遣了長子去散心解疲,南瑾挑簾進入内室卧房。
案幾上的雕翠大花瓶中,插着一捧新鮮的夏令花卉,供降溫的蓮花翁中,融化的冰水中漂浮着一層花瓣,空氣中盡是清香涼爽的味道,茫茫夏日的煩躁中,令人心神凝定。
流蘇金鈎挽帳,層疊的薄绡紗帷柔軟垂地,換了家常便服的南瑾,在床邊無聲坐下,溫氏正半側了身子,面容恬淡地靜睡,纖白的右手伸搭在床邊。
床邊擺着一架搖籃,裏頭,睡着他白嫩呼呼的小閨女,圓滾滾的小肚皮一鼓又一鼓,嘟囔着粉潤的小嘴吐泡泡。
南瑾幾乎可以想象到,睡在床上的妻子,如何伸手笑着哄睡搖籃裏的女兒,再自己看着女兒笑着睡着。
看着酣睡的一大一小,南瑾微微輕笑,伸手輕撫妻子的臉頰。
……
南姗發現自己睡醒的時候,實在很不是時候。
唔,面癱爹、美人娘,咱不是故意要打擾你們親熱,不過,你們能先不抱着打親親麽,你們閨女,我内急的快要尿褲子了!
咳,所以,對不住了!
南瑾夫婦溫馨的節奏,被睡醒的閨女打斷,此時的溫氏肩頭衣衫半褪,粉面含羞,似乎很不好意思,南瑾的臉皮就厚多了,面對閨女水靈靈的大眼睛,依舊面癱着臉,還能鎮定自如地抱了南姗出去,交給乳娘去把尿。
再咳,那啥,其實方便這種事兒,咱已經可以自己來了,把咱放地上就可以了,咱都懂的……
解決完内急問題,南姗被乳娘抱着玩,南瑾則又鑽回了卧室,南姗搖晃着手裏的彩泥娃娃,有點私竊竊地想:面癱爹該不會是和溫氏繼續玩脫衣裳去了吧,嘿嘿……
噢,對了,南姗手裏搖着玩的彩泥娃娃,是南瑾下江南出公差帶回給南姗的,唉,真是個好爹啊……
……
光陰如水,漸入八月。
經南瑾這個僞大夫診斷,溫氏依然還在“病”中,南姗裝傻地旁聽一耳,已提前得知,溫氏的這個病,大概會在秋分這個節氣之後痊愈。
南姗掰着指頭算了算,溫氏起碼有一個月的時間,不用見南老夫人的面了。
本來,她面癱爹準備讓美人娘裝病到中秋節,但是,因爲長姐南瑤的閨女商映雪之事,又一次對南老夫人累覺不愛的南瑾,決定讓溫氏再“病”上半個月。
緣由嘛,自然是南瑾爲商映雪新尋的親事,由于前後兩門親的家庭實力落差有點大,南老夫人和南瑤雙雙表示不滿,南姗就想呵呵笑了,已經和商家很門當戶對了還不滿,難道非要和南娴一樣,高攀到富貴家的枝頭,然後去受一肚子窩囊氣麽,到時想爲女兒打抱個不平,腰杆子都不夠硬壯。
南瑾公務本就繁多,每日已經忙的腳底朝天,哪有空再理老娘和長姐的各項諸多高大上的要求,所以,一甩手,撂開不管了,你們愛咋地就咋地吧,當然,也将“病中”的溫氏摘了出來。
至于,爲商映雪新尋的那樁親事,南瑾還要去給人家緻歉,他實在理解不透,被退過婚的侄女已經十六歲,都到這時候了,長姐還居然如此挑三揀四,男人的好前程,大都是自己一步步掙來的,天下間哪有那麽多唾手可得的天生富貴。
對此,南瑤自有自己的理解,男怕入錯行,女怕嫁錯郎,姑娘出嫁,一輩子就這麽一回,萬一那後生一輩子都沒能飛黃騰達呢,讓她女兒也跟着庸碌平淡一輩子麽,換句話說,若是直接嫁入門第顯赫的富貴之家,起碼未來的前程起點就高上許多啊。
南姗隻想歎氣:這南瑤姑姑不愧是南老夫人的親女兒……
嫁女兒都愛往高了攀,好讓女兒過的風光體面,娶媳婦都老想低了娶,隻爲自己日後拿捏方便,好擺婆婆的威嚴款兒。
唉,這就是南老夫人最不喜溫氏的緣故麽……
給跪了,若不是南瑾娶了溫氏這個貴媳,南瑾的仕途哪有這麽一帆風順,高高青雲直上的,南家又何曾會有如今的風光地位,出嫁了的閨女,那基本都是别家的人,你以後要倚仗的是自己兒子,而不是出嫁女兒的婆家啊,噢,南姗忘了,南老夫人經常向着林家>向着南家……
南瑤婆家不給力,娘家最出息的兄弟夫妻倆又都撒手不管,南瑤隻能扒着南老夫人這棵大樹求助,女兒和侄女孰輕孰重,南老夫人自然更偏自己的閨女,所以,南老夫人抖擻了精神,親自出馬去給女兒的女兒籌謀,理所當然,侄女的女兒的糟心事兒,自然要往後排了。
于是目前,林氏焦躁上火地抑郁中,南瑤滿含期盼地等消息中,溫氏悠然自在地逗女兒中,南老夫人正在碰軟釘子中。
南娴私回娘家的事兒,隻捂在了*兩家,但是,商映雪被退婚的事兒,大半個京城都已知曉,現在還願意與商家結親的,都是些門楣低的小門戶,條件稍好點的,對于南老夫人抛出的橄榄枝,都在裝傻充愣中,京城待嫁的小姐這麽多,又不是沒别人了,人家幹嘛非要求一個被退婚的小姐啊,至于條件再好些的人家,隻對南老夫人禮貌地呵呵一笑。
出師不利的南老夫人,還偏不信這個邪了,她好歹是個正二品的诰命老夫人,還能尋不來一門合适的好親事,南姗也呵呵笑了,您的诰命名頭靠的是您二兒子喲,然後呢,您二兒子尋來的親事被您一口否決了,您二兒媳婦都被您氣倒在床了,當誰不知道呐。
……
這日,天氣涼爽,豫國公夫人邱氏過府來探望溫氏。
邱氏出身顯赫富貴,又有兒有女,如今更穩坐豫國公第一女主人的位置,豫國公沈茂文的一衆姬妾,以及幾個庶出的小子女,均被她收拾的服服帖帖,邱氏不去找那些姨娘通房的麻煩,她們都要給佛主燒高香了,哪敢給邱氏添亂生非,豫國公沈茂文此人,相當注重嫡庶尊卑規矩禮數,府裏的一幹姬妾隻是他無聊的消遣玩意兒,誰若仗着他的寵愛對嫡妻失禮,沈茂文自個就發作了那逾禮之人,是以,邱氏當家做主後的日子,爽哉加美哉。
邱氏的打扮雍容華貴,與卧床的溫氏聊着閑話,坐在搖籃裏的假小孩兒南姗,丢開手裏的撥浪鼓,又抓起一把小金算盤,握在手裏嘩嘩搖着玩,純金打造的算盤珠子,碰撞出來的聲音,實在妙不可言。
南姗大汗,拿純金算盤當玩具,好奢侈的感覺。
邱氏看了一眼南姗手裏的金算盤,笑盈盈戳了戳南姗的小肉臉:“姗姗,算盤好玩不好玩啊。”
南姗露出兩顆小白牙,眯着大眼睛笑:“好……好……”
邱氏誇了一句姗姗真乖,而後對溫氏言道:“阿珑,姗姗連玩的小算盤都用金子做,這閨女可真是你心尖尖上的肉。”
裝病也有裝病的模樣,溫氏穿着素白的薄綢寝衣,一頭烏麗的長發垂在肩頭,頗有柔弱之态,對邱氏笑道:“姗姗在周歲禮上,不是抓了算盤麽,想是我大哥回去說與了祖父,祖父特意着人打造了一把,送過來給姗姗玩的。”
繼而又翻了個優雅的白眼:“若是我讓人打造金算盤,我那婆婆肯定訓我不節儉持家,不心疼我老爺的血汗錢。”
邱氏掩唇而笑,聲若黃鹂婉轉,突然眼睛一亮道:“說到這抓周,聽說你家大房的那個毅哥兒,抓了不少好東西呢。”
溫氏忍俊不禁道:“是不少好東西,一塊吃的糕點,一盒抹的胭脂,還有一朵戴的絹花……”再壓低聲音道:“聽說,我婆婆訓練他抓了好久,沒料想,竟抓了這三樣,噗,你當時沒在,沒見着我婆婆與大嫂的臉色,哎喲,笑死我了。”
邱氏語氣輕蔑道:“哼,若不是你嫁來她們南家,我這輩子都不會踏進南家的門,我說你也是,當年好歹是名門貴女,百家搶求,到頭來,偏偏嫁進南家這種門戶,好在,你男人還算有本事,沒有辱沒你,要不然,後悔死你。”
溫氏露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求饒道:“好阿蓉,我還病着,你能等我好了再教訓我麽?”
邱氏戳了一下溫氏的額角,笑罵道:“你這個沒良心的,還跟我裝,瞧你這容光煥發的氣色,哪裏像是病着,虧我以爲你是真病了,拎着大包小包的補品來看你,我出門時,我老爺還在納悶你到底病得多嚴重,說我出趟門,跟要搬一回家似的。”
溫氏拉着邱氏的手,俏生生地撒嬌道:“我就知道,阿蓉你對我最好啦。”
邱氏頗是嫌棄道:“别和我撒嬌賣乖,我不吃這一套。”
倆大美人肆無忌憚地調侃,南姗聽得……如癡如醉,誰說古代的女人都嬌羞來着,明明也有豪放灑脫的一面嘛。
南姗一邊自個玩,一邊聽倆人談話,順便收集些關于本朝——蕭朝的信息,唉,目前看來,她是暫時回不去現代的都市生活了,隻能先順應時代潮流,做個……大家閨秀。
本朝的皇帝,國姓爲蕭,以蕭爲國号,現下皇帝的年号爲元啓,皇帝名諱是蕭元德,今年已三十三歲,正是年富力強的時候,目前膝下已有五子嫡長子即當朝太子蕭清斌,今年十六歲,娶了太後和皇後母家的錢家女爲太子妃,錢太子妃目前已在蒸包子中。
二皇子蕭清遠與三皇子蕭清倫,這倆皇子均是十二歲,他們的生母出身低微,膝下均養了一枚皇子,才堪堪被封了個嫔位。
四皇子蕭清裕,今年七歲,年少早慧,聽說很得元啓帝喜愛,其母乃是位居皇後之下的德貴妃,是錢皇後的眼中釘加肉中刺。
五皇子蕭清淮,今年一歲多,就是曾被南姗懷疑是“煞神”的那位,他在衆皇子龍種中最有傳奇色彩,剛出生不久,就連連遭遇血光之災,當然,不是他本人,全是和他有關聯的女人,搞的偌大皇宮内,竟沒有一個妃子,膽敢接手撫養他。
但是,五皇子的生母珍妃,逝世後被追封爲珍貴妃,作爲元啓帝的寵妃,在皇帝心中頗有分量,元啓帝在她逝後曾喟然長歎,佳人再難得,對其母的思念之情,自然就轉嫁在其子身上,兒子沒人敢養,連皇後都稱病避之,他一怒之下,就帶回自己的寝殿養着了,或許有帝王的祥瑞之氣籠罩,五皇子入住勤政殿後,皇帝寝宮裏的宮女和嬷嬷,雖心下都戰戰兢兢,但是都好好的安穩無事。
于是,邱氏要給溫氏講的稀罕事又來了。
南姗側耳細聽,邱氏神秘兮兮道:“這五皇子被養在皇上那裏,太平了快一年,有皇妃見風平浪靜了,就又動了撫養五皇子的心思,皇上畢竟忙于朝政,也沒過多精力關照五皇子,最後,被淑貴嫔抱回了宮裏,前五天倒還無事,第六天的時候,淑貴嫔帶五皇子到花園裏玩,正在亭中賞花之時,皇上忽然來了,淑貴嫔出亭子迎接聖駕時,也不知怎的,突然就腳崴了,直接從台階上摔了下來,好巧不巧的,一腦袋就紮進了花叢裏,那花叢好賴不賴的,剛好全是帶着利刺的,淑貴嫔人倒活着,就是花叉了臉,你說她倒黴不倒黴……”
南姗默默接口道,這位本有些恩寵的淑貴嫔,看來要徹底失寵了,畢竟,讓皇帝對着一張花叉叉的臉,估計很難對她提起圈圈叉叉的興緻……
邱氏歎了一口氣,道:“折騰了一圈,淑貴嫔的臉毀了,五皇子,又被皇上帶回去養着了。”
南姗暗戳戳地想,這算啥,這位五皇子不克太監和侍衛,是專逮着女人克嘛,呃,爲五皇子以後的媳婦點蠟默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