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之後,就該派上用場了,他冷冷勾唇,眼中迸射而出的光芒,卻讓指着風輕的張莽突然覺得一陣寒意從後背悄然生出,直接席卷了他的全身。
下意識的轉首看過去,是風輕?是胥陽?二者選其一,不用說必然是風輕,因爲他說的便是風輕。
隻是,總感覺哪兒不對勁兒,再細細看去,拿到令他遍體生寒的目光早就不見了,風輕依舊笑的溫然。“我不過一介草民自然不會看不起天朝聖威,但是我今生早就幼年時便已立誓,上不跪天地,下不跪父母,天子之家永不入,隻是爲了百年不見的七日紅,我還是來了,雖已經這般了,但即便皇上尊貴,卻也不能讓我破了今生唯一一個誓言。”
風輕這話說的輕巧簡單,但是其中的深意,卻讓人覺得若是強求了,這個看起來謙和有禮,溫和待人的人說不得會做出鐵一般沉重的事情……
有人緊張的看着風輕,有人無措的看着皇帝,翠微殿裏的守衛那雙手竟然摸上了自己腰側的刀劍。
張莽的言語仿若是落如平湖裏的一顆石子,蕩起了漣漪,本應該在沉底之後複原,可惜正巧吹起了風,漣漪依舊,卻是越來越大的趨勢。
氣氛,竟然一度變得緊張了起來,指着風輕的禮部侍郎,臉色不大好,隐隐有退縮之意。但是話是自他口中說出來的。
他張皇無措的模樣,倒是取悅了楚蓮若,也不知道是不是這兩日一直有胥陽的相陪,還是屬于那個靈魂的有關風輕的一切被倒了出來,心中再無壓抑,她竟是不顧此刻是在多人的謝宴之上,直接‘噗嗤’便笑出了聲來。
這一聲,就像是一個更大的石頭,再一次的撞入了湖泊之中,雖然漣漪皺紋變大,但是卻讓風兒無法肆意的擺動湖水漣漪紋路的方向。
“夕妃娘娘,你是覺得我的話那麽可笑麽?别忘了,你也是天家之人,應該維護皇帝的威嚴。”張莽下意識的就覺得楚蓮若這一生笑是針對他的,被一個女子給笑了,他心中頗爲不爽,說話也甚是刻薄。
刻薄的言語立刻就讓衆人皺了眉頭,且不說胥容對楚蓮若的不同,胥陽和風輕對楚蓮若的特殊感情,便是其他人都覺得張莽這一個大男人苛責一個女人,這行爲若說出去,便會令人不恥,尤其他苛責的女人是皇帝的女人,那屬于此間的半個主子……
“張侍郎,你這般語氣說話,可是大不敬,若要糾纏起來,你今日也逃不脫一個罰字!”上官文慈一拍桌子,‘砰’的一聲,吓了衆人一跳。
皆知,上官文慈乃是武林兒女,有些脾氣實屬正常,而且她如今也不打算去勾引胥陽了,憑借這一個文妃的身份,也能做到許多事兒,她隻要盡心的幫着楚蓮若便罷。
楚蓮若心領神會,“今日乃是我與文妃對風神醫的謝宴,場間理應由我倆兒做主,皇上臣妾所言可對?”
胥容始終未曾說話,他心知這張莽如此魯莽的指點,不但讓他無法殺一殺風輕的銳氣,反而會得了他的不喜,這對于他籠絡人心的想法一點都沒有利益。
心中反感此人的同時,也在想,該用什麽樣的台階走下去。
楚蓮若的善解人意,倒是讓胥容眼神微緩,以前這般善解人意的舉動都是施玉音做來,如今乍然換了一人,不但不覺得不舒坦,反而覺得新鮮。
人總是有喜新厭舊的心裏,尤其是胥容更甚。
施玉音垂在桌下的手,捏着自己的衣擺,那褶子愈加的顯眼,面上卻淡淡挂着不失禮儀的笑容,誰都不知道,就在剛剛楚蓮若開口的那一刻,她也張了嘴。
皎月盈空,疏影暗香襲來,聞之醉人懷。
“愛妃此言有理。”胥容給了個鼓勵的眼神,示意楚蓮若繼續說下去。
“皇上,既然今日的謝宴以我與文妃爲主,那麽我們二人的恩人,自然可以不行這虛禮,相信皇上也該是沒有意見的!”楚蓮若一邊說罷,一邊調皮的朝着胥容眨了眨眼。
胥容心中一動,何曾看到過楚蓮若這般鮮亮的表情,遂擺了擺手,“卻如愛妃所言,而且風神醫既然常年行走江湖,怕是也不知道何爲行禮,鬧了笑話,可别毀了你這輕風聖手的名,這般惡人,孤是無論如何都不會做的。”
風輕的笑意達及眼底,配上那張公子無雙的玉顔,生生撞進楚蓮若的眼裏,她沒有低頭,卻是坦坦蕩蕩的對視了。
胥陽黑了臉,胥容卻是不覺有礙,畢竟楚蓮若開口幫着他說話,有所感謝也沒什麽不對。
上官文慈正對着這一幕,又好巧不巧看到了胥陽的黑臉,忙咳嗽了幾聲,将注意力都給引了過來。還算是如願以償,至少施玉音沒有緊盯着那一方,“本妃很贊同夕妃的話。”
“張侍郎,你且下去吧,今日文妃與夕妃做主,若是你得罪了她們的恩人,怕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施玉音見衆人漸漸安靜了下來,也各自好好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隻有那個指正風輕的張莽,還站在原地,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施玉音的話聽着像是好意,但是卻給楚蓮若和上官文慈無形之中樹立了一個朝堂上的敵人,雖然不一定能夠起到作用,但是偶爾絆一絆,也不是不可能。
她要是沒有記錯,這張侍郎家可有個妹妹,和林月同期進入宮中的,不過一直都被遺忘,看來她得想個方法和他搭上線兒。
胥容深深看了一眼笑着的施玉音,她看上去就像是在開玩笑兒,胥容看了一眼,就移開了目光,許是他多想了,“張愛卿,你且退下吧。”他一開口,因爲施玉音的話而汗流浃背的張莽立刻就重新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
楚蓮若心中有疑惑,這人爲何會在這場謝宴上,依照之前思微報上來的名單,那都是和這場案子有着或多或少關系的人,而這個張莽,張侍郎,又是爲何來此?
當然,這一時半刻,自然無人解惑,有心想要問問與她不過把臂之距的胥陽,卻又怕胥容有所誤會。
這一場小插曲之後,一切又恢複了正常,胥容講了一些冠冕堂皇的謝語,她與文妃又淺淺敬了兩杯酒,各自道了一聲謝。
至于這其中,胥容有意無意的招攬,風輕就想是沒有聽明白一般,愣是保持着微笑,将一切原封不動的換了個方式又給還了回去。
最後,胥容也不知道是不是沒了耐心,直接問道:“風神醫,孤有意讓你在太醫院挂個名号,天下依舊任你遊曆,一旦宮中有疑難雜症難以解決的時候,你……”
胥容話音未斷,卻被打斷,眼神陰郁的盯着風輕的方向,卻聽他言:“草民多謝皇上美意,隻是實在是四海爲家,無事一身輕,皇上身處高位或許不懂,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的自在,即便是挂了名号,依舊任我遊曆,卻終究是有份責任壓在了我的心間,這樣下去,我今生必然再不會出手救一人,哪怕沖撞了龍顔,犯了衆怒。”
有人在暗暗嘀咕,風輕的不識好歹,有人在默默向往,那所謂的天高海闊。
“就這般決絕?不怕孤今日讓你走不出翠微殿?”胥容從高位上起身,緩緩下了台階,走到了風輕的身邊。
“皇上是個明君。”風輕四兩撥千斤,胥容隻覺得用足了力道的一拳頭打到了棉花上,雖然陷了下去,卻又緩緩彈回了原味,無奈不已,而偏偏隻是這一句,他無法去作爲。
若是真的做出什麽血濺翠微殿的事情,對于這二妃的恩人,僅僅因爲招攬不成功,這可不是明君之舉。
一口血愣是梗在了胸口,他倒是想要拂袖而去,卻也明白今日若是氣量這般的小,明日就該給人看笑話了,尤其是此間還有胥陽在場。
“哈哈,能夠得到輕風聖手明君的認可,這倒是孤的榮幸,不願便不願吧,總歸是孤在勉強你。”
“多謝皇上體諒。”風輕雖然不跪,但是終究還是拱手作了揖!
吃吃停停說說,一切暗潮洶湧,似乎突然被埋沒了,楚蓮若就知道,這場謝宴胥容定是一事無成,畢竟對象是風輕。
“臣女林月,借此謝宴,多謝風世子将我自宰相府中救出,以茶代酒敬您一杯,望莫要嫌棄。”安靜了半晌,林月舉杯而立。
蕭風不得不感慨,這個人才有大家閨秀的氣質,當初那一個在儲秀宮之中假冒的,那渾身的绫羅綢緞金钗步搖總歸是讓人覺得是一朵豔麗的牡丹,那是一種妝容堆出來的美,美則美矣,卻有些俗氣。
如今這個,雖然被囚禁的瘦弱不堪,但是僅僅一生水色長裙,稍稍挽起的發絲,便是這兩樣簡單的不能再簡單的着裝,就讓人覺得此女傲骨天成,氣質毅然。
“怎麽會嫌棄,也是林小姐,你求生心切,否則我哪兒能那麽湊巧的将你救出。”他舉起酒杯,兩廂凝望,對飲成空。
“皇上,按理說,林月本是儲秀宮之秀女,但是由于有人狸貓換太子,這真正的人兒回來了是不是依舊要入宮服侍您呢?”施玉音最會來事兒,這是當下楚蓮若和上官文慈以及伯陽候心中的同一想法。
“侯爺,你覺得呢?”胥容看着那個安然坐在那兒,不受四周影響的人兒,有那麽些心思。
“老臣……不願意。”伯陽候此話出口,引起其間一片嘩然,有的是幸災樂禍,有的是心中竊喜,畢竟多一個人便多一個競争者,更有伯陽候這麽一個尊貴的後台,傻子才願意讓她入宮,而且此時此刻提出來,以後便一定會讓皇帝惦記着了。
“臣女也不願意。”相對于伯陽候那一刹那的猶豫,林月的聲音幹脆利索,與她其人很是相像。
“哦?林小姐不願意是爲何,不知可否說與孤聽聽。”胥容動了心思,自然不願意輕易放人。
“皇上,我與父親已有半年多未曾相見,更是因爲宰相府的酒窖内間,潮濕陰暗,身體已經虧空不已,服侍皇上已然不可能。”
她頓了頓,許是知道這個理由不能夠打動人,又言,“再有,我也無心後宮,但是既然假冒之人入了後宮,做了秀女,無知之人怕是不會聽得這一個偷梁換柱的故事,我的名分怕是也毀了,如此一來,臣女便隻願意青燈古佛一盞,坐于侯府陪着父親了此殘生。”
她說的決絕,理由之充分,聲音之倔強,一切都是在告訴皇帝,她不願意入這後宮,哪怕今生在侯府青燈古佛。
“皇上,後宮姐妹何其之多,您便莫要讓林小姐爲難了。”楚蓮若一貫的心軟情緒瞬間湧出,一方面是真有其感,一方面是爲了能夠勸服胥容而特意表現了出來。
果然,這般攻勢,對于大男子主義的胥容很是有效,“聽愛妃的意思,是否是吃醋了?”他朗聲一笑,“孤又豈是那逼迫人的,便是好奇問上一問罷了,孤自會澄清你的事情,你也不用青燈古佛了此殘生,伯陽候的寵女,哪兒能夠那般過活,孤自當爲你安排一門好親事兒,秋菊宴可要記得前來,到時候,你若是看上了何人,盡管與孤來言,必允了你。”
“多謝皇上。”林月一邊行禮,一邊望向楚蓮若,卻見她自說過那一句之後,就垂下了臉,摩挲着手中的酒杯,似乎陷入了另一個世界。
卻不知道,楚蓮若此刻是高興的,她已經可以一兩句的話左右胥容的決定,這一點對她來說絕對是好處多多。
胥陽顯然也注意到了這一點,側首看着垂眸兀自興奮的楚蓮若,歎出一口氣兒,真想将她直接給帶回王府,免得心中總不是滋味兒。
“自找苦吃。”風輕落井下石低低一語。
“你以爲自己好到哪兒去?”胥陽同樣低聲回應。
伯陽候老淚盈眶,一邊在心中默默給楚蓮若說了一聲謝,一邊想着以後倒是可以爲楚蓮若多做一些事情。
若是楚蓮若知道,于她而言不過是一句話的事情,卻得了伯陽候以後的通力協作,她今日就不隻是眉開眼笑這般簡單了。
古人說因果,誠不欺我。
今日埋下了因,明日或者未來的某一日終将會開出果。
一場以招攬爲主要目的的宴會,就這麽徒然的散了場,胥容直接随着淑妃去了淑妃殿。
一夜沉默,淑妃殿裏上下歡喜的緊兒,玉華宮中沒有聲息,夕顔宮中燈火通明,琉璃殿主殿裏依舊黑漆漆的一片。
第二日,依舊是個好天氣,但是傳遞消息的人說太後砸了宮殿之中的無數名貴古玩。
胥容卻是大手一揮,藏金閣中播出數件,又送了過去,補了一個壽康宮之中布置的空缺。
太後竟然命令人将送古玩的人全部攔在了宮殿之外,兩方僵持了許久,卻始終不見皇帝的到來。
至于這第二日爲何二人的關系鬧得如此之僵,還要從今日早朝上的事情說起。
早朝之時,群臣突然狀告宰相平日裏以權謀私。
起因乃是以兵部侍郎爲首,上奏言道:“宰相因爲自己的權力隻手遮天,曾經貪墨兵部糧草饷銀數百萬兩。
此言一出,全場嘩然。
有人垂首不語,有人切切呢喃,都在觀望高台上的皇帝是個怎樣的看法,畢竟宰相是他的娘家舅舅,再有之前謀朝篡位一事,并不是所有人都知道的,宰相雖然當初看起來行事張揚,但是其本質上,卻偷偷摸摸,多半也是爲了給自己留下一個退路。畢竟做了大半輩子宰相,他當然知道,奪位不成,一朝颠覆的敗局之後是怎樣的後果。
因而他才隻敢在開始稱監國,除了小心翼翼的等到最後一步之外,還有他本身的警惕。
宰相這一生,小心謹慎的令人拍手稱絕,胥陽在朝堂那麽多年,都沒有能夠抓到其把柄,将他這個一開始作爲胥容的左右手的人給從那個位置上弄下來,由此也可以想象得到,他的手段并不可小觑。
不過,此番一朝失足,更有胥陽收歸了他的勢力,自然知道了許多曾經所不知道的内幕,明閣的調查便也省事了許多。
說來這兵部侍郎,一直與宰相交好,就連元夢蝶當時的事情也上奏求了情,今日突然反水,便是胥陽都驚愕了一番,盯着他若有所思的半刻鍾之後,嘴角輕勾,這人隐藏的倒是深。
他的人還沒有上場呢?不過不着急,且看着這一出戲碼會以一個怎樣的結局落幕,到時候,他安排的人在粉墨登場,那時候一定會有令人眼前一亮的感覺。
也真虧胥陽敢想,眼前一亮,若是宰相知道他安排了什麽,怕是會眼前一黑,就此倒地再不起來。
可惜,他如今正在天牢裏和獄卒們大眼瞪小眼。
經由這位年輕的兵部侍郎一語言出,某些心知肚明宰相謀朝篡位的人悉數開始跟進,他們誤以爲這是高台上那位皇帝的授意,殊不知,猜想相差甚遠。
但是也不妨礙他們行動起來,一緻将摸頭對準宰相,隻爲了能夠博得皇帝的青睐。
然後,就像是煙火被點燃一般,一發不可收拾的炸開,瞬間便将光亮鋪滿了整個天際。
胥陽事不關己,悠悠然的站在首位,哈欠連連,這幅無心政事的模樣,顯然是得了胥容的好感,破天荒的詢問起了他的意見,“翎王,對于宰相貪墨饷銀一事如何看待。”說起戰事,胥陽确實是最有發言權的。
當初他以稚齡之姿去往邊關,自身難保,又有何力氣去管宰相貪墨糧饷一事,再者說,當年京都有秦大将軍周旋盤桓,後方也是有了保障。
說來,當年他能活下來,還真是多虧了秦大将軍。以及,他那沒有什麽交集的那位三哥——蘇王!
所以才有他回朝之後,在蘇王被害之時暗暗的調查,才知道了秦大将軍也在調查一事。
思緒從頭略過,再看向兵部侍郎年輕而又瘦削的臉龐時,他忽而輕輕一笑,鮮少能夠自這位戰場上的殺神眸中看到如沐春風溫潤一笑,衆人紛紛脖頸一縮,兵部侍郎更是朝着旁邊退了兩步,巴不得就這麽退到人群之中去。
如此面目,便隻有一種情況,他胥陽看中了誰?
兵部侍郎的臉龐甚是冷硬,依着這朝中人對他的了解,應該不是他所喜歡的類型,怎麽偏偏就關注上了呢?
立時就有人開始同情上了兵部侍郎,連風世子都能被弄進王府裏頭,更别說一個在王爺眼中小小的兵部侍郎了。
就在兵部侍郎打算開口打斷這詭異的氣氛之時,胥陽開口了,當然,也不能将皇帝的問話晾在一邊許久不是。“回皇兄,若是宰相當真貪墨饷銀,必不能饒,想我邊關戰士守衛國土那麽辛勞,被這些敗類害的吃不飽穿不暖,豈能讓他們活在金窩銀窩裏。”這番話下來,朝堂上的武将均熱血沸騰,血脈膨脹,齊聲附和。
胥陽話音一轉,“不過,李侍郎,聽你之口氣,似乎早就知道,緣何今日才開始說出來?”
“若是早一日我能夠知曉,哪兒還能等到現在?如您所說,我朝好兒郎悉數在邊關鎮守,這種壞事,人人得而誅之。”兵部侍郎說的臉紅脖子粗,手舞足蹈,就是爲了證明,他剛剛才收到的消息。
胥陽不可置否的聳了聳肩,“皇上,我的看法是,若此事爲真,那麽便決不可輕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