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已到元啓九年春。
天不遂人願,南姗沒能再穿回去,就這麽吃吃睡睡,身上沒病也沒災,一路順利長到了……九個月大,而比南姗小了半個來月的堂弟南毅,據說,可把林氏和南老夫人折騰壞啦。
春光爛漫,暖風和煦。
南姗穿着櫻桃色的柔軟小衫,頭戴一頂小軟帽,帽檐頂端綴着一顆珍珠,此時,正扶着矮桌幾,學習站立。
唉,九個月大啦,學說話還好,隻要動動嘴皮子就成,可是這學完爬,又要學站,後面還要學走,體力活動真是累啊。
鑒于南姗現在體形健碩,沒站一會兒,倆腿就累得夠嗆,索性手一松,噗通一聲坐地,地上鋪着厚厚的絨毯,屁股半點不覺着疼,然後,南姗扭頭,對着不遠處的溫氏傻樂:“娘……娘……”
就讓咱歇會吧,咱是您親閨女啊。
溫氏從寬椅中站起身來,卻不走近,隻半蹲了身子,張開雙臂,笑盈盈召喚道:“姗姗,過來娘這裏。”
南姗看了看兩人之間的距離,歎氣,不主動來抱咱,又讓咱自己……爬過去,長大的人再回去裝嫩小孩兒,唉,也很煩惱好麽。
四肢并用,南姗麻溜地爬到了溫氏跟前,仰着白生生的富态臉,聲音軟糯糯的甜嫩:“娘……”
溫氏将南姗從地上抱起,朝屋外走去,口内柔柔道:“姗姗乖,娘帶你到外頭等爹爹,等見着了你爹爹,可不許再拔你爹爹的胡子了,聽懂了沒有?”
必須沒有聽懂!
所以,回到院裏來的南瑾,一抱上大胖閨女,閨女胖乎乎的手指,已經摩挲到他硬硬刺刺的胡須,見狀,南瑾雖嚴肅着臉,聲音卻是柔暖和藹的:“姗姗别鬧,當心紮你手疼。”
南姗在南瑾懷裏扭了扭,而後咯咯地笑喚:“爹爹……”
心裏卻在感歎,爹是好的,娘也是好的,四個哥哥們更是頂好的,但是這府裏最牛掰的南老夫人,很不喜歡她,不說抱她逗她玩了,連那眼神看着她時也總是淡淡的,而南毅那個小瘦娃,簡直就是南老夫人的心肝寶貝,疼的跟啥似的。
反差如此之大,南姗很抑郁,這也太重男輕女了好麽。
開春之後,溫氏已常帶着南姗晨昏定省,能出院子看看外頭的世界,南姗本來還是挺開心的,不過,在受到南老夫人數次冷眼冷語招呼後,一到那倆時間點,南姗立即阖眼睡覺。
這晚,南瑾夫婦依舊按時去給南老夫人請安。
四個兒子都神采奕奕,南瑾瞄了一瞄,已在乳娘懷裏打起小呼噜的胖閨女,淡淡道:“别帶姗姗了,讓她在屋子裏好好睡着吧。”
溫氏微垂了眉睫,伸手替睡着的南姗掩好小裹被,語調靜靜道:“老爺,大嫂那裏,毅哥兒每回都在,姗姗不去,母親會不高興,現在天氣暖和多了,無礙的。”
南瑾眸光深深,抿了抿唇角,對南姗的乳娘道:“将小姐抱給我。”
乳娘将睡着的南姗,恭敬地遞予南瑾。
南瑾接了女兒在懷裏,将女兒的臉朝着自己,再動手将小被子細細掩好,既保證女兒呼吸順暢,又不嗆着夜風受涼,才道:“走吧。”
已六歲的南笙,心裏特别不忿,什麽毅哥兒每回都在,那小瘦猴分明幾乎天天就住在祖母那裏,對這位偏心的祖母,南笙實在敬重不起來,可爹說了,祖母是長輩,要孝順敬愛她。
十五歲的南屏,行事已然十分穩重,看到幼弟憤慨的表情,伸手揉一揉南笙的腦袋,低語道:“阿笙,到了祖母那裏,你要乖乖的,仔細父親再打你手闆。”
在南瑾看不到的地方,南笙偷偷沖長兄做了個鬼臉,心裏卻一哼,吃一塹,長一智,他又不傻,娘說了,不管心裏再怎麽不高興,在祖母跟前的時候,都要是個尊老讓幼的乖孩子,這樣子,爹才不會爲難,祖母也無剔可挑。
……
正廳裏,南瑾抱着睡得香甜的女兒,與妻子一同向南老夫人行禮。
南老夫人坐在炕床上,望着次子幾十年不變的棺材臉,心裏實在歡喜不起來,從炕幾上端起茶碗,淺淺呷着,等南屏、南硯、南葛和南笙一一行過禮,而後各自分座落位。
此時,長子和次子兩家還未到,南老夫人放下茶碗,看了一眼還抱着南姗不撒手的次子,略蹙眉道:“府裏養着這麽多丫鬟婆子,臨到頭,還勞累主子自個抱姗丫頭,若是她們不中用,依我看,不如統統攆出府去。”
南老夫人不悅的目光,再掃向微垂螓首的二兒媳婦溫氏,神色冷淡道:“做人媳婦的,要對自個的丈夫,知冷知熱,體貼照料,你老爺在外頭忙活了一天,這回到府裏,還要幫你帶孩子,你這日子過得也太松快了些。”
南瑾開口,聲音清清淡淡的不帶情緒,平穩無波地叙述道:“母親莫惱,兒子素日公務繁忙,少與姗姗有父女天倫之樂,閑暇之時,自該多疼愛她一些。”
南老夫人冷哼了一聲,心内更是不悅,次子本就與她關系平淡,娶了溫氏之後,更與她離心甚遠,連素日說話都是公事公辦的模樣,果然是有了媳婦忘了娘。
望向端正坐立的大孫子南屏,隻見他眉目清俊,身姿挺拔,縱然不喜歡他的娘,到底是自個的親孫子,南老夫人口氣和藹道:“屏哥兒讀書可累?念書重要,身子也重要,别沒日沒夜悶在書房裏,累了就到房外透透氣。”
南屏起身,恭恭敬敬道:“孫兒謝祖母關懷,孫兒讀書不累,得父親教導,頭腦酸脹眼睛乏困之時,多看看庭院綠葉,可纾解許多疲勞。”
南老夫人微一颔首,再問南瑾夫婦:“屏哥兒今年已十五歲,也到了議親事的年紀,你們可有了中意的人家?”
掀起茶蓋,一下一下撇着漂浮的青綠茶葉,語調悠悠道:“你們姨母的大孫女,我看着挺不錯,知書達理,秀外慧中,與咱們家又是姨表之親,今年正好十四歲,和屏哥兒的年齡也剛好對搭,瑾兒,你看如何?”
溫氏真想冷笑出聲,什麽破落戶的親戚,都要往家裏塞,兄長家裏嫁不出去的醜姑娘,要塞給自己丈夫,家族已在敗落的妹妹家裏的孫女,還要塞給自己兒子。
呵,這婆婆可真是林家的好女兒,若非南瑾一朝揚名,又在官場平步青雲,單憑她不成器的長子,和吃喝玩樂的幼子,南家在京城官宦之流中,早淹沒的沒影了,從來都不想一想,她那诰命夫人的稱号,是誰給她掙來的。
不想着往前看,老是回頭瞅着拖後腿的,想提攜娘家的親戚,路子門道多的是,您老能換個方向走麽,總是拿子孫的婚姻做文章,難怪南老太爺走後,南家幾乎一蹶不振。
(皮埃斯:林家的那個難嫁女,還有後續故事,在南瑾與溫氏成婚後,因長子的前程之事,南老夫人對兒媳開始不滿,加之進門快兩年,還一無所出,于是,南老夫人的娘家兄嫂又登門了,曉之以情,動之以理,願讓女兒給南瑾做妾,并着重強調,她家女兒一看就是好生養的,南老夫人的心啪嗒一聲就軟了,便與南瑾說了這納妾之事,南瑾與溫玉珑婚前便已相識,婚後更是舉案齊眉,連成婚前兩個貌美的通房都不再理會,更何況舅家之醜女,南老夫人登時怒了,義正言辭道不孝有三無後爲大,南瑾隻淡淡回母親,他新婚不到兩年,予子嗣問題并不着急,兄長已成親多年,尚無兒子,母親抱孫心切,表姐又好生養,不如配予大哥,南珏自然……也不樂意,此事暫時不了了之,南瑾的舅家還在暗存僥幸,若溫氏進門三年仍無所出,他就不信二外甥還能僵持……作爲幾輩裏唯一的大姑娘,陵安候府對溫氏的婚後狀況,自然相當關注,姑爺雖稱心,奈何婆婆實在不咋地,南老夫人不知道的是,當年若非溫氏含淚堅持,南瑾誠懇緻諾,溫氏的祖父已決定讓這二人和離,他的孫女豈能受人欺負……不過,婚後無嗣,确實是一大症結,陵安侯府暗請有名的婦科聖手,爲溫氏診治,結論是溫氏身體倍棒,沒有任何問題,南瑾和溫氏夫妻生活又和諧,那問題隻能出在……南瑾身上,當溫氏之父拐外抹角,将此事說與南瑾之後,南瑾沒有暴跳如雷,隻是直接伸出了胳膊……在南瑾調理身體期間,他在翰林院已滿職三年,經暗箱操作後離京外任,夫妻二人落腳目的地後,傳回的第一封家書内容是,一已平安抵達,二溫氏已有孕,其後,南瑾每新到一任地方爲官,便會有一個大胖兒子出生……順便再補充,林家的那個難嫁女,至今都未嫁出去,至于南瑾最早的兩個貌美通房,在溫氏進門之後,便已變成了擺設,溫氏曾予她們嫁人的機會,她們沒有珍惜,光陰如水,黯然消愁的兩人,愁的美貌也不在了,她倆後悔的腸子早都青了……皮埃斯完畢)
南屏身爲南瑾長子兼愛子,對于他的終身大事,南瑾夫婦如何會不上心,更不提南瑾如今官高祿厚,又深得皇帝器重,多少人眼巴巴的想與南瑾攀親,再說,溫氏其實也暗地相中了幾家,家家名流風範,是清貴的書香世家,也說與了南瑾聽,南瑾自與溫氏有商有量過。
眼見着母親又在亂點鴛鴦譜,南瑾輕輕拍着懷裏的胖閨女,緩緩道:“母親,屏兒的親事暫且不急,明年就是秋闱,屏兒還需好好讀書,沒得分散了心思,反倒耽誤了前程。”
南老夫人心中不依,啪嗒一聲,丢落手中的茶蓋,發出十分清脆的聲音,語氣不悅道:“屏哥兒今年已十五,明年便是十六,若考上了舉人,後年的春闱便更不能分心,難道讓孩子十七歲了,終身大事還沒個着落?就算不成親,也可以先把親事訂下。”
南瑾清淡着面容,靜靜道:“屏兒的婚姻大事,兒子自有主張,若選好了合适的人家,自會禀報母親。”
被吵醒的南姗暗暗補充:她爹的表達很委婉,意思卻很明白,那就是,那什麽姨母家的大孫女,他壓根瞧不上。
南老夫人也不傻,當即倒豎了眉,捏緊手裏的念珠,拔高了聲音,微怒道:“合适的人家?你姨母家的大孫女,你也見過,既乖巧又懂事,怎的做不了你兒媳婦!”
南瑾也不辯解,隻抱着懷中的南姗離座,微躬了身,語氣平靜地請罪道:“母親息怒。”
見南瑾起身賠罪,溫氏與四子皆忙起身,一緻請南老夫人息怒。
次子一家如此同心同德,卻把南老夫人氣了個半死,一巴掌拍到手邊的炕幾,怒氣沖沖道:“息什麽怒?瑾兒,你是要把爲娘氣死麽!”
百善孝爲先,南瑾自然不能頂撞南老夫人,正要跪地請罪,就在這時,懷裏的胖閨女扯起了嗓門,開始大聲哭嚎,南瑾愛女情濃,忙輕聲哄着女兒。
南老夫人本就心躁,聽到小孩子的啼哭聲,更覺氣悶不已,更兼兒子、媳婦和孫子們的目光,全被南姗吸引了過去,不由朝南姗和溫氏怒喝開炮:“大晚上的,哭什麽哭!二媳婦,你是怎麽教養女兒的!”
南姗的嚎啕聲頓了一頓,她裝哭,本來是爲了緩解氣氛的,尼瑪的,居然還被訓斥了,九個月大的娃娃,能懂什麽事兒,她哭哭怎麽了,這什麽老太太,孫女哭了,不說趕忙讓人哄着,還罵小娃娃哭什麽哭。
既然這樣的話,她還偏就哭個不停了。
于是,南姗以高八度的大嗓門,超-大-聲-地-哭,并且哭的花樣也十分新鮮,不僅哭爹喊娘,連帶着哥哥們也不放過,叫一聲爹,再跟上一聲大哥哥,喊一句娘,再拉扯一聲小哥哥。
南姗一向很乖,極少哭鬧,從來都沒有這麽大哭大鬧過,直哭得南瑾皺了眉峰、溫氏紅了眼眶、四兄弟心疼不已,更把南老夫人哭得臉色鐵青。
因爲,南姗的嗓門太具有穿透力,已把睡在後堂的小南毅,給刮吵醒了,那位小少爺的哭聲,不僅軟綿無力,且隻會嗚嗚哇哇,連個詞兒都沒有,噢,對了,這位小少爺口齒不清,到現在,連個娘還發不出标準音調,而南姗,已經能在哭鬧中,把爹娘哥哥交叉着亂喊一通了。
南府裏兩個最小的娃娃,各自火熱的哭鬧不休時,屋外傳來南三老爺南琦疑惑的聲音:“大哥,怎麽毅哥兒和姗丫頭都在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