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婵和南娜的婚期,前後相差不過小半個月。
溫氏給南婵添嫁妝時,也一道給南娜添了些,嫡庶畢竟有别,溫氏封銀子三十六兩,另有新打造的簪環珠钗數隻,衣料布匹也贈了五匹,并溫言囑托南娜,那顧母是個厚道人,到了婆家後,要體貼丈夫,孝順婆婆,不可忤逆輕慢,顧家現在家底兒薄,也無甚大礙,隻要顧仁文上進,以後日子隻會越來越好。
皮埃斯補充,南瑾最喜歡務實上進的後生,另外,今年中榜的進士,已由吏部分配至各處,顧仁文去了挺熱門的部門戶部,南硯則進了大理寺。
四月初三,日光明麗,南婵出嫁。
南婵出門子的場景,搞得和南娴出嫁威遠伯府時一般風光,因着女兒是高嫁,葉氏爲免女兒在妯娌間腰杆子不夠壯實,在備嫁妝時可下足了血本,每一擡嫁妝都沉甸甸的份量十足。
三日之後,南婵攜夫回門,小夫妻看着一切正常,葉氏暗松了一口氣。
四月十六,和風徐徐,輪到南娜出嫁,因繼母小楊氏肚皮已鼓的老大,行動起來頗爲不便,南娜的出嫁事宜,便由溫氏一手全程攬包,把南娜也熱熱鬧鬧送出了門,此事溫氏做得挺開心,美其名曰:爲以後嫁閨女練一練手。
嫁閨女什麽之類的話語,聽得南姗直拿帕子掩臉裝羞羞,順帶嬌嗔:“娘說什麽呢,女兒才幾歲……”人家差一個多月,才剛滿九歲好麽。
溫氏看着嬌俏女兒的小小羞态,笑得十分不厚道。
南婵和南娜出嫁之後,接着該談婚論嫁的姑娘,便輪到了十四歲的南娆,對于南娆的終身大事,溫氏隻想呵呵呵,那個瘋丫頭,她才懶得管,溫氏壓根不想管,可偏偏有人求着溫氏管,此人正是南娴。
世事如刀,刀刀無情。
八年的媳婦生涯,把南娴從天真驕傲的千金小姐,打磨成面容憔悴的深閨怨婦,夫君的數個子女,無一是她的親生骨血,她養着他們,卻也要防着他們,每一日無趣乏味的生活,都像是在溫吞的火中慢慢煎熬。
與已走下坡路的襄中伯府對比,威遠伯府的發展勢頭,正呈旺盛向上的蓬勃之姿,南娴的夫君趙柏泓,他的前兩位兄長的仕途頗好,很給威遠伯爺增光長臉,相較而言,趙柏泓爲家族做的貢獻,就不那麽給力了,實力決定家庭地位,南娴一直被伯府中的頭幾房妯娌壓着一頭。
作爲伯爵府的兒媳婦,南娴的穿戴自然光鮮亮澤,鬓發間插着一支綴寶攢花的大金簪,簪頭垂下的長珠珞在耳邊搖晃不停,南娴的語音十分溫藹,面容甚是誠懇,殷殷緻歉道:“二嬸,娆兒她以前不懂事,惹您和二叔生了好些氣,她如今已然知錯了,二嬸大人不記小人過,就不要與她一般見識了,侄女在這裏也給二嬸賠罪了。”
溫氏輕輕撇着碗中嫩綠的茶葉,客套着輕笑道:“都是一家人,有什麽罪不罪的。”
南娴微抿唇角,柔柔的微笑:“二嬸還是這樣的好脾氣。”忽而話鋒一轉,面露悲傷低聲道:“二嬸,我娘她走的太早,看不到娆兒嫁人,也看不到毅哥兒娶妻……”看了看溫氏的神色,再緩緩低語道:“我那後娘……素不與娆兒親近,娆兒明年就要及笄了,她的終身大事,隻怕是指望不上我那後娘,祖母她年齡又大了,也沒精力爲娆兒操持,侄女想請二嬸多多上心……”
又一次在隔間午睡的南姗,又一次默默偷聽外頭的談話,啧,南姗很想糾正一下南娴女士的用詞,小楊氏哪裏是不與南娆親近,分明是南娆每次見了小楊氏,各種高傲鄙視加瞧不起,小楊氏這個後媽,委實當的一點也不後媽,她對南娆的政策是,惹不起我還躲不起嘛,故而小楊氏在有孕之後,常避在屋中深居簡出,南姗很少見到小楊氏單獨出來溜達,偶爾見到,也是南珏大伯扯扶着她出來散步,至于南老夫人,她年齡的确是不小了,但南姗不認爲她沒有精力折騰,葉氏三嬸娶回來的母老虎兒媳婦,着實把南老夫人氣得不輕,事後,南老夫人唾沫橫飛着,足足罵了葉氏一個多時辰。
南姗輕輕揉着臉頰,隻聽外頭的溫氏四平八穩地答道:“婚姻大事,自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一個做嬸娘的,怎好插手幹預,你爹對娆丫頭的事兒,想必心中已有盤算。”
南娴捏着帕子掩面泣道:“自我那小後娘進門,我爹對娆兒愈發不喜,常有責罵,現如今,我那小後娘身懷有孕,我爹隻關心她肚裏那個,娆兒……隻怕早被抛到腦後去了……”
偷聽的南姗默默補充——攤上這麽一對不靠譜的兒女,南珏大伯對未出生的小生命充滿期待的心情,南姗完全可以理解,怎麽着,女兒傲得眼珠子長到了腦門頂,兒子更是将眼珠子長到了後腦勺,這倆扯着老娘威風的不孝兒女,都不把他這個爹放在眼中,還不允許他盼望再來一個乖乖的兒子麽!
溫氏慢吞吞與南娴打着太極拳,勸慰道:“怎會?娆丫頭到底是你爹的親生女兒,還能一輩子将她養在府中不成?你爹肯定會爲她尋一門好親事的,你就别憂心了。”
南娴垂着頭,繼續低泣道:“雖然女不言母過,可侄女知道,我娘生前對二嬸多有怠慢,二嬸心裏定然還是有氣,侄女替娘向您賠罪……娜妹妹的親事,二嬸都幫了忙的,便也可憐可憐娆兒吧,侄女不求娆兒高嫁,能嫁得門當戶對的人家便好……二嬸,我在趙家的情形,二嬸想必也清楚,若我有心有力,必不會求二嬸勞神費心的……”
南姗無語地翻翻白眼,伸出手去,揮手打落長榻邊矮幾上的碗,伴随着瓷碗碎裂成片的清脆聲音,南姗驚惶恐懼的聲音響起,急叫兩聲:“娘!娘!”
溫氏聽到裏頭的動靜,很快走進來,坐到長榻邊,攬抱着小女兒忙問:“怎麽了,姗姗?”
南姗将腦袋伏趴在溫氏懷中,香香暖暖的,已經是再熟悉不過的味道,南姗一陣後怕地嘟嚷:“娘,我剛剛做了個噩夢,夢到有東西一直在追着我跑,它跑得好快好快,最後它一口咬斷了我一條腿,女兒就……吓醒了,嗚嗚,好可怕呀……”
溫氏拍着南姗的後背,柔聲哄道:“好啦,好啦,做夢而已,别怕,娘在這兒呢……”哄着哄着,便又把閨女當成小嬰孩般慢慢搖了起來。
被噩夢驚醒的南姗,打斷了南娴與溫氏的談話,南娴也隻能暫時作罷,對南姗安慰了幾句,便向溫氏告辭離去了。
南娴走後不久,南姗也被溫氏‘撫慰’好情緒,平定好情緒的南姗,對溫氏明知故問道:“娘,娴姐姐怎麽過來了?”
溫氏執着一柄玉梳,動作優雅的替女兒梳頭,聞言答道:“爲着你娆姐姐的事兒,讓娘也給她找婆家。”
南姗拿着一串紅珊瑚手串,放在陽光下照射着賞看,嘟囔道:“真是的,這個找您做媒找媳婦,那個求您幫忙選女婿,娘既不是媒婆,又不是月老,幹嘛都來找您啊?”
溫氏替女兒在頭頂绾了個小小發髻,兩側各簪了一枝粉白玉钗,钗頭是溫婉的蓮花狀,将打扮好的閨女拉在跟前,細細打量片刻,又爲她戴上兩隻耳墜,才道:“姗姗,你說娘要不要對你娆姐姐的事兒上心?”
南姗眨眨眼睛,眸光清澈,撅着粉潤光澤的小嘴巴,趴到了溫氏耳邊,低聲悄語道:“女兒給娘說實話,娆姐姐有父又有母,娘爲啥要替她上心,若她是娜姐姐那樣的好品性,娘上心些也就算了,可娘瞧瞧娆姐姐,她心眼可壞啦,娜姐姐在家時,她時常無緣無故去尋娜姐姐的晦氣,還有如妹妹年齡那麽小,身子又那麽弱,每次見到娆姐姐,都對她畢恭畢敬,她卻還整日欺負如妹妹,除了這些還有呢,她也常常挑唆毅哥兒做這做那,毅哥兒有祖母護着,縱算犯了錯,也沒人能罰他,哼……”
不是南姗要大人太記小人過,實在是南娆太讓人無語了。
林氏在世時,南娆在南府中處處耀武揚威,林氏撒手走後,沒有親娘保駕護航的南娆,不敢再惹有老母雞護着的小雞崽,範圍便縮小到了她的手下、外加庶姐和庶妹,噢,對了,親弟弟她非常賣力地哄着,對于南娆而言,有個聽她話的好弟弟,基本等于林氏複活再生。
若南娆當真對往事痛改前非,那便好了……可惜啊,苦海無邊,南娆卻越漂越遠,根本找不到回來的路岸,據南姗觀察,老爹每次聽到南娆的名字,不由自主地就會蹙眉。
時光如水,又過了幾日,在臨州已安頓好的南屏來信,言道蕭清湘和一對兒女可以前往,南屏已就職上任,沒有親自回程來接,溫氏點了不少有功夫的随行家丁護衛,睿王爺更是派了次子蕭清臨親送。
離别之際,南芙哭出來好多金豆豆,與南芙差不多大的南梵,也很傷心地落了幾顆金豆豆,南瑾飛一眼最小的兒子,接收到老爹警告目光的南梵,吸一吸鼻子,不敢再哭了:大侄女啊,咱不哭了啊,小叔叔又被老爹的目光訓斥了,咱們過年再見啊……
南屏的家眷啓程離京後,南姗頓時少了許多樂趣,她唯一還能玩的小朋友,就隻剩了小弟弟南梵一枚,可南梵已過四歲,到了正式啓蒙開課的年紀,已開始整日跟着南瑾新請的湯先生學念書,偶爾的偶爾,南姗會跟着溫氏聆聽在窗下,童音稚嫩,清脆朗朗的讀書聲,透窗而出。
窩在溫氏院子的南姗,隻感時光靜好,滿溢安穩,可是隻要一走出院子,滿滿的負能量就撲面而來,六十八歲的南老夫人,常常唉聲歎氣,兒大不由娘,一個個都不聽話啦,長子老圍着新娶的小媳婦轉,次子一年四季都是個棺闆臉,小兒子那房娶進門的哪是兒媳婦,分明就是尊母夜叉嘛。
當然,諸事最不如意的還要屬葉氏。
十四歲的南敬,童生考試又一次落選,葉氏嫌兒子不争氣,南敬更煩葉氏整日聒噪,某一日母子摩擦終于升級,南敬當着葉氏的面,踹飛了一把椅子,而後怒氣沖沖地沖出家門,一夜未歸。
南敬走得又怒又急,連随身小厮都被吼着不許跟,兒子獨身一人徹夜不歸,這可急壞了葉氏,蕭國有夜禁令,亥時之後,普通民衆不允許再在街上閑逛,葉氏派出去尋人的家丁,趕在亥時之前回了府,卻沒有帶回南敬的半根頭發。
葉氏憂慮地一夜未睡,次日一大早,卻有南敬的消息自動登門。
原來,南敬悶頭悶腦在街上一通亂走,一腦袋紮進了紅燈區,被在樓台上搔首弄姿賣弄風情的青樓女,微晃了眼,青樓裏的老鸨子何等眼神,見南敬這個毛頭小子,穿得衣飾光鮮,又面帶愁惱之意,這種狀态的人,最适合到她們這種地方放松放松,南敬半推半就進了翠紅樓,青樓女子最擅風月,身上功夫都經專人調|教,南敬腦袋暈乎乎中間,被服侍的如魚得水,不知道有多暢快,隻覺葉氏給他的通房丫頭,連人家鞋底上的泥都不如,一夜荒唐之後,南敬該付錢走人,不過,南敬出門走得急,身上未帶銀兩,老鸨子非常熟練地微微一笑,沒關系,老身派人去取就成。
南琦三叔自個都沒去逛過青樓,沒想到兒子比他與時俱進,當下,親自手操一根大棒子,将欲仙|欲死歸來的南敬,又打得欲死|欲仙,葉氏雖惱兒子胡來,卻在兒子呼天搶地的痛叫聲中,忍不住心疼落淚,去攔大棒亂飛的南琦:“老爺是要打死敬兒麽!”
南琦喘了一口氣,龇牙咧嘴咆哮道:“這等有辱門風的不孝子,活該打死!”
葉氏趴在南敬身上護着,對南琦飙淚哭嚷道:“打罷,打罷,老爺被那些小狐狸精迷得暈頭轉向,早就厭棄了我們娘兒幾個,老爺最好将我們娘倆兒全都打死!省得留在這世上活活受罪!”
氣了個半死的南琦,摔了手中大棒,氣怒地甩袖離去。
在南敬卧床養傷的日子中,葉氏的新姑爺鄧飛也露出了小豺狼本色,南婵才進門一個來月,鄧飛原來房中的丫鬟,有一個卻爆料出來已有了兩個月的身孕,另有南婵的陪嫁丫鬟,已被鄧飛睡了倆,不是南婵賢惠大度自動送的,是鄧飛在南婵身子不暢的那幾日,自個讨去睡的,南婵無比傷心。
而那位有身孕的丫鬟,南婵的底線要求是留子去母,可鄧飛不依,言之鑿鑿那個丫鬟伴他多年,服侍他盡心盡力,南婵怎可如此心狠手辣,他的要求自然是母子俱留,到時抱給南婵撫育,南婵也不知該如何舉措,回了趟娘家給葉氏哭。
葉氏确實有了個身家很給力的兒媳婦,可這才進門二個月的兒媳婦,已和她這個婆婆鬧得水火不容,邢飛豔對南斐管得甚嚴,南斐若敢與哪個丫鬟同房,邢飛豔便沖過去将女的暴打一頓,然後順便給發賣了。
南斐倒是想攔,可是南斐每日要離府念書,又不能日日守在家中,葉氏若開口留人,邢飛豔便叉腰頂撞,理由還很冠冕堂皇:“留着這麽多丫頭,不是打擾夫君專心念書嘛,怎麽,婆婆您不想讓夫君高中了嘛!”
葉氏直被堵得咽血。
故而,沒過多久時間,南斐便隻能守着邢飛豔過日子,南斐生理需求的意志力不很堅定,母老虎也不是常常揮爪子撓人,邢飛豔稍一服軟,南斐就坡下驢,倆人很快就滾回到一個被窩了。
對于南婵還沒生出嫡子,就有庶長子又會先冒出頭的可能性,邢飛豔很風涼話道:“我能幫什麽忙,那丫鬟肚裏的種,到底也是鄧家的子嗣,難不成用藥流掉不成?去母留子嘛……鄧姑爺既然不願意,母親又何必橫加插手,難道想讓婵妹妹剛成婚,就與新婚夫婿生出心結鬧别扭麽,這以後的日子還過不過呀……要媳婦說呀,母親給婵妹妹訂親時,也不說多打聽打聽,屋裏的丫鬟都有了身孕,這麽大的事兒竟不知曉?”
葉氏氣得臉色鐵青,那個丫鬟肚裏懷的賤|種,分明就是鄧飛在和南婵訂親之後,成親一個月前才搞出來的!
葉氏事事不如意,南姗都忍不住要同情她,弄了個比婆婆還厲害的媳婦,找了個比老公還花心的姑爺,最得意的一雙兒女,她綢缪多年,渴盼許久,沒料到竟是這麽個結果,當真是世事無常。
在南婵向鄧飛屈服之時,成婚後的南娜,日子過得很是美滿,顧家人口十分簡單,隻有婆婆顧母和夫君顧仁文,南娜自幼喪母,沒得到過一絲母愛,便把顧母當親娘一般孝敬,顧仁文是個孝子,見妻子侍母至孝,把家事又打理得井井有條,便也待南娜極好,顧家婆慈媳孝,夫妻和睦,南娜很快傳出喜訊,溫氏聽聞之後,便打發人送了不少補身益品過去,以示關懷。
南娜爆出喜訊之後,已成婚半年多,肚子卻一直沒動靜的安文佩,也随後爆出了喜訊,南硯哥哥頓時喜得跟一隻大傻瓜似,嘴角都咧到後耳根去了,爲發洩心中喜悅之情,南硯拎着弟弟南梵,轉了個好幾個圈。
南姗默默扭臉,想當年,南屏哥哥初要當爹時,孕婦不能亂抛,那時又沒有弟弟可以掄,南屏就把她掄得滿眼冒小星星,頭腦暈眩之下,逮着老爹叫了聲哥,結果,腦門被揍了……
入了六月,某一日,南瑾忽然招南姗前往,說要帶她出去賞荷,南姗先是大喜,随後看到老爹黑着臉的神色,又默默改爲啃手指頭,爹爹,你是不是又要帶我去約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