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啓九年的後半年,林氏的心髒幾乎在坐過山車。
八月上旬,被劃傷臉的南娆,在精心調養數月後,終究還是留了兩道疤痕,南娆一向愛美,如今慘遭破相,心情可想而知,瘋得幾乎要拆了屋子,林氏抱着抓狂的小閨女,母女倆雙雙痛哭,但是,除了哭,她們什麽都做不了。
罪魁禍首秋姨娘,本就是浮萍飄零的一介孤女,唯一的女兒被無辜害死,還沒有得到任何公道,她早無生念,殺南娆未遂後,已然引頸自殺,至于又一次護主不力的劉媽媽,已被林氏狠打一頓闆子,癱瘓在床苟延殘喘。
崔媽媽說,因果自有其輪回,善惡到頭終有報。
南姗想了想,表示同意。
若非南娆害了南娅,又無絲毫悔改之意,更兼南老夫人與林氏縱容包庇,秋姨娘也未必會如此決絕,人生在世,誰不想好好活着。
林氏正爲幼女傷春悲秋之際,忽有一則好消息傳來。
她一直未曾有孕的二女兒南婷,終于懷上孩子了,林氏知曉這個喜訊後,郁結的心情大有緩解,又打起精神,派人送了好多東西給次女,表示她當娘的關切之情。
沒過兩天,讓林氏糟心的事兒又來了。
中秋節次日,出嫁的第三女南娴,終于攜夫歸來。
南娴被調|教地活生生瘦了一圈,瑩潤的圓臉盤,都削成了尖下巴,對着丈母娘,三姑爺趙柏泓的臉木木讷讷,比南瑾還能面無表情,林氏卻說不出一句重話,這會罵人家一句,人家會不會拂袖離去暫且不知,但是回伯府後,絕對不會給南娴好果子吃,所以,隻得強忍怒氣,還要給新姑爺說好話。
因南家長房唯一的兒子南毅年幼,趙柏泓便由年歲差不多的南屏接待,倆年輕的小夥子倒能聊的來,至于,和林氏說私房話的南娴,又哭成了淚人,訴說自己當媳婦的心酸曆程,林氏也跟着抹淚,又是一場抱頭痛哭。
入了九月,病愈後的溫氏,皮膚潤澤,眼波流轉,活似又年輕了好幾歲,襯得心情煩惱的林氏,活似一位年邁的老妪,連比溫氏年齡小的葉氏,看了也嫉妒地要死。
至于重新出現在人前的南姗,被養的活脫脫像一枚喜褔娃娃。
白嫩呼呼的肉臉頰,烏黑溜亮的大眼睛,挺翹秀麗的小鼻子,粉澤細潤的小嘴巴,還能開口從祖母喊到大伯母再喊到三嬸娘,更兼能在地面自由自在地走動,動作有些生硬地行請安禮,震得林氏直瞪眼珠子,似乎看到了什麽不可思議的事情。
溫氏和南瑾卻都很淡定,女兒成長的節奏,與四個兒子的情況基本吻合,他們一點都不表示驚訝。
連一向對南姗不假顔色的南老夫人,都不由多瞅了南姗好幾眼,南姗喊南老夫人祖母的時候,表現的是怯生生我怕怕的模樣,被南老夫人多看好幾眼後,南姗立即甩着我怕怕的哭腔,投入到了面癱爹的懷抱。
南瑾抱着一向乖巧的小女兒,蹙眉。
南老夫人被南姗的反應差點噎死,她明明什麽重話都沒說,你個小丫頭當老娘是洪水猛獸,還是财狼虎豹啊。
當然,讓南姗自己形容自己,她認爲,她隻用一個肉巴掌,就能把同歲的南毅小弟弟摁趴着不動,誰讓她壯的像頭母豬,南毅弱的像隻瘦猴呢,穿越大神,求瘦!
年齡隻相隔十幾天,南毅和南姗的各項表現,卻有着天壤之别的差距,讓林氏本就抑郁的心情,更加暴悶煩躁,自己的小兒子還站不穩,隻會言語模糊地零星說幾個稱呼,南姗卻已有了幾分小大人的模樣,心裏那個恨啊。
南姗嗤笑,她除了睡覺之外,每天都在學習好不好,練走路,練說話,練數數,雖然她本來就會這些,但是,她有時也想撒嬌偷懶,溫氏會溫柔卻執着地讓她繼續……哪有你兒子的好福氣,每天被當成小祖宗似的供着,哭一聲,嚷一聲,立即心肝長寶貝短地哄着。
親子教育,要從娃娃抓起噢。
九月中旬,從威遠伯府傳來一則喜訊,南娴……懷孕了,已有一個多月的身子。
南姗掰着指頭算了算,南娴七月二十五出嫁,至今爲止還不到兩個月,也就是說,新婚頭一晚的洞房,趙柏泓便準确射中了十環箭靶。
南姗豎拇指表示,娴姐姐,你好運氣噢。
這消息,可喜壞了林氏,威遠伯府趙家的孫子輩,子嗣挺單薄,來傳話的南府陪嫁嬷嬷,說威遠伯夫人挺看重這一胎,便不再讓三小姐整日站規矩,囑咐她好好安心養胎,還贈了許多補品給三小姐養身,連三姑爺都常去看三小姐了。
林氏直樂得滿面春風,她的娴兒可算守得雲開見月明了。
春風拂面的喜消息,維持的好景不長,還沒入十一月,報喜的陪嫁嬷嬷,又慘淡着臉回來報愁,南娴……小産了。
林氏隻覺五雷轟頂,眼冒金星,直直癱軟在了椅中。
據說,喜懷上身孕的南娴,自覺腰杆粗壯了,對和她說風涼話的嫂子們,也敢昂着脖子嗆聲回敬了,對老公房裏幾個通房丫頭,也氣勢呼呼地頤指氣使起來,然後,某一天,南娴就莫名其妙……小産了。
南娴小産的原因,表面上查無可查,自南娴懷孕後,威遠伯夫人免她頭幾月的請安站規矩,又準她獨開小竈補身,小廚房裏的人手,全是南娴自個的心腹,南娴小産的日子前後,既沒有人推她,也沒人撞她,她好端端坐在自己屋裏,突然就喊肚子痛,折騰了幾天後,孩子終究沒保住,能賴怨到誰身上去。
對此疑案,南姗隻想呼叫穿越大神,求破解内裏門道。
穿越大神鄙夷一笑:誰讓她rp不好,已揣到肚裏的娃,都能玩掉。
屋漏偏逢連夜雨。
老天爺仿佛和林氏開玩笑上瘾了,這邊第三女南娴剛小産,林氏還沒從中緩過勁來,長女南婉挂掉的噩耗,又傳回了南府,林氏……徹底暈菜了,每天都在數一閃一閃亮晶晶的小星星。
當然,在寒冬中暈菜的不止林氏,還有南府三房的葉氏。
她那裏之前懷孕的那兩個姨娘,也到了瓜熟蒂落的時候,在十一月的雪花飄起時,兩個姨娘在同一天,一先一後産下了兩個……庶子,個個嗓門洪亮,葉氏一連多了兩個便宜兒子,差點被氣死。
南琦三叔爲新得的兩子,取名南鴻和南陶。
南姗攤手表示,真是人生如戲啊。
……
蕭國例律,在職官員每五日一休,一般都在逢五和逢十之日。
臘月十五,大雪初霁。
南姗裹着一件厚實的雪白狐袍,胖鼓鼓的像一隻肥粽子,兩隻小肥爪被面癱爹籠在掌心,時不時揉一揉搓一搓,實在好不溫暖,南姗的腦門頂,飄出南瑾吟詩的語調:“牆角數枝梅。”
南姗嫩嫩的聲音跟着念:“牆角數枝梅。”
南瑾繼續吟道:“淩寒獨自開。”
南姗一字一字重複,言辭清晰:“淩寒獨自開。”
南瑾抱着南姗輕輕晃了晃,語調柔藹:“遙知不是雪。”
南姗被晃的咯咯一笑,語絲甜甜道:“遙知不是雪。”
南瑾搓了搓南姗的手掌,吟出最後一句:“爲有暗香來。”
南姗一氣呵成念道:“爲有暗香來。”
教完南姗吟罷梅花詩一首,南瑾将南姗從腿上抱站而起,親了親南姗的小臉頰,滿目柔和道:“姗姗真乖。”
南姗有模有樣地回親一口南瑾,鹦鹉學舌地自我稱贊道:“姗姗真乖。”
南瑾被童真稚氣的小閨女逗得失笑,南姗趴在南瑾懷裏傻笑,特麽的,裝小孩兒,心好累。
這時,溫氏捧着一件嶄新的袍子進來,笑盈盈道:“老爺,你和姗姗說什麽呢,樂成這樣,我給你新做了件冬衣,老爺穿上試試吧。”
南瑾應了聲好,随即把南姗放到熱炕上,囑咐她乖乖别亂動,南姗聽話地乖乖點頭,心裏默默吐槽道,她被裹的跟一隻小木乃伊似,胳膊腿都伸展不開,想亂動也亂動不了啊。
溫氏幫襯着南瑾換上新衣,南瑾試穿之後,腰袍袖領無一處不妥帖合身,柔聲對溫氏道:“有勞夫人。”
溫氏抿嘴一笑,替南瑾理順垂背的長發,眉眼之間,溫柔缱绻。
南姗眨巴眨巴眼睛,突覺南瑾與溫氏的相處,簡單純粹的溫情,美好的猶如一幅畫卷,有些羨慕的微笑。
南瑾不經意的蓦然回首,望到小閨女彎着眼睛笑的模樣,弧度優美的月牙兒狀,瞳若點漆的眸子,和溫氏彎眼笑起來的樣子,簡直一模一樣,歲月如流,往事仍曆曆在目,南瑾思緒浮翩,憶起與溫氏相識的舊時光景。
見南瑾面露緬懷的神情,理好南瑾長發的溫氏問道:“老爺在想什麽呢?”
南瑾凝視着溫氏,忽然低聲道:“想你。”
溫氏紅了臉,差點被哈喇子嗆着的南姗,心裏呐喊:哎喲喂,爹哎,我牙酸!能别在啥都懂的小孩子面前,講夫妻間的悄悄情話麽。
……
冬走春又來,已到元啓十年。
新一年的二月份,蕭國有喜事,二月初二之際,錢太子妃娘娘一舉得男,據說生下了一個大胖小子。
南姗暗戳戳地想,這該不會是個小二貨吧,别怪她想歪,實在是出生在二月二十二的南老夫人,讓她再也傷不起了……
南老夫人親自出馬,爲外孫女兒商映雪籌謀終身大事,戰績是屢屢受挫,轉來轉去,南老夫人又轉敲回次子南瑾腦袋上,這事兒,南老夫人攬不下了,她這半年裏頭挑來挑去,結果越挑越差,回頭一想,南瑾當初擇選的那家相當不錯,但是……那個小夥子已經成親了,聽說媳婦連娃娃都懷上了。
南瑾之前雖言明再也不管這事,但是,最後還是不得不接手擺平,已十七歲的外甥女上吊去尋死,南瑤淚流滿面地要給南瑾下跪,最絕的是南老夫人,竟然玩起了絕食,以死相挾。
南姗呵呵一笑之後,也隻能歎氣,面癱爹,你還傷的起不?
事實證明,南瑾傷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