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擡起頭來。”胥容朝着黑衣人的方向走了幾步,卻還是刻意的保持着距離。
楚蓮若注意到那人在胥容前來的時候那坐在地上的角度都沒有任何的變化,更有甚者連一個眼角都沒有擡起。
但是她轉過去的視線卻準确的捕捉到了他顫抖的身子。
沒有動靜,胥容臉色漸黑,“林宿。”
林宿自然會意,上前兩步就打算強制性的擡起他的頭,卻不想這個時候的他卻是主動的将自己的臉擡了起來。
這一刹那,楚蓮若分明看到胥容的身子向後退了一步,這一點倒是和上官文慈有些相似。“來人,把他給孤帶上,去禦書房。”
胥容轉首就要走,這才想到這是在夕顔宮裏,而且剛剛的自己似乎是有些失态。“夕妃,文妃好好休息,孤明日再來看你們。”
楚蓮若即便是心中有百般疑惑,卻也不打算去找胥容解惑,隻是作懂事狀的點頭,“皇上有事兒便不用特地前來了,我們有太醫院的那麽多太醫看顧着,您就安心去處理國家大事。”
“夕妃說的不錯,隻是……萬望皇上念及他以前的……恕了今日夜闖夕顔宮的大罪。”上官文慈先是贊同了一番楚蓮若的說辭,然後一句話分了三頓才說完,更是略掉了許多不能爲人知的東西。
胥容看了一眼懵懂好奇的楚蓮若,又看了一眼頹廢傷心的上官文慈,少有的歎了一口氣,“孤知道,這一點你倒是不用擔心,說來他畢竟是你的兄長,孤自然會顧念你們的兄妹之情。”話依舊冠冕堂皇,大概是說給楚蓮若和一衆仆從聽得。
“多謝,皇上!”上官文慈緩緩垂首,算是給胥容告謝。
“惜諾,你便随在文妃身邊照顧着吧,怎麽着夕妃身邊也有兩個貼身丫鬟,你雖是進宮時間不長,不習慣内務府送來的宮女,但是孤也不能虧待了你,這丫頭是個知心的,今後便跟着你吧。”這分明就是對上官文慈變相的監視。
這個人究竟是誰,一方面讓胥容産生了愧疚之情,一方面又不願意又生出了懷疑之心,如今這人都送到上官文慈的身邊去了。
上官文慈紅唇先是動了動,卻沒有發出聲音。
惜諾見準時機,立刻便認了主子,“文妃,奴婢以後便受您指教了。”
“惜諾,可得好好照顧文妃,孤可不想看到你哪一日被趕出琉璃殿。”林宿在胥容說話的時候将地上的人那人半扶了起來,雖然不見有多客氣,但也不是多粗魯,一切的動作倒是與他在邊關時候的大大咧咧甚是相像。
地上的那人也不反抗,任由林宿的動作,隻是他的視線卻一直看着上官文慈的方向,而上官文慈卻霎時間低下了頭,避開了他的視線。
此間時候正是惜諾認主下跪的時候,上官文慈卻是正好的忽略了,倒不知這其中有幾分故意?
說起來她這個人,當時既然想要來她的夕顔宮給她下馬威,又如何不敢給這莫名被安插到自己身邊的小小宮女與威吓。
雖然這惜諾定然不是一個宮女這般簡單,但是那又如何?她現在做的就是上官文慈的宮女,有些事情她也得受着。
楚蓮若飄了一半的視線在惜諾的身上,見她身形跪的筆直,面上毫無怨色,挑了挑眉,想來也是,能得到胥容理解的人當然心中自有一番别人看不透的深沉。
“孤先離開了,你們可要将這院子給看好了,若是在闖入什麽人,便悉數提頭來見。”胥容揮了揮手,讓林宿将人先行帶走,自己落在了後面,嚴肅的警告了一番院子裏剩餘的禁衛軍。
衆人紛紛應是。
待院子裏大紅燈籠散盡,隻餘廊道上燈籠在微風的吹拂下輕輕晃動,将人影搖碎。
楚蓮若這才擺手,“你們都去各處守着吧。”宮人悉數離開,一片寂靜之時,她又笑道:“文妃你可别忘了自己身邊還有個跪着的人呢,那可是皇上身邊的……”
上官文慈好似這才回過神來,有些歉意的看向惜諾,“倒是累了你了,素容快将人扶起來,至于你先前所說,畢竟是皇上所贈之人,本妃可不敢指教,做好本分就行。”
她意有所指,惜諾淡淡笑了笑,在素容的虛扶下施施然站了起來,一張白皙淡雅的臉上柔和而美麗。這氣質看着若說是個公主也不會引起人絲毫懷疑。
“文妃多慮了,難得看到久不曾見的親人如此失态也是正常,再者說奴婢不過是個下人,多跪這麽一會兒,也不會如何,倒是我已經不是皇上身邊的人了,您以後可莫要在折煞奴婢了。”
“惜諾姑娘倒是個妙人,不愧是在皇上身邊伺候着的,不過……平日裏怎麽沒有見過你?”楚蓮若擡了擡眉,與上官文慈幾不可查的對視了一眼,這一次她們倒是深有默契,這人留不得,尤其是這七天,在她的夕顔宮裏,絕對留不得。
“夕妃娘娘可是有所不知,奴婢打小就在皇上身邊伺候着,不過兩年前家中老母生病,得皇上諒解,便回去照料,不想老母親的病一拖兩年,如今斯人已去,我無家可歸,便重新回到了皇上的身邊伺候着,娘娘沒有看見過也是正常。”惜諾柔聲解釋着,聽着倒是萬分有理。
“兩年前麽?”楚蓮若緩緩呢喃出聲,她入宮幾近一年,她初出醒來的時候,聽言秦照夕死了也有一年,倒是說起來正好是她徘徊在鬼門關這段時間裏出現的人……“皇上當真是仁慈。”她心中諷刺,面上卻說得随和。
“皇上确實仁慈,二位娘娘還是進殿吧。”惜諾溫聲提醒道。
楚蓮若凝了眸子,“思微,卿卿扶我回去吧,素容你也将你家主子扶回去。”她一邊說,一邊下意識的就将惜諾也忽視了去,她直覺這個人大概會在夕顔宮掀起一番波瀾。
“夕妃娘娘似乎是忘了,主子身邊可還有奴婢,素容妹妹一個人扶着文妃主子可還是有些吃力的。”惜諾淡笑着開口,聲音不高不低,卻是讓她們忽略不得。
楚蓮若蹙眉,上官文慈蹙眉,就連素容的眉頭也緩緩颦起,“惜諾姑娘,我雖年歲小于你,卻也不能得你一聲妹妹的稱呼的。”
“是我失禮,素容,你也不用稱呼我爲惜諾姑娘,我也和你一樣,不過是個伺候人的,當不起這一聲姑娘。”惜諾依舊在笑,似乎自她來了之後,這笑容就沒有斷過。
“惜諾,你既然是皇上禦賜,這一聲姑娘自然是擔待的起的,莫要多言了,今天我去夕妃的殿裏睡。”前面的話楚蓮若沒有異議,可是這最後一句,楚蓮若的嘴裏差點脫口而出不行這兩個字。
随即斂下,“文妃……”拒絕的話還沒有說出,上官文慈便委婉的繼續開口了,“夕妃,我從昨夜昏睡到如今,這會兒心中煩躁,想和夕妃說些知己話,可莫要嫌棄我煩了你。”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她還能怎麽拒絕,眼角不着痕迹的朝着屋内望去,其間紅燭映着房梁的倒影,其上卻是沒有胥陽的影子,但是,那裏确确實實是有一個人的。
她與胥陽不過說了幾句話而已,還多是以中毒一事爲主,如今,這一個兩個的前來打擾,楚蓮若的心中說來也是怨念十足。
當然以她的性子是表現不出來的,便是面上也不過是撇了撇嘴而已,但是僅僅隻有這麽一個小動作,落在房梁上的胥陽的眼裏那都是能讓他心中生出一股暖流的動作。
楚蓮若先行入屋,上官文慈由于本就與她有一小段距離,落後她幾步。
她在床間躺好,上官文慈進門之後,自然而然的便得了那一張軟榻。
“文妃,我這一張軟榻可是沾了你的光了。”若是了解楚蓮若或者說秦照夕的人都該知道這個時候的她雖然笑臉迎人,但是這話已經算是在嘲諷了。
可惜,這裏沒有認識秦皇後的人,這裏的人下意識裏都認爲楚蓮若不過是在說笑而已。
胥陽懶懶卧在房梁上的眉眼卻是動了動,他聽出來了,這裏面的不喜。
他的若兒當真是可愛,這一點隻有他看得見!
轉念,卻又一次的想到了風輕,他見過這樣鮮活的楚蓮若麽?笑意再斂,說不得他要找個合适的機會,一定要讓楚蓮若說一說這風輕之事……不,還是去找風輕問個清楚吧。
他心中做下決定,卻不知這般情緒并不是屬于已經消逝了的‘楚蓮若’的,而是實實在在的另一個靈魂。
“夕妃說笑,你們都下去吧,我與夕妃說些體己話,素容你先将惜諾安排去琉璃殿,這殿裏無主,怕是會亂了人心。”上官文慈的意圖很是明顯,不願意将惜諾留在自己的身邊,或說是留在這夕顔宮。
“文妃主子,奴婢是被皇上留在您身邊伺候的。”自進來之後便安靜站在一邊的惜諾這時陡然出聲。
上官文慈靠在軟榻上的身子緩緩移了移,雙眼看向楚蓮若。
裏面的意思她當然懂,是想讓她說些什麽,楚蓮若揚眉,這時候做個順水人情也不錯,而且也确實不能讓她留在這裏,否則以後胥陽若是來的多了,萬一留下了破綻,那可就是萬劫不複的事情了。
楚蓮若都沒有意識到,她的心中已經将胥陽來的次數都給算好了,而這次數可并不是少啊,想來,若是此刻胥陽知道楚蓮若心中所想,會更加的高興吧。
“惜諾,你可是剛剛才說了,你現在與皇上可沒有幹系的,本妃倒是不知,既然已經認了文妃爲主的人怎麽還會生出反駁的心?”楚蓮若這一句可是将惜諾堵得啞口無言。
“可不就是夕妃這麽個理兒,皇上可是說了,他不想看到有人被直接趕出琉璃殿呢。”素容接着楚蓮若的話将惜諾到了嗓子眼兒的辯解給壓了回去。
素容如此說也不突兀,畢竟從今以後有人在她跟前分了上官文慈這個主子,說不得以後就不再被器重了不是。
說是嫉妒也乃人之常情,楚蓮若暗暗在心底給了她一個贊賞,這素容是個會看眼色的,也是個能說會道之人。
怪不得上官文慈會帶她入宮,忠心耿耿爲其一,在宮中玲珑七竅才是生存之道。
隻是她又有些想不通,既然如此,爲何第一次進宮的時候會那般的嚣張爲之。
楚蓮若不知道的是,素容第一次先是得了上官文慈的暗示,但是上官文慈對于她的資料雖然是知道的,但是并不全面,因而錯估了她在宮中在胥容心裏,在太後心裏的地位,這才出了差錯。
又因爲素容雖然聰慧,但是剛開始那身上還是有些宮外帶進來的野性子的,嚣張的心也有一些,後來經過上官文慈那一番犧牲之說,此後便也懂得了收斂。
“奴婢聽從文妃主子的命令。”惜諾屈膝一禮。
“這才是個好姑娘。”楚蓮若欣慰的笑了笑。
上官文慈也展了笑顔,燭火已經燃到盡頭,突然熄滅了去。
之前就覺得屋子裏有些暗,但是因爲進來的人多,又說了一番話,便沒有在意,此刻倒是被鬧了個措手不及。
“主子,我去拿蠟燭。”外間的案幾上擺的有備用的蠟燭,卿卿擡步去拿。
思微便打算摩挲着走幾步上前将窗戶拉開,讓月光透進來,照些亮度出來。今天胥陽要來,所以後面便将窗戶給關了起來。
卻突然驚覺有一陣冷風從她的背後掃過,身體陡然變得僵直不已,下意識的就想驚叫出聲!卻有一雙手按住了她的啞穴,她滿眼的驚駭,因爲她感覺到身後的人正打算繞過她朝着床上的楚蓮若而去。
與此同時,房梁上的胥陽顧不得暴露,雙掌一錯,柱子上的紗幔揚起擰成了一股向着思微的方向便攻擊而去,又是一陣風過,思微閉上雙眸,她的心跳已經如同雷鼓一般,這一陣風卻是略過了她的方向,直直的襲向了她身後正在蹑手蹑腳行動的人。
來人心中大駭,他顯然是沒有想到屋中還有其他高手,身形猛退之間,卻撞到了思微。
素容第一時間發現了異狀,立刻朝着聲音的方向而來,恰好接住了被點了穴道向地上倒去的思微。
胥陽斜了一眼,思微沒事兒,立時之間便追了出去,這一段過程悄無聲息,若是功力不到位的人根本就無法發現這屋内來了人。
“哎喲。”思微突然叫道,她的穴道在胥陽追出去的時候便被胥陽扔來的兩片木屑解開了去。她心中電轉,知道是胥陽出的手,立刻叫道,“這黑燈瞎火的,我還是老老實實的站在原地的好。”
“還是小心些的好,你自己摔了倒是沒什麽,這一下若是壓到了床上的夕妃,這會兒你倒不知有幾條命來陪。”上官文慈的聲音在黑暗之中透着一股淡淡的冷意。
自從她中了七日紅之後,整個人似乎都不大對勁兒。
“文妃所言有理,奴婢本是想着推開窗戶讓月光謝進來的,卻是不想平日裏走慣了的路,竟然還能摔倒。”思微在素容的攙扶下站了起來。“素容的身手果然不凡,若不是你,大概我這一摔可得摔慘了。”
“無事便好,此刻都站在原地莫要動了,待卿卿回來燃上燈火再說。”楚蓮若尚且不知道自己已經在鬼門關外走了一圈。
素容也好,上官文慈也罷,包括被皇帝暗暗調遣到上官文慈身邊的惜諾也都沒有發現剛剛竟然有人想要悄無聲息的要了楚蓮若的性命。
思微心中有數,大驚的同時,也相當慶幸,幸好,幸好今夜胥陽來了楚蓮若的身邊,否則單單憑借卿卿,或許并不能是這人的對手。
燈火重新燃起,思微幾人一同退了出去。
“思微,卿卿,我家主子便暫且交給你們了……”
“你放心安排好惜諾姑娘再過來便可,我們慢待不了文妃娘娘的。”思微笑着說道,但是那笑容有些勉強,轉身的素容沒有發現,卿卿卻是看了個分明。
惜諾跟在素容的身後,遠遠的還問道:“主子平日裏都愛些什麽,且和我說說……”
直到聲音再也聽不見的時候,卿卿拍了拍似乎有些愣神的思微,“是不是發生了什麽事情?”她的聲音不高,又隔了兩道門,上官文慈聽不着。
“啊?嗯。”本在沉思之中的思微先是一驚,随即又冷靜了下來,“剛剛有人要襲擊主子。”
“什麽?”這一次大驚的輪到卿卿了,幸而她還記得這個時候不适合大驚小怪,将聲音壓低了。
“就是剛剛,燈火熄滅的一刹那。”思微斂了眸色,嚴肅的說道,須臾,她突然想到了什麽,瞪大了眼睛,“我說怎麽覺得有些奇怪,話說那燭火是王爺來的時候剛剛換的,這熄滅燒光的時間也太短了一些。”
“你可别忘了,王爺一直在屋子裏,若是有異樣,他一定會發現的。”卿卿對于胥陽的能力毫不懷疑,這天下就沒有幾個人能夠與他并駕齊驅。
“你這麽說也不錯,但是,王爺說不得注意力都在主子的身上,忽略了這些小細節也說不定……”思微一邊猜測一邊滿是擔憂,“王爺剛剛追了出去,不知道能不能追上來人。”
什麽人,如此惡毒?楚蓮若又與誰結了怨?
皇宮之中兩道身影一前一後,如煙雲飄過,不見痕迹。
沒有人發現這二人的身影,胥陽追出來的時候,便撕了一截衣袍,将自己的臉給遮了起來,他可不想被來人抓到把柄?
終于二人一前一後出了皇宮,宮門外十裏長亭處,胥陽一縱之後提氣再躍,堪堪攔住了來人的身前,這一下不過咫尺之距。
那人身着錦緞華服,發絲上更是墜了價值千金的朱玉瑪瑙石,一看便是個富貴公子,但是這人爲何會去宮中刺殺于楚蓮若?
楚蓮若,你真的是岑州總督之女麽?
風輕與你情意相投,且他看得出來,絕對是鍾情于她的,那個被欺負的可憐的女子會得到他的鍾情麽?那個一無所長的楚蓮若會繡的出見多識廣如他都沒有法子挑剔的繡畫麽?
那樣的楚蓮若會招來這般人的暗害麽?
說起來,他自己又何嘗不是因爲發現了這人的不同,從來迷戀,沉醉,繼而墜入了愛河之中而不可自拔。
來人心中一凜,向後便是一退。同樣的布袍蒙面,他黯啞着嗓子問道,“你是何人?”
“欲要問人姓甚名誰之前,難道不該自報家門,這禮儀可是沒有學過?”胥陽同樣提了一口氣,将嗓音蓋住。
“哈,一個大男人,竟然會在夕妃的宮殿之中,倒是不知道皇上知道了會有何想法?”
“今夜在夕妃宮殿之中的可不是我一人,你可以去找皇上聊上一聊。”胥陽豈會被這簡單的一句話挑撥了,他好整以暇的雙手環握于胸前,一雙鷹眸透過被風吹到身前的頭發直直的盯向來人。
“閣下說笑了,我隻是随口說說罷了,我不問你出處,你也莫要問我去留,不若就此别過?”華服公子沉聲說道。
“你隻消告訴我,今日入得夕顔宮所謂何事,就此别過也不難!”胥陽當然不會任由他離開,否則若是這人再去一次,沒了他的保護,楚蓮若兇多吉少,這樣的事情他自然不會容忍它發生的。
“我隻是好奇皇帝的妃子長得什麽模樣罷了!”華服公子的話似乎有些不大正經,但是那說話的語氣卻是相當的正經。
矛盾卻又和諧,這人也是個不可小觑的。
胥陽挑眉,“看長相,竟然在熄燈的時候,閣下這話說的也未免太過糊弄人了。”說出這話的同時,他手上向前一探,竟是向着華服公子的面巾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