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瑾并非年老緻仕,享受不到朝廷的養老俸祿,但因南瑾在職勤勉清廉,又兼政績卓然,故元啓帝特賜南瑾白銀五百兩,各式綢羅絹緞共計五十匹,以資嘉獎。
待辦妥一切事宜,已到初夏四月,無官一身輕的南瑾向南老夫人辭行,要去城郊的莊園小住。
對于次子辭官這檔子事,南老夫人的心情相當複雜,又是歉疚又是生氣,歉疚是因此事由她而起(你還知道呐),生氣卻是……這個混賬小子,多少人一輩子都混不到的二品大官,你怎麽就當真給辭了(喂,你都在以死相逼了哎)。
南老夫人看着面色淡然的南瑾,心裏跟有尖銳的貓爪子撓似的,糾結難受的要命,忍不住出口怨怪,還是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語氣:“瑾兒,娘不過是讓你拉扯你大哥和三弟一把,你若當真不願意,也就算了,何必把好好的官給辭了呀。”
南瑾隻面無表情道:“之前,母親可不是這麽說的。”
之前,南老夫人的态度十分強硬,對苦勸她良久的南瑾道:“瑾兒,你要是不答應給你大哥和三弟換個衙門,爲娘就滴水不沾地死在你面前。”爲防兒子又和上回一樣,扯君臣之道以及忠孝難兩全的大道理,南老夫人還特意專門補充道:“除非你不當這個官,否則一定要給你兄弟調職。”
經三兒媳婦葉氏從南瑾的名利地位,往日對她老人家的孝敬程度,以及南瑾膝下子女未來等的全方位分析,再加之南瑾上回要辭官的事情,隻是故弄玄虛的虛張聲勢……順着葉氏思維走的南老夫人,經過深思熟慮後,認定次子不會真的辭官,最多和上次一樣擺擺樣子,此事若能成,長子和幼子升了官,全家皆大歡喜,若真不成,大不了,她再将辭呈“攔”回來就是,左右都不會吃虧,哪料到這回,等她知道次子辭官的重磅消息時,全京城也差不多都知道了。
南老夫人自知理虧,面紅耳赤地辯駁道:“我那說的不是氣話麽!”
南瑾沉默片刻,再緩緩道:“縱然母親說的是氣話,兒子也不敢拿母親的身子開玩笑,兒子不在府中的這段日子,還請母親多保重身體。”
随即起身行禮,聲音淡漠:“兒子告退。”
……
人間四月,芳菲無限。
南姗随南瑾夫妻搬到了城郊的莊園居住,每日不用見到南老夫人,南姗隻覺連空氣都新鮮不少,當然,南姗的四個哥哥也一道同來。
在南府授課的教書先生,雖知識淵博,但到底隻是個落第秀才,一輩子未曾中舉的老秀才,唉,要是能在秋闱中舉,人家早當官去了,誰還屈居别人屋檐下,隻當一個培養桃李的教書先生。
古代學子寒窗苦讀,隻爲一朝揚名,可經寒窗苦讀,又一朝揚名的南瑾,卻棄了大好前途,改當教書先生了,他的第一批學生,即自己的四個兒子,怎麽說,南瑾也沖出過秋闱,厮殺過春闱,又在官場混迹多年,對如何念好書,南瑾頗有心得。
南瑾對四子的學業管束嚴厲,對快滿兩歲的女兒南姗,便是毫無要求的疼惜寵愛,不然咧,若還不到兩歲的南姗,也能一本正經的讀書,南瑾隻怕要揉眼睛,确認自己是不是見鬼了。
咳,客觀點來講,南姗還真是一隻失去前*的鬼魂。
……
這日,晴空萬裏,暖風柔和。
南屏四兄弟被圈在屋裏讀書,南姗則随南瑾與溫氏在屋外放風。
一棵茂盛的花樹之下,置有一棕紅色長條案幾,幾上擺一架七弦古琴,此時,溫氏端坐其後撫琴,南瑾配着音律,正在翩翩起舞,噢,不對,請容南姗更正用詞,是在慢悠悠打拳。
據說,此套拳法由溫老爺子親授,常年堅持練習,能強身健體,避離病魔,南瑾自制力極佳,自學後每日不辍,所以身體倍棒,嗯,溫氏很受益匪淺,南姗的四個哥哥也皆學之,咳,偶爾的五人共舞,個頭從高到低一字排開,神色表情大爲迥異,那畫面景緻實在太美,恕南姗難以用詞描述,她隻想抱個枕頭,在床上翻騰着打滾狂笑,硯二哥哥哎,你的表情可不可以不要那麽陶醉……
溫氏的琴音潤透,南瑾的動作舒緩,撐着小下巴看了半晌的南姗,決定……親自下場,也跟着耍上一把,活動活動胖蓮藕似的胳膊腿兒,嗯,她現在的身材模樣,實在過于富态了些。
于是,在溫氏詫異含笑的目光中,南瑾淡定無比的神情中,南姗氣勢磅礴地走到南瑾後頭,跟着南瑾伸短胳膊,踹小腿,扭頭顱,旋腰下身,接着,就旋坐到了……地面。
噢,好尴尬。
溫氏止了琴音,掩唇發笑,眉眼彎彎間,美似兩輪皎月。
南瑾将摔倒在屁股後頭的小閨女,從地面上撈站起來,伸手輕拍着衣衫的細灰塵,同時和聲問道:“姗姗想跟着爹爹一起打拳?”
快兩歲的南姗出落的極好,細膚嫩肉,眉目嫣然,瞳若點漆,彎眼喜笑間神似溫氏的風緻,有個像漂亮老婆的俊俏閨女,本就愛屋及烏的南瑾,自然更喜之悅之。
南姗嘟着粉潤的小嘴巴,稚音青嫩甜糯:“想。”
南瑾再問:“姗姗爲什麽想學?”
看着又一次化身“十萬個爲什麽”的面癱爹,南姗露出一口小白牙,笑眯眯答道:“爹爹打得好看。”
……
數月之前,也就是在南姗過了周歲之後,隻能在夢裏找肉吃的南姗,終于頭一回喝上了……肉湯,起因是南笙喝了一碗鮮魚湯,放下碗後,神色極爲滿足地發出一聲贊美的驚歎,大大刺激了一年多沒吃過肉的南姗,于是,南姗伸出胖乎乎的手指,戳着南笙的空碗,強烈渴望地要求道:“娘,要喝,喝……”
閨女還在吃奶的年紀,就想着喝肉湯,溫氏思慮着,興許是女兒聞着魚湯味道鮮美的緣故,便笑着應了,不過,給南姗喂喝的是稀釋版,南笙喝的魚湯是重口味版,喝慣沒啥滋味的淡奶的小閨女,目前還承受不來。
雖然是淡淡的稀釋魚湯,南姗也覺人生終于圓滿了一回,她終于嘗到……肉味了。
當時的南瑾下衙回府後,每日都要說些南姗童趣的溫氏,将此事告知了南瑾,南瑾将閨女抱坐在手臂,問首度開了葷腥的南姗:“姗姗爲什麽想喝湯湯?”
當時的南姗說話還不太連貫,嘴巴裏隻蹦出了兩組詞:“小哥哥……好喝……”腦補了緣由的南瑾,捏捏南姗的小鼻子,說出天籁之語:“好,以後也給姗姗喝湯湯。”
自此,南姗奔上了能喝肉湯的康莊大道。
偶好耐你噢,面癱爹爹。
……
聽到閨女贊自己拳打得好看,南瑾失笑,将南姗抱離地面,柔聲道:“好,待姗姗再長大些,爹爹也教你。”
溫氏笑盈盈道:“老爺,姗姗是個女兒家,學什麽男孩子打拳。”
南瑾自有自己的想法,甚是一本正經道:“夫人此言差矣,屏兒四兄弟自幼練習嶽祖父的這套養身拳法,都極少生病,姗姗這兩年來,大大小小也病了幾回,多活動活動身子骨,也能強身健體,嗯,女兒家确實不便,就讓姗姗在屋子裏練,不給外人知曉便是。”
南姗眨眨眼睛,面癱爹,你好貼心噢,其實,她有打算日後暗戳戳搞鍛煉的,弱不禁風的身體,她真承受不來,果然是英雄所見略同啊。
這時,南瑾若有所思地望着溫氏,沉吟着說:“夫人其實也可學學……”
溫氏撲哧輕笑,道:“沒想到老爺也會講笑話,我一個婦道人家,學這個做什麽?”
南瑾語調悠然:“夫人此言又差矣,夫人要與爲夫白頭偕老,怎能時常病在床榻,我親自教夫人,不會給外人知曉。”
溫氏臉頰飛上兩團紅暈,應了一字:“……好。”
南姗輕眨眉眼,南瑾賦閑之後的日子,過得好不悠閑自在,不必再天黑起早,每日挨個訓導一通四子,常陪着幼女玩耍,溫氏又通琴棋書畫,能與南瑾彈琴對弈,紅袖添香,風光旖旎好似新婚之際。
至于被棄的仕途,南瑾道:“人生得意須盡歡,縱算人生失意,日子也要“須盡歡”地過下去。”
南姗默然,在這個沒有任何文獻記載的朝代,她也會認真的生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