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璃累得睜不開眼,隻是雙手用力地抓着易蘭澤的衣服,滾燙的呼吸全噴在易蘭澤的脖子上。易蘭澤皺了下眉,沒有多餘的手,隻能用臉貼在姜璃的額頭上,試她的體溫,一片汗濕,額頭滾燙。
兩個人這樣的舉動在别人眼裏異常親昵,坐着看好戲的人竊竊私語,誰會想到給兩個親昵着的年輕人讓座?
“易蘭澤,我覺得我快死了。”現在的感覺比在井中的暗格時還糟,姜璃神志不清地說。
“堅持一下,很快就到了。”易蘭澤道。
“可是我覺得好冷啊,你能……你能再抱我緊一些嗎?”姜璃嘴裏喊着冷,口中噴出來的氣卻燙得吓人。
她說話時,汽車靠站停了下來,易蘭澤松開抓着扶手的手,身體往後仰,讓姜璃盡量靠着自己,然後才騰出雙手,将身上的外套脫下來,蓋在姜璃的身上,然後又用力地抱住,讓她的臉貼着自己裸露在外面的皮膚。
兩個人的氣味混在一起,比起在井中暗格時貼得更近,姜璃的雙手本來擋在兩人之間,此時爲了取暖,改爲抱着易蘭澤的腰,兩人貼得不留空隙。
心跳貼着心跳,漸漸變成了同一個頻率,姜璃腦子不清楚,偏卻控制不住地胡思亂想,似乎除了老爹,自己第一次靠一個男人這麽近,就算大學時的那次戀愛,唇齒接觸間也沒有這麽親近的感覺。沒有一點的排斥,不然就算是累極了,她也會盡量保持着距離,而這個人,這樣的擁抱,緊得幾乎将她的靈魂也嵌進去了,讓她撤去了所有的防備。
是因爲蘇鎏嗎?還是隻是因爲他是易蘭澤?
哪兒來的安全感?他分明是那麽神秘。
“她是不是不舒服啊,快來坐。”旁邊的婦女終于發現了兩人并不是在親昵,站起來道。
易蘭澤點了點頭,說了聲謝謝,松開姜璃讓她坐。懷抱驟然一空,姜璃覺得心裏空落落的,本來閉着的眼睛看向易蘭澤,也不知道自己臉上現在是什麽表情,卻聽易蘭澤道:“我就在旁邊,不會離開,你乖乖坐着。”說着用那件外套将姜璃緊緊地裹住。
姜璃愣了半晌,仰着頭呆呆地看着易蘭澤,乖?自己一定是病糊塗了,卻仍是笑了笑,答道:“好。”她平時精力充沛,自有一股英氣,此時病态而柔弱,卻另有一種無助而讓人心疼的魅力。
易蘭澤看着她,覺得自己一定是被她的表情蠱惑了,呼吸竟然也跟着滞了滞,手擡了擡,拉起那件外套上的帽子,将姜璃的臉也蓋住了,道:“睡一會兒,馬上就到了。”
到了坐長途車的鎮上,已經是下午了,易蘭澤沒有帶姜璃去坐長途車,而是直接去了醫院。
姜璃燒得厲害,已經走不動了,兩人搭了一輛出租車,下車時是易蘭澤直接将姜璃抱進醫院的。
“你是她的家人?”醫生看了她的化驗報告,皺着眉。
“同事。”
醫生點了點頭,眉頭還是緊緊皺着,道:“病人的各項指标都不在正常水平,你最好聯系到她的家人。”
“她的家人……”易蘭澤停了停,“暫時聯系不上,她什麽情況,你可以告訴我。”
那就不是單純的同事了,醫生咂了咂嘴,又看了眼那張化驗單,道:“病人以前有惡性疾病病史,或者她家裏人有得過白血病的嗎?”
“白血病?”
“是的,就我們現在的化驗結果看,病人體内的造血幹細胞明顯異常,我建議去大醫院做個全面的檢查,越快越好。”
易蘭澤沉默下來,低頭看了眼自己的手,在井中暗格時,他曾經将它咬破,此時早已經完好如初了。
“我知道了。”他終于應了一聲,站起來。
說是鎮上的醫院,其實也是大醫院,各項設施完備,隻是沒有大城市那樣人滿爲患,因爲是下午來的,所以不至于沒病房住。
天已經黑了,易蘭澤想到他和姜璃從中午到現在都沒有吃過東西,人轉身出了醫院。
他一直是一個人,一個人生活太久了,所以差點忘記了該怎麽照顧人,他在街燈亮起的路上走着,尋找什麽食物比較适合給姜璃吃。夜風吹過他的臉,他深深吸了口氣,風還是那風,但并不是一成不變,時間淩厲,生命如煙,他的心态早已如老僧入定,起不了波瀾,但是現在,他卻在擔心一個生命的流逝。
他走了一段,終于停下來,口中喃喃道:“她,不會死吧。”
他買了粥,魚片熬的,自己則在店裏快速地吃了碗白粥,混着過辣的鹹菜,吃得滿頭的汗。
病房裏,鄰床的女孩子在跟男朋友撒嬌。
“我腳冷,你幫我捂捂。”女孩邊說邊伸出雪白的腳,讓男朋友幫她捂。
男孩的手在女孩的頭上輕推了一下,道:“你沒病吧,都快夏天了,腳冷?我看是腳臭吧?”說着捂着鼻子故意退開點。
“我就是有病了,不然來醫院幹什麽?”女孩噘着嘴罵,“你這沒良心的,居然敢嫌本姑娘的腳臭。”說着擡起腳往男孩子的臉上踹。
兩人打鬧起來,姜璃醒着,看着他們鬧,忽然很想自家老爹,人隻有在生病的時候才會變得特别軟弱,何況現在姜唯明根本就不知去向。她掙紮着坐起來,想從包裏拿手機打給爸爸,但掙紮了半天都沒坐起來。
“你是不是想喝水啊,我來幫你倒。”旁邊的男孩子看到了,停止了與女朋友打鬧,跑了過去。
姜璃笑了笑,道:“不是喝水,你能幫我拿下那邊的包嗎?”
姜璃長得漂亮,現在生着病,更是柔弱得讓人心疼,男孩子看她對自己笑,紅着臉跑去拿包。
姜璃隻聽旁邊的女孩哼了一下,低低地罵了句什麽,姜璃隻當沒聽到,接過包,道了聲謝謝,開始在包裏找手機。
還是無人接聽,姜璃失望得快哭了,她從來沒有這麽無助過,她一向自信而堅強,一場病卻将她徹底擊垮,找不到爸爸,還發着高燒,她甚至連起床拿包的力氣都沒有,原來這世上除了爸爸,她真的沒有什麽人可以依靠了。
她看着手機發呆,腦中想到昨晚那些吓人的怪物,如果爸爸已經出了意外,她要怎麽辦?手不自覺地發着抖,她沒有發覺眼淚正順着臉頰滑下來。
易蘭澤進來時,看到的就是這樣的情景,鄰床的女生本來正張大嘴打哈欠,看到易蘭澤,慌忙抿上嘴,理了理頭發,被身邊的男朋友看到,氣憤地用力将她的頭發揉亂,兩人又打鬧起來。
易蘭澤根本看都不看他們,徑直走了進去。
“吃飯。”他把手裏的粥放在床頭櫃上,也沒有别的話。
姜璃擡起頭,這才意識到自己在哭,擦也來不及了,忙拉過被子蓋住自己的臉。易蘭澤站在床邊,道:“我看到你哭了。”
意思是你沒有必要遮,姜璃一陣胸悶,卻瞬間沒了剛才的顧影自憐,在被子裏悶了一會兒才将被子拉開,道:“買的什麽?”
“魚片粥。”易蘭澤說着,一隻手将姜璃扶坐起來,一隻手抽出枕頭墊到她身後,然後去拿魚片粥。
粥還冒着熱氣,讓姜璃食指大動,但不知道是因爲生病還是餓太久的緣故,拿勺子的手抖得厲害,粥到嘴邊就已經抖掉了大半。
姜璃氣急,幹脆整隻手抓住勺子,笨拙地再舀下去時,一隻手拿過了她手中的勺子。
姜璃看看易蘭澤,隻見他舀了一勺到她嘴邊,心裏莫名升起一種異樣的感覺,嘴上卻有些賭氣地說道:“你不吹一下嗎?”
易蘭澤停在那裏,他從來不擅長做這些,這已經是極限了,所以他口氣有些生硬地說道:“張嘴。”
姜璃隻好乖乖張嘴,兩人沉默着,一個喂,一個吃,竟然很快将一碗粥都吃掉了。吃完,易蘭澤扔了張紙巾給她擦嘴,自己轉身将空飯盒扔掉。
一碗粥下肚,姜璃感覺好了很多,人又躺下來,忽然想到什麽,問道:“剛才醫生怎麽說,是不是傷口感染引起的發燒,不過我的傷口已經結痂了,護士也沒有幫我處理啊?”
易蘭澤将窗簾拉下,回身道:“明天回去得再做次檢查。”
姜璃一怔,道:“很嚴重嗎?”
易蘭澤看着她,說道:“我又不是醫生。”
看來易蘭澤又恢複到原來的樣子了,姜璃心裏想,有些懷念剛才公交車上的那個他了,雖然當時她痛苦不堪。
她悶在被窩裏,痛苦地說道:“我是病人,你不能對我溫柔一點嗎?”
易蘭澤不置可否,人在床邊坐下,忽然伸手抓過姜璃被抓傷的手看,果然已經結痂了,他的眼神意味不明,就這麽盯着不說話。
“你看什麽?”姜璃問道。
易蘭澤松開她的手,卻并不回答她的話,站起來,道:“你還有什麽讓我做的嗎?沒什麽事的話我走了,我在醫院旁邊找了個旅館,明天再來。”
姜璃動了動身子,她其實很想洗個澡,昨晚夜宿大興莊,洗澡是不可能,今天車上又是一身汗,整個人都臭了。但現在的情況,吃飯都已經要人伺候了,還哪兒來的力氣洗澡,難道也要易蘭澤幫忙?
姜璃直接将這個想法否決,心想,還是等他走了自己換身幹淨的衣服吧,于是略微扭捏了一下,道:“我想上廁所。”
第二天,易蘭澤來得很早,給姜璃送來了早飯,就跑去辦出院手續。姜璃一晚上都在做夢,早上醒過來,除了腦子昏昏沉沉,人竟然比昨天好了很多,連燒也退了。
她三兩下解決易蘭澤買來的早飯,坐在醫院大門外的樓梯上等他,一隻貓跳過欄杆,看到她,沖她叫了一聲,她伸手逗弄。
易蘭澤不一會兒就出來了,貓看到他,嘴裏“哧”了一聲,露出尖牙,轉頭就走了。他不以爲意,拎起姜璃的行李,直接向停在不遠處的一輛沃爾沃走去,沃爾沃的司機下車來接行李,姜璃有些意外地問道:“怎麽坐這車啊?”
易蘭澤道:“我預定的專車,直接坐回市裏。”說着讓姜璃上車去。
直接坐回市裏?還是專車?這距離可不短,那得多少錢啊?姜璃愣了半晌,看司機殷勤地打開後座的車門,想了想,還是沒說什麽,上了車。
易蘭澤坐副駕,一路沒聲音,司機是個很會看眼色的人,本來應該坐一起的男女,現在一前一後地坐着,應該是吵架了,所以隻敢開了收音機,小聲地放着音樂,來調節車裏的氣氛。
姜璃坐得無聊,翻看自己的病曆,最後看到了那張化驗單,各項指标和一溜的醫學名稱,她根本看不懂,隻是看到好多項都高于或低于健康水平,反正沒事做,她拿着手機一一地搜,搜了幾個臉色就變了。
“醫生到底說我是什麽病?”她問前面的易蘭澤。
易蘭澤眼睛一直看着窗外,聽姜璃這麽問,稍稍遲疑了一下,道:“醫生沒有明說,但有白血病的可能,所以等到了市裏要全面複查一下。”
“白血病?”姜璃吸了口冷氣,有些難以置信地重複着這三個字。
“還沒定論,複查了再說。”易蘭澤語氣淡淡的,卻有安慰的意思,要知道他平時這樣的話都懶得多說一句。
隻是姜璃此時根本什麽都聽不進,隻是頹唐地靠在靠背上,她還以爲自己恢複了呢,原以爲隻是一次普通的發燒而已,卻原來這麽嚴重。
她覺得渾身發冷,連呼吸都覺得失去了力氣,人看着窗外,再也不發一言。
易蘭澤自後視鏡裏看着她,他不擅長安慰人,而且他不覺得那張化驗單就是定論,至少,以他的經驗來說,不是。
“相信我,會沒事的。”他不知不覺又說了句安慰的話。
替姜璃看診的是姜唯明的朋友,是這家大醫院的權威,他看了眼剛出來的化驗單,又看看之前在鎮上醫院做的單子,滿臉疑惑。
“怎麽說啊,崔叔叔?”姜璃此時真的很緊張。
崔醫生将剛摘下來的眼鏡又戴上,擡頭看着姜璃,道:“從這份最新的化驗單來看,你身體很健康,除了有點炎症,一點問題都沒有,但是……”他又看看另一份化驗單。
“但是什麽?”
“但是那家醫院我是知道的,我上半年時還去那裏坐診過,各項設備都不錯,應該不會有這麽大的誤差,看指标也不像弄錯了單子,真是奇怪。”
“那要不要再做一次檢查?”
“要,你過幾天再來做一次,我有點不放心。”權威專家最後做了決定。
出了醫院,陽光正烈,已經過了吃中飯的時間,可能是查出來沒什麽問題,姜璃輕松很多,肚子這時叫得歡。她回頭,看身後的易蘭澤,因爲沒刮胡子的關系,臉上青黑一片,卻無損他的英俊,反而是另一番味道。
“易蘭澤。”她忽然叫他。
他看向她。
“你真的不考慮一下做我的男朋友嗎?”她想起這兩天易蘭澤的照顧,半開玩笑地說。
他眉頭一皺,沒有說話。
“不說話是同意了?”姜璃湊近他,她是開玩笑的,卻又有些當真,要是能同意就好了,因爲到這個時候她真的有些依賴他了。
“我送你回家。”易蘭澤卻掙開她的手臂,沒看她一眼,一個人走在前面。
出租車裏,這回兩個人一起坐在後座,易蘭澤還是一路沉默,眼睛就這麽看着窗外。外面是這座城市的車水馬龍,擺滿水果的小攤、牽着女兒的媽媽、被學生踢得飛起的飲料罐,眼前一切都是真實,又非真實,與以往的畫面混雜在一起,密集嘈雜,猛然又變成飛灰,瞬間所有聲音和畫面都消失,隻有身邊的姜璃。
他心裏竟然因此有股暖意湧上來,他忽然想起姜璃剛才的話,心緒不免一動,側頭看了眼姜璃。姜璃正一遍遍地用手機打給姜唯明,眉微微地皺着,感覺到易蘭澤在看她,轉過頭來,兩人視線對視卻都沒有移開,氣氛頓時暧昧,姜璃收起皺着的眉,貓兒一樣地湊近他,他還是沒有移開視線,眼睛停在姜璃的臉上。
姜璃道:“你看什麽?”
易蘭澤這才移開眼,低着頭,有些突兀地說道:“姜璃,你知道正常人類的生命很短,我們不合适。”
姜璃完全莫名其妙:“什麽意思?”
易蘭澤卻再不說話,表情現出極淡的哀傷,卻很快又轉頭看窗外,讓姜璃看不清他的表情。
姜璃第二天去上班,特意去侯千群那邊問了一下,案情毫無進展,當然更沒有姜唯明的下落,沒找到姜唯明,她始終坐立難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