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娆束發的簪環已盡數脫落,頭發散亂地垂着,伏在南老夫人腿邊,聲音嚎地跟死了娘一樣傷心欲絕,反反複複告狀道:“祖母,南笙他打我,他打我……”
南老夫人見孫女披頭散發,哭得模樣凄慘,尤其那兩瓣紅腫的臉頰,更是指印深深,心頭一陣怒氣大動,拿帕子給南娆拭了拭淚,軟聲安慰道:“好啦,娆丫頭,你先别哭,等一會笙哥兒來了,祖母爲你做主。”
這時,門簾被掀開,被丫鬟攙扶進來的林氏,腳下步子虛浮,臉色十分慘白,聲音低弱無力,一臉緊張慌色道:“怎麽了,我的兒,快讓娘看看,傷到哪裏了?”
論親疏程度,自然母女更情深,南娆直起身子,風一樣的奔紮到林氏懷裏,又是一次失聲痛哭:“娘,南笙打我,娆兒的臉好疼啊……”
縱然有兩個丫鬟左右扶着,林氏還是被南娆撞了個趔趄,眼前頓時金星亂晃,差點暈厥過去。
南老夫人一臉嗔怪,似怨實疼道:“如煙,你還病着,怎麽下床了,你們兩個,還不快扶大夫人坐下。”
林氏坐下,慢慢緩氣,南娆在旁邊嘤嘤哭泣。
……
門簾再次打開,南瑾獨身進來。
南老夫人擡眼看着次子,見他繃着張木頭臉,隻獨自一人走進,無其他人跟随過來,心中甚是不悅,也拉長了臉:“瑾兒,怎麽是你過來,二媳婦和笙哥兒呢?”
南瑾躬了躬身,而後坐下,淡淡答道:“姗姗還病着,夫人在照顧她,笙兒受了些傷,兒子讓他在屋子裏歇着,母親有何話,直接問兒子便是。”
姗姗和夫人被南老夫人自動濾過,南老夫人語調疑惑道:“笙哥兒也受傷了,傷哪兒了?”
南瑾口氣依舊淡淡:“笙兒若是個頭矮一點,估計就要被指甲抓花臉了,母親可要驗笙兒脖子的傷?”
正嘤嘤抹着眼淚的南娆,一看風向不太對,又撲到南老夫人腿邊,頂着一張紅彤彤的胖子臉,眼淚簌簌:“祖母,娆兒的臉好疼啊……”
孫子脖子被抓傷,與孫女被扇腫了臉,南老夫人兩相一較,自覺女孩兒的容顔受損更重要些,于是道:“那笙哥兒也不能将娆丫頭的臉,打成這樣啊,你自己看看,都腫成什麽模樣了,女兒是嬌客,臉腫成這模樣,可怎麽見人?”
南瑾看了南娆一眼,神色不爲所動,面上波瀾不驚道:“那母親可有問,娆丫頭與笙兒爲何打架,又是誰先動的手?”
南老夫人還真的……不知道,她一看孫女的臉腫得老高,隻顧着生氣了,再者,南娆一直嗚嗚咽咽說南笙打我,她還沒來得及問明緣由,但是,南老夫人一臉理直氣壯道:“不管是何緣由,又是誰先動的手,他也不能打娆丫頭的臉啊。”
南瑾再看向南娆,目光冷涔涔的,道:“娆丫頭,你自己說給祖母聽。”
南娆隻抹着眼淚嗚嗚咽咽,卻不說話。
南瑾收回目光,再看向南老夫人,緩緩道:“倘若笙兒說,毅哥兒怎麽還活着,毅哥兒怎麽還不死,母親也這般不聞不問其中緣由麽?”
南老夫人臉色倏然大變,怒喝道:“你胡說八道什麽!”
南瑾臉色平靜,再道:“那母親不妨問問娆丫頭,她都說了什麽,又做了什麽!”
南老夫人垂目凝視南娆,神情嚴肅道:“娆丫頭,你說。”
見祖母對自己也神色嚴肅,南娆隻好抽抽搭搭道:“我聽下人們說,姗妹妹……恐怕養不活了,就順口學了兩句……”
南瑾接口道:“就隻是這樣麽?難道不是二叔沒将那塊玉送給你玩,你心生怨恨,不僅背地裏罵二叔和二嬸,又咒你生病的姗妹妹麽?難道不是你笙弟弟與你理論,你惱羞成怒之下,又先動手的麽?當時在場的丫鬟很多,需不需要一人給你說上一遍。”
南娆可憐巴巴的眼神,瞟向林氏求救。
林氏心疼自己最小的女兒,低咳了兩聲,才蒼白着臉開口:“二弟,這事兒是娆兒的不對,你大人不記小人過,就别跟她一個孩子計較了。”
說到底确實是南娆理虧,南老夫人也不好很幫腔,隻得和稀泥道:“瑾兒,娆丫頭不也說了,她是聽下人說的,找到是誰在暗地裏嚼舌根,打賣出府不就是了,娆丫頭的臉被打成這樣,也算挨了教訓,這事就這麽算了吧。”
南瑾眸光清濯:“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對長輩不尊不敬,對幼妹惡言相向,對幼弟大打出手,母親認爲這些事,一概都毫無所謂麽?”
南老夫人被次子頂撞,語氣不悅道:“那你還想如何?打娆丫頭一頓,爲姗丫頭出氣麽?”
一聽可能會挨打,南娆淚眼滂沱喊道:“祖母,祖母……”
南瑾語氣淡漠:“娆丫頭有錯在先,直到現在,仍無絲毫認錯悔改之意,若不好好教養,遲早會釀出禍端。”
這時,林氏眼睛一翻,突然暈厥了過去,南娆飛身撲過去,哭喊道:“娘,娘,你怎麽了……”
南老夫人忙指揮丫鬟,吩咐道:“快,扶到後堂歇着去。”
……
林氏被攙扶到後堂,南娆順勢哭喊着娘一道進去,南老夫人拍一拍手邊的桌幾,對南瑾氣怒道:“瑾兒,你大嫂如今正病着,你非要火上澆油麽,娆丫頭年紀小不懂事,你這麽大個人了,非要與她一般計較麽!”
南瑾靜靜道:“養不教,父之過,娆丫頭是大哥之女,确該由大哥來管教,等大哥回來,我與他說,是罰是縱,由他決定。”
此事暫且揭過,南瑾頓了一頓,語氣平靜道:“母親,還有件事,我後日要啓程下江南辦公差,明日會送夫人與孩子們,去侯府住一段日子。”
南老夫人心頭又怒,冷哼道:“什麽意思!難道男人不在府裏頭,她就在這家裏住不下去了?婆婆還沒死,當媳婦的,動不動就回娘家住,成什麽體統,外人知曉了,指不定怎麽說娘苛待兒媳婦呢,不成!”
南瑾沉默片刻,再開口道:“母親,小孩子不是什麽都不懂,兒子幼時,您怎麽待大哥和大姐,又是怎麽待兒子的,我都記得,夫人進門後,您怎麽待大嫂,又是怎麽待玉珑的,我也清楚,同樣都是您的孫子孫女,您怎麽待大哥的孩子,又是怎麽待兒子的孩子,我更明白。”
慢慢站起身來,南瑾緩緩道:“毅哥兒哭鬧,母親心肝肉地哄着,姗姗哭兩聲,母親便罵她喪門星,毅哥兒病了,母親抱着哄他吃藥,姗姗病了,母親可有看過她一眼,您如此厚此薄彼,可有想過兒子的感受,家和萬事興,爲了這個和字,這麽多年來,兒子可曾對您有過半分埋怨,縱然人心都是偏的,可母親偏心至此,真讓兒子……寒心。”
躬一躬身,南瑾道:“若母親無别的事,兒子告退。”
南老夫人還沒張嘴說話,南瑾已挑簾子出去了。
……
南府二房。
溫氏看着懷中精神奕奕的閨女,和身旁的崔媽媽說話:“阿碧,我哄了姗姗這麽久,她怎麽還不睡,你看,這倆水汪汪的眼睛,一直轉來轉去……”
崔媽媽笑道:“小姐這幾日都病着,想來是睡多了,這會兒才這麽精神。”
至于南姗本人爲啥不睡,因爲她無聊,正揮着爪子四處瞅,突見南瑾回來,南姗立即張牙舞爪,沖南瑾傻樂:“爹爹……”
崔媽媽忍不住撲哧一笑:“難怪小姐不願睡,原來是在等老爺回來。”沖南瑾福一福身,道:“老爺夫人稍坐片刻,奴婢去吩咐人擺晚飯。”
南瑾接過手臂揮動的閨女,坐下,掐着閨女的小腰,讓她站在自己腿上肆意踩步,卻扭着臉問溫氏:“夫人怎麽不先用飯,仔細餓着。”
溫氏淡淡道:“氣都氣飽了,哪還有什麽胃口?”
南瑾将南姗摟到懷裏,一手輕撫南姗的小後腦勺,掌間細碎的軟發茸茸一片,貼了心的柔軟,淡淡道:“玉珑,阿碧說的對,是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從今以後,大哥三弟家裏的閑事,什麽拉纖做媒,你都不必再理會,該推的全部推掉,有索要首飾綢緞的,你高興給就給,不高興給就不給,再有,每月孝敬母親的銀兩,與大哥和三弟一樣,不必再孝敬那麽多,還有,我已與大嫂說過,咱們房裏每月的花銷,日後全從府中的開銷支使,不必再自理了,她已應下,她若扣着不發或者月例不足,你隻管與她争論,一樣的兒子和媳婦,都有子女要養活,心意和待遇自該一樣輕重,至于别的什麽事,我一時想不到的,你掂量着處理就好,咱們回京這幾年,太慣着她們了……”
皺了皺眉,道:“還有那個娆丫頭,實在是被寵壞了,以後她若有不敬之意,你該說就說該訓就訓,大嫂教女無方,隻一味溺愛袒護,遲早會護出一個禍患來。”
溫氏應道:“我知道了。”
南瑾輕輕拍着懷中的幼女,囑咐道:“我不在京城的這段日子,夫人多珍重自己,還有,别讓屏兒沒日沒夜地苦讀,該休息就休息,硯兒明年要準備考童生,讓他不可松懈,葛兒還不着急,讓他多練練字便是,笙兒最調皮,讓他少休息多背書,至于姗姗……”
“有勞夫人再把她,養回到原來白白胖胖的模樣。”
南姗正聽得津津有味,突聽到白白胖胖四個字,頓時怒揮小拳頭,她瘦下來一點容易麽,必須不能把膘再養回去!
卻聽溫氏柔聲似水,應了一個字:“好。”
不過,面癱爹一口氣說這麽多話,想來是最近真被氣着了,不準備再大把大把送銀子給南老夫人(據崔媽媽講,面癱爹孝敬的好多銀子,都被南老夫人私下貼補給了别的兩個兒子),二房從主子到下仆的花銷,也不準備再自理,以後全改由南府出血(要照南姗的意思,還該把之前幾年的月例全部要回來才對)。
面癱爹突然這麽做,是開始表達對南老夫人不滿的意思了麽?
三個兒媳婦,被挑刺兒最多的總是溫氏,三個兒子,次子每月孝敬東西最多,其妻子兒女卻受到最不公正的待遇,早就該這麽做了好麽,一味地相忍相讓,隻會讓那些人得寸進尺,一個出身金貴的侯府千金,能夠忍耐至此等地步,教養也忒好了,不過依南姗看,約摸全是爲了面癱爹的面子,才生生忍下吧,如今面癱爹都已如此表态,以後,溫氏就不必再忍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