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步履呆滞,仿佛失了兩魂三魄一般,謝曉楠看着他的背影,心跳得厲害,那不安越來越大,仿佛洶湧的潮水即将沖上岸,激打她的心。
謝曉楠回到房中時,容祖彥已洗了手換過衣服,面色平常地坐在沙發上。
電視機開着,聲音很小,明暗的光影打在他臉上,看不出喜怒。
“對不起,”謝曉楠走到容祖彥身邊道:“我不是故意的。”
“你走吧。”
“什麽?”謝曉楠沒有聽清。
“你走吧。不早了。”容祖彥強壓着心頭的怒火對謝曉楠道。
“祖彥,我不是故意的。”謝曉楠解釋着:“我真的放在餐桌上,沒想到風會吹進垃圾桶……”
“别說了,你沒想到的很多。”容祖彥的怒火有一點點爆發出來。
“祖彥,你不能這樣說。”謝曉楠突然覺得委屈:“我并不知道那照片對你有什麽意義。”
“是啊,你不知道。”容祖彥怒極反笑。
他“騰”地站起身看着謝曉楠:“我也不知道,你爲什麽那麽着急幫我整理。你放在那裏不就好了?”
“你是怪我了?”謝曉楠眼淚在眼眶裏打轉:“我幫你整理還是我的錯了?”
“你沒有錯,錯在你不該将照片丢了。”容祖彥盯着謝曉楠,對她的眼淚無動于衷。
“容祖彥,你!”謝曉楠也憤怒起來:“不就是一張照片麽?怎麽,有你的舊相好?那你找她去啊,要照片做什麽!”
其實謝曉楠說這些話的時候,并沒有想到什麽,甚至不知道自己怎麽會說出這樣的話。
卻見容祖彥仿佛遭了當頭一棒突然沉默下來。
他眼中的憤怒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無盡的悲傷,他動了動嘴,卻終沒有說出什麽。
謝曉楠卻還不依不饒:“你若真喜歡誰,大可不要我了,我走就是了!”她想到床下的那條睡裙,又想到容祖彥竟然爲一張照片對自己生氣,心中委屈極了。
“你走吧。”容祖彥似乎平靜下來:“你走。”
謝曉楠一愣,女孩子的小性子上來:“我真走了,我走了,你再叫我回來,我可是不會再回來了!”
容祖彥平生最讨厭别人威脅他,此時加上他千辛萬苦找到的照片丢失,心中怒火“噌”地燃起。
“滾。”他指了門口,幾乎是用吼的:“不要再回來,滾!”
謝曉楠第一次見到容祖彥那般模樣,仿佛一隻暴怒的獅子,又好似雷霆萬鈞的天空,已是電閃雷鳴。
而那個“滾”字深深刺激着她的神經,她鼻子一酸,無盡的委屈湧上心頭,不顧淚水模糊了視線,打開門跑了出去。
容祖彥跌坐在沙發上,雙手抱頭,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每次,隻要是有關她的,他都會失态,嚴重失态。
謝曉楠跑出去的時候還穿着拖鞋,連包都沒有拿,直到到了小區門口才反應過來。
她從未見過那樣的容祖彥。在她的心中,容祖彥永遠都是溫和禮貌的謙謙君子,今日的失态。
僅僅是一張照片麽?那照片的背後,又隐藏了什麽呢?
可是,即使是自己弄丢,但自己也是不小心,他怎麽能對自己發那麽大的火呢!
謝曉楠委屈得不得了,可錢包鑰匙全拉在容祖彥家裏。女人的自尊讓她不能回去,哪怕隻是去取自己的包。
還好,手機帶在身上,想來想去,隻好播給了喬如琪。
喬如琪在睡夢中接到謝曉楠的電話時還迷迷糊糊的。可是下一秒,電話那邊泣不成聲的謝曉楠已把她吓得清醒起來。
“怎麽了,曉楠?”喬如琪披了件衣服在身上,赤腳走到窗邊問道。
“琪琪,他趕我出來,他跟我說‘滾’。”謝曉楠在那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别着急,慢慢說,你現在在哪兒?”
喬如琪詫異不已,畢竟,容祖彥在她心中是猶如天神般完美的人,不可能發脾氣,更不可能對一個女人發脾氣了。
“我在嵘園,我的錢包和鑰匙都在他家裏。”謝曉楠哽咽地說道:“你來找我好不好。我真的沒有地方可以去了。”
喬如琪答應了謝曉楠後立刻更衣出門。因爲考慮到可能會見到容祖彥,她在換衣服時,刻意挑選了一套米白色的針織套裝和珍珠發卡,這才出了門。
初秋的夜晚已經有了寒意,喬如琪到達嵘園時,僅穿了單衣的謝曉楠已凍得發抖。
喬如琪拉她進車裏,又将一件外套披在好友身上,這才問道:“出了什麽事?”
謝曉楠抽抽搭搭将事情說了一遍,喬如琪聽完沉默了片刻道:“那照片,是誰?”
“不知道啊,是一張集體照。”謝曉楠拿着紙巾擦着眼睛,眼角已經紅腫起來。
“我想,那照片一定對他很重要。”喬如琪望着沉沉夜空:“隻是不知道,爲什麽重要。”心中卻湧上一種異樣。
“不管多麽重要,丢了就丢了,我也道了歉,爲什麽他還要讓我滾!”
謝曉楠一想到之前容祖彥的态度,心裏就無法承受那份委屈。
喬如琪看了好友一眼,心中歎了口氣。像容祖彥那樣的人,一定是有脾氣的,隻是,謝曉楠被容祖彥保護的很好,或者說,容祖彥在謝曉楠面前隐藏的很好,從來不給她情緒看。
“其實,曉楠,這件事,有你的不對。”
喬如琪看着聽了自己這話眼睛又紅的謝曉楠,連忙又道:“當然,容祖彥也不對。”
她停了停道:“不如我陪你上去找他,把話說開,你也可以拿自己的東西回家。”
謝曉楠抿抿嘴,她的内心還是有自責和恐懼的。
“我不上去。”
“不上去也行,我帶你回我家,可是你遲早得去啊,你的東西不都在他家麽。”喬如琪不打算勸架。
謝曉楠想了想,正要回答,卻看見一輛車飛馳般從眼前閃過。
喬如琪指着那車問道:“那個,好像是容祖彥的車。”
謝曉楠點了點頭,畢竟那個顔色的卡宴還是很少見。
而嵘園裏卡宴很多,那個顔色卻隻有一輛。
“看來今晚你隻能去我那裏了。”喬如琪說着發動車子,心裏卻不知是爲朋友擔憂,還是淡淡的歡喜。
容祖彥一邊駕車,一邊給打掃的李阿姨打電話。
他不是沒有擔心謝曉楠半夜跑出去的安危,其實謝曉楠跑出去的時候,他也想追出去,畢竟夜深,嵘園附近治安雖然非常好,但是難免有意外。
可是,他同時又十分氣憤,對照片的焦急壓過了一切。當他最終出去尋找時,已看到喬如琪的車子停在門口,便知謝曉楠找到了援兵。
“李阿姨,我是容祖彥,不好意思這麽晚打擾。”
電話接通,那邊傳來李阿姨略帶迷糊的聲音:“不要緊的先生,有什麽事嗎?”
李阿姨在容祖彥家中做了很多年,容祖彥要求很少,又常常不在家,因此打掃起來十分簡單。但容祖彥爲人大方和藹,又常常将自己不需要的東西送給李阿姨,因此李阿姨在嵘園做的十分開心,也願意爲容祖彥多做一些事。
因此,此時聽到容祖彥的聲音,立刻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李阿姨,我想問一下,今天您在打掃時,是否有看到一張照片。”
容祖彥沉吟了下:“是一張合影,有些舊了。”
那邊李阿姨沉默了片刻,似在思索。
半晌終于傳來她的聲音:“先生,是有一張。”
容祖彥如聆天籁,幾乎是迫不及待地問道:“那您将它收在哪裏了?”
他的聲音有明顯的激動,這還是李阿姨第一次聽到。
“是這樣的先生,我在倒垃圾時,是物業的人提醒我有一張照片。因爲每次我是離開您家裏時帶垃圾下去。因此現在照片在我包裏。”
她停了停:“您等下,我去看一下。”
容祖彥握着手機,因内心的歡喜而微微有些發抖。
車疾馳在去李阿姨家的路上,因是深夜,公路兩邊并沒有什麽車,偶爾一輛從對面駛過,一道光影映亮了他深邃的眼睛。那眼裏是滿當當的歡喜,還有失而複得的欣喜。
“先生,在我包裏。我明天帶給您好嗎?”李阿姨在電話裏問道。
“李阿姨,不知道我現在去取,是否會打擾您?”
容祖彥微微笑着問道,他知道李阿姨不會拒絕。
“哦,當然沒有問題。”那邊的李阿姨有些錯愕:“隻是??家裏很亂??”
“沒關系,隻是要麻煩您送下來給我好嗎?”容祖彥随手打開導航,搜索李阿姨家的地址。
“我到了給您電話。”容祖彥道,帶了歉意:“真對不起,這麽晚打擾您。隻是??那照片對我??很重要。”
“先生您客氣了。您大概多久到?”
容祖彥瞥了眼導航:“五分鍾。”
赭色的卡宴在夜色中飛馳而過,帶了7分急迫,3分熱切。
李阿姨站在樓下,這裏是城中還未改建的老城區。街巷逼仄,家家窗外挂出晾曬的衣衫,好似萬國旗一般随風舒展。
夜裏稍稍有些涼意,畢竟是秋日。李阿姨在睡衣外套了件外套,就着路燈看手上的照片。
這是一張集體照,她找了半天也沒有找到類似容祖彥的身影。但是,照片中的女子裏,有一個面孔,她卻覺得有些眼熟。
那女子白衫藍裙,十分清純漂亮。即使在那個大衆都不夠時尚的年代裏,即使在是青澀不會打扮的年華中,她依舊奪人眼目。因爲那份純到極緻的氣質。
李阿姨想了想,自己覺得眼熟的原因,卻怎麽也想不起來。就好像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但一陣風,或者一處景,會讓人有似曾相識,卻未見過的感覺。
恰在此時,一道耀目燈光投過來。李阿姨看着那輛車緩緩開進,知道容祖彥來了。
而李阿姨靈光一現,那個照片上的女孩子,怕是謝曉楠小時候的照片吧,隻是,眉目間有些須不同。李阿姨想,畢竟這麽多年了,誰的容貌氣質不會發生點變化呢?
“李阿姨,抱歉。”容祖彥并未關掉發動機,卻下了車。
“還好物業看見了,不然可就糟了。這是謝小姐的集體照吧?”李阿姨說話間遞上照片,笑語間有對謝曉楠的羨慕:“容先生對謝小姐真重視,真好呢。”
容祖彥怔了怔,笑容有一刻的僵硬,但他迅速調整好表情,沒有回答李阿姨的話,隻是客氣地微笑着。
“還是要謝謝您。”容祖彥說着走到後備箱,取出一個紙袋。
“這個是我去美國帶回來的,你收下吧。”容祖彥将紙袋遞給李阿姨:“天漸漸涼了,注意保暖。”
李阿姨連連擺手:“這個我可不能要。先生對我們已經夠好了。我兒子的工作如果沒有你,可是進不了那麽好的單位的。”
容祖彥笑了笑,溫柔的目光落在照片上,然後擡了頭道:“你兒子是憑能力的。這份禮物,本來也是要給你的。收下吧。”
李阿姨這才接過,心裏既開心又不好意思。
“很晚了,我先走了。阿姨你早點休息。”容祖彥說着上了車。
“先生,這麽晚你開車小心。”李阿姨向他揮揮手,看着車出了巷子,這才轉身上樓。
一進門,正巧小女兒出來去洗手間。她眼尖,一眼看到母親手裏的紙袋上的Logo,一個箭步上前拿過,不由就“哎呦”了一聲。
“勤勤,不要動。”李阿姨要拿過來。
“媽,這個是你下午做事那家的老闆送的啊?”付勤勤問道。
“嗯,快給我收起來。”李阿姨忙道。
“你這個老闆是不是特别有錢啊?”付琴琴還有2個月就要畢業,還算是個小女孩。
“這個我怎麽知道。”
“什麽公司的啊?”
“小孩子問什麽問,趕緊睡覺去。”
“哥的工作也是他給找的吧?”付琴琴拆開包裝,一條淺米色羊絨圍巾就出現在眼前。
“哇!是Burberry的啊!”她驚呼一聲:“這個老值錢了!”
“趕緊給我!”李阿姨一把奪過,小心地收好:“趕緊睡覺去!”
付琴琴嚼了嘴走進房間,進了門又探了頭出來:“媽,你那個老闆既然給哥找了工作,也給我找一份吧。”
李阿姨瞪了她一眼:“我都麻煩人家一次了,怎麽好第二次。你自己好好找。”說着再不理女兒,回到自己房間睡了。
将睡之時,李阿姨突然想起,那個照片上的女孩子,她似乎在另一張照片中見過。
容祖彥回到家,小心地将照片收進保險箱中。想了想,又去書架上取出一本《蝴蝶夢》,這本書較它旁邊的那本精裝,更顯得殘舊。白色封面上,塑封的白色玻璃紙已經凸起,邊角也都卷了起來。這樣一本書,明顯是被翻閱了多次的。
容祖彥輕輕打開書,細細翻着。終于,一張照片進入眼簾。照片上的女子有幹淨的笑容和純淨的面龐,那雙眼睛仿佛會說話般。
“不準拍不準拍!”女子笑容明澈,帶了嬌嗔。
“爲什麽不啊?這裏風景多好啊。”那時的他,還是個毛頭小子吧:“哦,原來你以爲我拍你啊。”
“讨厭!”她嘟了嘴唇,轉過頭去,猛地就将身邊的小溪水撩了過來。
“咔嚓”,她那時的笑意就定格在照片上。
閉上眼,這樣的場景又浮現在眼前,好似自己已經沐浴在那天初夏的陽光下,周圍是山中次第的綠,他甚至能感受到,那溪水濺到臉上的微微涼意。那時,他與她,是最最濃情蜜意的時刻,連陽光都是甜的,風雨都是一種說不出的情調。那樣的時光,多希望一直持續下去。
容祖彥沉溺地笑起來,心中卻酸澀不已。好似蔓草悄悄纏住心房,待發現時,已無法剪斷了。
手機的震動将他從那樣的情緒中解脫出來,他低頭一看,是謝曉楠。
容祖彥遲疑了很久,終于還是打算接起來。可是剛按下接聽,那邊卻斷了。
這樣的時刻,他無法與任何人交流,尤其是謝曉楠。因爲一想到謝曉楠,他就會不由想到她。于是便沒有回撥,将書和照片放進保險箱,這才安心沉沉睡去。
喬如琪看着坐在窗邊的謝曉楠,她一直滿懷期待地望着自己。終于歎了口氣,略帶不忍地說道:“他沒有接。”
謝曉楠聞言頓時如洩了氣的皮球般頹然坐在軟椅上,眼淚就不自覺流了下來。
“琪琪,你說,這是我的錯嗎?”她接過喬如琪遞來的紙巾,擦了擦眼睛問道。
“這不怪你,又不是你扔在垃圾桶裏的。别傷心。也許??”喬如琪想了想:“也許他睡覺了,沒有聽到吧。”
“你剛也明明看到他開車出去了。這麽晚??”謝曉楠心中的疑惑如海草般延伸起來:“這麽晚了,他會去找誰呢?”
“你别多心了。也許??”喬如琪又從紙巾抽裏拿出一張遞給謝曉楠:“也許他心情不好,開車散散心吧。”
謝曉楠抿了嘴,拿紙巾按着眼角,心裏卻越來越不安,也越來越委屈。
“祖彥??”她喃喃道:“不開心時隻會将自己鎖在書房中。或者用各種各樣的事填滿時間??”她淡淡而無奈地笑起來:“至于深夜飙車,絕不是他會做的。”
“所以,”謝曉楠仰起頭,淚水中綻出一個笑容,好似即将開敗的衰花:“你不用這樣安慰我。他,一定是有了别人。”
她此言一出,倒是驚了喬如琪。
“曉楠,容祖彥不是這樣的人。你不要多想。可能,他隻是生氣而不接你電話的。”
“琪琪,謝謝你收留我。”謝曉楠抱了靠墊看着窗外:“你這裏風景真美。”
窗外是南城一望無際的燈火闌珊,說不盡的人間繁華。謝曉楠的目光落在最下面,一片低矮的房子中隻有螢火般的燈光,與高處的幻彩流離截然不同。這也是一種人間,平凡而樸實。
也許,她是該屬于那裏的。如果不是容祖彥,如果沒有遇到他,她隻能擡頭仰望這片絢麗吧。
喬如琪看着謝曉楠落寂的表情,知道此時多說無益。于是取卧室取了套睡衣放在她身邊。
“曉楠,這是睡衣,新的。客房已經收拾好了,你早點洗漱休息吧。明天周一,我有個會要開。就不陪你先睡了。早上要不要我給你經理打電話給你請假呢?”喬如琪拿着謝曉楠電話問道。
“謝謝你,琪琪。不用了。再傷心,班還是要上的。不然,我怎麽生活啊。”謝曉楠微笑着:“我一個人靜一靜就好,不用擔心。”
“不會有你想的那樣嚴重的。”喬如琪将手機遞還給謝曉楠,又掃了眼電量。
其實已經要沒電了,她想了想,還是決定不告訴謝曉楠。
于是道:“容祖彥那樣的身份氣度,這樣的事,最多就生氣那麽一下下啦。你早點休息。”她打了個哈欠,走回自己房中。
謝曉楠看喬如琪關上了卧室的門,之前強打起的精神如潰堤般松懈下來,隻覺得累。慢慢拿過手機,插上耳機,打開音樂,靠在沙發上靜靜聽起來。
“她在世界上最後的照片,我吓一跳那麽像我的臉,然後我才發現,是你無名指長情的曲線。一段感情能有幾個十年,感謝你讓我快樂過的每一天,站在你身邊,活在她影子裏面??” (楊千桦-大城大事。作曲:雷頌德。作詞:林夕)
于是漸漸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