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是不方便對孩子說的……
他想起她十八歲生日那天,她興高采烈非逼他請假出來陪她過生日,他拗不過,對于這個女孩,他不是不歡喜,隻是不敢啊……
他有太多太多的顧慮,怕自己年紀太大會委屈她,怕她是學生會贻誤她,怕他是的教官身份會讓她陷入流言裏給她帶來壓力……
他怕的東西太多太多……
可是,她卻是那麽的勇往直前,那麽的執着……
她的十八歲生日,終使一切都發生了質的變化……
彼時的她,剛好畢業,已經分到一所小學當老師,有自己的宿舍。她的生日正好周末,她請了他去她宿舍,親自做菜給他吃。
她還備了酒。不斷地給他敬酒,說了很多很多次謝謝,也半遮半掩地表達了她的心事……
最後的結果是,他和她都醉了,她勇敢地抱住了他……
那是他們唯一的一次……
積累了多時的感情驟然爆發,他才知道自己有多麽愛這個美麗可人的小女子,如果不是後來發生的事,他一定會和她長相厮守……
他省去了這一段,接着往下講,“後來部隊接到抗洪的任務,我沒來得及見她,打電話去她學校想告訴她,又找不到她人……再後來……我戰友犧牲了……”
他把王靜秋講過的故事講了一遍給左辰遠聽,末了,有些哽咽,“辰遠,我做錯了嗎?”
左辰遠聽了,不知道該如何評價,父輩的思維方式和他這一代不同,他隻知道如果換成是他,他是絕對不會放棄自己所愛之人的。
“這個……”左辰遠有些吞吐,“陸伯伯,反正已經是過去的事了,對和錯都沒有意義了……”
“不會過去……永遠也不會過去……它時時刻刻都在我心裏……”
陸正宇烏黑的瞳仁裏透着左辰遠從未見過的痛楚,他以爲陸正宇的意思是覃婉這個人永遠在他心裏,一時也不知該怎麽說,畢竟他還是個孩子,不過,他必須得在陸正宇面前裝成熟,所以試着去找合适的話語,“陸伯伯,其實有些人有些事放在心裏也是一種美……”
陸正宇失神的眼神忽然聚了光,銳利地朝他看了一眼,左辰遠以爲自己說錯了話,低下頭來。
陸正宇知道他沒懂自己的意思,表情更是痛苦,沒錯,覃婉确實永遠在他心裏,可是還有一副畫面也總是在他腦海裏翻騰……
他苦笑一聲,“辰遠,你不知道……抗洪那次……本來死的應該是我……”
這件事他從來就沒對人講過,辰遠是個孩子,一定不會明白親眼看着自己最親的戰友被洪水卷走時是怎樣的痛不欲生……
左辰遠愣住。
這樣的故事似乎聽得很多,但是從來沒想過會發生在自己身邊,發生在和自己熟識的人身上……
刹那間,他似乎有些理解陸正宇當年在愛情和恩情之間難以取舍的痛苦心理,雖然他仍然不贊同陸正宇的選擇。不過,他想,如果一切重來一次,陸正宇一定還是會做同樣的選擇,這才是陸正宇……
“陸伯伯……”他真的找不出可以安慰他的話了。
陸正宇卻搖搖手,并不需要他的安慰,揪緊了眉心,“我們還是回到找彎彎這件事上來吧!你怎麽想的?這個故事一講完倒是給我提了個醒,大約猜到彎彎去哪裏了。”
左辰遠眼睛一亮,“回南方找親爸了?”
陸正宇緩緩點頭……
“這傻丫頭!她親爸都不在了啊!也不知她帶錢沒有?餓着了沒錢買吃的怎麽辦?”左辰遠急道。
“所以我們盡快去找她!”左辰遠爲彎彎擔心的樣子,他也爲之動容。
而左辰遠卻在這時提出了一個讓陸正宇刮目相看的提議,“陸伯伯,我看我一個人去南方得了,彎彎現在對您還有怨尤,見了您不知又會生什麽變數;再說,我們也隻是懷疑她去了南方,如果她沒去好好地在北京呢?不定哪個時候又回來了呢?那我們來誰也不在怎麽辦?第三,您現在身份不同,出行不太方便,挺麻煩的,所以,還是我去吧!”
這番話,條理清晰,理由充分,不像一個高中生說出來的,陸正宇雖然知道左辰遠一貫成熟,此時還是向他投去欣賞的眼光,心中卻有些猶豫,“可是……你爸爸媽媽會同意嗎?你的功課又怎麽辦?”
左辰遠拍着胸脯保證,“陸伯伯,您就放心吧,我爸爸媽媽會答應的,至于上學,我對自己很有把握!”
陸正宇也知道左辰遠念書輕松,總是超前學,請幾天假應該沒問題,于是握住了他的手,語重心長,“辰遠,拜托了……”
彎彎下了火車,面對着這陌生的城市和潮濕的空氣,感到一片茫然。爸爸姓甚名誰,是做什麽工作的,此時在哪裏,她一點也不知道……
想了想,自己應該先找個地方住下來,然後再慢慢打聽。
算了算口袋裏的錢,不敢住貴的賓館,找了家便宜的家庭旅館,房間簡陋,卻還整潔,也就将就了。
肚子有點餓,卻忍了下來,決定暫時不買吃的,萬一爸爸找不到,她口袋裏就隻剩一天的房錢了,餓肚子比流落街頭要好。
住處定了下來,她迫不及待就出了門,朝警局走去,她唯一的線索便是媽媽的名字……王靜秋,希望還能從這個名字上找到一些突破口。
她一個小孩來民政局,工作人員都沒把她當一回事,隻讓她趕緊回家去。
最後,她被逼得沒法,哭了起來,其實也并非裝哭,這兩天本來就眼淚不斷的。
她哭着說自己是來找親生父親的,母親去世了,現在沒有人管她。
民政局工作人員聽了這才臉色和藹了些,還果真幫她查找起來,而且還給了她想要的答案,王靜秋嫁給陸正宇之前有過一次婚姻,改嫁前的記錄是喪偶……
原來爸爸已經不在人世了……
這個消息給本來就烏雲滿天的彎彎的天空抹上了痛楚的一筆,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怎麽走出民政局的。
素未謀面的父親已經不在人世了,她覺得自己連悲傷的方向都找不到。
那是她親生的父親,應是爲之傷心欲絕的,不是嗎?
誠然,她是難過的,可心中最痛的那個點是什麽?
陰霾的南方天空下,她終于體會到書裏那句話的真正含義……偌大的世界,沒有她的容身之處……
北京的家,她是否還有回去的必要?
如果媽媽還在,她還有待下去的理由,媽媽不在了,她用什麽身份繼續住下去?更何況,那個人……那個人還在媽媽最需要他的時候不忠于媽媽……
想到這裏,她就感到一陣鑽心的疼,那畢竟是她愛了十幾年的人啊……
無端的,想起了左辰遠,并且開始瘋狂地想念他,在這個世上,似乎隻有左胖是最親的人了……
她很想給他打電話,想聽聽他的聲音,那她就不會覺得孤單,不會那麽彷徨而無助了……
可是她不能。
左胖一定會告訴爸爸來抓她回家的,她再也不要回到那個家……
左胖,再見了……
她在心裏默默地念着,眼淚嘩嘩往外湧,也許,從此以後再也見不到左胖了吧……
眼前不由浮現出左辰遠的身影,尤其他那雙明亮的眼睛,如黑暗中的星星一般,讓她感到向往和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