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瑾命人将畫舫開到秋月湖心,遠離有絲竹管弦聲的畫舫,到了耳根清淨之地,南瑾盤膝坐在艙外船闆,神态悠閑地在釣魚,南姗挨坐在旁邊,小身闆挺拔的跟念經的小尼姑似,端正的一絲不苟,臀下穩當地坐着厚軟的錦墊,脖子上頭的小腦袋瓜卻搖晃個不停,跟着老爹學背書,稚音朗朗道:“水陸草木之花,可愛者甚蕃。”
南瑾的衣袍在風中輕微掠動,再道:“晉陶淵明獨愛菊。”
南姗搖頭晃腦地跟着念:“晉陶淵明獨愛菊。”
……
“……予獨愛蓮之出淤泥而不染,濯青蓮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南姗背得滑溜似水,娓娓而流,南瑾正聽得津津有味,滿意無比,突聽南姗畫風一轉,語調一彎,變成軟軟甜甜的撒嬌聲:“爹爹,我嗓子又幹了,想喝水。”
南瑾輕輕歎氣,擺手吩咐:“秋菊,水。”
南姗接過秋菊遞來的蜂蜜水,頗注重小淑女儀态,小口小口地喝着,她要是鼓着臉頰大口灌水,南瑾會訓她‘你在小牛喝水麽?’,南姗曾神色迷惑地辯解‘我不是小牛。’,南瑾哼哼道‘飲态不淑是爲牛。’,南姗被灌輸了吃喝之态若不雅,就是一頭小野牛的理念,南姗頓時給南瑾跪了,小盆友當然都喜歡爹娘叫她小寶貝,哪是什麽小野牛啊,于是,南姗憤慨改之。
南姗若吃東西時稍有風卷殘雲之态,南瑾又訓她‘你在牛嚼牡丹麽?’,南姗鼓着嘴巴駁老爹‘我吃的是桂花糕,不是牡丹花糕。’,南瑾便繃着臉改口‘你在牛嚼桂花麽?’,南姗眨眨眼睛,好奇心旺盛‘爹爹,牛不是吃草麽,它也吃花的麽?’,南瑾眉頭微鎖,眼神閃爍,約摸在想怎麽回答,南姗又笑眯眯道‘爹爹,你可以帶我去看牛吃花麽?’,南瑾被幼女纏的不行,就帶她去觀察牛,結果是,牛不僅吃草,對野花也挺鍾愛,也不知牛到底吃不吃花的南瑾,心裏暗籲了一口氣,卻見幼女捧出幾隻新摘的牡丹花,興奮着說‘爹爹,我想喂牛吃牡丹!’,看到如此古靈精怪的閨女,南瑾略頭疼。
喝罷水潤完嗓子的南姗,心裏感慨道,背書不僅是一項腦力活動,還是一件很廢嗓子的活動,小盆友們,保護嗓子,要從童年做起喲,南姗拍拍小胸口,裝模作樣咳咳兩聲,對南瑾道:“爹爹,我不渴了,我繼續接着背……咦,我剛才背到哪裏了?”
南瑾輕瞥閨女一眼,道:“小小年紀,記性竟如此不好,罷了,從頭再開始背一遍。”
南姗心裏偷偷撇嘴,她小小年紀,記性太好才見鬼,那是天才神童的表現,她隻要做個聰明的兒童就好,再度搖頭晃腦道:“水陸草木之花,可愛者甚蕃。晉陶淵明……香遠益清,亭亭淨植……牡丹,花之富貴者也;蓮,花之君子者也……蓮之愛,同予者何人?牡丹之愛,宜乎衆矣!”
流利背誦下來的南姗,一聲歡呼:“爹爹,我已經背會了,是不是可以玩了!”
南瑾繼續悠然自得釣魚,語态閑适:“嗯,不許在船上亂跑,若是渴了餓了,就讓春桃秋菊,給你拿吃的喝的。”
南姗趴到裝魚的水桶邊,三條小魚在桶裏遊來遊去,南姗仰着小臉看老爹:“爹爹,魚都這麽小,才能炖出來幾碗魚湯啊,爹爹,你怎麽不多釣幾條大胖魚呢?”
收獲不豐的南瑾嘴角一抽,才悠哉悠哉道:“姗姗,爹爹今天釣的魚,是給你養着玩的,不是吃的。”
騙人!南姗揪着彎彎的眉頭,撥拉着自個的腦門,眼神純潔無邪道:“是嘛,我怎麽記着爹爹昨天說,要把釣到的魚炖成魚湯給我喝呀。”
南瑾再瞥閨女一眼,慢悠悠道:“小小年紀,記性如此不好,爹爹昨天明明說的是,釣魚給你養着玩,你呀,就知道吃,你看看自己,都胖成什麽模樣了!”
南姗心裏頓時淚流成河,你丫個無賴爹,你自己裝蒜就罷了,還說人家胖,嗚嗚,我不跟你玩耍了,南姗默默離開水桶,準備跟老爹來個背靠背,觀賞湖光景緻,哪知一扭頭間,撲面的驚喜忽忽而至,南姗揮手:“舅舅!”
隻見,溫玉玳站在船頭,迎風而立,面上笑盈盈的。
更驚喜的還在後頭,南瑾剛側過臉看大舅子,對面的船艙又鑽出一人,面如冠玉,笑如春風,正是當今聖上蕭元德,南姗瞅瞅抛下魚竿站起身的老爹,暗戳戳地想,爹啊,你和皇帝老爺的緣分真是不淺啊。
幾息之後,南姗忽然瞄到對面的船舫裏,還坐着一個幼童,模樣秀美,瞳如點漆,左眼之下有一顆小小的淚痣,南姗頓時阿彌陀佛,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小盆友,你還記得當年曾逗過你玩的我麽?
答案是:記得才有鬼。
……
接下來的事情很詭異,景福大俠拿鐵鏈将兩船并二爲一,南瑾老爹跳船去對船,對船裏回送過來一小娃,蕭元德神色溫和地對南姗說:“我方才聽你背書,你那篇背的很好,你教教我家小五吧。”
南姗樂于助人地應下,卻輕輕撅嘴地望了下老爹。
上一回,南瑾給皇帝老爺解釋他外出的理由是,幼女頑劣,弄壞了賤内的琴弦,故攜女帶琴外出,南姗心裏那個怒啊,明明奏是你自己弄壞的,卻讓你閨女我來背黑鍋……這一回,南瑾又神色自如地解釋道,幼女愛玩,一直想遊湖泛舟,今日正好休沐,于是随了閨女的心願,南姗幽幽地郁悶,老爹啊,明明是你見天氣好,要帶一家子來遊湖,偏偏從你夫人到兒子都沒來,你……你又讓我背黑鍋!
接收到女兒幽怨的小眼神,南瑾慈和道:“姗姗,好好教小五背書,若是教得好,爹爹有空再帶你出來玩。”
南姗頓時眉花眼笑,和“新”朋友溝通起來,啧,她也是“頭一回”見小五,這次皇帝沒暴露身份,南姗自然把五皇子蕭清淮當成爹爹同僚的兒子來看待,又因爲她對一年多前的事情是“沒印象”的,所以又重新認識了一回蕭元德、蕭清淮、蘇有亮,自然,舅舅溫玉玳是一定認識的,這是熟人。
南瑾帶出門照顧南姗的兩個丫鬟,被遠遠遣到船尾,蘇有亮負責照顧倆小孩,南姗細細打量眼前的小娃兒,模樣自然生得極好,隻安安靜靜地坐着,寶石般透亮的眸子也打量着南姗,卻不開口講話,南姗率先打破凍冰:“你知道周敦頤麽,就是他作的,我教你背吧。”
對面的蕭清淮小盆友隻動了動眼睫,卻沒吭聲。
南姗抓抓腦門,疑惑地看了看蘇有亮,再繼續說道:“第一句是,水陸草木之花,可愛者甚蕃,意思就是,水上、陸地上各種草本木本的花,值得喜愛的非常多,你跟着我念,水陸草木之花,可愛着甚蕃。”
蕭清淮依舊沒吭聲,南姗疑惑,這小孩兒咋還這麽内向啊,南姗問蘇有亮道:“小五爲什麽不跟我念書,他是不是嗓子幹,想喝水呀。”
蘇有亮抽了抽嘴角,提建議道:“南小姐,不如你和他玩遊戲吧,玩拍拍手的遊戲。”
南姗遲疑道:“可我爹爹讓我教小五背書呀,我不能不聽爹爹的話。”
想了一想,又認真嚴肅道:“我不能和他玩拍拍手的遊戲,爹爹和娘親教過我,男女授受不親,除了爹爹、哥哥和弟弟,不能與别的男孩子碰手碰臉,也不能一直盯着男孩子看,哎呀……”
南姗猛然想起來什麽似,沖蘇有亮和蕭清淮道:“你是個男人,他是個男孩子,我不能和你們玩的!爹爹早上才罵過我的!”然後扭臉對另一條船的南瑾道:“爹爹,你不是說女孩兒不能老看男孩子,也不能随便說話麽,小五是個男孩子呀,你爲什麽還要我教他背書啊。”
蘇有亮嘴抽筋地抹抹汗,老子早不是男人了,童言無忌,童言無忌,童言無忌,老子不跟你一個小女娃計較……
南瑾有了一種自個搬石頭砸了自己腳的感覺,這小丫頭越來越不好搞定了,早上訓她爲啥愛盯着景福看,閨女居然反問他能不能飛,他順勢又灌輸了一回男女之防的道理,這會兒又給他反砸了回來,南瑾要怎麽解釋,那個小五剛過四歲,你馬上也才四歲,你倆若是說說話拉拉手,還是沒多大關系的呢。
卻見蕭元德笑眯眯道:“姗姗,小五是你遠房表哥,說說話是沒關系的。”
南姗立即恍然大悟道:“原來小五是我表哥呀,那就好,那就好。”然後,南姗龇出一口漂亮的小白牙,甜絲絲道:“小五表哥,你跟着我一起背書嘛,我大哥哥就常教我背書,我背得好了,我大哥哥就會給我摘花玩,你要是背的好了,我也給你摘花玩好不好?”
說着,從頭上摘下一朵漂亮的絲絹花,塞到蕭清淮手裏,笑嘻嘻道:“我的花兒漂亮吧,我大伯家的毅弟弟就可喜歡我的花了,這朵花送給你了。”
大概是南姗的表情過于真摯,蕭清淮突然低頭,從腰間解下一隻玉佩,有模有樣地塞到南姗手裏,語音稚弱道:“這個送給你。”
南姗握着玉佩正有點愣,這小鬼還懂得禮尚往來,蕭清淮卻突然間啞巴變喇叭,問道:“你是叫姗姗麽?”
南姗眉眼彎彎,迅速進入小盆友狀态:“是啊,我姓南,名字叫姗姗,你呢,名字就是小五麽?”
蕭清淮長長的眼睫輕動,聲音有點呆有點萌地清甜:“我姓蕭,排第五,名字叫清淮,你剛才背得書很好聽,你教我背吧。”
南姗笑盈盈道:“好啊,好啊,第一句是,水陸草木之花,可愛者甚蕃,意思是……”
見兒子與南家的小姑娘相處甚歡,蕭元德不由支颌輕歎,珍妃紅顔薄命,隻留下這麽一滴骨血,他雖爲一國之主萬民之君,卻給不了兒子安甯的生活,無憂的童年,一想到後宮之中的煩心事,蕭元德就頭疼無比。
作者有話要說:更新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