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否認,這位太監,對于施玉音的衷心不二。
“去夕顔宮請輕風聖手前來一叙。”施玉音便是因爲想到如今宮中正有一個跟各方勢力都不沾邊兒的神醫,她之前也看到了他的模樣,想着那般高傲之人,就算是看出了什麽,也不會多嘴去與胥容相說,倒是比褚靖軒及那幾個老太醫要安全上許多。
若是連宋太醫沒有被奪去生命,倒是可以請來,隻是他許是安穩日子過久了,竟然會被綠蘿給籠絡了,還真是不得不說,這綠蘿的膽子大,這連宋太醫的膽子更大。
她的唇角挂起一抹不屑的笑容,“快去。”
“奴才遵命。”小從瞬間領悟了施玉音的意思。這突來的暴躁或許不是因爲施玉音的情緒,而是因爲别人動了手腳。
他快步就打算離開,“等等。”
小從疑惑的停下腳步,施玉音從來就不是個優柔寡斷的。
“本妃和你一起去。”施玉音眯眼看着陰霾的天空逐漸顯出的太陽影子,若是就這麽讓小從去找人,指不定被旁人知道了,會如何編排去?
再加上,她與楚蓮若也不過是做了個表面功夫而已,楚蓮若其人不耍手段則以,一耍手段,便是她這個宮中老手,也不得不做好了準備迎敵。
這一次小從倒是沒有阻止施玉音,畢竟在他看來,如今施玉音跟着楚蓮若打好關系是必不可少的一步,她年齡已過雙十,再加上并無所出,雖是貴妃,卻不過是個身份而已,算不得數。
有沒有強硬的後台,手上的那些能耐也不能暴露出來,若是能夠跟當今最受寵的楚蓮若打好關系,以後說不得還能得到些微的幫助。
但是依着施玉音的心高氣傲,他不能明着去勸,否則一定會适得其反。
如今,看着施玉音自己想通,雖然有一部分原因是因爲輕風聖手,以及她今日的反常,卻也不礙于她去探望楚蓮若。
可是小從卻不知道,整個皇宮誰都可以和楚蓮若成爲朋友,唯獨施玉音永遠的梗在她的喉嚨裏,心裏,不吐不快,不拔出來,終究是不舒服。
至于施玉音,她本就不喜楚蓮若,要她與其成爲朋友,想想也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事情。小從的一廂情願,終歸是一廂情願。
雖然,他看到的,施玉音不至于沒有看見,但是權衡利弊許久,施玉音這一生,隻會相信自己。
宮中沒有朋友,隻有敵人。
“娘娘,奴才看不急在這一時,輕風聖手這一時半會兒也不會離開夕顔宮,先用了午膳吧。”他瞅見天色,故而有此一眼。
天光透亮,正是午時。
施玉音一想也是,一大早的她便去了一趟夕顔宮,這上趕着再去,豈不是有巴結的嫌疑。竟然一時之間急忘了。“去備膳。”
着人收拾了屋子,施玉音躺在美人榻上,揉着眉心。不知道是不是真着了淑妃的道兒?
剛剛,她倒是忘了問,那些暗線撤出了淑妃殿之後,去了哪兒?該死的淑妃,你此時來作怪,便别怪我秋後算賬了。
這天色變得倒是快,上午還烏雲籠罩,下午竟然緩緩滲出了陽光,透過窗棱的縫隙,漏進室内。
施玉音這一會兒工夫倒是睡着了。
“施玉音,我便是化作厲鬼,也要來報仇的,你給我記住,秦家百條人命,我必定讓你償還……”悠悠然的聲音在施玉音的耳際響起。
“啊……”施玉音一聲尖叫,從睡夢之中清醒,他扶着胸口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氣兒。
“娘娘,可是做惡夢了?”宮女聽到聲音,立即問道。
“給我滾。”施玉音卻是那個不識好人心的,言語頗爲狠辣,“滾開,滾開……”施玉音嘴中說着滾開的話,手上卻是一把将來人推到在地。
人說平生不做虧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門!
施玉音,便是赤果果的心中有鬼。
“滾開,滾開……”她嘴中不停的說着,不停的重複着,眼中忽閃忽閃,竟然未曾恢複清明。
那個被她推到在地的宮女,驚駭的坐在地上倒退着,卻被施玉音直接抓住了頭發,類似癫狂一般的将她拖行了至少一丈遠。
宮女的臉色一變再變,疼的猙獰而又扭曲。“娘娘饒命,饒命……奴婢不是故意吵醒你的,娘娘饒命。”
看着發狂的施玉音,衆人都不敢上前。
她曾經在冷宮待過,那個陰暗潮濕的地方,不知道有多少孤魂野鬼,天知道是不是沾染了什麽不得了的東西。
“娘娘,娘娘,你怎麽了,快冷靜下來。”小從得了消息,立刻奔到施玉音的身邊,對着她的耳際便是一聲大喊。
施玉音怔然了一瞬,那個宮女立刻脫離了她的魔掌。
小從心驚不已,不過是一個午睡的功夫,連膳食都沒有準備好,怎麽就出了這樣的事情,若是傳出去,還得了?
恢複了的施玉音,心中一凜,也想到了那個會被以訛傳訛的可能,冷眼掃過瑟縮在殿内的宮女太監,“若是有誰将今日的事情傳出去,别怪本妃到時候翻臉不認人!”
“娘娘放心,奴婢什麽都沒有看到。”衆人立刻回答,仿若怕答得遲了,便再也無法開口說話了。
“都下去吧。”施玉音遣散宮人,将小從與一個宮女丢在了身邊。“今日之事,你二人盯得緊些,别讓旁人洩露了去。”
“奴才(奴婢)曉得,娘娘請放心。”二人異口同聲。
施玉音站在原地若有所思,他們說罷也不敢離開。
良久,小從才問:“娘娘,剛剛是發生了什麽?”
“夢到了一些可怖的事情,等夕妃與文妃的事情了了,去宮外請個得道高僧來做場法事。”這是施玉音一早便打算好的事情,她如此頻繁的夢到秦照夕,着實不是個好兆頭。
再者說來,今日就好像失了神智一般,如此想來,不由心中驚顫不已。
“秋菊宴之前,奴才必将此事辦妥,至于皇上那邊,還需要娘娘去說。”
“秋菊宴之前麽?”施玉音沉吟了一會兒,“如此也好,我會将此事與皇上說的,你們先行好好籌備一番。”
宮中生出了如此多的是非,她與皇帝說上一說,必然能成。因而施玉音也不擔心先行将事情給辦好之後虧了空。
“娘娘,可是夢到了廢皇後?”作爲心腹,他們知道的,做的事情都比别人要清晰的多,自然能夠猜測得到施玉音剛剛的不正常之後,突然言說要辦法事的原因。
“不錯,一個死人,還敢來與我爲難,今次法事,我必讓她超生不能!”施玉音陰沉着的臉泛着森然的光芒,看的兩人雙雙對視,彼此紛紛見到了那眸子裏的駭然。
他們已經沒有權利選擇自己的命運,便也隻能兢兢業業的去辦成主子吩咐的事情,這樣才能活得更加的長久。
“此事可要與皇上相說?”
“不必打擾三郎,否則他還道我心中有鬼。”施玉音考慮的也算是周全,她雖然夢到過多次,除了一次在夜間失态之外便再也沒有多言過。
這事兒,關于秦照夕,如今後位空懸,胥容始終沒有立後的打算,更是将楚蓮若封爲了夕妃,若是說與曾經的秦照夕一點關系都沒有,她如何能信?
但是,胥容的冷心冷情也實在是讓她心寒,否則也不至于不管不問任由秦照夕在冷宮之中逝去香魂,最後一張破爛的席子扔走。
她吃不準,便也不敢透露絲毫自己曾經做出的事情,隻能小心再小心。雖然,她不認爲胥容不知道自己當年的所作所爲,但是這麽多年沒有提過,她也不會自找沒趣。
“娘娘所言有理,今日便先讓小雲陪着您吧。”小從斂目低低說道。
這小雲雖然看着眉目清秀,卻也隻是清秀而已,在皇宮這樣百花争豔的花房裏,露臉也隻有被淹沒的結果,所以施玉音除了琴桑之外,對于這個後來被人送到她身邊的宮女也是頗爲信任。
更有小從與她本是親兄妹,如此之下,倒也不會有什麽懷疑。
“嗯,讓她留下來也好,膳食不用備上太多。”施玉音這一回兩回的心緒不對勁兒,之前不覺得,這下子倒是因爲輕風聖手的緣故想着盡快盡早的去讓他看上一看。
胥容那兒可是先例,這麽一想,施玉音抓着剛剛小從遞上來壓驚的杯子的手驟然使勁,胥容當初也是初出暴躁,後來逐漸陷入昏迷,她如今這症狀怎麽看怎麽覺得像……或許是心理因素,或許是恐懼念頭,施玉音直想立刻前往夕顔宮。
卻還記得這時候,不太适合。
天光從窗子的縫隙漏進屋子裏,照亮了一方小小的天地,卻照不亮施玉音已經陰霾的沒有一處光亮的心。
若是楚蓮若知道這般情景,也隻會送上一句,‘自作孽不可活’……
施玉音上了心,這準備的膳食速度也加快了許多,草草吃了幾口,她便上了攆轎朝着夕顔宮而去。
秋風将枯葉卷成一團一團,在空中如蝶舞翩跹,落在她攆轎的四周,無聲無息。
“主子,玉貴妃的攆轎朝着咱們夕顔宮而來。”卿卿聽了暗人的彙報,立刻揚聲提醒道。
如今,這夕顔宮可不能出了一絲一毫的差錯,因而暗處的人幾乎蹲守在各個要道上,就爲了防止某些人的一時興起。
“該死。”胥陽低咒一聲,怪不得楚蓮若會如此讨厭施玉音,卻原來不隻是因爲她和秦皇後的恩怨,這人本就是個讨厭的。
他就憑着施玉音這會兒的突襲,打擾了二人的蜜裏調油,便直接給她的身上盯上了一個敵人的标簽。
當然他不會承認,自己是這般小氣的。
“呵呵。”楚蓮若卻是緩緩笑了笑,“王爺,你該起開了。”
“小沒良心的,你這是在趕人了?”胥陽捏了捏楚蓮若的鼻子,“到時候,看我離開個一年半載的……”
“你要離開那麽久?幹嘛去?有沒有危險?”楚蓮若不待胥陽說完,立時一系列問題就問了出來,根本就不給他絲毫反應的時間。
看着那張因爲他而變得焦急的臉,因爲他而喋喋不休的紅唇,胥陽展開了嘴角的笑容,一點一點,如天上的陽光一絲一絲的沖破烏雲,而普照天地。
“我不離開。”他一個字一個字的落在楚蓮若的耳朵裏,看着她逐漸變得惱怒,他反倒愈加開心。“原來我的若兒這般擔心于我,我自然不會輕易離開咯。”胥陽一語作罷,便将楚蓮若緩緩放開,“我得找個藏身地兒,别讓那讨厭的人發現了什麽!”
胥陽頓了頓,楚蓮若一個字兒都沒有說出來,知道自己被耍,也沒有覺得會不開心,反而覺得胥陽不離開更重要于自己的心緒。
見楚蓮若直直的盯着自己,胥陽勾了勾唇,“若兒的魅力那般的大,我怎麽舍得離開你一年半載?将你的臉色稍稍變變,這般嬌豔欲滴的看着就是經過了愛情的滋潤,别讓她瞧出了破綻哦!”
“滾……”便是好脾氣如楚蓮若,知書達理如秦照夕,此刻拿起床裏邊的枕頭便朝着胥陽砸了過去。
胥陽好笑的一手接住,剛想說什麽,耳朵輕動,卻聽到了屋外的腳步聲,隻留給了楚蓮若一個微笑的俊臉,縱身一躍,依舊是那根房梁,說來這房梁還真是三生有幸,得了胥陽的兩次青睐。
隻是比之前一次不同的是,胥陽多了一個枕頭,此時正被他墊在頭後,惬意的躺在上面。
“卿卿,進來。”楚蓮若見胥陽躲好,暗暗翻了個白眼,從不知道一朝肆無忌憚的王爺,有一天屈居于她的屋子的房梁之上,嘴角笑意層層,心中更是被點點的溫暖染遍了四肢百骸。
卿卿本是習武之人,因而二人在外面的對話,被根本就沒有避諱的她聽了個清清楚楚,所以此刻進來的時候,她常年疏離冷漠的臉上也跟着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沒有調侃的意味,有的卻是單純的祝福之意。
楚蓮若倒是沒有責怪的意思,“人可進了院子?”
“已經進來了。”
“你就在這兒待着吧。”楚蓮若本來還是在意胥陽的話的,是想要卿卿給自己端一盆洗臉水來,稍微敷一敷臉上的色澤,如今看來倒是沒有時間了。
“主子,不用擔心,你臉上沒多大變化。”卿卿聳了聳肩膀,戳穿了胥陽的假話。
楚蓮若詫異的張大了眼睛,随後瞪了一眼胥陽的方向,而接收到楚蓮若瞪視的胥陽則是漫不經心的朝着卿卿投過去頗爲威懾的一眼。
卿卿朝後站了站,盡量貼近楚蓮若的床榻,胥陽若是眼神太過露骨,楚蓮若必然可以感覺得到……
胥陽露出一張臉,讨好的笑了笑,完全如同一個街頭小子一般的俊顔怎麽想怎麽滑稽,但是放在胥陽那一張臉上,完全覺不出絲毫的滑稽之感,反倒是愈加的俊逸,比平時更多了一些纨绔公子的玩世不恭。
楚蓮若一心的惱怒煙消雲散。
她好笑的摸了摸自己的臉,真是,都活了兩世了,竟然還跟一個情窦初開的少女一般。
不過,前世對于胥容,那都是因爲秦梅竹馬以及胥容蓄意之下留存的崇拜之情,更多的是一種盲目。
今生,她對于胥陽,那是放在了心底的真情真意,因爲她,他冒着危險将夕顔宮變成了獨立于整個皇宮的地方,說是爲了他們甜蜜,爲了資源的共享,秘密消息的傳遞,更多的卻是爲了她的安全。
她心中不是不知道,就是因爲知道而裝作不知。
爲了讓不辜負胥陽的安排,隻有兩個字,彼此——安心!
突然的沉默,讓她心中不甚愉快,心中厭惡施玉音的突然到訪,也厭惡,皇宮的爾虞我詐。當然,想到施玉音的她,哪兒還有一開始的愉悅心情……臉色自然也因爲心理上的厭惡而變色。
胥陽的角度,可以将楚蓮若的一切籠罩進眼裏,此時見楚蓮若這般模樣,心中疑惑的同時卻也暗暗思量。
“玉貴妃吉祥。”卿卿見禮的聲音喚醒楚蓮若神遊的思緒。
楚蓮若收拾了一下心思,擡首看去,“玉貴妃,不是上午剛剛來過麽?”若是細細聽來,必然可以聽出話音裏淺淺的嫌棄。
但是如今的施玉音,滿心的不舒坦,自然不會想太多……“本妃有些不大舒服,想着有輕風聖手這麽一個神醫在,便想着讓他看看。”
“怎麽不去讓褚太醫看看,信不過他的醫術麽?”楚蓮若輕輕一挑眉,将她緩緩的鎖眉看在了眼底。
“倒不是,本就打算來看看夕妃下午的精神會不會好些,順便的事情,又何必勞煩褚太醫再從太醫院來一趟,據說最近這太醫院的連宋太醫死去之後,有不少老太醫愈加的不安分了,怕是皇上給褚太醫的那個掌令也不怎麽起作用。”她眼色微微肅起,看着倒是再替褚靖軒擔心的模樣。
楚蓮若不置可否,“皇上給了他令牌,若是連這些小打小鬧都解決不了,還如何當得起皇上的厚恩,再說,玉貴妃有請,他便是有千難萬難也不能怠慢了不是?”
有時候,真的會覺得累,尤其是一句又一句的你來我往,探心追心,絲毫都得妥帖。
施玉音說這話,不知道是不是在猜想這褚靖軒和她有些關聯,否則也不至于說出這麽一大串兒。
心中思量婉轉,面上不屑一顧,倒是将那不知情的模樣扮了個七七八八。
“這個時候,本妃也沒有必要去煩他都是些小病小痛得,想來也不會費了輕風聖手什麽事兒。”施玉音皺眉,她說了這麽一長串的話,就是爲了讓楚蓮若出言将風輕給叫出來。
隻是楚蓮若如何會如了這人的意兒,“卿卿,給玉貴妃搬個座兒。”
施玉音坐下之後,卻是如坐針氈,心中不滿這楚蓮若不知道順着台階去請人,“夕妃,這輕風聖手竟然已經在這裏歇下,不知可否叫出來?”她已經說得再明顯不過了。
“玉貴妃既然有此意,便派您身邊的人去喚一喚,他雖然在我這裏,我卻不能左右他的思想,想來,玉貴妃的面子,他應該會賣上一賣的。”楚蓮若才不會自己去挑那個頭。
風輕這人高傲着呢,若是她去叫,依着他對自己的心,來是肯定的,但是她不想承了這個人情,尤其是因爲施玉音而生出的人情。
想方設法的再将皮球給踢了回去。
施玉音暗惱,卻因爲自己的焦急不得不繼續磨蹭着言語,“夕妃說笑了,你是這夕顔宮的主人,他好歹也得給你些薄面的。”
“我想玉貴妃似乎是想錯了重點,他揭了皇榜,我是他的病人,哪兒還能以主人自居?”楚蓮若頗爲驚詫的看着她,有些想不通,怎麽會有這般厚臉皮的人,明明是自己有需要,緣何将她拉上。
一步之遙的距離,竟然非要她來牽線?做事可真夠小心謹慎的,這是爲了防止胥容知道之後,責怪吧?
“玉貴妃,你似乎……”楚蓮若故意欲言又止。
果然她露出疑惑的表情,再配上這般的言語,施玉音心中一個咯噔。這楚蓮若果然聰明。“我的意思是你總得派個引路人給我不是,難道我讓小從在屋大喊一聲?”話音轉的生硬,卻依舊圓滑。
“這倒是我疏忽了,思微,去給小從引個路。”楚蓮若故作剛剛反應開來,轉首看向候立在一邊,并未說話的思微,她在卿卿之後,引着施玉音一同進來的。
“是,小從這邊請……”思微心思也活絡着呢,楚蓮若這一說,她腦海之中也有了打算,就将人引到風輕居住的門口,到時候你就自己去請吧,她可僅僅就是一個引路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