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王靜秋的笑容裏含了淚,“這是我最痛恨自己的地方,我應該早點發現你的存在的,你和老陸就不會錯過這麽多年了……老陸這個人,城府深,有話從不輕易說,有時候他在想什麽,我一點也不了解,唯一可以做的事就是照顧好他,不讓他凍着餓着,其實我是不稱職的妻子啊……我直到不久前,才知道老陸原來很苦很委屈……而且這還都是我害的……哎,說遠了,言歸正傳吧……我發現我的病已經好幾個月了,可是一直沒有告訴老陸,如果說,對這個世界沒有留戀,那是假的,我有很多舍不得,舍不得女兒,舍不得這個家,常常在女兒房間和他的書房呆着一呆就是大半天,好像要把他們的氣息都帶走一樣,甚至,仔仔細細把他和女兒的每一本書,每一件衣服都重新整理一次,把他看過的書翻一遍,總希望在最後的時候對他多了解一點,離他再近一點,可也就在這時候,我發現了他書裏夾着的一張照片,很漂亮的女孩兒,照片背面還題着字:婉兒十八歲照。是他的字迹……”
覃婉低垂的眼睑微微一抖,神色也有了變化。
王靜秋凝視着她,有些歉疚,在一個女人面前說着自己和她所愛之人的生活好像不太合适,“對不起,說這些你不愛聽吧?我接着往下說。到這個時候,我才意識到,原來老陸年輕時是有過心愛的女孩兒的,而他很有可能是爲了我放棄了,當然,這隻是猜測,我也不敢确定,可是我和老陸之間的事很特殊,如果不搞清楚照片上這個女孩是這麽回事,我死也不會瞑目的,可是如果拿去問老陸的話,必然什麽都問不出來,所以,我把這張照片拿給了警部的老劉,讓他幫我查這個女孩。老劉花了兩個月的時間,才調查清楚,而這個時候,你剛好回了北京,要給兒子辦理落戶和留學的手續。憑着女人的直覺,你和他的關系必然不一般,而老劉調查的結果又表明,這些年你在國外一直單身,我就想,難道你是因爲老陸所以還孓然一身嗎?如果是,那我真是罪大惡極了……于是,我便和老劉串通好,讓他想辦法給你的落戶施加點阻力,騙你再去警分局一趟,并告訴你該去哪個辦公室辦理,而那個辦公室裏,隻有同樣中了圈套的老陸在……”
覃婉擡起頭來,眉頭微微蹙着,深深看着王靜秋。
王靜秋還是一笑,“别這樣看着我,事實證明我的猜測是對的……十六年啊,老陸真是太傻了……而我,更傻……婉兒,我不知道當年你和老陸的故事是怎樣的,可是你有興趣聽我們的故事嗎?”
覃婉沒有說話,但是眼神已經洩露了想聽的欲……望,十六年,豈是一個“傻”字就能過去的?
王靜秋看着對面的牆壁,陷入回憶,“其實彎彎不是老陸的親生女兒……”
她的故事一開始就就讓覃婉震驚了,低垂的眸子驟然間擡起,驚訝地看着她。
王靜秋微笑着點頭,“是的,彎彎是我和我前夫的女兒……我的前夫……叫大剛,也在部隊,那時老陸是連長,算是很年輕的連長,而大剛是他連裏一個班的小班長,不,應該說是老班長,因爲比老陸年紀還大一些,兩人私底下稱兄道弟的,關系挺不錯。他們的部隊就駐紮在我住的小鎮不遠的地方。我和大剛的婚姻在那時也算是包辦了,組織包辦的,我不過是鎮裏供銷社一個小售貨員,不知道大剛怎麽就看上我了,供銷社領導就給我們做了媒,結了婚。結婚以後我依然住鎮上,他還是在部隊,過着大多數軍人家庭兩地分居的生活,雖然不遠,可見面的次數卻也是極少的。
那年夏天,他們連接到抗洪搶險的任務,說出發就出發了,甚至沒來得及回來看我一眼,隻打了個電話到我們供銷社,而那時的我,已經懷孕,快要到預産期了,他說,很抱歉不知道能否在孩子出生的前趕回來陪在我身邊,讓我和孩子一起等他回來,可是我沒有想到,這,竟然是我和他最後一次通話……
我最終沒能等到他回來,等來的,卻是老陸,帶着他的遺物……”
說到這裏,王靜秋停了停,和覃婉的目光在空氣中相接,覃婉似乎明白了什麽,雙唇微微發抖。
王靜秋已有些支撐不住,可還是堅持着,把故事說下去,“大剛……在任務中犧牲了……而其實有一件事,我還沒來得及告訴大剛,在最後一次檢查中,我被發現患有宮頸癌,之前我一直都不知道,那時候的醫學條件不好,也不注重這些方面的檢查,所以在病變的情況下依然無知無覺地帶着孕,眼看就要臨盆了,我舍不得這個孩子,好在醫生說情況還不是很糟糕,考慮在手術取出孩子的同時做切除手術……大剛出發前那個電話裏我想說的,可又怕給他增加思想負擔,終究忍住了沒說……
其實,我一直在等的,希望能夠等到大剛回來再手術……我母親已經不在了,父親自己身體就不太好,不可能有精力照顧我的,所以,這麽大的手術,我多麽希望他能回來陪伴我……
哎……當我看到他的遺物時,情緒一時失控,陣痛便襲來了,當時正在上班,是老陸和幾個同事七手八腳把我送去醫院……
術後的我,過了一段黑暗的生活,術後恢複,産後恢複,化療放療,将我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很多次我都想放棄算了,可是想到剛剛生下來的女兒,又咬着牙堅持,那是怎樣一段日子?每一天都好像走到世界末日一樣……
而我真的沒有想到,這樣的日子裏,一直陪伴着我的竟然會是老陸……他不顧阻力,在部隊請了假,請了個阿姨,和阿姨一起照顧我,在我堅持不下去的時候,在我痛苦不堪的時候,給我鼓勵和力量的人都是他;還有彎彎,彎彎生下來的時候身體很不好,也住在醫院裏兒科病房,整日整夜地哭鬧,我的身體根本不可能允許我給彎彎哺乳或者将她帶在身邊,也是他,和阿姨兩邊病房輪流值班,不知道是否是因爲彎彎一出生接觸到的人便是他,所以,在後來的日子裏,彎彎和他更親近一些,爸爸是她最崇敬的人……
這期間,他的假期到了再回去請,到了又請,反反複複請了好幾次,其中不乏部隊給了他照顧,可是,漸漸的,卻開始流言四起,大約就是說我和老陸關系不正常,甚至有傳言說我的孩子不是大剛的,是老陸的,而且越說越難聽,更有甚者,說我和老陸在大剛去世前就勾上了,連怎麽勾的都編得繪聲繪色,那年月,你知道的,作風問題是個很嚴重的問題,而且,我和大剛還是軍婚,大剛又是烈士,老陸也是軍人……”
覃婉眼眶漸漸泛了紅……
王靜秋的話把她帶回那些年月,那些甜蜜和痛苦的年月,這些流言,她也曾聽到過啊……正是因爲這些流言,她才生了疑惑……不是不信任愛,而是她和陸正宇的愛情之花,從來就沒有正大光明地在陽光下盛開過……
王靜秋的聲音繼續響起,“我不知道我此後的生活該怎麽繼續下去,還要繼續做那折騰人的化療,還要爲随時可能轉移的癌細胞提心吊膽,更重要的是,我還有一個女兒,我必須将她撫養成人。我沒有想過再嫁人,像我這樣的,做過切除手術的女人,再也不能生孩子的女人,是沒有人會再要的,更何況,患過癌症這個陰影等于在提醒世人,随時可能再複發,誰會要這麽大一個負擔呢?而四處傳得沸沸揚揚的流言蜚語,更是讓我在衆人口中成爲一個不檢點的人,呵,不過,這些我都不怕,因爲我有彎彎啊!我真的是打算無論多麽難,我都會帶着彎彎好好地生活下去。