小姐和秦少爺吃碗熱熱的馄饨,好暖暖胃。”
秦嶽眉花眼笑道:“姑母當真疼我,知道我愛吃鹌鹑蛋,一下子就送這麽一大盤子來。”
一旁正做繡活的夏桂,将繡花棚子擱到小籮筐裏,笑着走到桌前,開始剝殼:“既然秦少爺愛吃,奴婢就全剝了蛋殼,必定讓秦少爺飽餐而歸。”
夏枝白一眼夏桂,嗔笑:“哪有你這樣待客的,吃一肚子鹌鹑蛋,中午秦少爺還要不要吃飯了?剛來的人說了,夫人中午給秦少爺備了好多菜呢。”
秦嶽插了一隻剝好殼的嫩皮蛋,很豪邁的說道:“沒關系,我肚量大的很。”
夏桂看一眼夏枝,輕笑:“咱們老爺不是常說,小姐的肚量像個無底洞,不知和秦少爺比起來,誰更大些。”夏枝也附和而笑。
秦嶽彎了彎嘴角,吃着鹌鹑蛋的同時,目光意味深長地打量南姗,好似在瞅一隻食量頗大的小母豬,南姗被看的郁悶,随即清咳兩聲,淡淡道:“老爺也常說,食不言,老爺不在跟前,吃東西時的規矩就都忘了?”
‘老爺’二字一橫空出世,夏桂和夏枝不敢再說笑,忙一本老實麻利地繼續剝蛋殼,秦嶽沖南姗笑得懶洋洋的:“姗妹妹,你這裏的規矩也太大了些,我是不是也不能言語呀?”
南姗語氣無辜而誠懇:“吃飯用口,言語也用口,若是邊吃飯邊說話,一口兩用,太容易嗆着,嶽哥哥還是待飽了口腹之欲後,再暢所欲言吧。”
秦嶽默然,接着氣勢很豪邁、一點也不把自己當外人地吃下一碗馄饨、半盤子鹌鹑蛋、兩樣糕點也各吃了一塊,而後,撫着暖洋洋的肚子暢所欲言道:“還有一個多月就到年關了,大表兄今年是否還不回來過年?去年就沒回來呢。”
一提起古代交通的這事兒,南姗就特郁悶,實在是太不便利了:“興許吧,旭哥兒還太小了,這才幾個月大,經不起冬天裏路途颠簸,不過,我聽我爹說,今年會将小芙兒接回京城過年。”
秦嶽和南姗口中的‘小芙兒’不熟悉,于是轉移話題:“我不是送了你兩套文房四寶,用了沒有,感覺如何?”
南姗答道:“還沒用,都收在箱子裏,我現下用的這套,都還新着呢。”
倆人再度進入一問一答模式,秦嶽話多,從南梵怎麽還是胖嘟嘟的,說到南葛明年的秋闱之考,從南姗屋裏擺着的屏風瓷器,品評到牆壁上懸挂着的字畫福袋,再問南姗新讀了哪些書,又追問到學會彈了哪些新曲子,直到崔媽媽親自過來請秦嶽吃午飯時,秦嶽正一邊與南姗下棋,一邊回憶南姗今年春節到他家去拜年的場景。
爲着這幾日南姗風寒,南姗屋裏的地龍燒得十分暖和,剛從外頭進來的崔媽媽,裹着一身冰涼的寒氣,夏桂忙端上滾滾的熱茶來,崔媽媽坐在暖洋洋的熏籠旁,喝了兩口,笑道:“兩位夫人等了許久,也不見秦少爺回去,眼看着就快擺午飯了,老奴特意來看看,哥兒和姐兒聊什麽呢,都忘了吃飯的時辰?”
秦老侯爺即溫氏的舅舅南姗的舅姥爺,過幾日要辦壽宴,楚氏這回親自到訪,算是送帖子親戚間的串門探望生病的南姗,秦嶽是跟着過來打醬油的。
南姗懷裏揣着個暖手爐,聞言笑道:“媽媽,我爹爹不讓我出屋子,我都快悶壞了,嶽哥哥才和我多聊了會天解悶。”再笑嘻嘻地望向秦嶽:“嶽哥哥快去吧,别讓舅母和我娘等你。”
秦嶽放下茶盞,又很官方地做臨别囑咐:“妹妹好生靜養,可别再病了。”
南姗點頭,三克油你的關心,再微笑送别,咕嘟拜,秦嶽一步兩回頭地離開,夏桂和夏枝偷偷地抿嘴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