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要跳崖,我隻是當時有點頭暈,”蘇鎏猛地轉過來,瞪着姜璃道,“若不是你硬要與我綁在一起,分量太重,那崖邊的石頭會塌下去嗎?我們也不會滾下崖去。”
呃?這人真是……
姜璃氣極反笑,道:“既然你說沒想跳崖,爲何要說救這個字呢?”
蘇鎏語塞。
姜璃又追問道:“崖底到底有什麽,讓相公撇下爲妻,奮不顧身地跳下去?”
她是故意氣他,果然看到蘇鎏咬了咬牙,又背過身去,他道:“我沒跳崖,等回了家也不許胡說八道,不然我休了你。”
又是這樣的威脅,這男人就沒有其他招數了?姜璃實在懶得跟他說話,而就在這時,忽聽外面老和尚的聲音在喊:“住手,趙施主!”
那一聲叫得特别響,悶雷似的,将屋裏兩人吓了一跳,姜璃扶着榻站起。
出了什麽事?
外面又猛地靜下來,姜璃有些沉不住氣,榻上的蘇鎏也轉過身來。
等了一會兒,門外依舊沒有動靜。
“我去看看。”姜璃扶着榻就要往外挪。
“你坐着别動,我去。”蘇鎏一下子坐起來,但撫着胸口又躺了回去,臉色痛苦萬分。
姜璃拍拍他道:“你就躺着吧,我看一下不會有事。”
說完,姜璃忍着痛往門口移,身後蘇鎏還叫着讓她别過去,她沒理會,移到門口,想也沒想地一把将門推開,扶住門框往外看。
外面一片狼藉,一個看上去隻有十歲左右的孩子被刺中了胸口,歪斜地躺在一個木箱裏,而握着刺中孩子那柄刀的人竟然是趙常芝。
怎麽回事?哪兒來的孩子?姜璃心口猛跳,一時愣神地看着那柄刀。而下一秒,忽覺耳邊生風,她還沒來得及反應,人已經被扯出屋去,姜璃隻覺得一個人的手臂自身後環住了她的脖子,同時有一把刀頂了上來。
“你們殺了我的蟲後,我也要你們陪葬。”身後那人喊着,聲音顫抖,顯然人很激動。
這突來的變故,讓院中另外三個人回過神來。
老和尚首先發話:“這件事與這位女施主無關,你放了她。”
“什麽有關無關,我的蟲後死了,誰都該死。”那人已經失去理智,說話間,握刀的手已經舉了起來。
本來這樣的挾持對姜璃來說根本不算什麽,分分鍾可以解決的事,但壞就壞在她現在斷了腿,而且身體也不是自己的,是個不到一米六,瘦小柔弱的女孩子。她根本使不出力來,之前墜崖,現在又要被砍,看來這回是真的能回到現實了。
腦中這樣想着,忽聽身後的人悶哼了一下,舉刀的手也不自覺地頓了頓,姜璃哪可能放過機會,張嘴對着環住她脖子的手臂就是一咬,手肘同時向那人的腹部狠狠撞去,等那人吃疼大叫,她已握住那人拿刀的手臂,反扭在身後,那人不得不跪倒在地上,丢了刀,痛叫不止。
下一刻年輕和尚已經跳過來,将那人制住。姜璃因爲勉強用斷了的腿施力,已經一頭一臉的冷汗,想到剛才身後那人的悶哼,她不由得向後看,一隻鞋掉在她身後的地上,再向後看過去,蘇鎏倒在門口,暈了過去,一隻腳上的鞋已經沒了。
這人……
姜璃無端地心頭一暖,也不管其他人,一下下地往蘇鎏的方向挪。
年輕和尚将人綁了起來。姜璃坐在門檻上,看蘇鎏呼吸微微有些急,臉色越發白,連唇也有些發紫,她扶着他的頭讓他枕在她的腿上,一隻手輕輕在他胸口幫他順氣,眼睛這才看向那個人。
那人瘦小而黝黑,不像是漢人,雙眼滿是兇光卻又帶着無邊的絕望,是鬼苗嗎?
年輕和尚等着老和尚下命令,老和尚擺擺手,向趙常芝走去。
趙常芝已經抽出了刀,因爲看不見,眼睛四處轉了轉,問道:“方丈大師,母蟲真的給我殺了?”
老和尚念了聲佛号,雙眼憐憫地看着木盒中的孩子,有一條拇指粗細的蟲子從孩子的口中露出一個頭,已經死了,道:“是。”
“那母蟲很大嗎?爲何我那一刀像是刺入人體一樣?”
老和尚歎氣,道:“是,很大。”
姜璃在一旁看着,立即明白,趙常芝是不知道自己所殺的母蟲是個人,而老和尚是在騙他。
隻聽老和尚又歎了口氣,沖年輕和尚道:“明心,你從鬼苗身上取幾滴血,然後交由官府處理,就說此人在寺内行兇,料想他沒了母蟲也不可能再造什麽罪孽,切記今天的事不可向任何人提起。”轉頭又對趙常芝道,“趙施主,你速去配藥,藥方若成,不止可以救自己性命,從此鬼苗行兇便有破解之法了,也是功德一件。”
年輕和尚點點頭,拖着鬼苗走了,趙常芝則跟随其後。
等兩人離開,老和尚這才回頭看着姜璃,道:“女施主,今天的事請不要與他人提,這雖是人,但已成了母蟲的盛器,已成妖物,人人可誅。趙施主殺他不算造了殺孽,何況他根本看不見,若天道追究全由老衲一人承擔。”
姜璃點頭,道:“我明白的。”說完再看一眼那邊的孩子,皮膚青紫,兩頰幹癟,像一具幹屍,而一截蟲尾自他的口中露了出來,樣子相當恐怖,想了想,“出家人不打诳語,方丈大師是怕趙大師愧疚,才騙他的?”
“老衲沒有說謊,隻是不說。”老和尚雙手合十,念了句佛号,雖然撇清幹系,神情卻是内疚的,繼續說道,“母蟲究竟什麽樣子,在這之前我和趙施主都不知道,隻是沒想到它會盤踞在人體内,被那鬼苗裝在一個木箱中,随身帶着。那孩子尚有口氣在,雖已化妖,但總是條人命,趙施主看不見,是循着蟲子的味道去的。那些金色的蟲子并不攻擊他,可能也是嗅到了他身體裏培育的母蟲氣息,所以殺這條母蟲,他比我們更容易,看不見,也許是佛祖的慈悲。”
姜璃道:“這事沒什麽可愧疚,這孩子成這樣早已是死人,趙大師不殺他,他會殺更多的人,怪隻怪那鬼苗連個十歲不到的孩子也不放過。請放心,方丈,今天的事我不會提,就當趙大師殺的是一條蟲,還有,”她低頭看着還在她腿上昏睡的蘇鎏道,“我看我相公知道得并不多,不然就不會吓暈過去,他醒了若來相問,什麽也别告訴他,免得又吓得犯病,我下半輩子可是要仰仗他。”若蘇鎏知道自己娶的老婆竟然知道蟲的事情,還以他爲餌,尋找鬼苗的所在,正常人都會生氣吧。自己是能回到現實,但這具身體的主人不知道又要被蘇鎏如何看待了,估計真要休了她。
老和尚點頭,看姜璃的眼神帶着淡淡疑惑,畢竟這樣大富之家的太太如此臨危不亂,實在少見,但轉念一想,終于隻是念了聲佛号,站起身去處理院中的狼藉。
爲了防止體内還有其他的蟲子,那孩子最終被火化了。大火燃起,又漸漸熄滅,老和尚開始念起超度的經文,超度那個孩子也超度被他體内的母蟲吃掉的人,姜璃聽着,想着那可憐的孩子,深深地歎了口氣。
孩子的骨灰被裝進了壇中,就埋在院内,老和尚繼續他的超度,畢竟是殺孽,老和尚是準備用餘下的時間爲那孩子超度,來替趙常芝贖罪。
本來枕着她腿的蘇鎏忽然咳了咳,姜璃低頭去看,卻見他已經醒了,抓着喉嚨又咳了幾聲,然後咳出一攤血來。
姜璃吓了一跳,大聲叫外面的老和尚。老和尚跑進來,看到屋裏的情形也是一驚,伸手搭蘇鎏的脈,半晌,皺着眉又去看地上的那攤血,看了半天才終于松了口氣,對姜璃道:“不礙事,是母蟲死了,所以你相公肚中的蟲子也死了,被吐了出來。”說着指尖在那攤血中一挑,挑出一顆細小的白色東西。
姜璃湊上去細看,果然是蟲的形狀。
這麽說,殺死母蟲也可以得救,她若有所思,蘇鎏卻已經清醒了。他疑惑地看着自己吐的血,然後忽然想到什麽,又急急地看向姜璃,見姜璃好端端地坐着,腿還給他枕着,這才有些不好意思地勉強坐起來,眼睛卻是看着老和尚,問道:“那兇徒是不是殺了那孩子,現在可抓起來了?”
老和尚看看姜璃沒有答話,站起身出去了,顯然他是不想說謊。姜璃咳了咳,道:“抓去送官了。”
“那、那些蟲子呢?”
“方丈燒了。”
蘇鎏聽到這裏才放心些,看看地上的血,神情有些哀傷,喃喃道:“我竟然開始吐血了,看來病越來越重了。”說着失魂落魄地站起來,緩慢地往榻那邊移,然後慢吞吞地躺下。
姜璃很想說這攤血跟他的病情沒關系,但想想還是算了,非常配合地說道:“相公,你可要保重身體,爲妻下半輩子都靠你了。”
毫無意外的,聽到榻上的人哼了一聲,理都不理她。
姜璃不由得苦笑,這男人從剛才的表現來看,其實挺有擔當,卻偏要這麽别扭做什麽呢?
正想着,卻聽門外傳來聲音,姜璃以爲是趙常芝配好藥回來了,自開着的門往外看,看到寺中的小和尚跑到老和尚跟前道:“方丈師父,寺外琅琊莊來人問蘇大公子在不在寺内?”
是蘇家的人找來了?屏開摔下石階,主子同時不見,雖然不知道之後發生的事,但一早出去,現在未歸,派人來找,再正常不過。
老和尚吩咐了幾句,來通報的小和尚便很快走了。
姜璃眼看着小和尚走了,心道,不行啊,她還要等趙常芝藥方的結果呢,這次若回去,再想出來就難了。
正想找理由再拖一拖,卻聽榻上的蘇鎏道:“等一下不要胡說八道,就說我犯病在寺中休息,不要提起墜崖的事,免得讓家裏人擔心。”
姜璃本要随口應了,卻忽然想到什麽,下意識地看向蘇鎏,他已經坐了起來,臉上滿是倦意,他真的對所有事情一無所知嗎?就算不清楚蟲子的事情,但墜崖之事太蹊跷,他真的毫不懷疑?還是他在裝糊塗?姜璃之前腦中隻有蟲子的事,對這位蘇公子也隻有體弱别扭的印象,現在聽他這麽說,不由得懷疑他并沒有表象那麽一無所知。
蘇鎏擡頭見姜璃看着他,瞪了她一眼,道:“看什麽看?聽到我的話沒有。”
姜璃點點頭,想了想道:“爲妻有一事想向相公坦白。”
蘇鎏眉一皺道:“何事?”
“之前進香,爲妻去如廁,相公可還記得?”
“哼!”蘇鎏這算是回答了。
姜璃不以爲意,道:“爲妻去的途中與丫鬟走散,回頭找時發現丫鬟被一個陌生男人叫去,爲妻好奇跟過去,于是聽到他們在說有關相公的事。”
她說完停在那裏,去看蘇鎏的表情,蘇鎏垂着眉眼臉色有些陰沉。
“他們在讨論傷害相公的事。”姜璃繼續把話說完。
蘇鎏半晌都沒有聲音,臉上表情不意外卻帶着淡淡的憤怒,看來他心裏是知道一些的,而姜璃忽然說出這些,一是試探他到底知不知道有人要害他,另外是怕他真的什麽都不知道,說出來提醒他一下也是必要的。
“這些話應該是你聽錯了,回去也不要亂說。”半晌,蘇鎏擡頭看她,口氣有些嚴厲。
姜璃有些意外他這樣的反應,卻并不反駁,反正該提醒的已經提醒了,這裏人的生死其實跟她沒有太大關系,她以後也許再也不會來了。
于是,她難得溫順地答了一句:“是的,相公。”
她話音剛落,門外又有人聲傳來,姜璃擡起頭,隻見一個穿着月白錦衣的年輕男子走了進來,身後還跟了幾個仆人,而丫鬟小紅竟然也在其中。
那年輕男子與蘇鎏一般高,膚色卻略黑些,長相英俊,一雙眼卻給人一種精明愛算計的感覺,不是很讨喜。他看到躺在床上的蘇鎏,幾步走上去,關切地說道:“大哥,可找到你了,家裏人都急死了。”
聽他叫“大哥”,姜璃又将那男子打量了一遍,是要害蘇鎏的那個幕後黑手吧,竟然親自來接,是怕想殺蘇鎏的事留下什麽破綻,所以來清理蛛絲馬迹的?
“我沒什麽事,隻是下山途中犯了病,又與他們走散,是你嫂子上山通知寺裏的和尚,還因爲走得急,跌了一跤,摔斷了腿。”蘇鎏這回坐得筆直,表情清冷地将謊話說了一遍,最後指指姜璃。
姜璃忙配合地露出一臉擔憂的表情。
“苦了大嫂了。”男子向姜璃行了個禮,回頭對身後的仆人道,“快扶大少爺和大少奶奶上轎去,我去向方丈道謝。”說着又向蘇鎏弓了弓身,出去了。
除了長相不讨喜,還真看不出有奸詐的痕迹,姜璃這樣想着,見小紅來扶她,便伸出手讓小紅扶,同時問道:“屏開摔得怎樣?”
小紅一怔,随即恭敬地說道:“多謝少奶奶關心,屏開摔破了頭,大夫說隻是暫時昏迷,馬上便會醒的。”
姜璃隻是哼了哼,重心故意全壓在小紅身上,出了屋去。
臨走時,姜璃還想着藥方的事,但顯然不可能再等,本想拉着經過的小和尚跟方丈帶話,讓他有消息便捎個信給她,可小紅卻寸步不離,直接将她送進了轎中。
轎子搖搖晃晃地下山去,途中經過那一片花海,姜璃自轎中往外看,那一大片紫紅在眼前閃了閃,她腦袋一痛,然後眼前一黑,便什麽感覺也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